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退无门何处求永生(1/2)
陈红英的哥哥嫂嫂们果然都起身,凝神听他说话。
“只要陈姑娘好了,你们谅必不会再硬留我了吧”
陈斌立刻应道:“先生能够救了小女,我的家产分一半给你。”
史思温哂道:“我一个道士,要钱财做什么只要答应不强留我,便还你们一个好女儿。”
陈母抢着道:“相公要怎么都可以。”
史思温的左手摸出一样东西,放在陈红英掌中,然后道:“我相信这一次一定不会想错。”但自己握住她那只手却未敢放松,暗暗祷告道:“神明保佑弟子此举成功,才能为师报仇,为本门清理门户。”当下缓缓松开手,收将回来。只见陈红英端坐椅上,并不再哭。
史思温大喜,仰天长笑一声。陈红英摊开手掌,只见掌中一枚鸽卵大的圆玉,玉上水纹雪气,隐隐流动。触掌一阵极为舒畅的凉沁沁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
史思温道:“这是一宗宝贝,称为寒星冷玉,以前曾治疗过我的内伤。早先我以为因我是男人,阴阳两气之感而生出止哭之效,故此急急把陈姑娘带回来,哪知却是这枚寒星冷玉的神效。咳,我早该明白此理,便不须大家弄得这么窘了。”
陈红英听他提起此事,真是无地自容。试想一个女孩子,当面听着男人拒绝婚事,那是何等伤心的遭遇。这时羞愤交集,把那枚寒星冷玉摔到地上,大哭叫道:“让我死了算啦!”
史思温大惊,瞥见那寒星冷玉没有摔碎,立刻推门而出。头也不回,直往来路驰去。
那枚寒星冷玉固然是世之异宝,极为贵重,但比起上官兰,但觉得贱如泥沙。他必须知道两件事,那便是第一她何以会和魔剑郑敖这个黑道之雄混在一起第二,她为何不理他而拨头便走那郑敖跟她一起走时,口中嚷嚷些什么
史思温此生未曾有过嫉妒的滋味,这刻但觉火气特大,那颗心不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脑中更是胡思乱想,尽想一些奇怪的或残酷的念头。
高山峻岭,一个个被他抛在后面。记得适才匆匆一瞥,发现上官兰他们乃是向西南方走的,是以这刻他也向西南方赶去。越过一座峰头,忽见前面有个巨大的湖,湖边环绕着一匝黑白相间的鸟群。
史思温心头一震,停住脚步,付道:“这不正是紫湖么啊,湖南岸有座青山拔空而起,想必就是紫湖山了……”这一刹那间,他记起了师父石轩中,更记起此来武夷山脉的缘故。儿女之情,眨眼间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史思温默然静立,心中充满了惭愧的情绪。现在他可记起自己乃是出家人这回事了,因此他反省到刚才对上官兰的激动,实在不该。师门之仇,就等他去报。不但为了师门声誉和师父石轩中,还为了天下苍生,绝不能让邪人称雄于天下,得以恣意茶毒生灵。
他自个儿面红耳赤地反省着,歇了一会儿,心灵逐渐恢复平静。于是他驰下小峰,暗念那明山苦海双妖,光是这外号听起来就惨人,相信那野鸟洞不会在山阳湖边的景色幽佳处,必定躲在山明那等秽潮卑湿之地。
但见那些野鸟不时发生争斗,每场战斗,总有一方毙命。史思温心想这些野鸟赋性果然凶残,无怪山中居民不敢到这儿来。他走到离湖边不远处,正要攻湖过去,翻到山阴那边找寻野鸟洞。忽见在那两丈余阔的溪边,有样东西闪闪发光。
史思温心头无端端大大跳一下,跃将过去,只见那物事却是一支剑鞘。他曾经见过魔剑郑敖的白虹剑,知道他的刻上镶珠嵌玉,十分名贵,而这个却不过是个平常的剑鞘。可是正因如此,才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因为他忽地记起,早先见到上官兰转身而走时,背上好像插一支长剑。这剑鞘除非不是他们所遗,如是的话,则必定是上官兰之物。
