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2)
傍晚。
电锯隆隆运转、噗噗喷溅的声音逐渐平息。
蕾妮站在窗前望着庭院,蓝天慢慢变成深紫色,几点星光从缤纷的天空探出头,但魔幻的夏季日光让大部分的星星难以出现。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晚餐时间,夏季漫长工作的休息时间。爸爸随时会进来,凝重的气氛也会跟着席卷而来。蕾妮毕业派对的剩菜四散地放在盘子里,有胡萝卜蛋糕和草莓口味的因纽特冰激凌——用雪、酥油、水果做的甜点。
“对不起。”妈妈过来站在她身后,“我知道你多想参加酒馆的庆祝派对。你一定想过要偷溜出去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会那么做。”
蕾妮盛起一勺因纽特冰激凌。她最爱这道甜点,但今晚食不下咽。“我至少想了十种方法。”
“结果呢?”
“结果都一样:丢下你在家里挨他的拳头。”
妈妈点起一支香烟,呼出一口:“他的……这道墙,他不打算放弃。我们以后要更小心。”
“更小心?”蕾妮转身看她,“我们说的每句话都要经过考虑。我们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我们假装除了他和这个地方什么都不需要。妈妈,这些都不够。我们再怎么做,也无法阻止他发疯。”
蕾妮看得出来这些话让妈妈多为难,她好希望自己能像以前一样,任由妈妈逃避现实,假装状况会改善、他会改善,假装他不是故意的、不会有下次,假装。
但现在不一样了。
“妈妈,我申请到阿拉斯加大学安克雷奇分校。”
“我的天,太棒了!”妈妈的笑容照亮整张脸,但很快就消失了,“可是我们负担不起——”
“汤姆·沃克、大玛芝和罗德斯老师会帮忙。”
“钱不是唯一的问题。”
“对。”蕾妮没有转开视线,“确实。”
妈妈呼了一口气。“我们必须妥善计划。”她说,“绝不能让你爸爸发现汤姆介入,千万不能。”
“没错。不过他不会让我去,你也知道。”
“他会让你去。”妈妈的语气很坚定。蕾妮很多年没有听到她这样说话了。“我会强迫他答应。”
蕾妮抛出梦想,让它掠过无限碧蓝的水面,然后啪的一声落入水中。大学,迈修,新生活。
想得美。“你会强迫他?”她闷闷地说。
“我明白为什么你不相信。”
蕾妮的不满稍微减轻了:“不是那样,妈妈。我怎么能丢下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妈妈露出悲伤疲惫的笑容:“这件事不用再说了,不用。你是雏鸟,我是鸟妈妈。如果你不自己飞,我只好把你推出巢。由你选,无论哪种方式,总之你要和那个男生一起去上大学。”
“妈妈,我爱他。我知道这样很疯狂。”
“宝贝女儿,爱总是这么疯狂,但现在赌上的不仅是爱而已。”
“你认为有可能?”蕾妮让虚无缥缈的美梦稍微凝聚,可以握在手中,以不同的角度和光线欣赏。
“什么时候开学?”
“劳动节 (1) 过后。”
妈妈点头:“好。你必须很小心、很聪明,不要为了一个吻赌上一切。我年轻的时候就会做那种事。我们这么做,九月之前,你不要接近迈修与沃克家。我会想办法存钱给你买客运车票去安克雷奇。把你需要的东西装进避难包,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安排全家一起去荷马。你说要去上厕所,然后趁机逃跑。等爸爸冷静下来之后,我会给他看你留下来的信,说你去上大学了——但没有说在哪里——保证暑假会回来。这绝对行得通。到时候你就知道,只要我们够小心,一定可以。”
九月之前不能和迈修见面。
没错,她需要这么做。
但她真的做得到吗?她对迈修的感情排山倒海,是生命所需,如同潮水一般强大,从灵魂中一个黑暗未知的角落涌出。
她想起和妈妈看过的一部电影,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片名叫作《天涯何处无芳草》,娜塔莉·伍德(女主角的扮演者)深爱沃伦·比蒂(男主角的扮演者),电视、小说里的那种爱,但她失去了他,最后落入疯人院。她终于出院时,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但大家都知道,他们绝不可能那样爱别人,仿佛心脏会停止的爱。
妈妈哭了又哭。
当时蕾妮不懂,现在她懂了。现在她知道爱具有毁灭性,很危险,无法控制,贪婪而野蛮。蕾妮内心也有那种爱的方式,像妈妈一样。现在她知道了,体会过了。
“我说真的,蕾妮。”妈妈忧心忡忡地说,“你要做明智的选择。”
五月结束了,六月慢吞吞走过。
爸爸每天都在筑墙。到了六月底,所有原木桩都立好了,沿着开垦园的地界每三米一根,椭圆形边界将他们的土地彻底与大路切断。
蕾妮努力压抑对迈修的渴望,但那份感觉似乎有浮力,就算压下去也会弹起。有时候,她明明应该做事,却会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条秘密项链,紧紧握在掌心,尖端刺破皮肤流血。她在脑中列出所有想对他说的话,一次又一次编造所有对话。晚上,她阅读从杂货店免费书箱拿到的平装小说,一本又一本。《恶魔的欲望》(devil’s desire )、《火焰与花》(the f and the flower )、《月光狂情》(oonstruck adness ):精彩的历史传奇小说,述说女性为爱奋斗,最后被爱拯救的故事。
