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万魔军(1/2)
“命运”已经放射出许多蛛丝(又粘强又锋利,无物可以将之弄断),织成一个蛛网,冷见愁有如飞虫,也已经粘于网上正在挣扎。
幸而冷见愁不是飞虫,除了有强大力旦和锋利赛过刀剑的身手之外。还有“智慧”和“男气”。
勇气包括坚强无比的意志毅力,在与“命运”抗挣时之重要性绝不下于“智慧”。
当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源泉,没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挣扎抗挣都无从谈起。
篱笆高与肩齐,缠满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重罗蔓。可以想象得到春光烂漫、炎炎夏日甚至西风愁起绿波间的时节。这一道篱笆,仍然会有花朵茁放,替污浊的人间多添数点美丽色彩。
篱笆内是甘余丈方圆的园子,有架高的花台花架,也有雅致的盯畦。林林丛丛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连那屋子外墙都牵满藤条。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夹竹桃等正当盛放,虽是花光照人,却有一种恬淡宁静之美。
冷见愁大步走人园中,放眼四下游览一阵,轻叹一声。
只有幽雅恬静,全无富贵气味。那苟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命运的力量,它的残酷,毕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色”与“艺”,脍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华富贵,与一个心爱的人埋首闭户隐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牺牲了多少
但命运仍然不放过她:冷酷地消灭了她。是谁主宰“命运”主宰命运者何其无情冷酷
冷见愁推门而入,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经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冷见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内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水皮(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象日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迹,冷见愁已瞧出荀、程两人如何中剑,所以血液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见愁站在屋中,但觉屋内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色艺绝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问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阳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满足了。
谁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认识公门高手,还学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预早留言。
她简略说明和程土元的相恋经过,还提到“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男人潇洒英俊多金,财雄势大,对她很好很好,无奈她一缕情丝却系在程士元身上。
她自认很对不起严星雨,可是这却是天下最无法勉强的事。她知道严星雨一定会报复,更知道他的报复很彻底。
尚有些细节冷见愁都记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园。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无憾”的结论。本今程士元也无异议,生与死毕竟是人生中必然又无可奈何的现象过程。能够“无憾”,已没有白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爱的人,极亲密极恬静度过三年之久,谁还有“憾”
嫣红姹紫的花朵,翠绿的树叶野萃,仿佛笼罩一层淡淡哀烟愁雾。连炎夏的阳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还留在这儿呢抑是向来生再给未了之缘
那庄院占地相当大,庄内屋宇有四五十间之多。到处有高大老树和摇动的修竹。
远远望去处处绿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高墙围绕整座庄院,围墙很齐很整洁,却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视线,
围墙唯一用处,便是明显划出庄院界线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广场,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尘土坚硬地堂可以习武。
但广场偏右一棵浓荫广覆的老树下,地面都锦上青砖,洁净光滑,风味盎然。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交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床。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赤裸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时身上肥肉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象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个弥勒佛似的胖主人更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摇摆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份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水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冷见愁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当然那时冷见愁已经隐起身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修补门面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冷见愁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样,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冷见愁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入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象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冷见愁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强笑一下,道:
“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热茶。你看如何”
一个侍姊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见愁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
“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渐渐恢复和蔼可亲的笑容,道:
“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
“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象三十多岁又好象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
“这是天绝刀冷见愁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
“冷见愁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毕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获慕我庞福的福气。”
冷见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迎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冷见愁站着和他面面相对。
冷见愁说道:
“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
“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辩色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冷见愁摇头道:
“品苛之道是一回事,药物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
“这话怎说”
冷见愁道:
“例如我把茶叶当做药物,所以分辩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
“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辩能力是两回事。”
冷见愁道:
“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莲,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
“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见愁道:
“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点龙牙粉。”
老道士道:
“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冷见愁道:
“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见愁这时才入座,举杯道:
“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根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
“冷见愁兄,你们刚才谈论的药物性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冷见愁道: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的师父,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然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
“冷见愁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冷见愁道:
“是为五个人而来”
他一开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测,使人头痛,庞福笑脸改为皱眉忧烦。但据说“皱眉”要动用甘余组肌肉,但“微笑”用五组肌肉就足够,所以庞福胖脸上的表情相当吃力。
庞福道:
“五个人之多谁呀”
冷见愁道:
“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妇,还有你庞庄主。”
庞福摇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我”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你的份,但既然你的身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锤高手。当然你的身份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庞福“哦”一声咽下一大口唾味,才道:
“我二十年没有亮过流星锤,我以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会使流星锤。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冷见愁的微笑在迷雾后显得更神秘。
这一套“观测术”得自天下无双的神探“中流坻柱”孟知秋,当然不同凡响,冷见愁足足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条“原则”记得滚瓜烂热。
冷见愁忽然大声道:
“殷海,想通没有”
老道士芒然应道:
“还没有。”忽然惊觉地瞪视冷见愁,眼中光苦冷酷异常。说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冷见愁道:
“你乔装改扮之术糟透了。你的颈和双手早已告诉别人你还很年轻。你可知道必须三十岁以上双手关节才有皱纹但你连这些皱纹都没有。”
殷海不觉抬手瞧着。冷见愁又道:
“改扮作老道士本来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干净,由头到脚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没有一件是旧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须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很清秀,不超过二十五岁。
冷见愁忽然转脸望向乡下老人,问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当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说。”
乡下老人腰肢一挺,坐得毕直,眼中闪耀光芒,决非适才者迈龙钟之态。他道:
“我姓胡名不凡。”
冷见愁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近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人物。
庞福叹口气,道:
“胡兄你应该让冷见愁猜猜,因为听说他是魔鬼。”
冷见愁道:
“叫我魔鬼究竟骂我抑是奉承我”
庞福应道:
“当然是奉承,说你象魔鬼一样可伯难测,不是说你坏。”
冷见愁道:
“胡不凡,杀死程士元夫妇时你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造诣,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高,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楞,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落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兄擅长指法,便没有听说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
“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
‘人’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冷见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到气窗,身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两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
“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做杀人工具。
冷见愁道:
“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冷见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说道:
“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见愁道:
“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见愁道:
“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交椅中飞起,快逾闪电。身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数十步之遥。
但冷见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煞住去势。一定会撞入冷见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高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钩到冷见愁面前,另外一条黑黑黝黝的九节钢鞭象予一样疾向冷见愁肚腹。
旁人但见冷见愁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跃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见愁身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阳下这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毕见,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冷见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支手指在冷见愁手中,而冷见愁已退后三步。
冷见愁面孔隐藏在一层迷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不愧是天下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冷见愁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冷见愁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岗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鱼”姚本善。
冷见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内。剩下那侍姊说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支手指。”
庞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见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钩指’从此不至于失传绝迹。”
庞福道:
“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水远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色,冷见愁道:
“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
“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象女人。
冷见愁忽然蹲下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说道:
“殷海,‘桃花水’虫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内秘密。你来自广西”
股海面色变得白纸似灰白。道:
“你去过勾漏山”
冷见愁道:
“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见愁站起身,殷海连退三步,骇声道:
“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水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死你”
冷见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
“你认识李碧天”
冷见愁道:
“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冷见愁道:
“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阵内。”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冷见愁说道:
“以后你会永远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白粉。
庞福说道:
“冷见愁,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冷见愁道:
“殷海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身,肥胖脸孔上蒙上一层霜雪,道:
“冷见愁,人命换人命,天绝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见愁道:
“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忿怒。又道:
“你岂可把别人的性命象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皮,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
“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作为交换的对象了。”
冷见愁道:
“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种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不言不发。
庞福道:
“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冷见愁忽又闻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却是庞福。
此地除了庞福和殷海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冷见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冷见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纫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见愁又拣出五种药材出来,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虫,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禁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根本无暇开口。
庞福道:
“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冷见愁道:
“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
“我不相信。”
冷见愁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
“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就不必要再说假话。”
庞福道:
“请说!”
冷见愁道:
“看来我们非得决战不可。”
庞福道:
“对。”
他的气慨风皮无怪能使冷见愁激赏折服。大凡是做当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都明白,不必多说。
冷见愁道:
“你可曾有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
“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冷见愁道:
“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
“来过,住了二十天之久,为的是替我画一幅人像。”
冷见愁含首道:
“既然有南徐之画传真,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并。又道:
“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高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他叫做庞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凌厉阳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进出裂痕。说道:
“庞烈是先父。冷见愁,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冷见愁说道:
“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先翁结局如何”
庞福道:
“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隐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冷见愁道:
“那是因为他欠人家的多给人家的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曾尝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下,道:
“这便如何”
冷见愁道:
“如果他既不能对那五大美人以及他们家属用破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象丧家之犬(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推化,明月照妖’流星锤也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淡,所以看起来已不象“弥勒佛”了。
他道:
“冷见愁,你知道的事远远超过我的意料之外。难道你真的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床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色,锤大如西瓜也是金色。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造,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冷见愁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特别肥长的手臂探人床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耽心忧虑。”
庞主怔一下,道:
“你说什么!”
