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2)
“真的?”大玛芝说,“我最后一次和我妹妹说话的时候,她也这么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改变发生的事情。虽然最后她离开他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离开他了。”妈妈轻声说,难得一次没有转开视线,“所以才会被杀。那样的男人……除非抓到你,否则绝不会罢休。”
“我们可以保护你。”大玛芝说。
“我们?”
“我和汤姆·沃克、哈兰一家、蒂卡,以及卡尼克的所有人。你是我们的一分子,珂拉,你和蕾妮都是。他才是外人。信任我们,让我们帮忙。”
蕾妮真正认真思考这件事:她们可以离开他。
但代价是必须离开卡尼克,甚至阿拉斯加。
离开迈修。
就算逃走又怎样?她们难道要永远逃跑、躲藏、改名换姓?怎么行得通?妈妈没有钱、没有信用卡。她的驾照过期了。蕾妮也没有驾照。还有身份证明文件,她和妈妈真的存在吗?
万一最后还是被抓到呢?
“我办不到。”妈妈终于说。蕾妮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哀伤也是最可悲的一句话。
大玛芝望着妈妈许久,失望刻蚀她脸上的线条:“唉,这种事情需要时间。记住有我们在,我们会帮你。你只要开口就好,就算是一月里的半夜也没关系。来找我,好吗?我不在乎你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只要来找我,我一定会帮忙。”
蕾妮难以克制情绪,奔跑绕过茶几扑进大玛芝的怀中。大玛芝巨大的身体包围住她,带来安慰与安心。“来吧,”大玛芝说,“我送你去学校。再过几天,你就要毕业了。”
蕾妮拿起书包挂在肩上。蕾妮用力抱了一下妈妈,低声说:“我们需要谈谈这件事。”然后跟着大玛芝出去。她们快要到车上的时候,爸爸拎着五加仑容量的汽油桶过来。
“这么快就走了?”他说。
“恩特,我只是来找朋友喝杯咖啡。我送蕾妮去学校,反正我顺便要去店里。”
他放下塑胶桶,里面的液体摇晃:“不行。”
大玛芝蹙眉:“什么不行?”
“没有我在,这个家里的人不准出去。外界对我们没有好处。”
“再过五天,她就要毕业了,当然要让她读完。”
“休想,肥婆。”爸爸说,“我需要她在家里帮忙。五天不算什么,反正他们还是会给她那张破纸。”
“你想跟我斗?”大玛芝逼近,手环叮咚作响,“恩特·欧布莱特,假使这孩子少上一天课,我都会打电话向州政府检举你。千万别以为我不敢。你想怎么疯、怎么坏都随你,但你不准阻止这个漂亮丫头念完高中。听懂了吗?”
“州政府才不会在乎。”
“哦,当然会。恩特,难道你要我跟当局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过我是个大嘴巴的大块头。你确定想逼我?”
“去吧。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带她去学校吧。”他看着蕾妮,“三点,我会去接你,别让我等。”
蕾妮点头,坐上老旧的万国收割机卡车,布面座椅早已破旧不堪。车子驶过凹凸不平的车道,经过新立起的原木桩。卡车开上大路,扬起一片灰尘,蕾妮察觉自己在哭。
突然间,她觉得难以承受、无法应付。风险太大,万一妈妈逃跑,会不会被爸爸追杀?
大玛芝把车停在学校前面:“你得面对这些事情真的很不公平,但人生本来就不公平。我猜你已经知道了。你可以报警。”
蕾妮转身:“万一她因为我被杀死,那该怎么办?我的人生要怎么过下去?”
大玛芝点头:“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好不好?答应我?”
“好。”蕾妮闷闷地说。
大玛芝靠向蕾妮,打开有点儿卡的手套箱,拿出一个很厚的淡褐色信封:“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大玛芝经常送她东西,蕾妮习惯了,比如巧克力棒、平装小说、亮晶晶的发夹。杂货店打工下班的时候,大玛芝经常会塞点儿东西在蕾妮手里。
蕾妮低头看信封,是阿拉斯加大学寄来的,收件人是蕾诺拉·欧布莱特,由卡尼克商店的玛芝·博梭代收。
她拆开封口时手在发抖。她阅读信件的第一行:“很荣幸欢迎您加入本校……”
蕾妮看着大玛芝:“我被选上了。”
“恭喜你,蕾妮。”
蕾妮觉得麻木。她被录取了。
可以上大学了。
“现在呢?”蕾妮说。
“你去念书。”大玛芝说,“我跟汤姆谈过了,他愿意出学费。蒂卡和我出钱买课本,瑟玛出生活费。你是我们的一分子,我们给你依靠。不准找借口,孩子,一找到机会马上离开。拼命逃吧,孩子,千万别回头。不过,蕾妮——”
“嗯?”