她知道那不是现实。她很清楚现实与虚构的差异,但她就是放不下爱情故事。这些小说让她觉得女人有力量,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即使残酷黑暗的世界一再考验,将她们的毅力逼到极限,但书中的女主角总是能够突破逆境,找到真爱。蕾妮从中获得希望,也借以打发夜色不肯降临的寂寞时刻。
无止境的白天里,她不停操劳,照料菜园,把垃圾放进油桶里烧。她打水,修理捕蟹笼,解开打结的渔网。她喂牲口,捡鸡蛋,修理篱笆。
工作的同时,她心中想着迈修。他的名字有如咒语。
一次又一次,她想着九月没有那么远。
但随着六月结束、七月到来,蕾妮和妈妈被困在开垦园里。爸爸的墙越筑越高,蕾妮开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七月四日国庆节,她知道镇上的人都在大街上庆祝,她也应该要去才对。
一夜复一夜,一周又一周,她躺在床上,因为太过思念迈修,快得相思病了。她对他的爱——蕾妮想象她的爱是战士,爬过高山,越过小溪,大步走上执迷的边界。
到了七月底,她开始产生各种负面幻想——他爱上别人,觉得蕾妮太麻烦。她无法思考,满脑子只有他、他们;她痛楚地渴望他的触摸,梦见他的吻,假装成他跟自己说话。她开始有种恍惚不安的感觉,所有她碰到的东西都会被毁坏,满心的悲伤、无尽的盼望,混合恐惧之后污染了她。她呼出的气让西红柿永远不会变红,她的汗珠让蓝莓酱变酸,明年冬天当父母吃到她触碰过的食物,会纳闷为什么这么难吃。
到了八月,她快崩溃了。墙即将完工,开垦园连接大路的那一边,两面悬崖中间,矗立着一道用现砍下来的原木筑成的墙。车道上开出三米宽的门,让他们能够进出。
但蕾妮没有心思烦恼墙的问题。她瘦了四斤,几乎没有睡觉。每天晚上,她总是在三四点醒来,站在门廊上想着迈修在哪里……
有两次,她穿上了靴子,有一次她甚至已经到了路口又折返。
她不是一般的青少年,可以随便偷溜出去和男友见面。她必须顾及妈妈的安危,还有迈修的安危。
距离劳动节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她应该乖乖等着在安克雷奇和迈修见面,到那时要多少时间都有。
这样做才明智,但她恋爱的时候并不明智。现在她知道了。
她必须见他一面,确定他也依然爱她。
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不仅是渴望?什么时候变成了确切的计划?
我必须见他。
和他在一起。
不可以,以前的蕾妮说,她是爸爸的暴力与妈妈的恐惧塑造出来的。
一次就好,新的蕾妮说,她是由激情重新塑造出来的,她再也无法否认那样的欲望。
一次就好。
但怎么做?
八月初,在日照十八个小时的白天,为过冬储存粮食是最重要的工作。他们采收菜园的菜做罐头,摘莓果做果酱。他们在大海、河流、海湾钓鱼。他们熏制鲑鱼、鳟鱼、比目鱼。
今天,他们一大早起床,整天都在河边钓鲑鱼。钓鱼是很严肃的工作,大家都没有心思交谈。钓完之后,他们将鱼运回家,开始保存的工作。又是另一个漫长辛劳的日子。
晚餐时间终于可以休息,他们回到小屋里。妈妈端上麋鹿肉派和培根油炒四季豆。她对蕾妮微笑,努力假装一切都很好。“蕾妮,猎麋鹿的季节就快开始了,你应该很期待吧。”
“嗯。”她的声音在发抖。她满脑子想着迈修。她真的因为相思而生病了。
爸爸戳破酥松的派皮找肉:“珂拉,我们星期六去一趟斯特灵。要买一辆雪地机动车,我们的已经快不行了。我也需要闸门用的铰链。蕾妮,你待在家里照顾牲口。”
蕾妮手里的叉子差点儿掉下来。他是认真的吗?
走陆路去斯特灵至少要花上一个半小时,如果要载雪地机动车回家,就必须开卡车、坐渡船,船程一趟要半小时。从这里去斯特灵再回来,会耗上一整天。
爸爸继续翻找派的馅料。肉吃光之后,他开始找马铃薯,然后换胡萝卜,最后是青豆。
“我也可以做面包。家里的面包不多了。”蕾妮用平淡的语气说,小心观察他。他会不会听见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妈妈看着蕾妮:“恩特,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们一起去。我不想让蕾妮一个人在家。”
爸爸忙着用一大块面包吸酱汁,没有马上回答,蕾妮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路程很远,三个人全部挤在卡车上很不舒服。她自己在家不会怎样。”
星期六终于到了。
“好,蕾妮。”爸爸用严肃的语气说,“现在是夏天。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黑熊出没。枪都装好子弹了。在家的时候一定要锁好门。去打水的时候尽量发出声响,带着熊哨。我们应该五点就会回来,如果比较晚,八点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屋里锁上门。就算外面太阳再大也一样。不准去海边钓鱼。听懂了吗?”
“爸爸,我已经快十八岁了。这些我都知道。”
“好啦,好啦。只有你觉得十八岁很老。你就配合我一下嘛。”
“我不会离开开垦园,也会把门锁好。”蕾妮承诺道。
“好乖。”爸爸拿起装满兽皮的箱子走出去,这些皮要拿去斯特灵卖给皮草商。
他走远之后,妈妈说:“拜托,蕾妮,千万不要闯祸。你就快可以离开去上大学了,只要再等几个星期就好。”她叹气。“你根本没有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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