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俪影轻鸿(1/2)
夜里忽然醒来,沈瑄不觉又朝蒋灵骞的卧处望望。那张草垫子上空荡荡的没人,沈瑄一惊,跳起身来,四下一看并没有蒋灵骞的身影。他心里着急,点燃了一支蜡烛,举着四周照了照,又在庙堂前前后后地找了一圈,仍是没人。沈瑄一时心乱如麻:她不告而别,是为什么这样晚了,脚上还有伤,又是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回钱九那里去了但她白天的言语中已露与钱九决裂之意,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沈瑄走到门外,夜风冷冷,长河渐没,周遭一片寂静,一两只寒鸦仍在枯枝上啼叫。“别是出事了吧,我还是得找到她的下落。”沈瑄主意已定,就沿着那条山道继续向前走去。匆匆忙忙向前奔了也没多远,眼见下面正是钟山脚下的市镇,但镇上火光冲天,一片混乱。钱九他们住过的那条街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鸡鸣狗跳,人们呼叫着跑来跑去,不时夹杂着刀光剑影和厮杀声。沈瑄暗道:不好,如果离离在这里,说不定会出事的。当下更不思索,就着火光向钱九的住所摸去。
那座宅院几乎全被大火吞噬了,人早已跑光,烧断的房梁噼噼啪啪地掉下来。热浪灼得沈瑄脸上发疼,他心里一片迷茫。正要冲到火中去看个究竟,忽然发现那边一道断墙下蜷着一个人影,怀中抱着一件东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沈瑄冲过去看看,那人忽然抬起脸来,看见沈瑄,轻轻欢呼了一声,原来正是蒋灵骞!沈瑄也无暇细问,急道:“还不快跑!”蒋灵骞站起身来要走,忽然一下子又跌倒在地上。沈瑄将她一把扶住,蒋灵骞低声道:“沈郎,我……我左脚也伤了,走不了了。你快躲开,要是让他们看见你就……”她话还没讲完,沈瑄已把她拉了起来,将她怀中那件东西自己背上,抱起她就向外冲去。
沈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马不停蹄地一口气竟然奔到了镇外。看看火光稍远,才渐渐缓下脚步,此时方觉得气喘吁吁。低头看见蒋灵骞靠在自己肩上,急急问道:“离离,你的左脚怎的伤了”
蒋灵骞道:“我右脚不灵,从墙头跃下时倒在了地上,偏偏一根烧断了的房梁又迎头砸了下来,我赶快滚到一边,可左腿还是被砸到了,疼得不行,连站也站不起来。幸亏你来了。”
沈瑄焦急道:“伤到了腿骨吗我给你看看。”
蒋灵骞道:“不,不。你别着急,我还忍得一时。这里到处都是钱九的人,你快带我离开。”
沈瑄闻言,把她背到背上,许是刚才奔跑脱力,一动脚步,竟然不住地摇晃起来。
蒋灵骞见状道:“你奔跑时,应当用我教你的轻功,调理气息,就又快又不费劲儿。”
沈瑄点点头。
蒋灵骞又道:“那一门轻功我只教了你一套,还有几套。现下再告诉你一套,用来快速奔跑更为合宜的。”旋即将口诀一一道来。这一套轻功虽与前一套不同,但要义精神是一样的,只在技巧的精细之处略有改变而已。沈瑄听了两遍口诀,已然默记于心,不待蒋灵骞解释,自己已经明白了。他走了几步试了试,觉得步履如飞,气息平和,果是不同,喜道:“离离,你们天台山的轻功果然是高明得紧,就连我这样一点儿功底也没有的人,也能一学就会。”
蒋灵骞嗤地一笑,道:“天台的轻功再好,也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总须练个三年五载,才能打通各种艰难烦琐之处。我在悬崖那边教你的叫作‘青云梯’,用来攀登绝岭,云梯直上。这一套却叫作‘踏莎行’,练得好时日行千里,没人能够捉住你。这套功夫其实是最基本的,当年我单是练这个,足足花了三年。倘若练得好时,踏着水面行走都无妨,那便是天台绝技‘玉燕功’了。”
沈瑄道:“踏莎行,这名字倒风雅得紧,可见你阿翁雅好诗文。”
蒋灵骞骄傲道:“那个当然。我在江湖上逛了这一年多,还没有见到像我阿翁那样武技又高、读书又多、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人。像什么钱九啦,范定风啦,什么这个帮主那个掌门啦,通通及不上我阿翁。”她想了想,眨眨眼睛又道,“沈郎你倒是读过些书,只可惜……”
