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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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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碰,他发出痛苦的哀号,引来所有人的注意。他再次号叫,全身发抖。蕾妮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应该走开还是靠近?她听从本能,一把抱住他。他整个人融化在她怀里,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到她无法呼吸。她感觉他的眼泪滴在脖子上,温热湿润。“都是我害的。我一直做噩梦……醒来时我觉得好生气,难以承受。”

蕾妮还来不及开口,那个漂亮金发女生来到迈修身边,一手搂住他,将他从蕾妮身边拉走。迈修跌进她怀中,动作很不稳,仿佛就连走路也很陌生。“你一定是蕾妮。”她说。

蕾妮点头。

“我是爱莉,迈弟的姐姐,他跟我说过你的事。”她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努力想挤出笑容,“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蕾妮一瞬间无法呼吸,片刻之后才说:“我们的确是。”

“太好了。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学校没有和我同年的人。”爱莉将头发别到耳后,“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去费尔班克斯是个好主意。因为……卡尼克和开垦园有时候感觉好小,像个小点。不过我应该留在这里……”

“不要。”迈修对姐姐说,“拜托。”

爱莉的笑容撑不住了。蕾妮完全不认识她,但看得出来她很努力保持镇定,也看得出来她有多爱弟弟。这让蕾妮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她们共同拥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很高兴他有你。他现在……很挣扎,对吧,迈弟?”她哽咽,“不过他会没事的。我希望。”

蕾妮突然明白怀抱希望会如何毁掉一个人。当人一心希望能有最好的结果,得到的却是最糟的,会发生什么事呢?难道最好不要抱持任何希望,只做最坏的打算?她爸爸不是一直这样教她吗?要为最恶劣的状况做准备。

“他当然会没事。”蕾妮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并不相信。她深知噩梦会对人造成怎样的影响,可怕的记忆能够彻底改变人的性格。

开车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开口。

妈妈缩在座位上,弯腰驼背,一直偷看爸爸。

他酒醉、愤怒,在驾驶座上躁动,猛拍方向盘。

再过几分钟就要日落了。

黑暗。

蕾妮确切感觉到每一毫秒日光消失,像槌子打在骨头上一样剧烈。她想象爸爸听得到,每一秒消失的声音,像石墙上滚落的石块,落入幽暗混浊的水中。

妈妈伸手触碰他的手臂:“恩特?要不要换我开车?”

他甩开手,嘀咕着说:“你最会这个,对吧?摸男人。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以为我是笨蛋。”

妈妈瞪大眼睛看着他,恐惧刻蚀着她细致的五官:“我没有。”

“我看到你仰望他的表情。我都看到了。”他低声含糊地说了什么,甩开她的手。蕾妮似乎听到他低声说“呼吸”,但无法确定。她只知道她们麻烦大了。“我看到你摸他的手。”

真的很糟。

他一直嫉妒沃克先生有钱……现在又多了别的理由。

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低声自语,“婊子”“贱货”“说谎”,手指不停敲着方向盘,像在弹钢琴一样。回到开垦园,他蹒跚着下车,站在原地摇晃,望着小屋。妈妈走向他。他们站着不动,看着对方,呼吸紊乱。

“你又要耍我……是吧?”

夜色降临,又快又急,将他们笼罩在黑暗中。

“恩特?”妈妈摸摸他的手臂,“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想和汤姆——”

他抓住妈妈的手臂,将她拖进小屋。她努力想挣脱,差点儿往前跌倒。她按住他的手,想让他放开,但一点儿用也没有。“恩特,拜托。”

蕾妮跑过去追上,跟着他们走进小屋,一路说着:“爸爸,拜托,放开妈妈。”

“蕾妮,去——”妈妈没有说完。

爸爸打妈妈,非常用力。她往旁边飞出去,头撞上原木墙,然后瘫软倒在地上。

蕾妮尖叫:“妈妈!”

妈妈手脚并用跪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站直。她的嘴唇破皮流血。

爸爸再次动手,而且更用力。她撞上墙,他低头往下看,发现指节上有血,他呆呆地注视着。

他发出尖锐哀恸的凄厉哭号,在原木墙之间回荡。他蹒跚着后退,拉开距离。他看着妈妈许久,绝望的眼神中充满忧伤与憎恨,然后冲出小屋,用力摔门。

蕾妮站着,只是站着。

刚才看到的事令她太害怕、太惊讶、太惶恐,她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她应该用全身的力量撞开爸爸,挡在他们中间,甚至去拿枪。

她听见门用力关上的声音,终于从麻痹中惊醒。

妈妈坐在柴火暖炉前的地上,双手放在腿上,头往前垂,头发遮住脸。

“妈妈?”

