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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钟鸣鼎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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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们也有面对这些的觉悟。”

“但是我想,我难免会想。”

低垂的眼帘,盖不住他有力的眼神。

他说道:“为什么那些世家子弟,可以有无数的机会。而我和萧恕这样的人,却一次都输不起为什么我们输一次,就要被踩到泥堆里去”

他问:“丹国楚国,有什么不同”

“今日之丹国,未尝不是他日之楚国啊。你们能够看得到吗”他看着左光殊,也看着屈舜华:“我为此而悲痛!”

“我不知道丹国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有多不公平。但是丹国是丹国,楚国是楚国。”左光殊尽量平静地说道:“左氏历代以来,以身死国者,不计其数。往昔荣誉皆不必说,翻遍国史,我左氏鲜血殷红!我的父亲,为国家战死。我的兄长,披甲接上,又奋战而死。将来大楚若是有需要,我左光殊也有赴死的觉悟。溯古而今,我自问左氏并不负楚!”

他清澈的眸子,无法完全的遮掩愤怒:“现在你说,楚之弊,皆自世家始”

“淮国公府满门忠烈,我当然知晓!我满怀敬佩!”楚煜之诚恳说道:“你左光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不然我怎么会与你结交”

他站在那里,眉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左家这一代有左光烈,有你。屈家这一代有屈舜华,斗氏有斗昭斗勉兄弟……我大楚世家,人才济济!可是啊……”

他叹息道:“如果你们没有这么优秀,楚国或许还有救。”

“有救”这个词,实在荒谬。

大楚虽然输了河谷之战,可也仍然是南域霸主,是天下六强之一。一举一动,都能搅动天下风云,还远没有到为它悼念的时候。

可是楚煜之的表情,非常认真。

“光殊,舜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是两个庸才呢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你们会怎么样”

“我来告诉你们,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们依然会享有这么多资源,依然会有这么多机会留给你们。

你们只需要好好的在一起,生个孩子。

大楚三千年世家,有足够的底蕴和时间,可以等待下一代成才。

下一代不行,还有下下一代。

就算连着几代都不行,还可以像项氏一样,找一个旁支扶正。就算有的世家倒下了,吞下它的,也是另外的世家。

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资源和机会,都是留给你们的。留给你们的子子孙孙,一辈又一辈。”

他问道:“可是数以千万计的,像我一样的平民……我们呢”

见我楼上,众皆沉默。

“朝堂上的公卿也许会说,不是给过你们机会了吗你楚煜之不是进了山海境吗自己没本事,怪谁”

“但就以山海境试炼为例。七块九章玉璧,只有一块,是给我这样的人争取的。剩下六块全在世家手里。可天下世家子有多少,平民子弟又有多少”

“几个十几个世家大族坐着分饼,数以亿兆计的平民,光着脚丫头破血流地去抢那仅有的一块饼。这就是现在的楚国!”

姜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楚煜之已经看向了他:“姜兄弟,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努力,说什么奋斗。你的努力和奋斗,只是特例,很多人奋斗一生,也只能吃一口饱饭,求得片瓦遮身。你要是在楚国……走得可没有那么快。”

“哦不对。”他摇摇头:“你与淮国公府如此交好,你会走得更快。看,这就是现在的楚国。真个八方繁华,天下锦绣!”

“楚煜之!你这样说话,太让人寒心了!”屈舜华看着他道:“你可知,光殊今日特地为你带来了元魄丹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请你来赴宴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委屈,可你的那些难处和委屈,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吗难道我们不是真心待你难道我们什么时候轻侮过你,以至于你今日要用这些话来伤人!”

“所以我说对不起。”

楚煜之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光殊,舜华,我知道你们很好,很真诚地对待我。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们的真心!但我们身在楚国,我们生下来就已经不同。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平等地与你们交往。事实上却是你们一直在迁就我,照顾我。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是拿我当朋友,可一再接受怜悯的我,也只是事实上的、世家的附庸。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这个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历史只描述了一件事——这个国家,属于世家大族,属于你们!”