冷见愁道:
“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讲究仇恨必报手段恶毒无比。但我冷见愁,最多杀死一两个主谋,绝不会波及无辜。”
庞福“砰”一声坐在罗汉床上,全身肥肉以及突出的面颊肥肉颤个不停,他道:
“冷见愁你还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伯殷海师门之人向你报复。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你庞家庄六十七口人休想有一人漏网。”
庞福颓然长长叹口气,道:
“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逼我拼命,你自以为的无人杀得死你”
“死亡”的恶心气味忽又送入冷见愁鼻中。一点不错,真正威协果然来自庞福。
他的流星锤当真有那么厉害厉害得居然连冷见愁也抵挡不住
冷见愁觉得不能置信,明明庞福已显示出他的武功特点,一是腕力手力特强,尤其是臂长掌大,故此这使流星锤时有想不到之妙二是他双掌显示出修炼成“粘天连地”大擒拿手法,任何人兽只要他任何一支指尖碰到,休想挣脱逃生。
但不管他锤法如何精奇奥妙,擒拿何等辛辣残毒。都没有用处——因为冷见愁身兼数家之长,专治奇难杂症。庞福显得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艺,往往正是冷见愁最容易克制击败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浓厚危险“死亡”可怕征兆
冷见愁的确瞧不出,当他用心观察推想之时,忽然无端闪过一个杂念——那幅画,“南徐”徐公望替他画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浓浓树荫背砖地堂上,红木罗汉床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杂念迅即摒除。庞福有何惊人种秘杀手这才是切身要紧之事。
庞福长臂一动,两枚黄金流星锤“呜呜”的飞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对流星锤简直等如庞福加长的手臂,灵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两个拳手,还灵动快捷。
庞福道:
“冷见愁,请亮出兵刃吧。”
冷见愁道:
“我本来用天绝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庞福道:
“很抱歉,此地没有刀只有剑,却怕你使不惯。”
冷见愁道:
“没关系,总比赤手空拳好,对吗”
庞福腾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口剑。
当然冷见愁瞧得见他仍是快逾闪电从床底拿出此剑,但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看见。
冷见愁道:
“此剑还不错,只不知三十年来你拂拭过没有”
庞福将剑连鞘扔给对方,讶然道:
“你怎知此剑跟我三十年之久”
冷见愁道:
“因为此剑剑宽厚而略短,吞口形式奇特,想必是‘春梦剑’,或者叫做‘不合时宜剑’。”
剑名“春梦”,悦耳赏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称之为“不合时宜”。却就不免大煞风景了。
宋代苏东坡以天纵之才,文章时词无不精妙直指天人。当他贬滴时,一个乡下老婆子当面对他说:“内翰昔年富贵,一场春梦。”
人生当然是一场春梦,古往今来。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娇的成吉思汗。丰功伟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春梦”的么
另外苏东坡又曾经腆起大肚子,问侍妾侍婢说:“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
宠妾才女朝云说道:
“学士你一肚皮不合时宜!”
此剑命名有这些掌故,当然不应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冷见愁又道:
“春梦剑本是王大使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年,至今成为悬案。但春梦剑的出现,悬案从此有了着落。”
庞福目瞪口呆,道:
“冷见愁,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冷见愁道:
“但你却没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庞福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追问,却道:
“这等名刀名剑我多得很。冷见愁,换回殷海一命如何”
说来说去庞福仍然深深恐惧勾漏山毒教之人“报复”,生怕满门六十七口遭遇毒手。
冷见愁道:
“不行,但问题并不出于你身上,是命运。你只能怪命运。我定要看看命运之种,这一回用那种方法能置我于死地。”
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冷见愁这些话的含意。谁知道冷见愁是向命运挑战,以“命远”为敌
既然命运想他死,亦可能有了征兆。冲见愁更不肯屈服,更不能放过这个“抗挣”的机会。
“来吧!”冷见愁大声道:
“久闻‘清月报花,明月照妖’赫赫威名,今日如不能亲眼看见识,当是生平之憾。”
庞福叹一口气,谁知左手锤却在叹息声中砸向冷见愁足踝。这一锤来无踪去无影;端的妖异诡秘之极。
冷见愁跨前两步,不但躲过金锤,还迫入流星锤圈内。
要知流星锤打远不打近。若是容得敌人近身,流星锤就等如作废无用处。冷见愁跨步时,正是对方出锤之际,甚至还早丁一点点,所以外人看起来冷见愁简直毫不费力,其实达一下举脚跨步,已不知用了多少汗水智想苦坚超才换得回来。
庞福第二锤是左手锤,轰轰烈烈光明正大山半空哑向顶门。
冷见愁忽又追前二步,以致对方不但锤势落空,门户也大开而不能闭。
庞福的右手金锤“砰”地砸地,碎砖纷飞火星四溅。这一锤之力最少也有数千斤之重。
庞福突然象傻瓜一样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冷见愁这两步怎生跨出来的。因为庞福左手金锤迎胸欲出,谁敢用胸膛硬碰数十斤重飞舞荡扫的金锤
冷见愁居然“敢”,而且还算定对方左手之锤根本不会发出,只不过是“虚招”
而已。但一旦算错了,立毙当场便是冷见愁的下场。
以时间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计算。比眨眼所需的时间还短促。欲要决定生死之间的反应动作。生死之间已不能“一线”形容。简直比一线小无数倍。
“生”与“死”在年轻人心目中,只不过是模糊抽象的观念。
但饱经苍桑的、曾经深思冥索的、又曾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抽象观念。而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事实“遭遇”。
庞福左锤一着之差失去机会,此锤忽然变成全无作用的废物。只剩下右锤飞施扫砸,连攻三招。
但庞福的“流星锤”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简直有如玩具
冷见愁用最简单的侧身缩头等动作,就躲过金光灿烂耀眼的右手锤。
外人看来后面这几下搏斗根本是儿戏,全无生死拼搏意味。真正关键在于庞福“左手锤”失去作用。
庞福忽然腾出双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所劈。
沉重名贵值钱的流星锤则双双高飞半空,但并非远远飞走。因为庞福不是抛弃双锤,却用口咬住链子。而在双锤高飞的刹那间,双手连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两颗大锤迅疾落下攻砸冷见愁后背两侧。
出形似“儿戏”场面忽然变成惨烈凌厉雷霆万钧的攻势,这一刹那问,时间好象停顿不动。因为人们心中很难立刻接受消化此等激变形势。
但情势又突然改观,时间不发“停顿”,因为一道光华划出“时间”“空间”
的瀑流轨迹。
“速度”本来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近代相对论己证明达一点。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冷见愁手中“春梦剑”划出的光华,令人彻底扭转“时空”的观感,根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过之事。
两支瓜大金锤以及庞福奇诡凌厉的双手擒拿,比起突然闪耀的剑光。前者慢慢好象刚学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则有如世上最擅跑的健将。
刚会走路的小孩不但动作慢,而且蹒跚不稳。
剑光震开两颗瓜大金锤,每个金锤破剖为两瓣,掉向远处。
庞福双手攻势亦同时被剑光震开,每支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血未流出。
剑尖老早抵达庞福胸口,只须向前送出,不必太多,庞福此生就宛如一场“春梦”,消散无踪。
不过冷见愁剑势没有移动,他的姿势连人带剑简直天然生成,简直多少年以来就是这样子。“自然”极了。
庞福苦笑道:
“冷见愁,为何不杀死我”
冷见愁道:
“两支姆指已经没有的人,何须杀死!”
庞福这时才感到奇疼彻骨,但还能够提气运力两手交互点住穴道,止住流血。
冷见愁道:
“我出剑时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庞福道:
“你出出剑到用剑抵住我要害,连眨眼都来不及,那能寻思苦想更不能想了‘很多’的事。‘’
冷见愁道: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有过很多次经验。如果出剑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会觉得并不快,足够‘时间’想事情。也能随心所欲切割任何‘空间’。”
庞福用心想过,才道:
“我不懂。”
冷见愁道:
“我也不懂。”
庞福道:
“你不懂什么”
冷见愁道:
“你”
庞福忽然舒展眉毛恢复笑容,顿时变回慈祥亲切的“弥勒佛”。
他道:
“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也不懂得自己。”彻骨攻心的伤痛居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冷见愁道:
“你使我感到危险,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却还不及。‘毒龙一现’胡不凡狠毒有效。但这胡不凡也没有此等可伯味道,你却有。
为什么”
庞福的笑容忽然“冻结”,虽然仍是笑着,但显然内心情绪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绝对笑不出。甚至连哭也不能。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诉你,我出剑时想过一些事。
其中一件不可杀你。因为你已经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树,浓荫下红木交椅和罗汉床。但你却是一切的灵魂。”
庞福总算“解冻”,深深叹一口气,道:
“冷见愁,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不能活在世间,我把那幅书送你。”
那幅书不但是当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画。最重要是画中人物景色正如冷见愁所形容:安静富裕的庄院,平坦宽广的院场,婆婆老树浓荫广饰,而青砖地使人更感清凉。坐卧其中的“弥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静。“时间”“名利”等等都消失意义。
冷见愁道:
“谢谢,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答应送我礼物,我实在很感谢。所以我不想继续用剑抵住你胸口。否则大滑稽太可笑了……”
冷丸愁不但收剑归鞘搁在一边,还洒些药水于庞福伤口。药很决灵验有效,庞福马上就全无疼痛。
他们甚至分宾主在交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庞福颓然道:
“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冷见愁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安。忽然问道:
“两个侍嫡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见愁显然明白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点燃一根药引。”
冷见愁道:
“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间任何高手。”
庞福道:
“这一个婢子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冷见愁又恍然道:
“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爆炸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
“十息就足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冷见愁又啜两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血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
“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见愁道:
“我希望早些见到血剑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
“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象石头一样紧闭嘴辱。冷见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暗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冷见愁又道:
“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
“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冷见愁道:
“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木鱼”姚本善只有三十多岁,瘦削面孔冷峭如冰。身子挺立,双手长垂及膝,既灵敏柔软而又稳定。
他那对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见愁心中隐秘。但冷见愁不在乎。根本姚本善连他面上那层迷雾都看不透,何况心事
他们在敞阔旷郎的厅门内见面,两边壁下设有兵器架,刀枪剑戟光芒闪闪,想来此地必是庞家庄的练武厅。
“木鱼”姚本善道:
“冷见愁久仰了。”
冷见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说你想问我一句话,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够。”
冷见愁道:
“一定能够,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请说。”
冷见愁道:
“我站在园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脱俗凡尘罕见。连我未见过他们面目,也不禁油然而生钦佩眷爱。但你呢你当时想什么当你拔剑时他们惊慌吗”
姚本善露出回忆神情,在别人面前他决不肯分心回忆。但冷见愁不要紧,因为他是冷见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还很乐意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见愁问道:
“你一点不犹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来我杀人据绝一切感情。二来他们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们。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认为‘死亡’才是永恒”冷见愁轻叹一声。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实不必惧怕。你可曾听说‘死人’有痛苦烦恼么”
冷见愁道:
“没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过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结束一切归于消灭”
冷见愁道:
“我想过。”
姚本善道:
“你不觉得我说话矛盾”
冷见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现象。任何观念或事物本身都会有反面因素或种子。当你肯定这一件,你同时已否定别的。一把很锋利名贵长剑虽然真真实实握于你手。但此刻本身含有毁坏种子,此刻迟早锈蚀坏掉。”
姚本善寻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来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时亦己含有毁坏的种子。”
冷见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这种说法这种道理对我没有用处。”
冷见愁道:
“当然没有用处。”
姚本善道:
“不论贫与富,得意或失败,你的日子都过得快乐”
冷见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论对现实生活并无帮助作用。”
冷见愁道:
“的确如此。不过,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寻。”
两人沉默一会,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寻。”
冷见愁声音微带讥嘲或不满,道:
“用什么方法杀人”
姚本善道:
“杀人只不过是我的职业。每一次行动任务都没有是非善恶可言。”
冷见愁收敛讥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过广东的广州府,认识一个远从西洋来的的教士。他只信一个神,很虔诚。每天祈祷赎罪。如果做错事就忏侮。”
冷见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杀人者明知不对,明知是罪恶,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祷多次,起床一次,每餐食前一次,就寝前一次。如果我情绪不对劲,还会多加一次。”
他见冷见愁听得留心并且有深思冥索表情,显然冷见愁真的在“找寻”。
因此姚本善忽然热心起来,又道:
“祈祷的主要内容第一赞美和感谢神,因为他赐给食物和一切,第二承认与生俱来的罪,谐他宽恕,请他指示应行之路。”
冷见愁徐徐踱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才道:
“姚本善,我羡慕你。坚定的信仰能使枯萎的恢得和生机,颓丧者得到力量,贫穷者富裕,痛苦者快乐。”
姚本善道:
“的确如此。”
冷见愁道:
“各人缘遇不同理想各异。我羡慕是一回事,我所要求又另一回事。你开始祈祷吧。”
姚本善道:
“不必,我早就祈祷过。我希望有出战机会。我渴望能与最近崛起江湖的传奇人物决一死战。冷见愁,你很了不起,只不知你尚有何畏惧”
冷见愁道:
“多谢褒奖。我的畏惧不少,当然不是死亡。”
姚本善泛起会意的微笑。
冷见愁又道:
“举例说我逃避感情,你呢”
姚本善颔首道:
“完全正确。感情源出于欲望,卑劣虚浮不实在。由于‘祈祷’,我已能控制和舍弃很多种感情。”
冷见愁叹口气道:
“跟你谈话很舒服,没有废话,却有深度。是经过千锤百炼亿万磨炼换得来的。”
姚本善道:
“我也一样。但我比你幸运,因为我还有一次机会。”
冷见愁大感兴趣,问道:
“谁”
姚本善道:
“一个女尼,很年轻,只有什余岁。但她懂得很多。可惜我非杀她不可。”
冷见愁道:
“血剑会连沙门中人都不放过”
姚本善道:
“很抱歉,在现实中很多事我们都无法可想。”
冷见愁道:
“不对,你应该有法可想。”
姚本善怔一下,想一会才道:
“对,我只不过没有坚持已见。唉,那个女尼使我留下极深难忘印象。她很了不起,从容恬静,死亡好象回家而已。”
冷见愁道:
“这一点很多人做得到,苟燕燕程士元也一样。”
姚本善道:
“区别很大,苟、程这一对认为死亡就是‘永恒’。他们可以永远一起永不分离。他们以‘欲望’为基础激起他们的勇气承担一切,面对死亡亦不惊惧。但那女尼并不。是什么理想信念支持她呢”
冷见愁道:
“祈祷也是她而对一切都不惊惧原因之一。你必定知道,每种宗教都有祈祷,只不过形式方法不同。佛教的禅定,功效和祈祷一样。甚或过之。”
姚本善忽然陷入沉思之中,很久才道:
“冷见愁在我身上已浪费不少唇舌时间。老实告诉我,你门的何在”
这是一针见血的问题,“搪塞”没有一点用处。
冷见愁道:
“第一点,我也在‘追寻’。真理有的很近,但有时很远。而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获得的是否‘真理’。
姚本善道:
“还有呢”
冷见愁道:
“第二,血剑会十余年来已成为最种秘之‘谜’。解答可能在你身上,但仍然可能不是。”
姚本善道:
“我是血剑会十三当家排行第七,你想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那就不必问你。因为血剑会的主脑一定不会多过两个人知道。你排行第七,还差一截。”
姚本善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苦涩,道:
“对,说得对,我还不算最核心人物。”
冷见愁道:
“不关武功强弱,我想。而是因为你一直追求‘真’和‘永恒’,所以有些秘密,似还是不知道的好。”
姚本善眼睛发直,想了一会,才道:
“很有道理。”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是血剑会的老大。而我特地来查察你知道多少秘密。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一切秘密,你会告诉我。因为我与众不同,对不对”
姚本善忽然沁出冷汗,这眉毛都湿透,应道:
“对。”
冷见愁道:
“你看我象老大么”
姚本善盯视他出头到脚再看两遍。其实一早已仔细瞧过观察过,再看不会有新发现,不看亦不会遗忘任何一点。
忽然他以坚决声音道:
“你有遗世独立但高华闲适的气度。又有坚忍孤诣象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伟大的杀手,却不是以杀人赚钱的杀手。”
冷见愁笑一下,道:
“那么我不会是你们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迟疑,道:
“你不是。”
冷见愁道:
“对,我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冷见愁又道:
“你已扳回一阵,我们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来他们在言谈中已经交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坚决辩认冷见愁是否血剑会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彻底输败。
冷见愁随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长刀,叹口气道:
“可惜不是天绝刀。”
姚本善立刻大地步出厅,一忽儿就回来,执着一口长刀。
那刀形古朴,刀鞘泛闪银光,还镶有宝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贵罕有的珍宝。
但整口刀看来仍然饶有‘古朴’之意。
冷见愁接过那口刀,拍拍刀鞘,道:
“久违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谁知道呢”
姚本善道:
“冷见愁,务请全力赐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日不能见识你生平绝艺,活下去全无意义。”
冷见愁道:
“你放心,对任何人我都敢偶尔大意一下。但对你‘飞仙剑侣’正反剑扫荡天下群魔,求败不能。我冷见愁算什么东西,岂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住,道:
“求败不能。啊,好一个求败不能。冷见愁,你如何想出这等形容词据说敝先祖神仙剑侣携手游天下,数十年间简直是‘求败不能’,我今日只有一点遗憾。”
冷见愁道:
“你有遗憾”
姚本善道:
“遗憾的是与你竟是敌而非友。”
冷见愁叹口气,道:
“我老早已经遗憾这件事。对了,姚兄,你可知道天绝刀刀刃两面铭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
“当然知道,一边铭着‘一刀在手’,另一边是‘快意恩仇’。”
冷见愁道:
“今日此刀定当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烟雨江南’严星雨可能很忌惮你的正反剑,但我不是严星雨。”
练武厅(好宽敞高大的地方)内灰漠漠有点阴暗。
他们讲不少话费了不少时间,他们互相吸取对方说话中的经验和智慧,有如贪婪的蚂蚁吸血水不厌。
弥勒佛似的庞福突然间走进来,道:
“两位既然尚未动手,请注意现在什么时间”
姚本善道:
“申未左右,怎么了”
冷见愁道:
“殷海走了”
庞福道:
“是,他悄然离去。我万万想不到他还能活转过来。”
冷见愁道:
“我根本没有对他怎样。只不过在他四周布下种种强力解毒药物。他一身剧毒才受不了。换了别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停一下又道:
“股海在日后必然先找我,赢了我之后才轮到你,庞庄主,你最好祈求神佛保佑我长命百岁。”
庞福道:
“冷见愁,我们虽然是敌而非友,但我不止佩服你简直崇拜你。我庞福能活几天还不晓得,却有一个心愿,只要和你冷见愁喝一次酒,死亦瞑目。”
他打个哈哈,又道:
“死算得什么”
姚本善冷冷道:
“你只请冷见愁喝酒”
庞福道:
“当然连你也请。姚七当家,你知不知道十三位血剑会当家之中,你算是最有人情味的”
冷见愁道:
“其他的人岂不是比魔鬼还可怕”
庞福道:
“也不见得,被你击败扭断三根手指的‘毒龙一现’胡不凡,是血剑会的巡查使者,直接向会主大哥负责。他跟谁都谈得来,为人和蔼可亲。但他比魔鬼还可怕。”
姚本善道:
“如果我告诉你胡不凡根本听我命令行事,你信不信”
庞福道;
“真的”
冷见愁道:
“似乎很多惊人消息都值得干一杯,庞庄主,弄一桌酒菜要多少时间”
庞福吃一惊,道:
“你们真的能一齐吃喝”
冷见愁道:
“有什么希罕吃喝之后要讲排命娶离别都无分别。”
姚本善道:
“这句话我不敢说出来而已。”
庞福仰天打个哈哈,但忽又长长连叹数吉,道:
“老了,之了。唉,我居然为一点小事而感动不已。我的心一面流泪一面流血。
只有老人才会如此软弱。”
冷见愁道:
“你肯在我们面前讲出真话,更值得喝一杯。”
酒席费时甚短。不过菜肴却普通粗糙。酒也只是上酒——乡下人自已酿的。
他们连干三大杯,吃一点菜。然后庞招首先道:
“粗菜劣洒不成敬意。两位只怕不惯。”
“木鱼”姚本善道:
“我无所谓。”
冷见愁道:
“你平日也吃这种菜喝这种酒”
庞福道:
“是。”
冷见愁道:
“如此可见得你真心款持之情。庞庄主,干一杯!”