沈瑄接道:“只可惜我不会武技,连一点三脚猫功夫都没有,因此更是万万不能和你阿翁比了。”
蒋灵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武技,却三下两下地就练成了如此艰难的‘青云梯’和‘踏莎行’。别说是像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就是一般习武之人,不是已练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也万万不可能学得这么快。这是为什么”
沈瑄一听,自觉茫然不解。当初跟着乐秀宁学习洞庭剑法,进益迟缓,学无所成,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具习武之异禀,可以速成奇功什么的。而这天台宗的轻功,如魅如仙,神奇轻灵,显然是武学中极其高明玄妙的功夫,怎么自己这样轻而易举就练会了他摇摇头,反问道:“为什么”
蒋灵骞一脸不相信,只是笑眯眯地说:“我不知道啊。”
沈瑄看她的眼睛滴溜溜地瞧着自己,意思不过是“你可别装啦,我早知道啦”,心里更是糊涂,道:“离离,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蒋灵骞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沈瑄听得喊声来自西边,不假思索地立刻向东飞奔而去,脚下的“踏莎行”使得如腾云驾雾一般。沈瑄从来没有运用轻功跑过步,这一下连心都不免飘飘然起来。然而追击者的脚力也不弱,跑了一会儿,耳听着跟从的一大帮人落得远了,为首的一个却在几丈之外紧追不舍,显见得轻功甚佳。
蒋灵骞回头望去,急道:“又是钱九的人,怎么这样冤家路窄!”原来,钟山武集的群豪见街上突然起火,料想是夜来夫人安排奸细所为,欲施偷袭,却又不见有人动手杀人。于是分头守住了几条要道,想要捉住一两个敌人。钱九早已带着手下逃出火巷,并没看见蒋灵骞,却正好把着这一个方向的路口。其时镇上已然乱成一锅粥,方才沈瑄抱着蒋灵骞奔走,一直与逃难的百姓在一处,并没人留意。后来蒋灵骞教与他上乘轻功,他试着练成,走将起来,飘飘若草上飞,在懂得武技的人看来,一眼便知是有功夫的,于是反倒露了形迹。一前一后地跑了数里地,沈瑄费尽心机左穿右绕,始终甩不掉跟踪者。看来人家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更是认定非抓住他们俩不可了。“踏莎行”妙是妙,沈瑄究竟是初学乍练,能够使用却没练足劲力火候,与蒋灵骞的轻功仍不可同日而语。追兵渐渐逼近,一把飞刀从沈瑄耳边嗖地擦过,削下几茎头发。沈瑄吃了一惊,心神大乱,脚下的力气顿时泄了下来。心道:罢了,罢了,今日只怕是逃不脱了。别让离离被他们发现才好。
忽然看见路边树后一个稻草堆,足有一座小茅屋高,沈瑄立刻有了主意。他绕到草堆后面,把蒋灵骞靠着草堆放好,又抓了一大把稻草盖在她头上身上。夜色之中,竟也不易看出稻草里藏了一个人。匆匆布置妥当,沈瑄就要走开,蒋灵骞忽然从草中递出一件东西:“拿着。”
沈瑄接过来,竟然是她那柄清绝宝剑,心中一动,赶快跑远。沈瑄拐了个弯,装作是走迷了路,逡巡一回的样子,又朝另一个方向上一条小路上奔去,只求把追兵带得离蒋灵骞远远的才好。然而这一折腾,又费了一番时间,跑着跑着,一个瘦脸黑须的中年人忽地从路边杀出拦住,冷冷道:“小子,别跑了,束手就擒吧。”终是被他抄近道赶上了。
黑须人两眼紧紧地盯着他,问道:“阁下何人”
沈瑄心道:临时编派倒也易出破绽,遂道:“你们这些钱塘府的鹰犬爪牙,放火杀人,只管上来,不用啰唆。”说着挽了个剑花儿,作势要打。原来沈瑄眼见逃不掉,势必又要有一场打斗,自己显然讨不了好去,心想他们要找的不过是放火的奸细,可追了这许久,我若说我不相干,他定然不信。不如装作也是上钟山开会的客人,黑暗中与黑须人误认为敌,只盼能够就此混过去。
果然,黑须人淡淡一笑,道:“如此倒是误会了。”沈瑄暗暗一乐,但见他右手仍旧按在刀柄上,便知他未全信,一时也不敢怠慢。
“我们只道你是放火奸细,才追了一路。原来却是同道的朋友。失敬,失敬!”
