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颗星(1/2)
(一)
四月十九,日落前。
本来照在那盆山茶花上的斜一哦陽一哦,忽然间就已经变成了一片蒙眬的光影,刚才看起来还那么鲜艳的一盆山茶花,也好像忽然间变得黯淡而憔悴。
因为它本身并没有光,刚才那一瞬间的光采,只不过因为窗外的斜一哦陽一哦恰巧照在它的花一哦瓣上。
有的人也一样。
在这些人的一生中,虽然也曾有过辉煌的岁月,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忽然变得苍老衰弱,虽然活着,也只不过在等死而已。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人不是这样子的。
因为他们的本身就有光芒,本身就有力量,从来也用不着倚靠任何人,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没有任伺人敢轻视他们,甚至等他们死了之后也一样。
高天绝无疑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力量。
如果她说“雷电”夫妻和汤兰芳永远再也看不到元宝,那么他们很可能就只有等到死后才能相见了。
“你是个女人,我也是,女人说的话,本来都不大靠得住的,”雷大小姐盯着高天绝:“但是我相信你。”
“哦”
“你旣然敢这么说,那么我相信你不但已经杀了元宝,而且已经准备对我们出手,”雷大小姐道:“我们旣然已经看到了你这张脸,你当然不会让我们活下去。”她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我大槪也会这样做的。”
高天绝忽然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有把握能同时对付你们三个人”
“我不必问。”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元宝,我们也绝不会让你活下去。”雷大小姐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很平静:“我们反正是要拚一次命的,又何必再问这些废话。”
“不错。”高天绝说:“你的确不必再问。”
“刚才我看出你是被人点住了一哦穴一哦道,可是现在我也看出你已经把气血活动开了。”
“不错。”
“这一点我跟我的老头子都做不到,”雷大小姐说:“你的功夫实在比我们高得多。”她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再管江湖中的闲事,可是我们自己做的闲事太多了,我们老夫妻两个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做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闲事,正经事一样也没做过。”
“哦。”
“我跟他整天都在忙着种花除草,下棋聊天,吃醋斗嘴,游山玩水,抓兔子钓鱼,哪里还有工夫去做正经事。”雷大小姐叹息着道:“这些事虽然比正经事好玩多了,可是这些年来,我们的功夫连一点长进都没有,当然比不上你,”她虽然在叹息,但神一哦色一哦却是愉快的,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
高天绝虽然没有叹息,但是眼一哦色一哦中反而充满了悔恨和悲伤。
“现在我们虽然是以三对一,可是那个姓汤的小姑一哦娘一哦根本就不能算一个人。”雷大小姐说:“我们动手的时候,她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你只要对付我们夫妻两个就行了。”
老头子忽然一哦插一哦口:“其实我们两个人也不能算是两个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人。”老头子说:“我们跟她交手的时候,你一定会拚命维护我,我也一定会拚命维护你,如果我受了一点伤,你的心一定会乱,如果你受了伤,我的心也一定会乱,这样子一来,她的机会就来了,”老头子也叹了口气:“所以我刚才就说,我们夫妻永远也比不上他们夫妻的。”
他在叹气的声音,神情也是愉快的,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这一战已经输定了!”雷大小姐问。
“大槪是的。”
“那么我们岂非已经死定了。”
“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们已经活过,活得比谁都开心。”老头子说:“只不过我还有件事一定要在我还没有死的时候告诉你。”
“什么事”
“有一年我们在终南山炼丹,你的小师妹来看我们,跟我们在一起躭了好几个月,”老头子问他的老婆:“你还记得不记得”
“我记得。”
“有一次你到后山采一哦药一哦去,一去就去了好几天,我跟你的小师妹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老头子说:“虽然我们都很后悔,可是等到我们做过了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雷大小姐盯着他,干瘪僵硬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微笑,就像是百合花那么可一哦爱一哦的微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她说:“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
“你知道”老头子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发脾气为什么没有跟我翻脸”
“因为我们是夫妻。”雷大小姐柔声道:“夫妻就是夫妻,是跟兄弟姐妹朋友亲人都不一样的,如果我因为你做错过一件事就跟你翻脸,那么错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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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绝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直到这时候才一哦插一哦口。“我也是有丈夫的,他姓郭,叫郭灭,是个非常聪明,非常英俊的男人,我这一生中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一根手指头,”她说:“我们年青的时候也是恩一哦爱一哦夫妻。”
“这些事我们都知道。”
“现在他已经死了,”高天绝问:“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雷大小姐抢着说:“但是我们一直都很想知道。”
“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他是被我害死的,”高天绝说:“被我用一种最残忍的方法害死的。”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让人受不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死他”高天绝说:“你们当然更不会知道。”
“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雷大小姐忍不住问:“为了一个小孩子你就害死了你的丈夫”
“是的。”
“那是谁的孩子”
“我丈夫和我姐姐的孩子。”高天绝说:“我嫡亲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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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忽然没有声音了,连呼吸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都已停顿。
每个人都知道她心里必定有极深的怨毒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谁也想不到她恨的竟是她嫡亲的姐姐和丈夫。
高天绝忽然问雷大小姐: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样做”
