第21章(1/2)
他的责任是保护她。
从一开始他就隐约察觉到,他们之间奇特的交流之中有这个部分。
蕾妮是他的北极星。他知道这种话很蠢、很娘、很滥情,大家一定会说他还太年轻,不会懂这些,但他不是小孩子了,失去母亲让他一夜长大。
他当年无法保护妈妈、拯救她。
但现在他变强了。
昨晚他整夜抱着蕾妮,感觉她因为噩梦而抽动,听着她啜泣。他知道那种感觉,在梦魇中看着妈妈受苦。
当第一抹日光逐渐穿透橘色帐篷侧边时,他放开她,微笑着听她打呼的声音。他穿上昨天的衣物,套上健行靴,走出帐篷。
乌云强行占领天空,低垂在步道上。微风无力,感觉比较像叹息,现在已经接近八月底了。夜间树叶纷纷变色,表示秋天快到了。
迈修在昨晚火堆的黑色余烬上重新生火。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弯着腰,手臂放在大腿上,注视着摇曳的烈焰。风变大了,火焰被迫舞动、变小,然后又熊熊燃起。
此刻独自坐在火边,他在心中承认他担心自己做错了,不该带蕾妮来这里,不该把珂拉留在那里。他担心一转身就会看到恩特由步道杀过来,一只手拿着来复枪,另一只手拿着威士忌。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蕾妮,因为即使一切顺利,她成功逃跑并拯救妈妈,她的心里还是会永远有个破洞。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失去父母,无论他们有多好或多烂,孩子依然会永远哀伤。迈修为有过的母亲哀伤。他猜想蕾妮应该会为了得不到的父亲哀伤。
他将露营用咖啡壶放在营火上。
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然后尼龙帐篷的拉链打开。蕾妮拨开帐篷,走进晨光中。她编辫子的时候,一点雨滴落在她的眼睛里。
“嘿。”他送上一杯咖啡。另一点雨滴落在金属咖啡杯上。
她双手接过,放在他身旁的草地上,弯腰枕在他的大腿上。又一点雨滴落下,敲响咖啡壶,发出咝咝沸腾声之后蒸发。
“真不是时候。”蕾妮说,“大雨随时会下。”
“冰河山脊有个山洞。”
她抬头看他,眼神中的痛楚令他无法呼吸:“我不能抛下她。”
“可是你妈说——”
“我很害怕。”她小声说。
他听出她的语气充满犹疑,明白她不只是说出她很害怕,而且是对他有所求。
他明白。
她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她担心做错选择。
“你觉得我该不该回去找她?”她问。
“我觉得……你必须守在所爱的人身边。”
他看到她安心了,也看出她的爱。这份爱将他充满,让他感到实在。
“我……说不定不能去上大学了。你知道吧?如果要逃跑,我们就必须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无论你要去哪里。”
她深吸一口气,脆弱的模样让他觉得她随时会崩溃:“迈修,你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吗?”
“什么?”
她跪在他面前潮湿的地上,冰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亲吻他。她口中有咖啡的滋味。“全部。”
之后,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迈修知道蕾妮既害怕又心慌,除了妈妈她什么都没办法想,她刷牙、收睡袋的时候,泪水不停地涌出。他也知道不能够回去,她有多不放心。
他要救她。
一定会。他会想出办法。他可以报警、找媒体、请爸爸帮忙。说不定他会亲自去教训恩特。恶霸都是孬种,只要遇上更凶的人就会收敛。
绝对行得通。
他们会让恩特远离蕾妮和珂拉,让她们展开新生活。蕾妮还是可以和迈修一起上大学,或许不会去安克雷奇,或许甚至不是在阿拉斯加,不过谁在乎?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这世上总有个地方能让他们找到全新的开始。
他们吃完早餐之后收起帐篷,在步道上走了十五米,暴雨滂沱落下。他们所在的地方非常狭窄,无法并行。
“不要离我太远。”迈修大声说,音量压过暴雨狂风。他的外套发出像扑克牌洗牌的声音。雨水把头发贴在脸上,让他看不见。他往后握住蕾妮的手,却因为湿漉而滑开。
雨水在花岗岩步道上形成小河,让岩石变得湿滑。左手边,柳兰承受不住风雨侵袭,颤抖着倒下。
步道变暗,浓雾滚滚而来。迈修猛眨眼睛,想要看清楚。
雨水狂打在他的尼龙兜帽上。他的脸湿透了,雨水流下脸颊、钻进领口,在睫毛上凝结成水珠。感觉世界很不真实,他的左手边是树林,右手边是深不见底的花岗岩峭壁。
他听见声音。
尖叫。
很接近。
他急忙转身,发现蕾妮不在后面。他奔向前,大喊她的名字。一根树枝很用力地打中他的脸。这时,他看见她了。她在后面大约六米的地方,偏离步道往右走。他看到她踏错一步,双手挥舞尖叫。她脚步一滑,即将坠落。
她尖叫着他的名字,拼命保持平衡,努力想站稳,伸手抓东西——什么都好。
然后她不见了。
“蕾——妮!”他大喊。
她摔下去了。
痛。
蕾妮醒来时身在恶臭黑暗中,大字形躺在烂泥里,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她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雨水落在岩石上,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动植物死去的腐败味。
她的胸腔里有东西断掉了,可能是一根肋骨,她相当确定。她的左手臂好像也有问题,不是骨折就是肩膀脱臼。
她整个人躺在避难包上面,很可能是背包救了她的命。
真讽刺。
她将避难包的背带从肩膀上拨下,虽然就连最微小的动作也会引起强烈剧痛,但她硬是忍住。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脱离背包,好不容易成功之后,她躺在那里,双臂双腿敞开,喘着气,觉得想呕吐。
快动呀,蕾妮。
她咬牙翻身,落在滑滑的深泥潭中,用四肢撑起身体。
她呼吸急促,全身疼痛,努力不哭,抬起头看看四周。
一片漆黑。
这里很臭,腐臭与霉味。地上烂泥很深,山壁是一大片湿滑的岩石。她失去意识多久了?