史思温低首寻思,心中微生恐惧之情。始自一瞥,只见最近的那一截野鸟群挤伏不动,但四下却散落极多鸟羽。两边延伸过去的鸟群虽然也有鸟羽散落在附近,却不像这一截的多。还有便是这一截的野鸟特别的平静,生像都吃饱了睡觉。地势则较之其他的拱得高些,宛如当中有座小丘,并非平滑的水面。
史思温拾起那封鞘,走近鸟群,暗运真力流贯鞘上,向鸟群中理所当然的一批。十余只好梦方酣的野鸟,应手而起,桃开数尺。史思温忽然失声一叫,定睛望着地上。敢情泥地上尚有血迹,而刚刚给他挑开的野鸟中,有两三只身上羽毛残损,宛如曾遭剑削。
他这一挑一叫,可就引起骚动。这一截本来都静伏不动的野鸟,修地飞起七八只,在空中相斗起来。跟着又有四五只飞起来。其中一只在空中急速地翻个身,甩下一块轻飘飘的东西。
史思温双足一顿,破空而起疾飞到那块向下飘坠的东西近处,伸手一措。他一飞上半空,立刻有三只野鸟铁翼一侧,电急袭到。史思温此时不知如何火气这么大,剑鞘一抡,三只野鸟都呱呱厉叫,平飞开数丈后坠入湖中。他自家却借这一招之力,退飞回来,落在岸上。低头一看,手中之物竟是一块杏黄色的丝帛,看起来好像是从衣袖上撕下来。
史思温闷哼一声,眼中射出异光,虎目一闪,已见两只野鸟在右侧上空两丈之处,斗得正急。他双足顿处,斜飞上去,双掌猛挥。两只野鸟一齐吃他掌力击中,立刻急坠下去。史思温身形反而升高数尺,低头视看。只见那两只死鸟一掉在鸟群上,立时数十只利喙如雨点般向那两只死鸟身上啄去。只一眨眼间,除了飞起大篷羽毛之外,史思温已看清楚那两只死鸟连骨头也给其余的野鸟吞入腹中。
他想悲啸一声,但却忍住。准备把全身所有的气力,都好好地用在杀鸟这件事上。
要知史思温此举大有深意,假如那两只死鸟不曾给鸟群连骨头也吞掉,则他绝不会生出这么强烈的杀心。如今事实证明,上官兰遭遇不幸,则必在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野鸟如此饥馋凶残,哪怕是绝代佳人,一样撕为千万片而春入腹中。
他在空中一直坠下来,下面有四只野鸟刚好扑翅飞起。被他双足极快的连踹,全部登时内脏震碎,掉落在鸟群中。一转眼间,飞起一篷鸟毛,骨肉内脏都被群鸟吃掉。
史思温借力而起,飘到空地上,心摧肠断地悲啸一声,擎出长剑,焕然化为一道虹光,电射火鸟群之中。野鸟纷纷扑翅而起,登时遮天蔽日,风声满耳。史思温那道剑光,星飞电转,在鸟群中往复回旋,所到之处,鸟羽漫飞,血如雨下。那些野鸟越来越多,但并非集中攻击史思温,却自相残杀。一时异声大作,令人心悸。
史思温大开杀戒,剑光如游龙盘舞,沿湖而驰,顷刻间环湖那边鸟群被惊起,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的剑光厉害无匹,所至之处,野鸟纷纷坠毙,但他却无法望远,只因野鸟太多,人入鸟群中,直有水泄不通之感。
他这激发了人性中残杀的本能,根本已忘了一切。运剑如风,四下飞驰。除了小心着不要掉在湖中之外,其余已毫无顾忌。不久工夫,他已杀死了上万只野鸟以上。但凑集在紫湖的野鸟群少说也有千万只以上,是以根本不觉减少。
这时那些野鸟自相残杀了一会儿,便开始向他攻击。铁喙利爪,本已极为厉害,加上毫不畏死,横冲直扑,非被剑光斩为两截,绝不后退。史思温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杀了好一会儿,便渐觉不对路。敢情这些野鸟喙爪锋利无匹,而且力量颇大。身在鸟群中,四方八面,均受攻击。若果为时短暂,目光问题,但时间一长,可就吃不消了。比起和武林高手对抗,还要艰苦些。
他不能停留住身形让野鸟攻击,便以剑护体,盘旋疾走。不知不觉又由开始那地方起,绕湖一匝。这一匝可把他和理智给弄回来,这时他才知道那野鸟数目之多,难以计算。自己剑光过处,总有数十只毙命,但杀来杀去,依然丝毫无济于事,生像根本一点儿也不曾减少似的。