沈瑄佯怒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几个骑马人匆匆赶到了,穿了一样的服色,沈瑄记得也是钱九手下兵丁的装束模样。这几人唤一声“石公,属下来迟”,纷纷跳下马来,一时排开队形,将两人围在一个疏疏的圈中。
沈瑄不免焦急起来,黑须人石公略挥了挥手,向他道:“这位朋友,听你说来倒是也把我们误认作奸细了,追逐半夜,一场误会。你看,我们是九殿下手下的人。”
沈瑄思忖着这许多人,如何脱身,又听石公道:“大家白白追了这半夜,这时天也要亮了。这位朋友不如一同回去吧,查找奸人一事,还望出一臂之力。”
“石公,”几个兵丁中突然有一人喊道,“这人好像是昨天跟着钱丹的那个贼子,可别放过了他!”
他话还没讲完,沈瑄已然往后奋身一纵。他本来面对着石公的,这一跃使了天台轻功,竟然飞过兵丁头顶,跃出了包围圈。他听到被人认出,已知无幸,只求逃出包围,离石公远些,或者还挣扎得一时。
石公也毫不含糊,挺刀而上,向沈瑄门面劈去。沈瑄只得抬剑相挡,将乐秀宁教授的几套基本的洞庭剑法一一使出来,左支右挡。石公使一把九炼钢刀,刀法也不快捷也不轻灵,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沉稳有力、后劲绵绵,实在是深得上乘武技精到之处,着实一个高手。沈瑄自知远不是对手,剑法上只求自保,索性不管他刀怎么劈下,自顾自地把洞庭剑法一招一式地使出来,脚底下却不知不觉地踩起了“踏莎行”。这一下,端的是身法轻盈,石公刀没劈下,他人倒早已闪到一边,都不知他怎么走的;待要欺近他身旁,又不太懂得他的剑法。只见沈瑄手中的长剑青光闪闪、剑芒隐现,石公知道是极厉害的宝器,也十分忌惮,生怕一时不慎伤了自己。两人过了十余招,沈瑄步步躲避、节节败退,石公的刀却连他的衣角都没削到。石公早看出他武技全不足道,可是有好的兵刃,且脚下的轻功着实精妙,久取不下,只怕被他跑了,于是呼哨一声,旁边那几个兵丁一拥而上。
沈瑄知道他们一围上来,自己万万再跑不了,于是转身急急要走。石公见他剑芒一收,立刻扑上,腿一抬,将他绊倒在地。沈瑄待要翻身而起,只听见噌噌几声,那几个兵丁已经围上,几杆长大的兵器早就结结实实地架到了他胸前。石公知他轻功太好,怕他又跑了,连声道:“先将两条腿砍了,再押回去。”
沈瑄闭上眼仰倒在地,等着与自己的双腿告别。
叮叮当当——“哎哟妈呀,哎哟哎哟……”
沈瑄睁眼一看,只见那几个兵丁一个个抱着胳膊跳开,手中的兵器都掷到了地上。沈瑄连忙爬起来要走,那些人虽然喊着疼,却也尽职尽责,又跑过来把沈瑄拦住。
“还不让开!”一个不大而清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喝道。
沈瑄欣喜地望过去,看见不远处,蒋灵骞盈盈立定,一脸威严地瞧着那几个人,又道:“第一回我只用石头打你们的手,是留你们的性命,你们知道好歹就赶快退下。若还等我第二次出手,可就不是石头了。”说着扬了扬右手,只见纤纤玉指之间几点金光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那几个兵丁一见,知道是极厉害的暗器,不由得胆怯而退。沈瑄赶快抽身而出朝蒋灵骞走去。那石公却连忙抢上,拦在头里,转身向蒋灵骞作了个揖道:“原来是蒋娘子到了。”
蒋灵骞仍是不动,只淡淡道:“石公万福。”
石公又道:“娘子昨日出门去,不知可玩得痛快怎的一日不回,可把九殿下急坏了,属下们山前山后找了一天。天幸这下娘子回来了,大家可不用悬心了。”
蒋灵骞横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头,只是指着沈瑄道:“这位郎君是我的人,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奸细,你们不必与他纠缠,让他跟我去。”