觥斛交错,三人已不知喝了多少杯。
姚本善舌头已经大了,话都讲不清楚。
庞福却依然象一尊“弥勒佛”,胖大的肚子和蔼笑容好象能包容天下众生的苦恼和悲哀不幸。
冷见愁越喝得多,面上迷雾越浓。他象遗世独立之人,冷眼看着世间。却永远不让自己投进去。
但他忽然发现一个道理,永远保持清醒的人,注定劳碌辛苦。
因为这一夜冷见愁跟姚本善同睡一房。姚本善时时酣睡,冷见愁却盘膝打坐到天亮。虽然冷见愁老早就习惯辛苦坚危的生活,打坐七日七夜都不在乎。但要比起姚本善,显然就很不幸了。
姚本善末醉之前说过,如果有冷见愁在旁边还不趁机醉一场的话,只怕永远都没有“醉”的机会了。
这话以前有人说过,冷见愁记得很清楚。是小郑。
别人都很信任他,连性命都可以托付。可是冷见愁自己呢
曙色把窗纸染成灰白,房内依然黯黑温暖。冷见愁走出院子迎着晓风,深深吸口气。清冰新鲜空气从鼻子选人丹田,令人精神大振。墙脚一只石竹好些花蕾张开花瓣,饱满清新,迎接新的一天来临。
但冷见愁等待什么刀剑血死亡
场景忽然回到练武厅内。
姚本善,背上一支长剑腰间一支长剑,象冰雪堆砌,全身散发出惨冻寒冷。
对面不到五步有一个,就是冷见愁。
这一刻终会来临,就象黑夜过后必是白天。酒醉过后必会酒醒。
冷见愁注视手中“天绝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自知先用此刀极为不智。如果为了取胜目的,天绝刀与别的刀并无不同。但他曾公开宣布过,天绝刀从前在刀王蒲公望手中是出鞘杀人取命永不空回。但在“冷见愁老爷”手中要更上一层楼,只斩下一支手指。
境界越高越困难,危险加倍增加。这就是冷见愁自知“不智”理由。
但“危险”却是命运表现方式之一。冷见愁既然抗挣命运要超越它,焉能逃避危险但上述的理由是否冷见愁给自己出难题的全部原因呢
其实冷见愁可以用暗器轻功;特异成就的内功以及毫无限制的杀着。要杀死姚本善一定办到。但只限于斩断一支手指,就是武学上一大难了。
难题的真正意义就是“死亡之险”。
冷见愁扔掉刀鞘,然后就那样子凝立如石象,没有特别架式,亦没有疏懈大意。
反正他就是那样子站着。
奇怪的是他的冷漠程度似乎更甚于“木鱼”姚本善。
两人只对峙片刻,姚本善己模出冷见愁更多特异之处。他发现冷见愁一方面既有如万战声石甚至山岳河川,从有宇宙以来就存在于世上,永不可摇撼改变。另一方面又朦胧飘渺,宛如虚无中的精灵。
一个人怎能同时兼具“有”无”两种特质
姚本善一生出剑无数次,不论对付真正敌人或是假想敌。出剑绝未曾迟疑惶惑过。
现在却第一次感到迟疑惶惑,如果一定要他出剑先攻,攻向何处施展何式才绝对不错
说话回来要他固守不动,又应该用何招式才守得绝对不失守到几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间任何变化价位都不能改变它的步调。
时间永远最分平。举世无变绝代美人,功勋彪炳战无不胜名将,吟风弄月诗人骚客,最平凡数量最多的民众。在“时间”之前人人平等。
姚本善右手正剑早已出鞘;剑刃一直闪动血红惊悸光芒。忽然血红褪色,有如鲜血在空气中凝结慢慢变为紫黑,失去活动跳跃鲜明色泽。
相反的“天绝刀”古朴稍厚的刀身精光越盛越强烈。仿佛生命渐趋成长成熟,青春光辉焕发耀眼。
冷见愁此刻要一刀斩下姚本善头,易如反掌。胜负之势已定,神仙也挽回不了。
但冷见愁要斩断的是‘手指’而非‘头颅’。飞仙剑侣传下的正反剑极尽“阴阳”秘奥。能生化天地万物,亦毁灭万物。一阴一阳之谓“道”,剑道到此境界到高无上,本已无可击破无可取胜。而姚本善,眼力腕力臂力腰力亦俱致上乘。但是“精神”修养上仍有懈可击。
最坚固的提防只要有一个缺口,便会崩溃做成无可挽回灾劫。
姚本善有这个缺口,所以冷见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但坚固的堤防硬要从不是缺口处开个缺口,问题便变得复杂危险无比。
两人又对峙一阵,外表上全无变化。两个人都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到这个阶段,庄主庞福忍不住冲入厅,大叫道:
“罢手,两位暂且罢手。”
冷见愁微微一笑,迟开两步。
姚本善透口大气,忽然全身汗如雨下。连眼睫毛都聚满汗珠。
只有冷见愁才退得出扣紧的对峙战局。如桌他不动,姚本善一辈子也不敢松驰。
庞福眼中显出怒气,凝视着冷见愁,道:
“你明明赢了,为何尚不出刀”
冷见愁道:
“我等第二个机会。”
庞福道:
“什么机会”
冷见愁道:
“本来快等到了。本来让事实告诉你真相最好,可惜你插手弄乱局面。”
姚本善极用心想一下,道:
“冷见愁你错了。
冷见愁道:
“可能是你错,而不是我错。”
姚本善道:
“我左手‘反剑’虽然越来越难权出。但就算这样发展下去,你等到我的确不能拔剑,我最多也不过断一支手,绝无生命之险。”
他停一下,又道:
“但如果你早点出手,我血溅五步非死不可。”
庞福沉重长叹一声,道:
“冷见愁,我果然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冷见愁道:
“知道就好,不必再提。”
姚本善道:
“你们在说什么”
庞福道:
“冷见愁用天绝刀,曾声明更上一层楼。不杀人只斩断一支手指,如果我知道其中极微妙区别。当然我不会瞎搅和。”
姚本善怔一下,凝神眸思。当他寻思之时,谁也不惊忧他。因为他的样子一看便知正在思索一个极严重又“公平”地取绝的问题。
终于他说道:
“冷见愁,我想祈祷。”
冷见愁当然不阻止防碍,庞福则显出一头雾水表情。
姚本善走入房间,跪于窗前,双手合拿交叉十指,低头瞑目。“主啊,虽然路已行到尽头。但我仍然衷心感谢以往一切。主啊,求你赐我勇气赐我指示。因为另一条路漫长而艰辛崎岖……”
祈祷的词句清晰地传入两位武林高手的耳中。姚本善的彷徨疑惑和软弱一面,好象白纸黑字一样现在他们面前。
每个人探心中的软弱,已注定的失败,将来未知之恐惧,谁能不例然动容谁不了解
忽然,姚本善回到厅中,举起左手。
鲜血淋淋,手掌上五指少了一支拇指,所以看来很刺眼,简直怵目惊心。
天空阴云密布,大白天也灰暗模糊。连接两天大雨,不但四处河流涨满,同时每条路泥泞湿滑,难行得令人讨厌。
孤独的足迹迤逦穿过寂寞的山谷荒野。
小郑低头查看一下,道:
“是冷见愁的足迹,如假包换。”
小郑没有恢复原来面目,仍然是个老人家打扮。他易容之术甚精,没有人会觉得他不是“老头子”。
据小郑自己说,扮做老头子有很多好处。年轻姑娘们绝不会对他猜忌防范,别的人对他也总是念着年纪一大把而容易原谅或忽视。
跟阎晓雅徐小茜雪婷三个年轻美丽女孩一齐上路走江湖,的确不是赏心骋怀乐事。尤其你如果是年轻小伙子,绝对只有‘苦’而无‘乐’。
三个美女任先其一,都能教每个男人流下馋涎。
但三个凑在一起,任何男人都“头痛”。
徐小茜最少话最温柔,但她不出声则已,一开口小郑就忙累个半死。
雪婷没有事,平常很好。但若是忽然情绪波动或是受到小小刺激,她骂人的话以及无理的法子干奇百怪。幻想力最丰富之人,亦要为之膛目结舌自认远远不如。
但最可怕的最头痛的还是阎晓雅。她一直不表示任何意见,不露出丝毫心事。
她越是深藏不露,你就越为之烦恼头痛,你们说向东走,她跟着。你们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向西行,她亦跟着。全无怨言,亦不评论。
小郑和阎晓雅拾挡三年之久,当然对她脾性很了解。以往阎晓雅偶然会沉默并对任何事情都无意见。但只是偶而而且时间不长。决无此次坚决沉默下去的意思。
她为何用浓浓的沉默包裹自己是不是迤逦穿越荒山地那一行孤单的足迹
阳云沉暗天气使人感到永远是在昏幕中,纵然才不过正午,却不出想起“蜡烛”
“洗澡热水”“丰富晚餐”等等。当然最要紧的是一张干净舒适宽大的床了。
总算已路越最荒隙最难行的地区,崎呕荆棘湿泥泞泥等,暂时抛向脑后。
连小郑也透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
“有些地方简直连苍蝇都活不下去,但居然还住有人,真是奇怪之至。”
那些小村庄他们当然不肯歇脚,而现在前面不远一个市镇居然略有规模,屋宇连绵,看起来起码有上千户人家。
小郑又道:
“那是安居镇,附近百余里内最大最繁荣的市镇,饭馆旅店等百肆俱全。衣帽鞋袜花粉都买得到,甚至有两家棺材铺。”
每个外表都相当狼狈,鞋子湿透以及溅满泥土,连身上也有泥土。裤裙边勾破挂裂,头发蓬乱污秽。
除了冷见愁这种奇怪的人,谁也不会选这条路。
他们很不幸跟随这个奇怪的人,所以只好吃许多不必要的苦头。
小郑自言自语道:
“吃饭最愉快最惬意,几个香喷喷小菜,一大碗面条或热辣辣的白饭。做神仙也不外如此。”
他这几天已习惯用这种奇特方式,征询大家意见。
最麻烦别扭的是雪婷,专门抬杠生事。如果徐小茜小郑阎晓雅任何一个人出主意,她多数会推翻否决。
所以徐小茜微微地笑,阎晓雅则不置可否。
雪婷道:
“我饿死了。”
小郑道:
“那就决定先吃饭。”
雪婷道:
“不对,先投店。”
小郑怔一下道:
“对,先投店。”
雷婷道:
“不对,先买点鞋袜衣物替换。”
小郑苦笑道:
“有道理,如果冷见愁居然还在此处,那就更理想了。”
雪婷道:
“我们本是一直暗中跟踪他。现下碰上他有何好处”
小郑道:
“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喃喃道:
“叫冷见愁尝尝这种滋味,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小郑喃喃自语,声音模糊不清,所以雪婷她根本不知他说什么。好在他喃喃自语惯了,故此雪婷也不追问。
雪婷道:
“我们等你。你先去查探过。客栈关好房间,我们才入镇。”
其实每次打尖吃饭投宿等都是由小郑先安排妥当。
小郑去后,雪婷道:
“哼,痢哈姬当然要跑腿办事,还要勤快忍气……”
阎晓雅皱起眉头瞧她。
雪婷瞪大双眼反盯她,眼中闪耀着狂野挑战光芒。
徐小茜道:
“小郑至少极擅长跟踪之术;如果没有他,只怕很难找到冷见愁踪迹。”
阎晓雅首先移开目光,避免与雪婷对视。
雪婷本想乘胜追击。但心中也真怕翻脸后小郑和阎晓雅离开而无人带路。再说平时有个小郑出气解闷,有人伺候一切,路上的确方便得多。所以终于收回挑战的目光。
徐小茜道:
“阎晓雅,其实你大可携带小郑离开我们。你何须迁就我们你何须忍受着一切”
阎晓雅小嘴动一下,还未说话,雪婷已道:
“我知道,他想我们三个一齐见到冷见愁,然后看看冷见愁的反应选择。”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说话没有忌惮。一下子把大家心中的猜疑和欲望全挑出来。
徐小茜道:
“我却杯疑,冷见愁在我心中,真有如此份量”
“有的!”她心中有个声音回答。冷见愁除了用锐利目光刺透黑纱,看过她全身每一处肌肤之外,此人还有说不出的魄力,使人根本不能忘记。
阎晓雅深深叹息一声。她的想法是否和徐小茜一样
雪婷大声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当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之处。但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碰到一个男人就神魂颠倒傻头傻脑。哼,冷见愁一定暗暗得意好笑。”
所谓“世面”自然是指跟男人发生关系。
阎晓雅疑惑地望着她。徐小茜解释道:
“雪婷认识不少男人,曾有过较为密切的往来。”
雪婷道:
“何必说得如此文雅。我不喜欢藏头藏尾。干干脆脆说,我跟很多男人上过床,就这么回事。”
阎晓雅大吃一惊,打破沉默,道:
“真的为什么要说出来”
雪婷道:
“那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重视。你为何重视为了不被别人讲闲话为了不被一般人观念排斥为了伯男人不真心爱你”
阎晓雅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雪婷又道:
“其实你和徐小茜老早不被世俗观念接受。漂漂亮亮的小娘们儿却杀人不眨眼,谁敢要”
小郑回来带路。他的敏锐观察力已发觉三女都怀有心事,都闷住一肚子气。因此他连多一句话都不说。
镇内有一条长街,所有商店排列两边。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颇有繁盛热闹气象。
街上行人大多数是乡下人,所以一些斯文的读书人,穿着考究的富家子弟,很容易辩识出来。当然她们更惹人注目,每间店铺都因为她们经过而暂停一切买卖交易。
她们先选购鞋袜衣服,其实每个人都有小包袱带着替换衣眼,但都没有晒干。
客栈不大却相当干净。掌柜店伙小厮所有的眼睛都睁得又圆又大。晓得他们干这行的见过不知多少人物,但这三个美女虽是垢面篷首身上很多泥迹,仍然能使他们瞧得发楞。
因此当三女各自洗抹更衣时,掌柜的就撩拨小郑闲谈,想从小郑口中得知三女来历。
等小郑也梳洗出来,不禁暗暗好笑。因为客栈前院的饭馆忽然生意奇佳坐满落人。其中大部分是本地人,个个整齐干净。有些正襟危坐似是商议正事。有些东张甘望,简直食不知味。有几个人浅斟低酌摇头摆脑谈诗论文,一望而知他们有“长饮”的决心。
最当中一张方桌居然空着,显然留给小郑和三女使用。
小郑当然不客气,跟掌柜要几个小菜,却有意挑剔一番。
因此这一顿饭雪婷、徐小茜、阎晓雅都吃得很舒服。不但菜好饭热,连碗筷全是新的,甚是洁净。
由昨天下午直到今天中午,劳累污垢以及复杂心情,使她们由肉体疲倦变成精神厌倦。
正因如此,这顿饭特别好吃。“饿则易为食”这句话古谚永远不错。
雪婷用纤美的白嫩两支手指捏裂竹筷,撕出一小截做牙签之用。她虽是很野,但剔牙齿时仍然会用右一支手遮挡张大的嘴巴,动作甚是优美。
许多人显是瞧得久了,直到雪婷美丽却锐利的目光逐一瞪视,才吃惊地垂头或转开眼睛。
雪婷不高兴地道:
“小郑,你看见没有”
小郑道:
“我看见了。”
雪婷道:
“一个人送一个耳光好不好”
小郑讶道:
“你问我我的话你从来听不进,为什么问我”
雪婷道:
“不问你问谁”
小郑道:
“至少还有两个人可问。”
雪婷道:
“我才不问她们。”
小郑知道她会错意,道:
“此镇的人很奇怪,很多人家都不烧饭。”
雪婷大感惊讶,道:
“真的”
徐小茜道:
“小郑没有骗你。你也瞧见的,这儿吃饭的都是本地人。”
小郑道:
“对呀,除非大家都有不烧饭的习惯,否则哪儿来这么多本地人上馆子”
雪婷不觉失笑。她的笑容加上徐小茜的笑容,宛如春回大地般百花忽然盛开。
所有的人都瞧得呆住。也因此整个店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小郑压低声音,但因为很静之故,几乎人人都听见。他道:
“要打耳光有两个人一定要先问问,但我想他们一定不同意。”
雪婷换上怒色,站起身腰道:
“谁你说。”
徐小茜忙道:
“别误会,不是我。”
连阎晓雅亦轻声道:
“也不是我。”
雷婷准备冲突准备对付的正是这两个人。但忽然全部落空,不觉愣了。
小郑道:
“那边墙角一个。靠门口一个,那是独自来吃饭,都是外地人。又都是搭人家桌子混弃本地人。”
雪婷眼睛一转都看见了,她颇有阅厉经验,自是不会弄错,两个都是年青人,绝不超过二十七岁。角落那个外表斯文面貌端正,但眉宇间一股凶悍沉郁之色。门口那个很粗壮,短打装束。除了骠悍狠斗味道之外,亦隐隐透出一股沉郁。
由于雪婷叉腰望去,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用落那个青年身上。
他回顾一眼,大部分目光被他碰回去。只有雪婷等人例外。
雪婷甚至还特地向他瞪瞪眼睛。那青年双眉动一下,动作很细微难以看见。但行家眼中已知产他曾经想站起来。
不过他不但没站起,反而垂头俯首。
他为何不敢站起身害怕雪婷抑或念她女流之辈不愿生事
雪婷大声道:
“奇怪,酒杯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遇见净看酒杯不看人的男人。哼,一定不是男人。”
有些人发出笑声。雪婷忽然觉得正在骂连四。所以忘了理会旁人笑声。又大声道:
“凡是藏头缩尾都不是男人,不敢拔刀更不是男人。”
人人皆知雪婷骂哪一个。另一方面提到拔刀雪婷怒火直冒。连四那小子含羞忍辱比懦夫还不如。但后来却为阎晓雅拔过两次刀。拔一次刀还可说是偶然,可以说是因为缘凑巧。但第二次拔刀意义就不寻常了。
但雪婷作梦也想不到连四拔刀,根本与阎晓雅无关。
连四只为冷见愁拔刀,可是此类男人的感情感受,雪婷永远不会了解。
雪婷气得向阎晓雅瞪眼睛,忽然道:
“拔刀呀,懦夫,躲在酒杯里难道能过一辈子不成”
她骂的恨的是连四,但那青年却忍受不住,霍地站起。
他身材欣长,仪容端整。
他随手从桌底模出一口连鞘长刀,砰地重重搁在桌上。杯盘碗碟碎裂不少,菜汁洒水飞溅。饭堂内鸦雀无声,人人愣愣望住那口长刀。
雪婷转眼望去,只见那青年沉郁凶悍表情更浓,身子挺得毕立,轩昂中含有狐独凄凉之慨。
她忽然心中一软,这样当众辱骂叫谁能忍受当日连四可不是一怒之下走出雷府拔刀击溃“五行神箭”么”
那青年用沉着却显得忍气抑忿声音道:
“在下葛冲之。姑娘,在下当众恳求你。”
所有的人都傻了。看他样子的确不似无胆懦弱之辈。他怎肯当众向一个女孩投降求饶
雪婷心更软了,放柔声音应道:
“不客气,你想怎样”
和缓柔软的声音使气氛立刻松弛,靠门口的粗壮青年站起身,他不高约摸只有五尺六七,但非常健壮结实,骠悍之气真能令人感到忌惮畏惧,这种好勇斗狠之徒最好敬而远之。
粗壮青年怒声道:
“我叫王勇。葛冲之,你何以低头乞怜人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
葛冲之不作声,一直凝视雪婷。
雪婷望向王勇,打从第一眼望去早知道此人粗豪好斗,所以奇怪他何以也有一种沉郁之色这个心粗勇狠之人果然忍不住跳身子了,此是他本色,不足为奇,奇怪的仍是他眉宇一股沉郁悲凉。
雪婷道:
“一个个来,王勇,你当然不肯与葛冲之联手。所以先安静坐下,等一会轮到你。”
王勇一定想不出应答反驳理由,默然坐下。
葛冲之才缓缓道:
“姑娘,在下想恳请指示解答一个疑团。在下的刀藏于桌下,自问无人得知,但你何以得知”
雪婷冲口道:
“是连四”她的真意指的是连四不敢拔刀使她印象深刻得不可拔,所以忽然把葛冲之当做连四,不觉提到“拔刀”,她何曾晓得葛冲之将长刀藏在桌下
葛冲之讶然道:
“连四,他也来了”
雪婷道:
“没有,但他曾告诉我此中决窍。如果你有一把刀藏在桌底,坐姿肯定与平时不同。”
葛冲之恍然道: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教。”
雪婷暗暗好笑。指教什么!根本是她随口编造,女性的天生就有伪装和说谎的天才。(比起男人而论)
故此她随口编排,却坞甚是合情合理。
葛冲之拿起长刀,拍拍刀鞘,仰天长笑一声,道:
“连四拔刀诀听说天下无双,武林近日为之轰动传说。在下已经听得多了,今日见不到连四,相信见到姑娘也一样。”
雪婷美丽的眼睛一瞪,道:
“胡说,连四算什么东西。他是他我是我。连冷见愁的天绝刀我也不在乎……”
粗壮骠悍的王勇大叫一声跳起身,道:
“冷见愁的天绝刀你也不在乎吹牛吹牛!”