她缓缓往前爬行,将断臂抱在身上。前面有一道光,照亮一块被光阴与水滴切割成茶盘状的岩石,她缓慢痛苦地爬过去。
因为太痛,她呕吐了,但她继续前进。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爬上中间凹陷的扁平岩石,往上望。雨水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上方远处,她隐约看到迈修的红外套,而他的脸只是一片苍白椭圆。大雨几乎冲刷掉他的身影,蓝色牛仔裤变成近乎黑色。“蕾……妮……”
“我在这里。”她想大喊,但胸口的剧痛让她无法大口吸气。她挥舞没有受伤的手,但她知道他看不见。头顶上的开口很狭小,顶多只有浴缸那么大。大雨从开口落下,雨声在黑暗洞穴中震耳欲聋。“去求救!”她尽量大声说。
迈修由石壁探出上半身,伸手抓住顽强长在峭壁上的一棵树。
他想下来找她。
“不行!”她大喊。
他的一条腿跨出岩壁,往下移动几厘米,找寻可以踏脚的地方。他停下来,可能在评估状况。
这就对了,不要下来,太危险。蕾妮抹抹眼睛,努力在暴雨中看清。
他找到一个可以踩的地方,爬下边缘挂在那里,在岩壁上进退不得。
他停留了很久,灰色岩壁上一个大大的红蓝叉叉。终于他伸手抓左边的树枝,拉了几下确定够不够稳。他抓着树,稍微往下移动到另一个踏脚处。
蕾妮听见石头落下的声音,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接下来的状况在她眼中有如惊恐的慢动作。
树从岩壁上连根拔起。
迈修跌落时依然抓住树。
岩石、石板、烂泥、暴雨,迈修摔下来,大量落石吞没了他的惨叫。他翻滚落下,身体撞断树枝、击中岩石,弹起又落下。
她用手臂遮住脸转头躲避掉落的碎石,无数石块砸在她身上,其中一颗割伤她的脸颊。“迈修。迈修!”
看到那颗大石头落下时,她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蕾妮和妈妈在图特卡湾,坐在爸爸捡回来的独木舟里。妈妈在聊她最爱的电影《天涯何处无芳草》。年轻人相爱却悲惨收场的故事。“沃伦爱娜塔莉,看得出来,但这样还不够。”
蕾妮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她和妈妈在偷懒,过着另一种人生,抛开小屋里等着她们去做的无数杂务。
这种日子,妈妈称之为“青鸟日”,但是在清澈的蔚蓝天空中,蕾妮只看到一只白头鹰张开约一点八米长的翅膀翱翔而过。不远处,一块凸出海面的嶙峋岩石上,一群海豹躺在一起,对着白头鹰咆哮。滨鸟呱呱叫,但不敢靠近。一棵树最高的枝丫上,挂着一个闪亮的粉红色小型犬项圈,就在巨大的鹰巢边。
一艘船发出嘎嘎引擎声经过独木舟,平静的海面掀起波澜。
观光客挥手,纷纷举起相机。
“简直像没见过独木舟一样。”妈妈拿起桨,“好啦,我们该回家了。”
“我不想这么快结束。”蕾妮抱怨道。
妈妈的笑容很陌生,感觉不太对劲儿:“宝贝女儿,你必须救他,救你自己。”
突然间,独木舟左右剧烈摇晃,船上的所有东西都掉进水里——瓶子、保温罐、背包。
妈妈尖叫着从蕾妮身边翻滚而过,跌进水中之后消失了。
独木舟恢复平稳。
蕾妮急忙趴在船边往水里看,大喊:“妈妈!”
一片锐利如刀锋的黑色鳍肢出现,从海底不断、不断上升,最后露出水面的部分几乎像蕾妮一样高。虎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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