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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两雄相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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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上有毒,若要解药,到前门外的春华楼去等。”这人影的行动也快如鬼魂,袍袖一拂,人已不见。

李燕北大喝道:“朋友是什么人为何不容李某报答相救之恩!”只听见这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到了春华楼,你就知道我是谁了,那时你再报答也不迟!”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远在十余丈外。

李燕北一把夺下那大汉手上擦背的布巾,大汉正失声惨呼,李燕北已将毛巾塞入他嘴里。他呼声骤然停顿,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全身立刻跟着收缩,突然间就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这块白布巾上竟赫然真的有毒。

刚才这大汉用力替他擦背时,巾上的毒性,已渗入他的毛孔,渗入他的肌肤里。李燕北全身的肌肉,突然变得无法控制,不停地跳动起来。

陆小凤也不禁动容:“好厉害的杜桐轩,好恶毒的手段!”

“刚才那个人又是谁”李燕北用力握紧双拳,控制着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杜桐轩的阴谋为什么要赶来救我”要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法子,到春华楼去!

春华楼也在李燕北的地盘里。他们是坐车去的,李燕北虽然喜欢走路,可是为了怕毒性发作,也已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气。

看见他的人,对他还是和平时同样尊敬,远远的就弯下腰来躬身问安,谁也看不出这虎豹般的壮汉,性命已危在旦夕。李燕北对这些人当然已没有平时那么客气──无论谁身体里若是埋伏着一包随时都可能会引燃的火药,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春华楼的地方很大,生意很好,他们来的时候,本来已坐无虚席。可是李燕北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自然会有人站起来让座的,他们选了张居中的桌子,面对着楼梯,只要有人上楼,他们一眼就可以看见。──没有人上楼,只有人下楼。

看见李燕北的满脸杀气,知趣的人都已准备溜了,已有人在悄悄的结账,也有人在窃窃私议……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一起停顿。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刚走上楼来的人。

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极斯文,年纪虽不甚大,两鬓却已斑白,一张清癯瘦削的脸上,仿佛带着三分病容,却又带着七分威严,令人绝不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他穿着的是件宝蓝色的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一双非常秀气、保养得也非常好的手上,戴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戒指,腰边的丝绦上,也挂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璧,看来就像是朝廷中的新贵,翰苑中的学士。

事实上,很多人都称他为学士,他自己也很喜欢这名字,但他当然并不是真的学士。

他是微笑着上楼来的,可是每个人看见他都似已笑不出了。尤其是李燕北,脸色更已发青。

没有人想得到杜桐轩居然会出现在李燕北的地盘里,就正如没有人想得到豺狼会走入虎穴一样。这十年来,杜桐轩的足迹确实也从未离开过城南一步。

杜学土一向都是个极谨慎、极小心的人,今天怎么会忽然变了性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笔直走到李燕北面前,微笑抱拳,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他喜欢别人叫他杜学士,李燕北却最恨别人叫他李将军。

陆小凤笑了。他觉得无论学士也好,将军也好,这两个名字听来都有点滑稽。

杜桐轩也在看着他,微笑道:“阁下莫非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笑道:“你不是学士,他不是将军,我也不是大侠,我们大家最好都不必客气。”

杜桐轩居然面不改色,态度还是彬彬有礼。看他的样子,就连陆小凤都看不出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城南老杜。

李燕北目光刀锋般盯着他,突然道:“我若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里来!”

杜桐轩道:“我不是你,所以我来了……”

李燕北道:“你不该来的!”

杜桐轩道:“我已来了。”

李燕北冷笑道:“你要来,可以来,要走,只怕就很不容易!”

杜桐轩居然又笑了:“李将军要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用的难道就是这种法子”

李燕北怔住。

杜桐轩已伸出那双戴着汉玉戒指的手,拉开椅子坐下来,微笑道:“我本来以为你至少应该请我喝杯酒。”

李燕北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救我的人真是你”

杜桐轩点点头。

李燕北盯着他,道:“今天一日间,两次要杀我的也是你”

杜桐轩淡淡道:“有时我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

李燕北道:“是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主意”

杜桐轩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忽然提高声音道:“解药。”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身后就忽然多了个人。一个枯瘦矮小的黑衣人,惨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表情,却配上了一双深深凹下去的漆黑眼睛,若不是这双眼睛,他看来就完全像是个死人。

酒楼上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来的。死人般的脸,鬼魅般的身法──李燕北立刻发现他就是刚才在浴室外倏忽来去的人。他已伸出双鹰爪般的手,将一只惨碧色的小瓶摆在桌上。

杜桐轩道:“这就是解药,你最好快趁毒性还未发作之前,赶快吃下去!”