但这时史思温也没有其他办法。心想如离开紫湖,向山外逃去,野鸟翅强善飞,必定紧追不舍。那些野鸟凶性已发,如到了有人畜之处,加以攻击,那真比盗贼过境还要可怕。他想及此点,便不肯作逃离此地的打算,心中却叫苦不迭。
移动了数丈,忽见一道白光在眼前一晃即逝。史思温的眼力何等厉害,心头大大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原来他已看出那道白光,乃是一柄短剑,极似魔剑郑敖两手三剑绝技的那两口飞剑。假如是魔剑郑敖出现,无论如何,也可以问出上官兰究竟是生是死。但若果魔剑郑敖告诉他说上官兰仍然生存,却是属于他的,不许史思温多问,那么自己又该当如何还找上官兰问个明白么
他胸中的嫉妒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使得他狼狈而又痛苦地呻吟一声。蓦觉屁股上一疼,一只野鸟的利喙和双爪已深深啄抓到骨头。这一疼可就叫他清醒了不少,一面舞剑护身,一面付道:“我还是先找到郑敖再说,其余的事,都不算重要……”于是他一味在附近驰突往来,希望能够再见到郑敖的飞剑。
那密层层的野鸟如天崩地裂般向地扑压,史思温冲来冲去,总见不着短剑的白光。他原本一味在空中穿射,极少落脚在地上。但此刻压力加重,便改为在地上奔驰。又转了好一会儿,渐渐转出湖边,陡觉地势渐高,心知无意中已来到最先所见的那处地势特高的地方,再出去便是湖水了。正要退回,忽然瞥见前面白光乱晃,倏而分为两道,变幻无方。
史思温大喜,忙冲过去。约走了六七步,陡然脚上踏个空,直摔下去。这时目光因鸟群蔽空,四下一片黑暗,故此什么都看不见。他一踏空,心中大惊,以为掉向湖水中,蓦地一缕金刃劈风声,疾取前胸。
史思温冷不防双脚沾地,来不及用力,双膝微微一款。倏然屁股上一阵剧痛,似乎被毒蛇钻入肉内似的,痛得他哼了一声,忙忙根跃开去。那道白光又电射而来,史思温大喝道:“魔剑郑敖住手!”喝声中一剑扫去,把两支飞剑震开。耳中似闻早先下坠之处传来低噫之声,但因头上风声劲厉,听不清楚,便不理会。
魔剑郑敌在那厢诧问道:“你可是史思温么”
史思温忍住屁股上两处火辣辣的伤痛,昂然应道:“不错,正是史某。”
郑敖喜道:“你来得太好了,我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怎么能进这洞来的”
史思温耳中听到魔剑郑敖移动过来的声音,暗中戒惧,怕他有什么诡谋。却听度剑郑敖问道:“史思温,刚才和你拉着手的那个女孩是谁”
史思温随口道:“那是一个附近山村中的村姑。”
郑敖放声大笑,道:“怎样,我也猜到是个乡村姑娘。”说话中蓦地白光一制,直向上空飞上去,史思温大吃一惊,不觉也举起长剑。
那道白光在空中略一掣动,便已收回,随听郑敖笑道:“真奇怪,上面那么多野鸟,却不扑入此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史思温倏然大喝道:“郑敖,我上官妹妹在什么地方”这时因处身黑暗中已较久,是以眼前渐明。只见此洞约是三丈方圆,空气极是潮湿,四面都是泥壁。加上不少鸟粪堆积地上,这股味道,甚是难闻。他却无暇回看身后,一条人影挨在泥壁上。
魔剑郑敖嗫嚅一下,道:“你问的可是上官兰姑娘么”
史思温冷冷道:“当然是她。”那对利眼,紧紧瞪着魔剑郑敖。
郑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自己找吧。”
史思温动也不动,站在黑暗中,宛如一座石像,他沉声问道:“她可是在我后面”
魔剑郑敖心中不悦起来,道:“你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史思温乃因适才跌落洞中时,吃一样利器刺伤屁股。起初还以为蛇虫之类,但蓦地想起上官兰来。假如她不死的话,一定和郑敖一同在洞中。那么屁股之伤,不用说也可知道是她所干的。