徐小茜忽然插嘴,她的声音向来温柔得使人心软,语声人耳字字清晰无比。
她道:
“王勇兄,你见过冷见愁”
王勇道:
“没见过。”
徐小茜道:
“冷见愁若在此地,一定很感激你。不过,这位雪婷姑娘却识得冷见愁,她的话当然并非全无根据。”
王勇一愣,道:
“她认识冷见愁唉,我要是见过他,死也瞑目。”
雪婷道:
“为什么冷见愁有什么了不起”
王勇道:
“近两个月天下武林人人谈的是冷见愁说的是冷见愁。这等人物不见一面岂能甘心”
徐小茜道:
“冷见愁连四都值得一见。很多人想见他们,却都不怀好意。人怕出名猪怕肥,冷见愁连四有了声名,人人想击败他们,尤其是年青好手。”
葛冲之道:
“怪只怪没有修养的人太多。”
王勇道:
“不对,谁不想击败他们一夕成名葛冲之难道你不想”
葛冲之苦笑一下,道:
“从前会想。但现在的我己不是从前的我。”
王勇啊一声。忽也叹气道:
“我也是。原来你……”
葛冲之道:
“其实去年此时此地已见过你。只不过你没留意而已。”
王勇又长长叹口气,咕通一声坐下去,差点将坚牢的板凳坐断。
徐小茜美眸一转,柔声道:
“好了,如果没有坏心歹心,雪婷姑娘或者肯替你们介绍冷见愁连四认识。”
雪婷坐下来喝杯茶,道:
“徐小茜,你帮他们,为什么”
徐小茜压低声音道:
“他们有很大的麻烦痛苦。问题都出在这安居镇地方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婷道:
“当然奇怪!”
阎晓雅道:
“安居镇芝麻豆点大的地方,莫非也有古怪”
小郑此时才接口道:
“一定有。第一点此镇总共不到一万人口,又不是在往来要道。但客栈有两家之多,装修设备都不错。第二点,此镇一个月能死几个人怎能支持两家棺材铺”
三女都怔一下,各自寻思。
他们其后交谈声音很低很小,所以店内己恢复饮酒食肉的喧哗声。
小郑颤巍巍起身出去。三女为了等他,直等到其他客人走尽,只剩下葛冲之王勇二人,才见小郑回来。
葛冲之王勇各自把着酒壶,不停喝酒。闷酒特别易醉,看来他们已有几分酒意。
雪婷埋怨道:
“小郑,你去了很久知不知道”
小郑道:
“很对不起,真对不起。”
雪婷道:
“此镇有古怪,但我们自己也有事。走好不好”
小郑道:
“还是趁早上路的好。咱们自己的事要紧。”
徐小茜欲进反退,道:
“对,别人闲事我们才不管呢!”
雪婷摇头道:
“不对,我们不管的话永远不会有人管。此镇偏僻得很,谁会经过”
徐小茜道:
“莫忘记冷见愁早已经过。他不管我们管么”
雪婷道:
“你不想管你走,我非留下不可。”
阎晓雅在她灼灼目光下,只好表示意见,道:
“我无所谓,管就管。”
小郑道:
“我们当然留下看看怎么回事。葛冲之使的是鬼头刀,两边鞘筒各插一口短刀,可能是黄山派年青高手,已得该派‘两手三刀’绝技。”
徐小茜道:
“有道理。王勇亦有点来头。绝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小郑道:
“他腰间鼓起一块,却不似软鞭,莫非是软剑”
徐小茜道:
“此人有一身横练,虽然尚未练到不怕刀剑利器加身地步,但有横练工夫而又使用软兵刃的话,南方只有九江奇胜门。横练是铁布衫,兵刃是‘钩刀铁链’。”
小郑道:
“如果王勇真是奇胜门弟子,葛冲之是黄山弟子,则这两个人本身实力和背景都不可轻伤。他们有何麻烦痛苦”
徐小茜道:
“任何人休想从他们口中间出隐情真相。我们想知道的话.须从别人别处下手。”
小郑摇头道:
“也不行。我找过掌柜伙计,银子花了一百两,又差点割断他们喉咙,一切手段都榨不出隐情。”
无怪他去了那么久!雪婷登时很原谅他,说道:
“你很能干。但我们干脆询问他们岂不更直接了当”
徐小茜轻轻道:
“江湖上从未听过安居镇。如果他们肯泄露一点口风,安居镇绝不会藉籍无名。”
阎晓雅道:
“看来这两个男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们就算能击败他们,恐怕仍然落空。”
雪婷向她瞪瞪眼睛,道:
“废话,胡说,哼,他们敢不说么你试过没有”
对于她这种挑战口气神情阎晓雅老早习惯了,阎晓雅也老早决心不与她冲突。
所以歉然一笑,道:
“好,好,我本来,愚蠢不懂事。你说怎么办我们就照做。”
雪婷发声不出。俗语说“仰手不打笑脸人”的确有点道理。这马掌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如果对方含着笑容。
徐小茜微笑道:
“雪婷,你还记得徐良吗”
徐良年轻英俊,是“烟波万顷”徐无理的独子。武功高强而又聪明机智。
但他连一招都使不出,被徐小茜雪脖拿下,象捏糯米粉团一样随便搓弄摆布。
雪婷眼中一亮,道:
“当然记得。此地这两个家伙年纪跟徐良和林火土差不多。”
徐小茜道:
“如果你肯亲自出手,以你家传绝学,他们都有大大懈隙可乘。”
雪婷道:
“就这么说。我出手。”
小郑忙道:
“姑娘们,不可使用强硬手段。”
雪婷道:
“怎么了我打不过他们”
小郑道:
“在下非是此意。但世上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方法如是用错反而大大刺手。”
雪婷道:
“难道叫我衷求他们说出隐秘哼,不通之至。”
小郑避免与她正面争辩,道:
“这两个人虽然不同一路,但却有共同之处。例如他们年纪不大却都武功扎实得很。他们脾气很了解某种情势。他们去年都来过此地……”
雪婷听得便了,连徐小茜也佩服道:
“小郑你真行,我只瞧出一点而已。”
小郑道:
“跟冷见愁一比我就变成傻瓜。请勿夸奖我。”
雪婷道:
“那也不见得。”她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又道:
“照你看该怎么办”
小郑道:
“他们还有一点相同,而是最奇怪的。那就是他们身上都带有价位不匪的金银珠宝。”
三个美女都出现惊异神色。
徐小茜道:
“这点果然很奇。”
雪婷道:
“这就算赚到钱也不必通通带在身上。”
阎晓雅居然开口,道:
“莫非他们无家可归亦没有可信托的朋友”
说到无家可归时,她眉宇间不觉露出忧郁之色。
小郑道:
“一个是鼎鼎有名的黄山派大弟子。一个奇胜门的首座年轻高手,就算无家可归亦不至于没有知心好友。”
大家都反复寻思。根据分析而得种种现象。葛冲之王勇现安居镇必有一个相同原因。又由于都不是穷鬼,偷盗抢劫一定不可能。
雪婷是“行动派”,想不迈就想不通。移步走到葛冲之对面坐下,道:
“葛冲之,请我喝一杯。”
葛冲之抬起含有酒意眼睛,惊讶不已,道:
“我敢情是听错了”
雪婷道:
“我本来不想对你凶,我跟别人呕气而已。”
葛冲之赶紧去拿杯子,给他斟满,举杯道:
“多谢你原谅我失礼。”说罢连干三杯。
雪婷道:
“你酒量很好,我这人很好胜,不能教你吃亏。”也连干三杯。
说到“酒量”却是很奇妙的话题。有些人酒量明明很好,偏要装模作样拼命装不行。有些则太过夸奖结果每喝必醉,有些人看对手而定,碰到男人就保留实力以便到最后一下灌倒对方,而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却逞英雄杯杯见底,不知不觉灌自己。
至少年青人容易被女孩子灌醉。葛冲之年纪还轻,所以不久已于了十八杯。
轮到徐小茜过来,雪婷则走到王勇那边。使他不必再用艳羡的目光瞧望。
但葛冲之王勇虽然后来舌都大了,有点语无伦次。但秘密仍不肯透露。
雪婷徐小茜一走开,他们都伏在桌子上睡着。这边三女和小郑低声商量。
雪婷道:
“没错,他们去年此时来过此地。前年也一样。但不肯说出原因。”
徐小茜道:
“他们都有很沉重的心事,很痛苦的烦恼。严重得不敢提到‘前途’‘理想’等等。”
小郑道:
“这些资料表面上不算什么,其实极为重要。以他们的年纪脾气,怎肯年复一年于某时来到某地他们非是懦弱消沉之土,何以不谈前途理想可见得必有某种痛昔隐衷,使他们不敢想将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
“在下趁便又出去查过。此镇许多做小买卖的人对于外客很习惯,一点不奇怪一点不好奇多问。有些人话中不觉透露此镇的确每天都有外路人前来,住几天就走。都很大方舍得花钱,所以他们很欢迎。却也不敢多嘴问这问那,因为那些外路人大多很凶。”
如果享葛冲之王勇二人做样本,的确如此。
小郑又道:
“此镇地方相当大,最酉边有一户院深屋大,还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叫做隐贤阁。主人梁老员外,现下很少出门亦不管事,里外都由梁大公子二公子管理。”
雷婷道:
“隐贤阁梁家敢是有问题”
