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江东流(2/2)
冰冰呢
冰冰更可怜。
她正是花一样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可是她的生命却已比鲜花更短促。
也许她们两个人都配不上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需要的,是一个聪明而坚强,能鼓励他,安慰他,了解他的女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她自己更了解萧十一郎
风四一哦娘一哦又不敢想下去了。
萧十一郎的脸,还枕在她手上,她甚至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迷醉和激一哦情,甜蜜和痛苦,都是她终生永远也忘不了的。
可是她却已决心不再提起,她甚至希望萧十一郎能忘记这件事。
这是多么痛苦的抉择!又是多么伟大的牺牲!
风四一哦娘一哦叹了口气,现在她必须要喝点酒,否则就很可能无法支持下去。
刚才斟满的一杯酒,还在她面前。
她拿起酒杯,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她终于将这杯酒喝下去。
这杯酒果然使她振作了些,再喝一杯,也许就能支持到天亮了。
酒壶也就在她面前。
她生怕倒酒的声音,惊醒了萧十一郎,所以她就拿起了酒壶,对着嘴喝。
壶中的酒似已不多了。
她不知不觉的,就全部喝了下去,酒的热力,果然使她全身的血液都畅通了些。
她轻轻的,慢慢的,靠到椅背上。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风吹着窗外的梧桐,轻得就像是情一哦人的呼吸。
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轻,很均匀,仿佛带着种奇妙的节奏。
她凝视着面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倾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萧十一郎的呼吸。
一种甜蜜而深沉的黑暗,比夜一哦色一哦更浓的黑暗,忽然拥住了她。
她忽然睡着了。
黑暗无论多么深沉,光明迟早还是要来的,睡眠无论多么甜蜜,也迟早总有清醒的时候。
风四一哦娘一哦忽然醒来,秋日的艳一哦陽一哦,正照在雪白的窗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抬起手,一哦揉一哦了一哦揉一哦眼睛。
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沉入了脚底,沉人了万丈深渊里。
她的手上已没有人。
枕在她手上沉睡的萧十一郎,已不见了。
“他绝不会就这么样走的。”
风四一哦娘一哦跳起来,想呼喊,想去找,却已发现那讣闻般的请帖背面,已多出了几行字,是用筷子醮着辣椒酱写出来的字,很模糊,也很零乱:“我走了。我一定压麻了你的手,但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麻的。他们要找的只是我一个人,你不必去,也不能去。你以后就算不能看见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模糊的字并更模糊,因为泪已滴在上面,就像是落花上的一层雨雾。
──我一定压麻了你的手,可是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麻的。
她懂得他的意思。
──我一定伤了你的心,可是等你清醒时,就一定不会再难受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伤心难受。
可是,她真的能忘了他,真的能清醒
──你就算不再见到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那是什么消息死
他既已决心去死,除了他的死讯外,还能听到什么别的消息
风四一哦娘一哦的心已被撕一哦裂,整个人都已被撕一哦裂。
──他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那些足以让他不想死的秘密
──在这种生死关头,我为什么要睡着
风四一哦娘一哦忍不住大叫嘶喊:“我难道也是个猪死猪”
她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和酒壶,用力摔了出去,摔得粉碎。
她希望能将自己也摔成粉碎。
一个人悄悄的伸头进来,吃惊的看着她。
风四一哦娘一哦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他衣襟:“你们的萧庄主呢”
“走了。”
这个人正是无垢山庄的家丁老黑,一张黑脸已吓得发白。
“什么时候走的”
“天一亮就走了,外面好像还有辆马车来接他。”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我……我没有看清楚。”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四一哦娘一哦的巴掌已掴在他脸上:“你为什么不看清楚……为什么不看清楚……”
她掴得很重,老黑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疼。
他已完全吓呆了。
幸好风四一哦娘一哦已放开他,冲出去,他脸上立刻露出种恶毒的笑意。
他知道她绝对找不到萧十一郎的。
一辆马车接他走的,接他到一条船上。
这就是风四一哦娘一哦唯一知道的线索。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是条什么样的船
船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找到萧十一郎,非找到不可。
