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健马长嘶(2/2)
他冲出去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一只负了伤的野兽。
xxx
云在天和花满天还是坐着没有动。
因为马空一哦群一哦要他们留在这里。
所以他们就留在这里。
(四)
风吹长草,万马堂的大旗在远处迎风招展。
砂子是热的。
傅红雪弯下腰,抓起把黄砂。
雪有时也是热的──被热血染红了的时候。
他紧一哦握着这把黄砂,砂粒都似已嵌入一哦肉一哦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沈三一哦娘一哦,事实上,他只不过看见了两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
她们都骑着马,马走得很急,她们的神一哦色一哦看来很匆忙。
傅红雪垂下头。
他从来没有盯着女人看的一哦习一哦惯,他根本从未见过沈三一哦娘一哦。
两匹马却已忽然在他面前停下。
他脚步并没有停下,左脚先迈出一脚后,右脚再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一哦陽一哦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谁知马上的女人却已跳了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红雪还是没有抬头。
他可以不去看别人,但却没法子不去听别人说话的声音。
他忽然听到这女人在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吗”
傅红雪整个人都似已僵硬,灼一哦热而僵硬。
他没有看见过沈三一哦娘一哦,但却听见过这声音。
这声音在一哦陽一哦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温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一哦湿一哦的嘴唇,那种神秘而甜蜜的欲一哦望……本来全都遥远得有如虚幻的梦境。
但在这一瞬间,这所有的一切,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一哦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一哦抖,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
但他的确是一直都想看看她的。
他终于抬起头,终于看见了那温柔的眼波,动人的微笑。
他看见的是翠浓。
xxx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翠浓。
她带着动人的微笑,凝视着他,沈三一哦娘一哦却像是个陌生人般远远站着。
翠浓柔声道:“现在你总算看见我了。”
傅红雪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现在我总算看见你了。”
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在这一瞬间,他已将所有的情感,全都给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是他第一个女人。
沈三一哦娘一哦远远地站着,看着,脸上竟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她心里本就没有他那种情感。
她只不过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为了复仇,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应该的。
但现在一切事情都已变得不同了,她已没有再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她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傅红雪之间的那一段秘密,更不能让傅红雪自己知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
xxx
傅红雪还在看着翠浓,全心全意地看着翠浓,苍白的脸上,也已起了红晕。
翠浓嫣然一笑,道:“你还没有看够”
傅红雪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翠浓笑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吧。”
在风尘中混过的女人,对男人说话总有一种特别的方式。
远山上的冰雪似乎也已溶化。
沈三一哦娘一哦忍不住道:“莫忘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
翠浓点点头,忽然轻轻叹息,道:“我现在让你看,因为情况已变了。”
傅红雪道:“什么情况变了”
翠浓道:“马空一哦群一哦已经……”
突然间,一阵蹄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魁伟雄壮如山岳,但行动却矫健如脱兔。
健马长嘶,人已跃下。
沈三一哦娘一哦的脸一哦色一哦变了,很快的躲到翠浓身后。
公孙断就跟着冲过去,一手掴向翠浓的脸,厉声道:“闪开!”
他的喝声突然停顿。
他的手并没有掴上翠浓的脸。
一一哦柄一哦刀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格住了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一哦柄一哦漆黑。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公孙断额上青筋暴起,转过头,瞪着傅红雪,厉声道:“又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公孙断道:“今天我不想杀你。”
傅红雪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你。”
公孙断道:“那么你最好走远些。”
傅红雪道:“我喜欢站在这里。”
公孙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翠浓,好像很惊奇,道:“难道她是你的女人”
傅红雪道:“是。”
公孙断突然大笑起来,道:“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个婊一哦子。”
傅红雪的人突又僵硬。
他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看着公孙断,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
公孙断还在笑,好像这一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可笑的事。
傅红雪就在等。
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每一根筋络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等公孙断的笑声一停,他就一字字地道:“拔你的刀!”
只有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
一种魔鬼的呼吸。
他也说得很慢,慢得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诅咒。
公孙断的人似也僵硬。但眸子里却突然有火焰燃一哦烧起来。
他盯着傅红雪,道:“你在说什么”
傅红雪道:“拔你的刀。”
xxx
烈日。
烈日上飞砂飞卷,草一哦色一哦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的滋长,却又随时都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公孙断的手已握着刀一哦柄一哦。
弯刀,银一哦柄一哦。
冰凉的银刀,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一哦热。
他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已将在烈日下燃一哦烧。
“拔你的刀!”