小郑道:
“目前还看不出。因为梁家乐善好施,拥有很多店铺和田地。租地很平直,又时时周济贫苦人家。”
雪婷道:
“既是如此车吗提他”
小郑道:
“梁家请了很多武师,门禁森严。另一方面又组织全镇七八百年轻力壮的人,免费练习武技,隐隐成为地方上一支武力队伍。
雪婷道:
“梁家有野心想造反”
徐小茜道:
“大概不至于此。但如果有人想动他们,就算千儿百兵丁亦未必得手。若是人少,那些武师已经足够。”
小郑道:
“要是我很有钱又有很多仇家,梁家这个办法最好。”
阎晓雅忽然道:
“我想查一查葛冲之王男的脉息。”
大家都很奇怪,雪婷起身先行;拍拍葛冲之肩头道:“喂!别睡了。”
葛冲之咿咿唔唔声中阎晓雅拉起他一支手,三指指尖搭落脉门“寸关尺”部位。
她们装作拉葛冲之起身,接着又如法拉扯王勇。
无奈那两入都没有回醒(其实已被点了睡穴)。他们回到座位继续密商。
徐小茜道:
“你看法如何有没有结论”
阎晓雅道:
“有,他们若不是脉门某处被制,就是受药力所制。总之不妥,否则以他们的体魄和内力,绝不会五十杯之内醉成这等模样。”
大家想一会,小郑道:
“好象已查出不少痕迹。既然他们之问有许多共同点,我们亦可由此下手。”
雪婷道:
“快说出来听听。”
小郑道:
“他们身上都带着珠宝金子,我们全给拿过来,瞧他们反应就知。”
雪婷道:
“不好,很容易发生误会。”
小郑道:
“我们尽量让此镇之人晓得正在追查葛王二人之一人,相信必有奇怪之事发生。”
雪婷又摇头道:
“也不好。打草惊蛇,最怕蛇不出来,更难找了。”
小郑道:
“余下只有一法。我们严密监视盯住他们,尤其是晚上。”
大家商议结束,采取监视之法。
葛冲之王勇后来各自自房睡到次日中午。吃早点时候大家公开碰头。
葛王二人各各独占一桌,虽然曾交谈过,竟不坐在一起。
葛冲之双手揉揉太阳穴,满腔颓丧烦恼。直到雪婷在右侧坐下来,他不觉吃一惊。
他眼中这个女孩子明艳照人。实在难得遇见。但也正因此故使他更感懊丧。
他的沉郁之色打动雪婷心弦。她柔声道:
“不舒服睡得不好”
葛冲之苦笑道:
“三年前我绝不相信会不舒服,会睡得不好。”
他抬头望住雪婷,忽然羡慕地道:
“你从来没有心事没有烦恼”
雪婷道:
“谁说没有”
葛冲之道:
“对,烦恼人人都有,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
雪婷道:
“男人真可怜,有烦恼不敢讲,更不敢象女人一样大哭一场。”
葛冲之道:
“正是如此。”他感动得说不出话。雪婷如此美丽又如此了解体贴,她简直是天上下人间的仙子。
雪婷道:
“既然你很烦恼,最好直接面对烦恼设法解决。有人告诉,‘痛苦’本身并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去想它而你就越感痛苦。”
葛冲之道:
“可是有些痛苦却是实实在在,我想或不想仍然存在。”
雪婷道:
“对,这是事实。如果你不能面对而解决它,你可以想法子逃避。”
葛冲之道:
“痛苦与烦恼一方面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外界,同时又存在心里。谁能逃到‘心”
不能及的地方”
雪婷凝视他一会,才道:
“你一定痛苦很久,才想得如此深刻透彻。命运真可怕,任何人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葛冲之但觉得她声调目光都能使他打开心扉,可以赤裸相见。
这种奇异感觉他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深心中既快乐又很不安。是否每个人一生中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他深深叹口气,道:
“命运的确可怕!不管你相信与否,顺从或反抗,畏惧或漠视,年轻或年老,总之你仍在命运支配中。”
雪婷道:
“以你的年纪而又专修武功的人,居然想这么多。真叫人不敢相信。你知道,大多数练武的小伙子似乎缺乏头脑拳脚刀剑就是一切。”
葛冲之道:
“你才令人惊异,我以后永远不敢轻看女孩子。从前的想法荒谬可笑之极。任何男人在你面前必有此感。”
雪婷道:
“不一定,在一些人面前我简直变成傻瓜。”
葛冲之道:
“谁听说冷见愁简直就象魔鬼一样,怎么,是不是他”
雪婷脑海中泛起冷见愁。
她不能欺骗葛冲之,只好点点头,道:
“但第一个人是我祖父。还有连四。”
为什么提到“连四”她话一出口就觉迷惑。
不久以前连四在她心目中仍是懒汉懦夫一名,但现在居然成了英雄成了偶象
葛冲之叹口。气,道:
“三年前我可能不自量力要跟他们斗一斗。”
雪婷道:
“现在你不敢”
葛冲之道:
“对,不敢。不过却与武功无关。”
雪婷道:
“那是为什么”
葛冲之停顿一下之后,才道:
“说出来别笑我。现在的我既无雄心壮志,武艺也不如人家,同时对人生看法做法都不同了。”
另一边徐小茜正与王勇正在闲谈。
徐小茜道:
“从九江到此地要走多久
王勇道:
“七八天。”忽然一怔,道:
“我会说过从九江来的”
徐小茜道:
“没有,但除了九江奇胜门,没有其它家派武功是横练加软兵刃。”
王勇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小茜道:
“没有了,啊!还有一点。我知道你烦恼痛苦。”
王勇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你也有痛苦也有烦恼。”
徐小茜道:
“我明白,有些痛苦会传染。”
她的温柔和聪明谅解,加上花朵般笑话,宛如春日和风薰醉千万游子。
王勇看得痴了。之后,忽然用宽厚结实手掌握住她白皙细手,诚恳地道:
“你们最好离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
徐小茜任他握住手掌。感觉有点奇异,亦很陌生。因为她自长大以后,手掌从未被男人握过。
她轻叹一声,道:
“如果你的痛苦有人能帮得上忙,我愿意替你找来。那怕用哀求或者绑架方法。”
王勇道:
“没有人能帮忙,连冷见愁都不行,”当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还紧紧握住人家的手,连忙放开道:
“请别怪我。”
徐小茜道:
“冷见愁也不行我不信。”
王勇道:
“有些事不是武功能解决的。”
徐小茜道:
“但他除武功外,医药之道亦是当世无双。”眼角瞥见对方微微动容,又道:
“当世医药之道亦解救不了心病。如果你有心病,只有心药方医得。古人这样说过,是不是”
王勇喃喃道:
“对,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冷见愁精于医药之道。”
但冷见愁上一次见到徐小茜,并没有提到她所中“绝毒”,当然也没有提到出手解救。徐小茜想到此事,心都凉了。
冷见愁肯出手救常青,为何不肯救我
如果冷见愁认为彼此毫无交情时,何以毫不犹豫接受我一千两银子拿了就走
王勇突然道:
“你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唉,我一直以为你如此美丽姑娘,绝对不会有心事有烦恼。”
徐小茜道:
“不论是人或事情,从表面上看往往得不到真相。”
王勇道:
“只不知姑娘的烦恼困难我能不能帮忙”
徐小茜忽然泛起恶作剧念头,道:
“当然可以,”
王勇忙道:
“请告诉我。”
徐小茜道:
“有一件关系及我哥哥死活的事,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
王勇道:
“钱要多少”
徐小茜道:
“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王勇又笑一下,但笑容忽然淡。
徐小茜道:
“这数目不少,所以你不必感到为难。”
王勇道:
“数目不算大,但不能马上给你。”
徐小茜道:
“我明白,你不必为难。”
王勇解释道:
“我身边现成有三万两,但晚上就要用。所以不能马上分给你。”
徐小茜不说其它话,只道:
“我明白,你先办你的事。”
王勇道:
“你哥哥要用一万两最迟几时”
徐小茜叹气道:
“也是今晚。”
王勇瞪大眼睛,道:
“莫非他跟我一样今晚”
徐小茜道:
“对,今晚。他自己有几千两。我已帮他凑七千两,其实一万两之数还不够。
但可能获得缓期。”
王勇咬牙切齿寻思。面上表情一时豁出性命要价,一时衰颓要放弃任何挣扎。
他必定受创深刻,被命运折磨既久且多。否则以他年龄凡有逆境必能奋力抗拒,必定不会有“放弃”之想!