“成功离开之前,务必小心。”
学期的最后一天,蕾妮觉得心脏快要爆炸或停止。或许她会一头栽倒在地上,成为阿拉斯加另一个死亡记录,爱到没命的少女。
夏天来了,炎热漫长的白天,从早到晚操劳,她就快发疯了。没办法和迈修见面,她要如何撑到九月?
“我不能让你走。”他说。
在他们四周,学生有说有笑,收拾东西准备放暑假。
“我们不能见面。”她觉得快吐了,“我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很清楚夏天是怎样的。”从今以后,生活将只剩下劳务。
夏天,鲑鱼洄游的季节,菜园需要时常照顾,山丘上的莓果也成熟了,蔬果鱼货要做成罐头,鲑鱼要切成条之后腌渍、烟熏,还要趁有太阳的时候进行各种整修。所有人都知道永昼有多美,但一眨眼,棉白杨树就会再度变成金黄,开始落叶。白天逐渐离去,黑夜降临。风变得寒冷,雨滴结冰,大地一片雪白。
“我们可以偷溜出来。”他说。
蕾妮无法想象会有多危险。爸爸的状况一天天恶化,哈兰家的驱逐令让他最后的一丝自控也断裂了。他每天砍树、剥树皮,半夜醒来踱步。他不停低声自语,不停敲打、敲打、敲打那面墙。
“九月,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大学。”迈修说。(因为他知道如何做梦、如何相信。)
“嗯。”她多么希望能够实现,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希望。“到了安克雷奇,我们就只是两个普通的学生。”他们经常互相这么说。
蕾妮与他并肩走到门口,低声向罗德斯老师道别。老师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别忘记今晚要在酒馆举行毕业派对。你和迈修是贵宾。”
“谢谢,罗德斯老师。”
走出校舍,蕾妮的父母在等她,高举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恭喜毕业!”她猛然停下脚步。
蕾妮感觉迈修的手放在她的后腰上。她相当确定他推了她一下。她往前走,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爸爸妈妈跑过来。她说:“嘿,你们不必这么费心。”
妈妈对她灿烂一笑:“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全年级第一名呢。”
“整个年级,只有两个人。”她指出。
爸爸搂着她拉过去:“蕾妮,我从来没有得过第一名,我以你为荣。现在你终于可以摆脱这所烂学校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再见啦,狗屁学校。”
他们挤进卡车开出去。头顶上,一架飞机飞得很低,发出单调的噗噗声响。
“观光客。”爸爸的语气仿佛在骂脏话,音量大到让所有人都听见,然后他微笑,“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和草莓口味的因纽特冰激凌。”
蕾妮点头,因为太绝望,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车子开上街道,施工中的酒馆挂着布条,写着:“恭喜蕾妮和迈修!星期五晚上九点盛大庆祝!第一杯饮料免费!”
“蕾妮,宝贝女儿?你的表情很难过,好像掉在路边的一美元纸币。”
“我想参加酒馆的庆祝派对。”蕾妮说。
妈妈往前弯腰看爸爸:“恩特?”
“你要我走进汤姆·沃克的狗屁酒馆,看那些霸占这个镇的人?”爸爸说。
“为了蕾妮。”妈妈说。
“想都别想。”
蕾妮想剥离愤怒,看到以前的他,阿拉斯加、永夜冬季与威士忌揭露他真面目之前的模样。她努力当蕾妮,当他的乖女儿,那个在不复存在的久远时光,在加州赫莫萨海滩骑在他肩上的小女孩。她看过照片,那些照片变成了她的真实。“拜托啦,爸爸。拜托,我想在我的镇上庆祝高中毕业,是你带我来这个镇的。”
爸爸扒了一下黑色长发,留下几条指痕。他看着蕾妮,眼中有着她很少在他眼里看见的东西:爱。破碎、疲累,被懊悔削得只剩下一点点,但依然是爱。不过另一个人也在,躲在阴影里偷看。
“对不起,蕾妮,我办不到,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