在未曾见到郑敖之时,他只怕上官兰会遭难。那时候如果有谁向他保证上官兰不死,则要他任何代价都不会吝惜。可是此刻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心中一阵痛楚,这痛楚比起屁股上两处几乎难以支持的创伤,还要使他难忍得多。
他恨上官兰怎可以不看清楚,便给他来这么一下子。须知她乃是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纵然怕是野鸟入侵,是以出手自卫。可是人身带起的风力和野鸟大不相同,加之在这荒山之中,她曾经碰见过她。这样如发现是个人掉下来,则除了他史思温以外,还有谁人。纵然这些都可以不提,然而最令人寒心的一点,便是当自己和魔剑郑敌对答之后,她怎能不理会自己也不问适才伤势如何这种行为,莫说是史思温这个心地忠厚,性本多情的人,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都将会忍受不了。
史思温心中一阵痛苦,却说不出来,更不能回头向她斥责。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更需要保持大丈夫的风度。假如女孩子不爱自己的话,难道能勉强她爱么纵然可以勉强她,但这又有什么意思。
他暗中喘了几口气,定一定神,便抬头望望头顶。只见上面一片黝黑中,偶尔可以见到一线白影。他知道那是野鸟身上白色羽毛的闪光。“噢,野鸟真不少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毫无回头看看上官兰的意思。
魔剑郑敖感到十分不妥,这位年轻的武林豪雄到如今人生经验较丰,是以已知道这对少年男女之间,其中一方必因自己而滋生误会。他觉得十分焦急,可是没有露出形色,反而退了开去,一面道:“不错,刚才因你而飞起大半在空中,因此我的短剑已能穿空刺击。可是现在它们都落下来,我想总有数尺之厚吧,此刻你冲出去也没有用,这种野鸟翅强善飞,担保可以把你追到西域。”
史思温一直仰头望着洞口,努力等待上官兰的声音。但她一言不发,倚在黝黑的泥壁上,连面容也瞧不见。史思温开口时,犹自准备上官兰一开口时,便好好跟她谈一会,但越等越火,真个是怒气冲天。当下已决定上官兰现在开腔的话,自己定要给她一个难堪,现也不理她。
魔剑郑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拔出背上的白虹剑,黑暗的地洞中登时映起一片蒙蒙白色。史思温手中还握住长剑,因此不怕他暗算,仍然十分戒备。现在他真想有人替他包扎一下屁股的伤势,然后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郑敖轻弹宝剑,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然后哑然低唱道:“薤上露,何易干露希明朝……更复落,人死去……何时归”声音虽然单调,但古诚肯,苍凉异常。
史思温凛然想道:“魔剑郑敖也是豪雄之士,今日何故如此消沉,吟起挽歌来”
那郑敖所唱的挽歌,十分古老,几乎无人不识。歌词的意思是:“薤上的露珠容易希干,不过露希以后明朝还会再落。但人死魂散,这一去何时能够归来”也就是譬喻人生如朝露,十分短促而又无法挽留重逢之意。
魔剑郑敖歇了一会儿,好像因史思温没有反应,便又弹铗唱道:“蒿里谁家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踌躇。”
史思温听了,又是一怔,顿时如有所悟。原来郑敖唱的这一道也是挽歌,和第一首同是楚汉时田横门人所作。因田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后人送葬时以之使挽柩者歌之,故称为挽歌。