现在她若能将自己昨天晚上想的那些问题和解答告诉萧十一郎,就一定能激发他生存的勇气和斗志。
无论这一哦陰一哦谋的主使是不是连城璧,他都一定会想法子去找出真正的答案来,非找到不可。
他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去找。
这也许就是能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否则他就非死不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他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他若死了,冰冰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沈璧君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她自己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这答案几乎是绝对否定的。
死!萧十一郎若死了,大家都只有死。
她并不怕死,可是大家假如真的就这么样死了,她死也不甘心。
她并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可是这口气,她却实在忍不下去。
风四一哦娘一哦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为了争一口气,她甚至不惜去死一千次一万次。
天一哦色一哦还很早,秋意却已渐深。
满山黄叶,被秋风吹得簌簌的响,就仿佛有无数人在为她叹息。
她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也找不到车辙痕迹。
地上的泥土,干燥而坚实,就算有车痕留下,也早就被风吹走了。
风吹到她身上,她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从心底一直冷到脚底。
她孤孤单单的面对着这满山秋叶,满林秋风,恨不得能大哭一场。
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就算哭断了肝肠,又有谁来听
──萧十一郎,你为什么要偷偷的溜走为什么要坐车走
他若是骑马行路,她也许能在镇上打听出他的行踪。
因为他一向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人。
可是坐在马车里,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一辆马车。
何况她连那马车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现在她唯一的线索,只有“一条船”,船总是停泊在江岸边的。
江岸在东南方。
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满怀哀愁悲伤,打起了一哦精一哦神,直奔东南。
这已是她唯一可走的一条路,若是找不到萧十一郎,这条路就是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风动秋林,一片枯叶被风吹了下来,在风中不停的翻滚旋舞。
风吹到哪里去,它就得跟着到哪里去,既无法选择方向,也无法停下来。
有些人的生命岂非也一样,也像这片枯叶一样,在受着命运的拨一哦弄一哦
大江东流。
江上有多少船舶,谁知道萧十一郎在那条船上就算到了江岸又如何
风四一哦娘一哦走得很快,只恨不得能飞起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在往下沉。
太一哦陽一哦已升起,光明而灿烂。
她的脸上也在发着光,可是心里却似已被乌云布满,再灿烂的一哦陽一哦光,也照不到她心里。
她几乎已没有勇气再走下去,因为她已完全没有信心。
路旁有个卖酒的摊子,牛一哦肉一哦、豆干、白酒。
喝杯酒是不是能振作些
她还没有走过去,已发现摊子旁的七八双眼睛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也一向是个很引人注意的人,若是有人想打听她的行踪,一定很容易打听得到的。
这世上真正能引入注意的人并不太多,却也不止她和萧十一郎两个。
──至少还有两个。
沈璧君和连城璧岂非也一样是这种人,尤其是两个人走在一起──
一个美得可以令人心跳的少一哦妇,和一个落魄褴褛的醉汉走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要多看他们两眼的。
连城璧若真的就是“那个人”,今天晚上岂非也一定会到那条船上去
若是能找到他,岂非就也能找到萧十一郎
风四一哦娘一哦的眼睛亮了,她本来就有双足够动人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更动人心弦。
大树下有两个佩剑的少年正在看着她,已看得发痴了,连碗里的酒溅出来都不知道。
风四一哦娘一哦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走过去,带着笑招呼:“喂。”
两个年轻人都吃了一惊,又惊又喜,一个几乎把手里的半碗酒全都泼出来。
另外的一个看来比较沉着,也比较有经验,居然站起来微笑道:“我叫霍英,他叫杜吟,姑一哦娘一哦你贵姓大名”
有经验的意思,当然就是对女人比较有经验,江湖中的年轻人,本来就有不少已是老江湖。
风四一哦娘一哦也笑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们是走镖的”
霍英道:“我是,他不是。”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们都已在江湖中走了很久”
霍英道:“我已走了很久,他没有。”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过一个叫风四一哦娘一哦的人”