他血液里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
实在太热。
热得令人无法忍受。
傅红雪冷冷的站在对面,却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冰。
这无情的酷日,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
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的冰雪中。
公孙断不安地喘一哦息着,甚至连他自己都可听到自己的喘一哦息声。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从砂石里爬出来,从他脚下爬过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远方飞卷,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
“拔你的刀!”
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入他钢针般的虬髯里,一哦湿一哦透了的衣衫紧一哦贴着背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
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
公孙断突然大吼一声,拔刀!挥刀!
刀光如银虹掣电。
刀光是圆的。
圆弧般的刀光,急斩傅红雪的左颈后的大血管。
傅红雪没有闪避,也没招架。
他突然冲过来。
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弯刀的银锷。
他的刀也已拔一哦出。
“噗”的一声,没有人能形容出这是什么声音。甚至连公孙断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胃部突然收缩,似将呕吐。
他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一哦柄一哦。
漆黑的刀一哦柄一哦。
刀已完全刺入他肚子里,只剩下刀一哦柄一哦。
然后他就觉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迹般消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他看着刀一哦柄一哦,慢慢地倒下。
只看见刀一哦柄一哦。
他至死还是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
xxx
黄砂,碧血。
公孙断倒卧在血泊中。
他的生命已结束,他的灾难和不幸也已结束。
但别人的灾难却刚开始。
(五)
正午,酷热。
无论在多么酷热的天气中,血一流一哦出来,还是很快就会凝结。
汗却永不凝结。
云在天不停地擦着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显然是个不惯吃苦的人。
花满天却远比他能忍耐。
xxx
一匹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马场。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
一条蜥蜴,正在一哦舐一哦着他的血。
他的血已凝结。
一一哦柄一哦闪亮的弯刀,斜一哦插一哦在他的腰带上,烈日照着他满头乱发。
他已不再流汗。
xxx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六)
万马堂中已一哦陰一哦黯了下来,檐前的雨脚密如珠帘。
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一哦色一哦正和这天一哦色一哦同样一哦陰一哦暗。
两条全身被淋得一哦湿一哦透了的大汉,抬着公孙断的一哦尸一哦身走进来,放在长桌上。
然后他们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不敢看马空一哦群一哦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的一哦陰一哦影里,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他的脸。
但却没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来,坐在长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孙断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还比流泪更悲惨。
公孙断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他这一生,几乎永远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的,所以他永远暴躁不安。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他愤怒刚烈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一哦色一哦却更一哦陰一哦黯。
马空一哦群一哦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花满天和云在天说话。
他接着又道:“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云在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他的确是个好人,没有人比他更忠实;没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云在天只有听着,只有叹息。
马空一哦群一哦声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该死的,但现在却已死了。”
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红雪杀了他。”
马空一哦群一哦咬着牙,点了点头,道:“我对不起他,我本该听他的话,先将那些人杀了的。”
云在天道:“现在……”
马空一哦群一哦黯然道:“现在已太迟了,太迟了……”
云在天道:“但我们却更不能放过傅红雪,我们一定要为他复仇。”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当然要复仇,只不过……”
他忽然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在天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云在天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要你替一哦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就吩咐。”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削过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
刀光挥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一哦子凌空翻出。
鲜血也跟着飞出。
他的轻功虽高,应变虽快,却还是比不上马空一哦群一哦的刀快。
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
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还没有倒下。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倒下去的。
他背倚着墙,脸上已全无血一哦色一哦,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马空一哦群一哦并没有追过去,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刀尖滴落的鲜血。
花满天居然也只是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
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他就绝不会动心。
过了很久,云在天才能开口说话。
他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真的实在不懂。”
马空一哦群一哦冷冷道:“你应该懂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壁上奔腾的马一哦群一哦,缓缓接着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无论谁想从我手上夺走,他都得死!”
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道:“原来你已全都知道。”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早已知道。”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早就说过,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尘一样,虽然早已在你身边,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我也一直没有看清你。”
云在天的脸已扭曲,冷汗如雨,咬着牙笑道:“可是一哦陽一哦光迟早总会照进来的。”
他虽然在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痛苦。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现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马空一哦群一哦看着他,忽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个人。”
云在天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目光刚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的一哦胸一哦膛,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他已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花满天慢慢地拔一哦出了剑。
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xxx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
无论他生前多么显赫,等他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