石公微微踌躇,旋道:“原来是娘子的朋友,我们不知道,倒多有得罪。喂,你们不要围着他了。”
沈瑄见蒋灵骞总是不动,想绕过石公到她身旁去。呼的一声,石公的钢刀又截在了他的身前,将他挡住,随着左手一伸,又把他推开。沈瑄大声道:“你干什么”
石公歉然一笑道:“对不起,这位郎君,我们既然两下里罢手,那么这就别过了。请郎君自便吧,蒋家娘子现下可要随我们回去了。”原来他权衡轻重,觉得找到蒋灵骞远比捉住这个武技低微的少年重要得多。只是要挽回蒋灵骞却是不易,少不得讨了她的欢心,因此上大大方方地放开沈瑄,好求蒋灵骞跟自己走。至于他请沈瑄自便先行,却是不安好心,仍打算瞒过了蒋灵骞,派下属将他抓回。
蒋灵骞仍然一动不动,平静地说:“石公,九殿下那里我已经说明白了。现在我与你们九王府了无瓜葛,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带着你的手下们走吧。”
石公和颜悦色却不依不饶道:“娘子怎么说了无瓜葛呢!我敬重娘子是九殿下的妹妹,才听从娘子吩咐放了这位郎君。娘子这样讲,却是不把我石某当作下属看待,叫我怎生处”
沈瑄听他这话,立刻远远地跳开,防他突施偷袭,挟己为质,逼蒋灵骞回去。
蒋灵骞见他动作,不由得微微一笑,转头对石公道:“石公,我知你能言善辩、计谋多端,是九殿下的得力助手,但你也须得知道我的脾气。我既说了不回去,你也不用再费唇舌,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石公的脸唰的一下铁青起来,但立刻恢复了常态,又道:“娘子你真是孩子气。九殿下这般疼你,你却只顾闹着跑出去玩儿。你不为九殿下想想,他的大业若要完成,哪里能少得了你相助”
蒋灵骞一听“大业”二字,也不禁变了脸,疾声道:“行了,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的。石公,我今日便不跟你走,你待怎样”
石公嘿嘿笑道:“那说不得,只好得罪娘子了。将来九殿下怪罪,也是无可奈何。”
蒋灵骞冷笑道:“你自忖能够‘得罪’得了我吗”
石公道:“但尽忠主事,勉力而为。”说着挺刀而上。若论武技,石公的确比不过蒋灵骞,但就这么向一个小娘子认输,也太没面子了。何况,他仗着己方人多,未必没有机会,所以竟然认真跟蒋灵骞打起来。说来也奇,蒋灵骞不避不闪,连站的地方都不曾挪动一下,只是身子稍稍侧了一下,旋即右掌抹上刀背,直取石公的手腕,使的是擒拿的手法。石公倒也真的不敢伤了她,见她竟然不躲,只得刀锋一转,带了过去。
这时那几个兵丁又纷纷围到沈瑄身边想抓住他。沈瑄捡起清绝剑,准备迎敌,可再看那几个人,不觉好笑。只见他们虽然走动如常,可是一双手连掉在地上的兵刃都拾不起来了。原来他们刚才被蒋灵骞用石头打中穴位,一直不曾缓过来。沈瑄见状,心想良机不可失,赶快制住这几人要紧。那几个人见他舞着剑上来,纷纷踢腿飞脚,抵挡一阵,然而沈瑄身法灵动,踢他不着,反倒中了他的剑。沈瑄做医生,认穴辨位的本事毫不含糊,也知道如何点穴使人受制。不一会儿,竟然把那几人身上、腿上的穴道一一用剑尖儿点了,令他们一个个到底动弹不得。沈瑄自学习武技以来,与人交手这还是头一回获胜,再看蒋灵骞,不禁大吃一惊。蒋灵骞竟然还死死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挪地与石公过招。更奇怪的是,石公单刀飞舞,蒋灵骞却始终只用一只右掌与他拆招,左臂紧紧背在身后,绝不伸出来。看她一只白玉般的手掌,翘着兰花纤指,在交错的刀光之中穿梭飞舞,掌法精妙绝伦、举重若轻,如黄莺入柳一般。可就这么站着不动用一只手打,虽然极轻巧极优雅,但也着实极险峻极惊心,稍一不慎,只怕一只手掌也切了下来。沈瑄起初还想离离故意如此,以示轻蔑,但再一细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蒋灵骞一只手翻来覆去,只在仗着掌法精巧奇特以维持一个守势,石公却在步步逼近,看起来竟是险象环生。