雷大小姐怔住,过了很久才喃喃的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高天绝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不同的,你们是白头到老的恩一哦爱一哦夫妻,因为你可以忍耐,我却是个恶毒而善妒的女人,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子。”她忽然笑了笑。“所以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没有用的。”
“什么话没有用”
“你们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故意来刺激我,让我伤心,你们才有机会杀了我。”
这也是战术的一种,不攻人,先攻心,高手相争,如果有一方的心已先乱了,不战已败。
“可惜你们这种战术对我并没有用,”高天绝淡淡的说:“因为我不但心已死了,而且本来就准备要死的,死期就是今天。”
雷大小姐又吃了一惊:“本来你今天就准备要死的”
“不但准备要死,而且决心要死,所以你们不管说什么对我都没有用。”高天绝说:“但是你们却不想死,所以你们反而死定了。”她又叹了口气:“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死的人往往比想死的人还要死得快些。”
汤兰芳忽然也叹了口气。
“最不想死的人就是我,”她说:“可是我也知道,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我。”
“是的。”高天绝淡淡的说:“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
(二)
元宝解一哦开头上的漆黑一哦丝巾,揭下了脸上的白银面具,笑嘻嘻的看着萧峻。
“萧堂主,好久不见了,你好。”
“是你,”萧峻耸然动容:“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不是我”元宝笑嘻嘻的说:“从我生下来那一天开始,我就是我,旣不是张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他笑得开心极了:“只不过如果有人一定要把我当作高天绝,我也没法子。”
萧峻吃惊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一身打扮:“这些东西是谁的”
“当然是高天绝的。”元宝把白银面具顶在头上:“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有这些宝贝”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送给你”
“谁说这是她给我的”元宝道:“这些都是她的宝贝,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给别人。”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到了你手里。”
“我只不过借用一下而已。”
“她肯借给你”
“她不肯。”
“旣然她不肯,你怎么能借得到”
元宝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根本就没借到。”
萧峻本来绝不是个喜欢追根问底的人,可是这次却忍不住要问。
“这也不是你借来的”
“不是。”
“那么这是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去拿来的,”元宝说:“就因为她不肯借,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你怎么拿”
“我只有一双手,当然只有一样样的拿,”元宝说:“先拿头巾和面巾,再拿斗篷和靴子。”
“从什么地方拿”
元宝看着他,显得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要问我”
“我已经问过了。”
元宝摇头叹气苦笑:“那么我也只好告诉你了。”他一样样的说:“这块头巾,是我从她头上解下来的,这个面具,是我从她脸上拿下来的,这件斗篷是我从她身上脱一哦下来的。”
他故意要歇口气,才慢吞吞的接着道:“这双靴子来得就比较困难一点了,因为靴子太紧,我费了半天劲,才从她脚上脱一哦下来。”
萧峻怔住,怔了半天。“这些东西全是你从她身上拿来的”
“每一样都是。”
“她的人呢”萧峻又问:“她的人在哪里”
元宝好像要跳起来了。
“这句话眞是你说出来的这种狗屁不通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元宝说:“她的人当然就在那里,头就在这块头巾里,脸就在这个面具里,身一哦子就在这个斗篷里,脚就在这双靴子里,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眞的想不出来”
“她的人是不是已经死在那里了”
“没有,”元宝说:“像她那种人怎么会死”
“她还活在那里,可是你要她的东西,她就让你拿。”
“她不让我拿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元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大又圆又亮又活泼又可一哦爱一哦又漂亮的一个大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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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峻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话说了。
他也不相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信,这个小鬼如果没有病,就是脸皮又变得比以前更厚十倍,才敢吹这种牛,编出这种鬼话来。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根本不理他。
可惜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有种死皮赖脸的人,你想不理他都不行。
“你问了我半天,现在也应该轮到我来问你几件事了。”元宝问:“你的脸一哦色一哦这么难看,是不是因为你杀了人”
萧峻不理他。
“杀人的确不是好事,如果我杀了人,我也会后悔难受的。”元宝说:“可是你不同,因为你杀的那个人,本来就是你专程要来杀他的,你难受什么”
萧峻不能不理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人”他问元宝:“你知道我杀的是谁”
“我当然知道。”
萧峻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杀气,一种只有在要杀人的时候才会现出的杀气。
元宝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反而很高兴的说:
“你杀的是三笑惊魂李将军,”元宝说:“他本来就是个人人都想杀的人,无论谁杀了他,一一哦夜之间就可以名动天下。最近这几天到这里来杀他的人比米仓里的老鼠还多,只有你一个人得手了,你本来应该开心得要命才对,可是你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难受得要死。”
“是怎么回事”
萧峻盯着他,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你眞的不明白”
“本来我实在是眞的不明白,”元宝说:“就算你打破了我的头,我也想不通。”
“现在呢”
“现在”元宝眼珠子转了转:“现在天好像已经快黑了,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如果来一大锅冬菇火一哦腿一哦猪脚炖老母鸡,再加上一大碗用香粳米煮的饭,我保证绝对用不着你帮忙,我一个人就能吃得下去。”
萧峻的脸一哦色一哦铁青。
“现在呢”他将这问题再问了一遍,声音已变得好像是绷紧的弓弦:“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是的,”元宝终于承认,叹着气说:“现在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萧峻霍然长身而起,提气作势,右手的五指如钩,就好像准备要去抓一条毒蛇。
这是丐帮弟子的独门手法,非但毒蛇逃不过这一抓,人也很难逃得过。
这一抓如果抓蛇,抓的就是七寸,如果抓人,抓的就是要害,必死无救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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