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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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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斯老师将几个学生聚集在结冰的海岸上:“好了,各位同学,两个小的和我健行去山脊上。迈修,你和蕾妮去探险,找点儿乐子。”

蕾妮看看四周。这里的景色美丽又壮观,令人赞叹。这里有一种深沉恒久的宁静,没有喧闹的交谈声,没有嘈杂的脚步声,没有戏耍的嬉笑声,没有引擎的噪声。在这里,自然的声音最大,海浪起伏冲刷着岩石,海水拍打着飞机浮筒,远处海狮聚集地躺在岩石上吼叫,吵吵闹闹的海鸥在天空盘旋。

岸边冰后方的大海是一片惊艳的水蓝,蕾妮想象加勒比海应该就是这种颜色,积雪的海岸上点缀着覆盖白雪的黑色岩石。白头山峰强势逼近。蕾妮看见山地高处,在难以攀爬的陡峭山腰上有几个象牙色小点,那是雪羊。她从口袋里拿出宝贵的最后一卷底片。

她等不及想拍照,但因为底片有限,所以必须慎选。

该从哪里开始?结了一层冰的岩石,一丛结冰蕨类长在白雪包覆的黑色树干旁,青蓝色的大海。她转头想跟迈修说话,但他不见了。

她转身寻找,感觉冰凉海水冲过靴子,看见迈修站在海滩远处,双手抱胸。他脱掉了派克大衣,将其放在只差几厘米就会被波浪弄湿的地方。他的头发垂落脸庞。

她踩水走向他,伸出手:“迈修,快穿上大衣,天气很冷——”

他躲开她的手,蹒跚着退开。“不要靠近我。”他厉声说,“我不想让你看见……”

“迈修?”她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看着她。他的眼眶泛红,泪水沾湿脸颊。

他推开她。她摇摇晃晃地后退,绊到一根漂流木,重重跌倒。

状况发生得太快,她一下子无法呼吸。她大字形倒在结冰的岩石上,海水朝她涌来,她抬头看着他,手肘刺痛。

“噢,我的天。”他说,“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蕾妮站起来望着他。我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她听爸爸说过多少次?

“我不太对劲儿。”迈修的声音在颤抖,“我爸说是我害死我妈。我完全无法入睡,没有了我妈,家里变得太安静,我好想尖叫。”

蕾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需要听怎样的话?

“我一直做噩梦……梦见我妈。我看到她的脸,在冰层下面……尖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

“我希望你喜欢我。有时候……你是……唯一……哦,妈的……算了。”他摇头,又哭了起来,“我是废物。”

“不,你只是需要帮助。”她说,“经历过……你遭遇的事情,谁都需要帮助。”

“住在费尔班克斯的阿姨要我去她家。她认为我应该学打曲棍球、开飞机……去看心理医生。而且去那里,我可以和爱莉在一起,除非……”他看着蕾妮。

“也就是说,你要去费尔班克斯了。”她轻声说。

他沉重叹息。她猜想这件事应该早就决定了,他只是一直在等机会告诉她。

他要走了,要离开了。

想到这里,一股痛楚悲伤在胸口蔓延。她会非常想念他,但他需要帮助。她比谁都清楚,噩梦、哀伤与失眠会对人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些东西加起来害处非常大。她不能只想到自己,必须为他着想才是真朋友。

我会很想你,她想这么说,但已经太迟了,现在言语毫无帮助。

迈修离开之后,一月变得更黑暗、更寒冷,每天的生活都是求生挑战。

一个格外寒冷的暴风雪夜晚,狂风拼命想吹进屋里,大雪纷飞。妈妈说:“蕾妮,要吃晚餐了,帮忙准备餐具好吗?”她用铸铁平底锅煎午餐肉,用锅铲压平。他们有三个人,但只有两片午餐肉。

蕾妮放下社会科课本去厨房,小心留意爸爸的动静。他沿着另一头的墙来回踱步,双手握拳又松开、握拳又松开,肩膀往内缩,低声自语。他的手臂太瘦,青筋凸出,肮脏发热的卫生衣下的腹部凹陷。

他用掌根猛拍前额,喃喃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蕾妮谨慎地侧身绕过餐桌,转弯进入小厨房。

她忧虑地看妈妈一眼。

“你刚才说什么?”爸爸突然出现在蕾妮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妈妈用锅铲压一片午餐肉,一滴油喷溅,落在她的手腕背面:“好痛!可恶!”

“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爸爸质问。

蕾妮轻轻握住爸爸的手臂,带他走向餐桌。

“你妈在说我的坏话,对不对?她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汤姆?”

蕾妮拉出一张椅子,温柔地扶他坐下。“你爱我,对吧?”爸爸说。

蕾妮不喜欢他强调的语气:“我和妈妈都爱你。”

妈妈仿佛接收到暗号,在这时登场,将一小盘午餐肉放在桌上,还有装满香喷喷黑糖烤豆的搪瓷碗,这是瑟玛给他们的。

妈妈弯腰亲了一下爸爸的脸颊,一手按住他的脸。

那个动作让他镇定下来。他叹息,努力挤出微笑:“好香噢。”

蕾妮坐下,动手盛菜。

妈妈坐在蕾妮对面,用叉子把玩烤豆,在盘子上移来移去,小心观察爸爸。他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话。

“恩特,你要吃东西才行。”

“这种鬼东西,我吃不下去。”他挥手扫开盘子,盘子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猛然站起来,大步离开餐桌,动作非常快,抓起挂在墙钩上的派克大衣,用力打开门。“想安静一分钟都做不到。”他走出小屋之后用力摔门。不久之后,她们听见车子发动,打滑一下之后驶离。

蕾妮看着餐桌对面。

“吃吧。”妈妈弯腰捡起盘子。

晚餐过后,她们并肩清洗盘子并擦干,最后将它们放回流理台的架子上。

最后蕾妮问:“要不要玩快艇骰子 (3) ?”她问得有气无力,妈妈点头的动作也一样。

她们坐在扑克牌桌前,尽可能把游戏拖久一点儿,因为迟早会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假装。

蕾妮知道她们都在等面包车开进院子的声音。她们都很担心,难以决定他在家比较糟,还是不在家比较糟。

感觉像过了好几个钟头之后,蕾妮问:“你觉得他去哪里了?”