霍英道:“我当然听见过,她……”
杜吟忽然抢着道:“我也听见过,听过她是个……是个……”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是个什么”
杜吟的脸似已有些发红,讷讷道:“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而且……”
这次霍英替他说了下去:“而且很凶,据说江湖中有很多成名的英雄,一看见她就头痛。”
风四一哦娘一哦笑了笑,道:“现在你们的头痛不痛”
两个人又吃了一惊,吃惊的看着她。
还是霍英的胆子比较大,终于鼓起勇气,道:“你就是风四一哦娘一哦”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我就是,就是那个又凶,又不讲理的女妖怪。”
霍英怔住,怔了半天,才长长吐出口气,勉强笑道:“可是你看来一点也不像。”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不像风四一哦娘一哦。”
霍英道:“不像女妖怪。”
杜吟居然也跟着道:“一点也不像。”
风四一哦娘一哦又笑了。
她本来就是个很好看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没有一点凶的样子。
霍英的勇气又恢复了,试探着道:“听说你的酒量很好,这里的酒也不错,你……”
风四一哦娘一哦嫣然道:“我本来就想要你们请我喝杯酒。”
酒其实并不好,只不过酒总是酒。
风四一哦娘一哦一口气就喝了三碗,眼睛更亮了。
杜吟看着她的时候,脸也更红,好像已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霍英的胆子却更大,忽然道:“我也能喝几杯,我们来拼酒好不好”
风四一哦娘一哦瞟了他一眼,道:“你想灌醉我”
霍英居然没有否认,道:“我听说你从来也不会醉的,所以……”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所以你想试试。”
霍英笑道:“反正就算喝醉了也没什么关系,我若喝醉了,小杜会送我,你若喝醉了,我送你。”
这小子居然像是有些不怀好意。
风四一哦娘一哦又笑了。
树下有两匹马,她忽然问道:“这两匹马是你们骑来的”
霍英点点头,眯起眼道:“你就算醉得连马都不能骑,我也可以在后面扶着你。”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霍英道:“随便你想到哪里去都行。”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们没有别的事”
霍英道:“我没有,他……”
杜吟抢着道:“我也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风四一哦娘一哦忽然跳起来,笑道:“好,我们走。”
霍英怔了怔,道:“走走到哪里去”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去找两个人。”
霍英道:“我们刚才岂非说好了要拼酒的。”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先去找人,再拼酒。”她笑得更迷人:“只要能找到那两个人,随便你要跟我怎么拼都行。”
霍英的眼睛亮了,他本来就有双一哦色一哦迷迷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更显得不怀好意。
初出道的犊儿,连只老虎都不怕,何况母老虎
更何况这条母老虎看来一点也不像!
他也跳了起来,笑道:“别的本事我没有,要找人,我倒是专家,
随便你要找什么人,只要是说出他们的样子来,我就能找得到。”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真的你真有这种本事”
霍英道:“不信你可以问小杜。”
杜吟点点头,心里虽然有点不愿意,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不但眼睛尖,而且记一哦性一哦好,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被他看过一眼,他就不会忘记。”
风四一哦娘一哦笑道:“我要找的这两个人,随便谁只要看过一眼,都绝不会忘记的。”
霍英道:“这两个人很特别”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的确很特别。”
霍英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一男一女,女的很好看……”
霍英抢着道:“比你还好看”
风四一哦娘一哦叹了口气,道:“比我好看一百倍。”
霍英道:“男的呢”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男的本来也很好看,只不过现在看来很落魄,而且还长出了一脸乱七八糟的胡子来。”
霍英立刻摇头,道:“我没看见这么样两个人,也找不到。”
他的脸一哦色一哦似已有点变了,笑得很不自然,事实上他简直已笑不出来。
他心里有什么鬼
风四一哦娘一哦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虽然没看见,可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看见了。”
霍英立刻问:“谁”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小杜。”
霍英更紧张,勉强笑道:“我跟他是一路来的,我没有看见,他怎么会看见”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因为他是个老实人,他不会说谎。”她忽然转过头,盯着杜吟,道:“小杜,你说对不对”
杜吟的脸又红了,他的确不会说谎,却又不敢说实话,他好像有点怕霍英。