徐小茜叹口气,道:
“对不起,其实我不需要钱。”
王勇一愣,道:
“真的”
徐小茜道:
“我开个玩笑。谁知这个玩笑开得如此拙劣。使你受到伤害,对不起。”
王勇道:
“但愿只是个玩笑,真的”
徐小茜道:
“真的,我却忽然很担心,担心你的问题。”
王勇道:
“你知道”
徐小苦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必须付人家三万两银子,这数目很大,事情必定很严重。
如果人家怀疑我和我的朋友,而你却跟我谈了许久,你怎生辩白呢”
王勇道:
“这……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到。”
徐小茜道:
“我帮得上忙吗”
王勇道:
“谁也不行。”
徐小茜道:
“好,我们等会就走。明天在合肥见。我记得有家客栈叫做远悦,记住。”
雪婷成绩也不错,探出葛冲之的钱财亦于今夜付出。但和徐小茜一样,雪婷感觉出太多对葛冲之不利,所以不敢多问。
因此徐小茜的庐州之约大家很赞成,等葛王二人事情过后查明内情再想办法。
似乎最稳当最有利。
他们聚集在雪停房间商议。小郑摇头道:
“只怕我们此去合肥路上会出事。”
雪婷道:
“出什么事”
小郑道:
“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关就是。”
徐小茜道:
“出点事也好,至少多些线索。”
小郑道:
“但明枪易躲暗剑难防。人家用什么手段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怕
这可不是开玩笑事情,大家说是不是。”
阎晓雅难得插嘴,问道:
“冷见愁走那一条路”
小郑道:
“一个妇人三个做小买卖汉子都看见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说不定游水游过巢湖。这个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谁也猜不远。”
阎晓雅道:
“如果我们往合肥,岂不是要兜个大圈子才跟得上冷见愁”
小郑道:
“难说,说不定冷见愁突然转回合肥,不过他多半会奔向舒城,经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江南。”
阎晚雅道:
“我们从合肥到舒城也一样,路好走,远不了多少。”
小郑逐一瞧过三女面色,叹口气道: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怕多生枝节麻烦。我小郑怕什么”
路很好走,尤其最近下过雨,尘土不大。行人不多,因为安居镇僻处一角,距离合肥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却很少往那边走。
他们没有坐车乘轿。但步行速度快过车轿,甚至快过骑马。
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露出疲倦。立到未时才休息一下。
歇脚的地方只是路边一座凉亭,有人卖茶水点心。旁边不少高大老树投下浓阴,岔路过去不远有个小村落。鸡鸣犬叫随风传到。
一片宁静有如世外桃源,其实很多乡村都有这种恬静闲远景致。
雪婷嘴巴咬满干粮,忽然道:
“住在乡下也很好,至少可以了却很多烦恼。”
徐小茜指指心窝,道:
“烦恼在这儿,人住何处都一样。”
雪婷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却见附近枝叶问小鸟跳来跃去。空中也有鸽子飞过,老鹰在更高处盘旋。
她忽然记起冷见愁,道:
“你们谁知道黄昏那一种鸟归巢最早那种最迟”
大家都楞住,谁也不会留意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也很难弄得清楚。
雪婷开心笑起来,道:
“最早是鹤鸟,接着是聒噪的乌鸦,然后是麻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经黑了。”
人人都露钦佩之色,尤其是向来居住城市的徐小茜,她道:
“你真了不起。我永远想不到年年回来筑巢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是夜归人。”
小郑道:
“这种口气很象冷见愁。他也懂得最多,你们淡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雪婷朗笑一声,道:
“这话根本就是冷见愁说的。”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雪婷的笑声有点不对劲,很快就变成呻吟,还抱住肚子。
阎晓雅眼睛盯住卖茶老人。口中说道:
“我们都没有喝茶,只有雪婷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雪婷呻吟声,惊讶瞧着。接着还走过来道:“小姑娘怎么了敢情是受凉或是吃坏肚子”
并无任何证据使老人脱嫌置身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绝不是老人弄的手脚。都觉得他没有嫌疑。但雪婷这般校样,难道受凉而至又莫非干粮有古怪
雪婷呻吟不久,忽然昏迷。
徐小茜用一件外衣铺地,让雪婷躺着。低声道:
“必定茶水有问题。阎晓雅,你负责看住雪婷,小郑,你负责亭外四周以及来往道路。我专门对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已动手煮水。
老人道:
“等水开了冲红糖老姜,或者对那小姑娘有点用。”
徐小茜道:
“你卖茶多久了”
老人道:
“唉。十几年了。”
徐小茜道:
“你贵姓”
老人道:
“我姓郭。”
徐小茜道:
“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着凉感冒。”
郭老太茫然望她,道:
“不是吗那是什么”
徐小茜很用心观察对方眼神,但见只有昏花衰老,毫无神采。当下道:
“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谁”郭老丈全无惊讶之色,却叹口气,道:
“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徐小茜心中一震,面上可丝毫不敢露出形色,柔声道:“魔鬼你知道你认识么”
郭老丈道:
“不认识,但我知道。我己活了七十多岁,奇怪的事见得多了!”
徐小茜道:
“你见过很多奇怪事有没有象现在我那朋友一样的”
郭老丈道:
“当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年轻很可爱,对不对”
徐小茜微感迷惘,道:
“对呀。你看她够不够年轻漂亮呢”
郭老丈道:
“够,够。就是太够了才出毛病。以往无数次发生这种事,都很年轻英俊。但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徐小茜道:
“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儿发生被害生病的人后来怎么样”
郭老丈道:
“后来一定有人帮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徐小茜恐怕赫走什么似的轻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来帮忙弄走的人是谁那儿来的棺材”
郭老丈道:
“棺材当然是安居镇的安乐长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道:
“来帮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来的人。”
徐小茜道:
“魔鬼是谁”
郭老丈可有点不高兴了,道:
“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见到”
徐小茜忙道:
“对,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来的”
郭老太道:
“凡是安乐长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徐小茜惊讶得嘴也张开,楞一下道:
“为什么安乐长生店是魔鬼开的”
郭老丈道:
“不是不是。安乐长生店老阁徐胖子是安居镇土生土长,绝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约是十五年前吧他梦见形态很可怕的魔鬼要他开一片棺材店。那魔鬼说要收很多很多军车手下。”
徐小茜道:
“十五年来安乐长生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
“有时候很多,一天死好几个人。但有时十天八天没有一件生意。”
徐小茜道:
“如果每个月都有生意,十五年来魔鬼已死了很多军卒手下了吧!”
郭老丈道:
“安乐长生后生意比吉祥长生店生意好得多。每个月都有三五单生意。我告诉你,死的都是外路人。”
徐小茜道:
“象我们”
郭老丈道:
“对,全是二十几岁三十不到的小伙子。”
徐小茜提出一个最严重的问题,道:
“那些人既然死了,又是外路人无亲无故,谁出钱买棺材”
郭老丈道:
“这些人身上多少有点钱。要不然尸首送到安乐。徐胖子开单子找梁善人要钱就是。任何人有困难找到隐贤阎梁善人家,一定解决。”
水已经煮开,老人冲了一杯红糖水。
徐小茜问道:
“有用吗你试过没有”
郭老丈面上皱纹变得更深更多,慢慢道:
“没有用。每次都帮不了忙。”
徐小茜走回雪婷身边,只见她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昏迷不醒。这时任何人提议任何急救方法绝不会被拒绝。
但红糖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郭老丈自己说的。
他可能只懂得此法。所以每次用同一方法急救。
阎晓雅瞧见徐小茜眼色,所以暗中倒掉红糖水姜,却装出喂雪婷慢慢喝光的表情。而徐小茜则走出亭子与小郑商量。
徐小茜说完一切后又道:
“你看郭老人可疑吗”
小郑道:
“难说得很。表面上全无可疑。”
徐小茜道:
“魔鬼要收军卒手下的传说,十五年来深入人心,想必附近所有市镇乡村的村民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小郑道:
“对,这种手法很高明巧妙。”
徐小茜道:
“雪婷可能救不活,你看怎么办”
小郑道:
“如果发生这种惨剧,我们一定替她报仇。”
徐小茜道:
“找魔鬼报仇”
小郑道:
“东洋忍耐术有很多借重神鬼利用人们迷信心理的方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隐贤阁是不是最可疑目标”
小郑道:
“最明显最可疑的往往是最无辜的。”
徐小茜道:
“报仇之事慢慢再谈,当务之急是雪婷,希望能救活她。”
小郑道:
“阎晓雅已用手势告诉我,丝毫瞧不出毒性,只能肯定雪婷并不是感冒受凉亦不是中暑而昏迷不醒。”
徐小茜道:
“我也瞧不出。其实我们对毒药一门多少有点认识。既然连我们亦全然瞧不出头绪线索,只怕凶多吉少。”
小郑垂头叹口气,道:
“在下亦有这种想法,不敢说出来而已。”
雪婷虽然蛮横爱管闲事生闲气。但她是心地善良的。样子又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明不白死于此地。这种仇恨痛苦无人忍受得住。
徐小茜轻声而己万分坚决地道:
“宁可不追踪冷见愁,一定要弄明白雪婷这件事。救不了她就替她报仇。”
小郑道:
“阎姑娘和我正都这样想。”
徐小茜道:
“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亦有过‘十万魔军’的传说。但那是发生在北方翼南。据说这种探‘中流抵柱’孟知秋的得意弟子‘秋月明镜’范真,也送了性命。范真其实已是北方直录兼山东河南总拢头,势强力大,鹿下高手如云。‘十万魔军’一连串神秘命案虽然侦破。但只是表面上,同时也送了范真一命。”
小郑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万魔军,听来很邪很可怕,难道真有邪魔鬼怪要招十万名军士”
徐小茜道:
“此案出头到尾充满神秘,究竟如何世上的人只怕知道很少很少。目前安居镇发生的事,当然不敢肯定是‘十万魔军’案。不过其中似乎很有牵连有脉络终可寻。
如果真是二十余年前‘十万魔军’案再度出现,我们恐怕无法侦破。”
小郑低声道:
“我们虽然势力远不及从前的‘秋月明镜’范真。但我们也有特长非他所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
“况且‘十万魔军’至今不过暗算雪婷姑娘而已,究其实未有名人手笔给我们看到,怕他何来”
徐小茜沉吟道:
“只不知葛冲之王勇两人情形如何”
小郑道:
“明天就知道了。”
徐小茜皱起眉头。奇怪的是凡是美丽的女孩子,笑也好颦也好都别有动人美态。
小郑移开目光喃喃道:
“我很不幸跟你们走在一块的。唤,我太不幸了……”
如果他不为了避开徐小茜迷人艳光,他就不会看见“郭老丈”发楞样子。那老人肯定为徐小茜楚楚动人神态发愣,他既然已七十多岁,还会被少女迷住
小郑用蚊子叫的声音说话,徐小茜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道:
“万万不可改变你的神情。小心听着……”
徐小茜维持使人怜惜动人心弦的表情。
小郑说了一些话,忽然走回凉亭探看雪婷,然后阎晓雅也听到小郑蚊叫的声音。
不久,阎晓雅和徐小茜调换位置。
现在阎晓雅装出黯然神伤样子,向天空轻轻低叹。
她的位置正好让郭老人面对着,所以郭老人拾眼就瞧得见。
小郑和徐小茜在他后面吱吱喳喳谈论雪婷的问题。
所以老人可以毫无顾忌,而阎晓雅却另有美态,清丽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却比莲花多一份娇艳风姿。
任体男人看见,就算没有非非之想,亦会贪婪欣赏一番。你能对一朵清丽又娇艳的莲花视若无睹吗”
当然谁都不能,郭老人也不例外。
小郑蚊叫声钻人徐小茜耳朵,道:
“瞧,老头子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子却凝定不动,显得正全神贯注瞧着姑娘。”
徐小茜点点头。小郑又道:
“我们快走,这条线索万万断不得。”
太阳已略略偏西,气温反比中午略高。好些树木都有点无精打彩,似是畏惧骄阳炎威。
蝉嘶此起彼落热闹得很,偶然传来数声山鸟娇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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