妈妈缓缓抬头,将头发别到耳后。她的前额一片红肿,下唇裂开,血滴在裤子上。

不要只是站着。

蕾妮跑进厨房,用桶里的水打湿一块布,回到妈妈身边跪下。妈妈露出疲惫的微笑,感觉像个破娃娃,用布按住流血的嘴唇。

“对不起,宝贝女儿。”她隔着布说。

“他打你。”蕾妮依然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而惊愕。一秒之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彻底掏空。她知道爸爸喝太多酒,知道他脾气火暴,知道他因为战场上的经历而受苦,但这……

这是她不曾想象过的丑恶。他会乱发脾气,没错,但打人?流血?不……

在家里应该很安全,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应该很安全。他们应该保护孩子不受外界危险伤害。

“他一整天都很焦躁。我不该和汤姆说话。”妈妈叹息道,“我猜他八成去哈兰庄园找狂厄尔喝威士忌,用仇恨下酒。”

蕾妮看着妈妈被打到淤血的脸,她的血染红湿布:“意思是说都是你的错?”

“你还太小,不会懂。他不是故意那样,他只是有时候……太爱我。”

真的吗?大人的爱就是这样吗?

“他是故意的。”蕾妮轻声说,冰冷的领悟如潮水冲刷而过。片段回忆对上,像锁的零件一样紧密结合。妈妈身上总是有淤血,她总是说自己笨手笨脚。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隐瞒这个丑恶的真相,不让蕾妮发现。以前可以用墙壁和谎言瞒过她,但现在这栋小屋只有一个房间,再也无法隐藏。“他之前也打过你。”

“没有。”妈妈说,“真的很少。”

蕾妮努力在脑中拼凑,想让一切变得合理,但她做不到。这怎么可能是爱?怎么可能是妈妈的错?她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家人,没想到他们完全不是那样,之间的差异变得像沙漠一样无边无际,满是碎玻璃与尘土。

“我们必须理解、原谅。”妈妈说,“当所爱的人生病的时候、苦苦挣扎的时候,这样做才是爱他。就好像他得了癌症,这样想就对了。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他真的很爱我们。”

蕾妮听出妈妈快哭出来了,这样的感觉更糟,仿佛她的泪水加以灌溉,让这样的丑恶成长茁壮。蕾妮将妈妈拥进怀中紧紧抱住,抚摩她的背,妈妈也曾经无数次这样安慰蕾妮。

蕾妮不知道她在那里坐了多久,抱着妈妈,一次又一次回想那恐怖的一幕。

然后她听见爸爸回来的声音。

她听见蹒跚的步伐踏上露台,他摸索着想打开门锁。妈妈一定也听见了,因为她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开蕾妮,同时说:“上楼去。”

蕾妮看着妈妈站起来,染血的湿布掉落,接触地面发出啪嗒一声。

门开了,冷风蹿入。

“你回来了。”妈妈喃喃地说。

爸爸站在门口,脸上写满痛苦,眼眶含泪。“珂拉,我的天。”他的声音沙哑哽咽,“我当然会回来。”

他们朝对方走去。

爸爸跪倒在妈妈面前,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蕾妮知道他明天一定会淤血。

妈妈靠过去,双手伸进他的发丝中。他把脸埋在她的腹部,开始发抖哭泣。“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爱让我发疯,比平常更疯。”他抬起头,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宝贝。”妈妈跪下,抱着他前后摇晃。

蕾妮感觉她的世界突然变得好脆弱,整个世界都好脆弱。她几乎不记得“以前”的生活,或许其实她完全不记得,或许她脑中的印象——爸爸把她扛在肩上、拔下雏菊花瓣、拿着蒲公英给她吹、睡前读故事给她听,说不定这些都只是从照片上取的画面,建构出想象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妈妈希望蕾妮像她一样,轻轻松松假装没事。即使道歉像保证会悔改的承诺一样不可靠,依然必须原谅。

多年来,从小到大,蕾妮都这样做。她爱爸妈,两个都爱。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依然知道爸爸内心的黑暗很不好,他做的事不对,但她相信妈妈的解释:爸爸生病了,他知道错了,只要她们够爱他,迟早他会好起来,变回“以前”的样子。

只是现在蕾妮再也不相信了。

现实摆在眼前:冬天才刚开始。寒冷黑暗还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孤立无援,和爸爸一起被困在这间小屋里。

没有119可以求救。一直以来,爸爸总是告诫蕾妮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其实家里才最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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