李燕北握紧双拳。要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前,接受城南老杜给他的解药,实在是件很难堪的事。

可是他偏偏不能拒绝。

杜桐轩也知道他不能拒绝,悠然道:“我本是专程为你送解药来的,可是现在……”

李燕北道:“现在你又改变了主意”

杜桐轩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忽然又想起件事要问问你!”

李燕北道:“什么事”

杜桐轩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将我们的赌注再增加一些”

李燕北又怔了怔:“你还想把赌注再增加”

杜桐轩道:“你不敢”

李燕北道:“你还想增加多少”

杜桐轩道:“你还有什么可赌的”

李燕北的手又在桌下握紧:“我在四大恒钱庄,还存着有八十万两银子!”

杜桐轩道:“那么我明天一早存一百二十万两进去!”他眼睛里发着光:“我不想占你便宜,我们的赌注还是以三博二!”

李燕北的眼睛里也发出了光,盯着他,一字字道:“我若输光了,就立刻离开京城,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绝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杜桐轩道:“我若输了,就立刻出关,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绝不再入关一步。”

李燕北道:“一言为定”

杜桐轩道:“击掌为信。”

两个人慢慢地伸出手,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酒楼上忽然又变得完全没有声音。这一场赌实在赌得太大,他们无异己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大家看着他们的手,自己的心里仿佛也在为他们捏着把冷汗。只听“啪”的一声,掌声一响。这一响掌声,也不知是为谁敲响了丧钟

李燕北的表情很沉重,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放下手。

杜桐轩却笑得更得意:“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明知叶孤城已负伤,还要跟你赌”

李燕北并不否认,他实在很奇怪。每个人都在奇怪。杜桐轩一向小心谨慎,没有把握的事,他本来绝不会做的。他为什么会如此有把握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风从窗外吹过,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然后就看见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黄菊,从楼下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地走了上来。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却亮得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他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

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李燕北不认得这个人,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但却已猜出这个人是谁!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白云城主叶孤城赫然来了!他没有死!

他全身都仿佛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眼花的光彩,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

李燕北看着他,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心已沉了下去。叶孤城并没有看他,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正盯着陆小凤。陆小凤微笑。

叶孤城道:“你也来了。”

陆小凤道:“我也来了!”

叶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叶孤城的目光已忽然从他面上移开,忽然道:“哪一位是唐天容”他嘴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里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一张本来很英俊的面容,现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他一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连陆小凤上来时都没有注意到他。他的年纪还很轻,衣着很华丽,眼睛里却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

这一双眼睛也正在盯着叶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坐着的七八桌人,忽然间全都散开了,退到了两旁角落里。

叶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天容点点头。

叶孤城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直到现在还活着”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动,道:“是谁替你解的毒”

这句话问出去,大家才知道老实和尚这次还是没有说假话。叶孤城的确受了伤,的确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这种久已令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毒药暗器,在叶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没有什么效力。

是谁替他解的毒

大家都想听叶孤城回答这句问话,叶孤城却偏偏没有回答,淡淡道:“本来无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来无毒”

叶孤城道:“一点尘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脸色变了:“本门的飞砂,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点尘埃”

叶孤城点点头。唐天容也不再说话,却慢慢地站了起来,解开了长衫,露出了里面一身劲装。

他的服装并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紧贴在他左右胯骨的两只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带上的一双鱼皮手套!

酒楼上又变得静寂无声,每个人都想走,却又舍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时,立刻就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开始。

唐天容脱下长衫,戴上手套。鱼皮手套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光,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

叶孤城静静地站着、看着,身后已有个白衣童子,捧上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剑已在手!