郑敖粗哑而苍凉动人的歌声,在地洞中回响不休。
史思温暗自叹口气,突然问道:“郑敖你唱这等悲伤之歌,难道是送史思温么”
郑敖应道:“不是。”
“那么是送你自己么”
“也不是。”
交思温没有再问,他明白对方有难言之隐,否则绝不会转弯抹角暗示。他猝然转身,从囊中取出火折,笔直走到泥壁边的人影前,这才晃亮火折。光线照处,只见上官兰倚着泥壁,螓首忽斜,无力地靠在右臂上。她的右臂挂在壁上,助下突出剑柄。原来她先用长剑刺在壁上,然后身体才挂在剑柄上。
魔剑郑敖远远看见这情形,不由得也大为惊凛,高声问道:“史思温,她怎么啦”
史思温面色如土,凝目细瞧上官兰。只见她双腿以下,沾满血迹。左手半截衣袖也不见了,云发松散,遮垂住小半边面孔。唯一个史思温能够有点儿安慰的,便是她尚有呼吸,虽然微弱,但有一丝气息在,总也可以想想办法。他立刻想到失血过多,故此有此虚脱之象。忙忙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她嘴里,一面把她从剑柄上扶下来。把自己沾满斑斑血迹的外衣铺在地上,然后让她躺下。
借着火折微光,史思温已查看过她身上的伤势,敢情臀部和大腿上伤痕累累,都是整条皮肉被撕下来。另外在左背上也有一道深口子,此时犹自涔涔冒出鲜血。上官兰在失血过多以后,身体虚极而致心脉欲绝。面色苍白异常,却因此而另外生出一种楚楚可怜之美。
史思温给她服下的三粒崆峒灵药保心丹,药力行开之后,她稍稍呻吟一声,然后低低道:“啊,你别理我,让我……死吧……”她的声音如此委婉动人,使得史思温心痛如绞,连连叹气。
她又低低道:“刚才,……那一剑……可曾把你伤了伤在哪里……”
史思温屁股下一阵火辣辣,尤其是蹲低身子时,臀上肌肉拉紧,越发难受。但他强自忍住,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么”
上官兰秀眉轻颦,缓缓道:“后来……我知道是你时已说不出活……”
史思温忙道:“你别说话了,留住气力。”
郑敖大声道:“快裹伤呀,我这里有药……”呼的一声抛过一团东西来。
史思温反手一抄,挽住那包东西,心想郑敖这是干嘛随身居然带了这么一大包刀伤药,莫非要改行走江湖卖药么心在转念时双手已拆开那个大包,敢情乃是郑敖的外衣,里面可只有拳头那么大的一包刀伤药。
史思温这才明白郑敖的意思,乃是料他替她裹伤之后,势必撕破她身上许多衣服,特此先赠外衣,以便遮蔽玉体。当下在口中道谢一声,然后咬咬牙替她撕开下体的衣裳,洒上伤药。然后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上衣,撕成布带,替她裹伤。
魔剑郑敖大声道:“史思温,我的秘传灵药能够立刻止血生肌,而且解毒止痛。这还不算奇事,最宝贵的在于伤口长好之后,不留半点疤痛,我脸上当年曾因不慎,砍了一道三寸长的剑伤,可是敷用此药,愈后不留一点痕迹。”他说得琅琅动听,果真像个江湖卖药的人。
史思温知他借此以冲淡治伤时难过的气氛,便也答道:“我见识虽然不广,但一嗅到药香,便知配料都是罕见的名药,我想你一定没有吹牛。”
上官兰上药之后,精神一振,轻轻道:“快点儿给我盖上。”
史思温连忙抖开郑敖的外衣,把她整个人包起来。这时却为了她声音之平静而微觉惊讶。在他想像中,像上官兰这等少女,一旦在异性面前肉帛相见,又是下体那一截,必定十分害羞。可是她竟没有这种反应,焉能不觉奇怪
上官兰轻轻叹道:“唉,我看世上许多事,却不如一死可以了之。”