“狂厄尔那里,如果车子开得上山。如果路况太差,八成会去踢腿麋鹿。”

“喝酒。”蕾妮说。

“喝酒。”

“我们是不是应该——”

“别说了。”妈妈说,“去睡吧,好不好?”她往后一靠,点燃一支宝贵的香烟,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蕾妮收拾好骰子、计分卡与黄色和棕色的假皮小骰盅,将它们全部放进红色盒子里。

她爬上阁楼,钻进睡袋,省掉刷牙这一步。她听见妈妈在楼下踱步。

蕾妮翻身拿纸笔。迈修离开几个星期了,她写了很多信给他,大玛芝帮忙拿去寄。迈修回信也很勤,一封封短信描述新加入的曲棍球队、学校有运动团队的新鲜感。他的字迹太潦草,她几乎无法解读。她耐心等候每一封信的到来,然后迫不及待地拆开。每一封信她都读了又读,像侦探一样,寻找深层的意义、线索、暗示,想知道他的心情如何。她和迈修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如何用文字这种没有人味的东西,为分离的生活搭起桥梁,但他们依然持续写下去。她还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搬家与失去母亲这些事,但她知道他想念她。刚开始能这样,已经很足够了。

亲爱的迈修:

今天学校继续教克朗代克淘金热的历史。

罗德斯老师以你的奶奶作为例子,解释当时的妇女一无所有来到北方寻找——

她听见尖叫声。

蕾妮匆忙爬出睡袋,半滑着下梯子。

“外面有东西。”妈妈从卧房出来,高举着一盏灯。在灯光下,她显得狂乱、惨白,头发凌乱。

野狼嗥叫,高低起伏的凄厉呼号划破夜空。

距离很近。

羊群尖声回应,惊恐的惨叫声很像人类。

蕾妮拿起放在架子上的来复枪,准备开门。

“不行!”妈妈大喊,把她拉回去,“不能出去。狼群会攻击我们。”

她们掀开窗帘,打开窗户,寒冷扑面而来,冲进小屋。

银白月光洒落前院,虽然微弱暗淡,但足以让她们看见外面的情景。光照在雪地上,照亮银色毛皮、黄色眼睛、白色獠牙。狼群朝羊栏移动。

“快滚开!”蕾妮大吼,举起来复枪瞄准一个在动的东西发射。

枪响震耳欲聋,一匹狼痛呼悲鸣。

羊的惨叫哭嚎持续不断。

安静下来了。

蕾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妈妈在旁边。

暖炉的火熄了。

蕾妮发着抖,掀起层层毛毯与兽皮,重新起火、添柴。

“妈妈,快醒醒。”蕾妮用毯子包住身体。她们都穿着层层衣物,好不容易睡着了,但因为太累而忘记顾火了。

妈妈坐起来,将凌乱的头发从脸上拨开:“等天亮再出去。”

蕾妮看看时钟,六点了。

几个小时后,黎明终于来临,慢吞吞地将日光投向大地,蕾妮穿上白兔靴,拿起来复枪上膛,膛室关上时发出响亮的咔声。

“我不想出去。”妈妈说,“不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安妮·欧克丽 (4) 。”她虚弱地笑笑,穿上靴子和派克大衣,戴上毛皮兜帽。她拿起另一把来复枪,上膛之后站在蕾妮身边。

蕾妮打开门,走到白雪覆盖的露台上,将来复枪高举在身前。

世界一片白上加白,白雪纷飞,笼罩大地,万籁俱寂。

她们穿过积雪的露台,走下台阶。

蕾妮还没看到尸体,但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

羊栏全毁,旁边的积雪上血迹斑斑,支柱和栅门被拆毁,支离破碎地倒下,到处都是粪便,一堆堆的黑色,混合着血液、碎肉、内脏,凝结的血迹延伸进森林。

一片狼藉,全毁了,畜栏、鸡圈、鸡窝,所有家禽、家畜全部消失,连残骸也不留。

她们呆望着凄惨的场面,终于妈妈说:“我们不能继续发呆下去。血味会吸引掠食野兽。”

(1)  考伊琴毛衣(wichan sweater):是居住在加拿大考伊琴谷(wichan valley)的印地安原住民所流传下来的传统编织毛衣,以黑白灰为基底,融入特有的狩猎文化及自然景观,并以几何学的方式呈现编织设计。

(2)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三日,一架载着乌拉圭橄榄球队的乌拉圭空军571号班机,从乌拉圭飞往智利参加比赛,在安第斯山脉因遇上乱流,偏离航线撞山。由于食物稀少,幸存者最后决定吃死者的遗体求生。意外发生七十二天后,他们才被智利空军救援队救出,最终只剩下十六名生还者。

(3)  快艇骰子(yahtzee):一种以五颗骰子进行的计分游戏。

(4)  安妮· 欧克丽(annie oakley,一八六〇—一九二六):十九世纪闻名美国西部的女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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