唐天容盯着他手里的这柄剑,忽然道:“还有谁认为本门的飞砂只不过是一点尘埃的”

当然没有!

唐天容道:“若是没有别人,各位最好请下楼,免得受了误伤!”

舍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唐家毒砂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

叶孤城却忽然道:“不必走!”

唐天容道:“不必”

叶孤城淡淡道:“我保证你的飞砂根本无法出手!”

唐天容脸色又变了。唐家毒药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

纵然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但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动,剑光已飞起!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剑光一闪,消失。

叶孤城的人已回到鲜花上。唐天容却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手已垂落,脸已僵硬。

然后每个人就都看见了鲜血忽然从他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来,眼泪也随着鲜血同时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没法子发出暗器的了。对唐家的子弟说来,这种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残酷!

现在叶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陆小凤脸上。

陆小凤忍不住道:“好一着天外飞仙!”

叶孤城道:“那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承认!”

叶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问了句奇怪的话:“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道:“我不是西门吹雪。”奇怪的问话,也只有用奇怪的话回答。

叶孤城笑了,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幸好你不是。”微笑着转过身,走了下去。

然后这酒楼就忽然变得像是一锅刚煮沸的滚水,起了一阵骚动。有的人大声争议,有的人抢着奔下楼,抢着将这消息传出去。叶孤城既没有死,也没有伤。每个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剑法!天下无双的剑法!李燕北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他眼前似已变得空无一物。

杜桐轩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吧”

李燕北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杜桐轩道:“我一向只杀人,不救人,这次却破了例,因为我不想你死!”他微笑着站起来,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死人不能付账──赌账。”

赌账。只有死人,才可以不付这笔赌账。只要李燕北还活着,就非付不可,言而无信的人,是没法子在这地方混的!

现在那一战虽然还未开始,但每个人都认为李燕北已输定了!输了就非付不可。若是付了这笔赌账,就算还活着,也已跟死人差不了许多。

李燕北慢慢地拿起了桌上的解药,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杜桐轩总算救了我一次!”他笑得实在很勉强,拿着解药的手,也仿佛在轻轻发抖。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总算还活着,而且还没有输!”

李燕北点点头道:“至少现在还没有。”

陆小凤凝视着他:“可是现在你已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

李燕北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一剑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天下无双的剑法,并不一定是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哦”

陆小凤道:“世上还没有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西门吹雪至今也没有败过,他本来至少应该有五成把握,可是现在……”

陆小凤道:“现在怎么样”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现在他若已到了京城,我就应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现在还没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可以这么说!”

陆小凤道:“他现在既然还没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示他对自己也已没有把握”

李燕北反问道:“你看呢”

陆小凤道:“我看不出,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从不愿去胡思乱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认不认得跟着杜桐轩来的那个人”

陆小凤摇摇头。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该看得出,他的轻功很不错!”

陆小凤道:“岂止很不错,当今天下,轻功比他高的人,绝不会超出十个!”

李燕北道:“你的交游和见识都很广,你应该猜得出他是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若不是他的身材瘦小,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司空摘星!”

李燕北道:“他不是”

陆小凤道:“绝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点不对!”

李燕北道:“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无论他是什么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该做杜桐轩那种人的奴才!”

李燕北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刚到京城来,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里去逛逛,你一定会遇见很多朋友。”

陆小凤承认。他的确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么人到了这里,他还想去找找老实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里去,我们在家里吃饭!”

陆小凤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却不知是你哪个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三,我本该在十三姨家里吃晚饭的,她也早就想见见你,为什么会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笑道:“我也想见见她,听说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李燕北大笑:“好,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人在这里等着接你去!”

陆小凤道:“若是遇见了花满楼,我说不定会拉他一起去!”

李燕北道:“行。”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跟着西门吹雪一起失踪了,若是能找得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西门吹雪!”

李燕北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他找人总有种特别的本事,连我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燕北道:“你若到外面去走走,他说不定会先找你!”

陆小凤道:“很可能。”

李燕北道:“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缓缓道:“等你先吃完药!”

李燕北道:“你要看着我吃药再走”

陆小凤点点头。

李燕北又大笑:“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我不能一下子就让三十个女人同时做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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