她为什么不出左手沈瑄大惑不解,又看了一眼她一毫不动的双脚,突然想起来了。离离的双脚受伤,根本不能站立,我怎的忘了她一定是找了一根拐杖支撑着来的,两脚不能使力,又不能叫石公看出,那只左手一定是在背后撑着身体。这是何等艰难!沈瑄想到这里,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现在只得我冲了过去,将她负在背上,两人当一人用了。
沈瑄手握长剑,从一侧暗暗靠近两人。不料这时石公手上不停,脚底却忽然变步,竟飞起左腿向蒋灵骞的下盘扫去。石公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蒋灵骞的天台武技所长就是轻功,与人比武脚底一向轻捷灵变,以此制胜,这时竟然站着不动,实在古怪。他十分谨慎,虽猜想蒋灵骞有伤,仍恐有诈,但试探了良久不能取胜,决心冒险一搏。
沈瑄见他左脚既出,心中大骇,知道离离无论如何躲不了,登时想也不想,扑了上去,长剑撩向石公的左腿。眼见就砍中了,那条腿却嗖的一下子缩了回来。石公嘿嘿一声冷笑,左手拂向沈瑄面门,右腿却已经如法扫出。这鸳鸯连环腿并不是什么新鲜招数,但变换得如此迅速,也很难得了。沈瑄见石公左手扇来,本能地往后一仰,身体晃动。忽然觉得随着刚才那一个动作一带,体内一股劲力如波浪一般涌到持剑的右手上,剑峰就那样自然而然地一撩而转,势如流水,跟着手腕不觉轻轻一拨,于是风平浪静。却只听见石公一声惨叫,坐倒在地。沈瑄后来那一剑,竟然正砍到他右边大腿上,虽然用力不重,但清绝神剑何等锋利,将一条右腿生生地削了下来。
石公痛楚不堪,坐在地上嗷嗷大叫着,将一柄钢刀上下左右地疯狂乱挥。沈瑄担心蒋灵骞被他乱刀伤着,急忙将她抱起来走开。蒋灵骞扶着他肩头,长长吁了一口气。啪的一声,一段树枝落在她身后,那只紧紧抓住树枝撑着身体的左手竟已变得青紫。一场恶战下来,忍不住身子微微地颤抖。沈瑄将她放在树底下坐了,回头看看石公,只见他坐在血泊之中,紧紧攥着断腿,一张脸痛苦得扭曲变了形。他那些下属急得焦头烂额,苦于动弹不得,也只有干瞪眼,救不了他。沈瑄十分不忍,心想此人虽然不善,却并非恶贼,自己出手不知轻重,害得他一生残疾,也太过分了。他尽量和气地说:“石公,我急于救人,失手伤了你,实在万分过意不去,不敢指望你见谅。但请稍安勿躁,好为你包扎伤口,否则一会儿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虞。”
石公果然一下子平静下来,瞪着沈瑄,目光有些古怪。沈瑄略一迟疑,还是走了上去。离他只有一步,石公竟猛地单腿一跃而起,钢刀就朝沈瑄头顶抡去,一面呼喊着:“天爷!老子断了一条腿,活着干什么,跟你们拼了!”
沈瑄有所防范,早已一跃闪开。他这一刀虽然蓄势而发,却是心智大乱,没了准头。话还没喊完,他却把刀一扔,复又倒下,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不停地咒骂。这一回却是蒋灵骞怕他伤了沈瑄,握了一把绣骨金针在手里,他大刀抡起时,前胸诸穴就已经被钉上了。
蒋灵骞道:“此人不知好歹,人家好意保他性命,竟然反咬一口。也别管他了,让他自己去。沈郎,你去牵两匹马来,我们走吧。”
沈瑄点点头,心里也实不敢再招惹石公,就过去将那几个兵丁骑来的战马挑了两匹牵过来。
“喂,”石公见他们要走,又嚷嚷起来,“你用绣骨金针钉了我,就这样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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