可是看他的表情,已经等于把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霍英只有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天早上我们吃早点的时候,好像看见过这样两个人。”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那女的是不是很美”
霍英只好点点头。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是不是也想找她拼酒”
霍英的脸也红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脸皮还不太厚。
杜吟低着头,嗫嚅着道:“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恶意,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只不过有点……有点……”
风四一哦娘一哦替他说了下去:“有点风一哦流自赏,也有点自作多情。”
霍英的脸更红,好像已准备开溜。
风四一哦娘一哦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人不风一哦流枉少年,年轻人看见漂亮的女人,若是不动心,那么他不是个伪君子,就是块木头。”
霍英看着她,目中已露出感激之一哦色一哦,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妖怪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非常可一哦爱一哦。
无论谁看见风四一哦娘一哦,都会有这种想法的。
她不但能了解别人,而且能同情别人的想法,原谅别人的过错。
只要你没有真的惹恼她,她永远都是你最可一哦爱一哦的朋友。
杜吟道:“其实他也没有怎么样,也不过多看了那位连夫人两眼,想去管管闲事而已。”
风四一哦娘一哦的眼睛里更发出了光,道:“你们已知道她就是连夫人沈璧君”
杜吟点点头。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霍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见她那么样一个女人,居然跟一个又穷又臭的男人在一起,而且神情显得很悲伤,好像受了很多委屈。”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所以你就认为她一定是受了那个男人的欺侮,就想去打抱不平。”
霍英苦笑着点了点头。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当然想不到那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就是江湖中的第一名公子连城璧。”
霍英叹道:“我的确连做梦也想不到。”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所以你就碰了个大钉子,再也不好意思去见他们。”
霍英道:“给我钉子碰的,倒不是连公子。”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不是他,是谁”
霍英道:“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姓周,叫周至刚。”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是不是那个‘白马公子’”
霍英点点头,道:“他好像本来就是连公子的老朋友,所以才认得出他们,后来还把他们夫妻两个人都拉回去了。”
风四一哦娘一哦道:“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气”
霍英红着脸,垂下头。
风四一哦娘一哦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跳起来,道:“走,你跟我走,我替你出气。”
霍英道:“真的”
风四一哦娘一哦笑道:“莫忘记我本就是个人人见了都头痛的女妖怪,你遇见我,算你运气,他遇见我就算他倒了大霉了。”
霍英一哦精一哦神一振,展颜道:“我早就说过,随便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跟着。”
风四一哦娘一哦嫣然道:“那么你不妨就暂时做我的跟班,保险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杜吟道:“可是我们只有两匹马。”
霍英笑道:“没关系,两个跟班可以一哦共一哦骑一匹马。”
杜吟也笑了,道:“不错,你是跟班,我当然也是跟班,别的跟班都是跟在马后面跑的,我们能够两个人骑一匹马,已经算运气不错了。”
风四一哦娘一哦银铃般笑道:“能够做我的跟班,本来就是你们的福气。”
所以风四一哦娘一哦忽然就有了两个跟班,刚才她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身上连喝酒的钱都没有,可是现在她已骑在一匹鞍辔鲜明的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两个又年轻,又英俊的跟班。
这就是风四一哦娘一哦。
风四一哦娘一哦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她这一生,永远是多姿多彩的,永远都充满了令人兴奋的波折和传奇。
无论遇着多么困难的事,她都有法子去解决,而且一下子就解决了。
无论遇着什么样的人,她都有法子去应付,而且能叫人高高兴兴的做她的跟班。
对付男人,她本来就有她独特的手段──也许只有一个男人是例外。
萧十一郎!
对付男人的手段,她至少有好几百种,可是一遇见萧十一郎,她就连一种都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