史思温惘然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兰道:“没有什么意思,譬如烦恼痛苦,每个人都想躲避,可是终不免和它们相逢,有些人更是终生与之为伴呢。”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好像有点儿……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史思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便肯定地道:“有点儿变了”这话是一语双关,明面说她行为不似往日之坦率,但暗中却指她对自己感情而言。上官兰哪有听不出之理。可是并不辩解,只幽幽地叹口气。
史思温心中更加难受,他原本要向她问好多话,譬如她从什么地方来要往何处如何会掉在这地洞中现在伤势可觉得好了一点儿等等……但因她的反应,使得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他想:假如她已身属郑敖,则问什么都是多余之事,她自有人关心,不劳自己代办。也许适才他替她裹伤,已经大大不对。而她事后之平静,恐怕与此事有关。
史思温的思路有点儿紊乱,究竟这许多事如何会连在一起他自己也不明白。手中火折渐渐微弱,正如他的心情一样,随着光线的黯淡而低沉。
两人谁都不望谁,可是在各自的心中,却极力想着对方的脸貌有没有消瘦或黝黑了些。但为了怕对方见到,故此都没有互瞧。啪的一声,一团火光从他们旁边闪耀出来,跟着便是魔剑郑敖的声音问道:“伤处都扎好了么”
史思温惘然颔首,徐徐起立,退开一分。上官兰见他如此,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另有所欢,偏生给自己亲眼目击,不能掩饰。这刻惘然起立,正是心中有遗憾歉疚的意思,便更不肯理他。
魔剑郑敖把手中火折嵌在泥壁上,任它燃烧,也不说什么话。原来他虽察知这一对年轻男女,中间存在着隔膜,不过一来他不好说话,这种情感的风波最难插手。二来反正时间尚多,最好还是等事情自然变化。
史思温一步步后退,脑中一片茫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猛觉背上一凉,方始知道已靠在泥壁上。这一边乃是向着湖心,即是最接近湖水之处,他无意中回手一摸,忽然奇怪地想道:“这面泥壁怎的甚是干燥,不似另外的那么湿黏黏的”此念在心中一掠即逝,并没有再想下去。眼前这远处,墙壁上嵌着一团黄光。暗淡的光线,照亮了这个湿气刺鼻,黑黝黝的地洞。一道人影投在对面的壁上,却是那魔剑郑敖的影子,正举头望着洞顶。
洞顶的出口约有两尺方圆,此时黑黝黝的,中间有几丝白痕。因此一望而知那些野鸟不知怎地遮压其上,却没有一只掉下来。洞中飘浮着绝望的寂寞的气氛,令人感到沉重和难受。
史思温轻轻叹口气,想道:“世事真多变化,想不到今日和她重逢,却是在这个污秽的地洞中,中间还隔着一个影子。”
上官兰也在暗自悲伤,她忽然想到若然早知史思温乃是一个如此寡情的人,她当回绝不会对他付出感情。她可没想到,当她付出感情之际,乃是十分自然的情形之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时,已然付出了。其后她不过发觉这件事实而已,可没有能力和时间让她控制或者加以考虑。同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该责备史思温,纵使他真的寡情的话,她只该埋怨自己,绝不能推卸责任在史思温肩上。
魔剑郑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把自己从这对男女的漩涡中退出来。当下道:“史思温,假如你师父在此,他一剑便可穿透这些野鸟。”
史思温听他提起师父,心中泛起悲壮思慕之情,慨然应道:“这话自无疑义,假使老人家在此,我们一定找到逃生之法。”