楚煜之看着他们:“光殊拿出来的这一颗元魄丹,恰恰证明了我说的话,不是么”

他深深一礼:“为我个人的无礼,为我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再一次向你们致歉。”

“我万分抱歉,可我已决意如此。”

“告辞了,诸位。”

他说完这些,扭身便往楼下走。

来时未饮一杯酒,走时也未饮。

“等等!”

左光殊叫住了楚煜之,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玉瓶来。

玉瓶握在他的手中,自有宝光微芒。

“虽则前路不同,今日见歧。毕竟相交一场。”左光殊道:“这颗元魄丹你还是拿去,弥补了神魂的损失,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煜之的身影,顿在楼梯口。

左光殊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而他事实上在楚国,并没有几个朋友。

他选择的这样的一条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注定孤独。

“光殊,我从来都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人会仇视你这样干净的人。我也很珍惜你和舜华给我的友谊……但是就到这里了。”

“我们在此割席。”

“你的元魄丹,我不会要。”

“你们的同情和帮助,请不要再舍予。”

“如果我倒在泥泞里,就让我倒在泥泞里。会有人在我的尸体上走过。”

“我要为楚国的平民寻找一条路。这条路,先从我自己开始。”

他不回头地走下楼去。

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敲散。

坐了很久的姜望,默然起身。

以目光相送。

见我楼的二楼,收束了幔帐,四面开阔。

人如果久坐高处,也难免只看得到远方。

大楚第一的美人夜阑儿,看着楚煜之离去的背影,眼神略有变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楚煜之对她有意,这不是什么秘密。

楚国的青年俊彦里,对她有意的,能够从郢城排到临商城。如果把“青年俊彦”这个限定拿去,排到咸阳城去也不稀奇。

楚煜之也从未掩饰过他的好感,一直表达得很有分寸,绝不惹厌。

所以她也并不介意偶尔坐下来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唯独今日他转身离去,却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在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面前,其它的都不紧要了——男人总是这样。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呐。”夜阑儿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叹是恼:“好好的,就割席了。”

她的笑声被风绕着,化作纠缠心事的丝丝缕缕。

谁也不知,她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想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坚定他的道路。”姜望收回自己的视线,坐了回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许不止一种。

而很多人都相信,自己找到了唯一的那一条路。

有些人终其一生奋斗,也只不过是为了实践一种可能。

无论如何,一个有着崇高理想,且坚定为之前行的人,是值得给予尊重的。

这是姜望起身目送的原因。

左光殊握着手里的玉瓶,慢慢坐了下来,倒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他这一次进山海境,也是赢来的军队的名额。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安排,结果自己也一无所获,还被削弱了神魂……肯定是要受到一些压力的。”

屈舜华白了他一眼:“他这么糟践你的心意,你倒是还替他说话。”

但自己也接着道:“这一次从山海境出来,项北就直接在项氏祖宅闭了生死关,据说决心很大,不破不出。大约楚煜之也需要坚定他的信念吧。”

她说着,自己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是特意过来跟咱们割袍断义的,毕竟要是再晚一点,你的元魄丹就已经送出去了。”

无论是左光殊还是屈舜华,都有自己天然的立场。

他们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亦公卿,死亦公卿。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家族几十代人,世世代代为家族事业奋斗,一个个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香车宝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后人,可以拥有楚煜之所说的“无穷的机会”么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些。

但他们同时也理解楚煜之的选择。

以楚煜之表现出来的天赋才情,一旦倒向哪个世家,就可以迅速得到扶持。但是那也意味着,楚煜之将成为楚地世家的一部分。

楚煜之这样一个在军伍中走出来的孤儿,不攀附任何世家,以国为姓,坚守自己的道,早就选定了最难的路。

正是因为楚煜之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所以他才更知道,那些跟他一样的、从头开始跋涉的人,所需要的是什么。

他们脚下是不同的路,身后是不同的根,在同一个国家,却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们的友情无法长久。

这不是谁的问题。

有时候谁都没有错。

但是如楚煜之所说的那样——

“就到这里了。”

世上所有的离别,总归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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