魔剑郑敖拍一下大腿,道:“真真不错,凭他的机智和武功,连鬼母那等盖代高手,三番两次都没来他何。这个小小地洞和一群野鸟,算得什么。”
史思温矍然睁大眼睛,细思他话中之意,生似师父这次仍然没死。但想想哪有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还能不死之理。便抛开这疑念。
蓦地记起一事,那便是当他还未发现上官兰时,郑敖竟两次用换歌来示意自己,表示有人将死,自己这才及时把上官兰抢救回一条性命。如今回想起来,可就觉得十分奇怪。假如郑敖和上官兰已有了感情的话,郑敖怎会避嫌,但何以不明言告诉自己,却要转弯抹角地暗示
“当然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郑敖才这样做。”史思温最后得到这个结论。虽然他仍然奇怪郑敖为何用暗示方式而不明言,但这都不甚重要,只要上官兰仍然和以前一样,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他就十分满意了。
魔剑郑敖忽然道:“史思温,你师父三上碧鸡山的话,那该是最轰动武林的大事啦!”
史思温奇道:“你不知我师父在碧鸡山上跳崖之事么”
郑敖道:“我怎不知道但你没听见我告诉你,你师父没死的话么”
史思温一阵狂喜,靠在泥壁上,连连透大气。郑敖问道:“你怎么啦”
史思温应道:“没有什么,就是太快乐了。”
魔剑郑敖纵声一笑,道:“怪不得你会对我如此不客气,原来早先对你大声说的话,你没听到。我不但见到你师父,还被他救了一命。后来是我引你师父找到朱玲,他们两人已经复好如初。”
史思温更加欢喜,但想起宫天抚和张缄,不由得默然寻思。上官兰见他不语,芳心一转,便恨声道:“徒弟可管不着师父的事。”
史思温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个苦笑,道:“当然管不了,我连自身也管不了,岂敢管到师父。”
上官兰冷笑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要不是身受重伤,立刻就离开这里,绝不和你在一起。”
史思温突然开心地暗笑起来,现在他可明白上官兰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了。不过碍于魔剑郑敖在旁边,不好说什么话,便缓缓道:“你不要生气,假如讨厌我,我赶紧走开就是,现在我要研究一件秘密。”上官兰小嘴一噘,不再答腔。
史思温这时生趣盎然,轻松得差点儿哼起小调来,心中不时想到那村女陈红英,觉得她真是害人不浅。自己虽然救她一命,却反而惹了一场闷气。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便不怕事情会恶化下去。他道:“郑大哥,你过来一下好么”
郑敖走过来,道:“有什么事”
史思温道:“精你摸摸这堵墙壁。”
郑敖如言伸手一摸,隔了半晌,道:“这不是石壁,更不是铜墙铁壁,却不折不扣是面泥墙。”
史思温道:“那大哥别开玩笑,你可发觉这面泥壁有什么奇特之处么”
魔剑郑敖摇头道:“我可发觉不到奇怪的地方。”
上官兰听到他们在打哑谜,好奇之心大起,真想过去摸摸看,却苦于和史思温有了嫌隙,不能做声。
史思温道:“郑大哥,等我先讲一个故事,然后你也许会改变意见。”
郑敖忙道:“等日后你再把故事告诉我,目下我们必须先想个出洞之计。”
史思温道:“郑大哥何以这么匆忙”
“匆忙不,闷在这地洞中够讨厌的,亏你还有心情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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