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武道法自然(1/2)
宝儿只见两艘无篷大水船溯江而上,船上百余条汉子竟然全身都是蓬头鹑衣的乞丐。
宝儿昔日在那山谷中瞧见三个乞丐贪得非分之财,又被木郎君骇得狼狈而逃,本觉得丐帮中全是贪财怕死之徒,但后来见着那见义勇为之马车夫,才知道无论任何一帮之中,俱都难免良莠不齐,此刻见到这百余乞丐去得如此匆忙,不禁喃喃自语道:“莫非丐帮也出了什么变故”
只听身后一人接口道:“不错,丐帮中必有变故发生。你可是想去瞧瞧么”口音苍老,正是周方。
宝儿虽不通武功,但自幼耳目便极是灵敏,此刻见到周方竟能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心下不禁吃了一惊。
但见周方仰首望天,捻须微笑道:“丐帮门徒,平日流一哦浪一哦四方,消息最是灵通,若有谁要寻人,去询他们再好也没有了。”
他这番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每个字都说人宝儿心里,宝儿暗中又不觉吃了一惊,强笑道:“老爷子,你可也想去瞧瞧么”
周方笑道:“我老人家一哦浪一哦迹天涯,什么热闹都要瞧的。”
宝儿心念一动,突然福至心灵,道:“我跟着你老人家走。”
周方微微笑道:“你受得了流一哦浪一哦之苦”
宝儿毫不迟疑,大声道:“受得了。”
突听一个声音叹着气道:“受不了……受不了……”牛铁娃愁眉苦验,长吁短叹,自林外缓缓走了进来。
周方笑道:“什么事受不了”
铁娃苦着脸道:“我眼睛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过那姓姜的小姑一哦娘一哦,但……但她却从来也没有瞧过我一眼。”
周方大笑道:“她赤身露体被你抱在怀里,自然对你害臊。她越是不理你,才表示她委实对你有意。她若毫不在意,照样与你言笑,那你才真要受不了啦!”
铁娃瞪大了眼睛,道:“女人的心思真是这样奇怪的么”
周方道:“天下最奇怪的东西,便是女人的心了。”
铁娃呆了半晌,又自叹道:“但我方才瞅着无人,曾悄悄扯了扯她袖子,她却还是不看我一眼,只是仰天自言自语,说什么:‘来日流水长,男儿当自强,若非英雄汉,休想配红妆。’这几句话我虽记着,但意思可半点也不懂。”
宝儿暗笑道:“姜风看来虽是个巾帼英雄,但究竟还有些忸忸一哦捏一哦捏一哦的女儿态,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出,却偏偏要吟诗作句,只恨铁娃这样的莽汉却又偏偏半点也不懂这些才子佳人之事,竟将这诗句对人说了出来。”
只听周方笑道:“好极好极,看来这女子一颗芳心竟真的被你打动了。她念的这四句正告诉你,来日方长,要你莫要着急,只要你能做出一番英雄事业,她终究是你的,但你若不是英雄,却是配不上她的。”
铁娃欢呼一声,雀跃三尺,但瞬又愁眉苦脸,道:“英雄要如何做法,老爷子,你肯教教我么”
周方微笑道:“你若要做英雄,暂时就跟着我与你大哥走吧!”
忽然又听得一个声音长叹着道:“走吧!走吧!还是走的好。”牛铁雄也愁眉苦脸走了进来。
周方笑道:“你又是为了什么如此苦恼”
牛铁雄叹道:“我那老婆还是要我睡在地下,我一上一哦床,便被她一脚踢下,老爷子你教我的那一手也不管用了。”
周方大笑道:“好,我再教你两手有用的。”拉着牛铁雄走到一旁,指手画脚,又比了几个招式。
牛铁雄学得居然不慢,周方笑道:“好,好,我老人家还得教你个法子,好让你老婆永远服服贴贴地跟着你。”
牛铁雄大喜道:“真有这种法子老爷子你快说吧!”
周方道:“法不传六耳,你且附耳过来。”
牛铁雄果然附耳过去,听了半晌,一张脸突然红了,吃吃笑道:“这……这不嫌有些害臊么”
周方道:“你两人本是夫妻,有什么好害臊的快!快!去依计行事。”牛铁雄欢呼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宝儿与铁娃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知周方说的是何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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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宝儿与铁娃俱都在暗中留意着那牛二嫂的动作,只见她端茶煮水,突然已服服贴贴地做起牛家的媳妇来了,只是垂眉敛目,似是满面娇羞,行止之间,也似有些慵娇无力。
再看牛铁雄,却是挺一哦胸一哦凸腹,洋洋得意,还不时一哦摸一哦着下巴痴痴地笑。铁娃忍不住悄悄问他:“周老爷子教你的是什么法子”
哪知牛铁雄却拼命摇头道:“这法子我万万不能告诉你。”大笑一声,远远跑了开去。
周方、宝儿与铁娃向众人告辞时,自又有一番挽留、叮咛、眼泪……离别的情致,古往今来从未有什么不同。
但他三人终于上船而去,乘的仍是铁娃那艘“方舟”。
方舟离岸,岸上人影渐渐模糊,铁娃突然痴痴笑了起来。宝儿道:“别人满怀离情别绪,你笑什么”
铁娃痴笑道:“她终于瞧了我一眼……等我上船后偷偷瞧了我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已比什么话都好得多。”
他话虽说得粗陋,但语中包涵的都是人间至真至灵之情意,宝儿莞尔道:“此等深情,不想你竟也能体会。”
周方突然道:“你俩必须记着,这一路之上,你两人必须多用眼,少用嘴,手脚更不可随意动了。”
宝儿笑道:“我等又非瞎子,不睡觉时,眼睛自用得最多的。”
周方道:“同样是用眼睛去瞧,但瞧的方法却大有不同。若是视而不见,与瞎子也无什么两样。”
语声微顿,又道:“流水你可瞧见过么”
宝儿失笑道:“自然瞧见过的。”
周方缓缓道:“不错,流水你瞧过不止千百次了,但我却要问你,流水间有何哲理有何妙趣你可回答得出”
宝儿怔了一怔,道:“这……”
周方笑道:“这就是了,世上有许多事正与流水一样,你虽瞧过,却是视而不见,自然瞧不出其中之妙。”
宝儿愧然道:“老爷子说得是。”
周方道:“此刻我便要你对流水静静瞧上三个时辰。你能瞧出些什么,三个时辰后我再问你。”
宝儿道:“是。”俯首望去,但见滚滚江流奔腾不息,自船舷两侧流过,激起一连串浮白一哦色一哦的泡沫。
三个时辰过后,方舟已溯江而上数里。
周方道:“我再问你流水间有何奥妙,你可回答得出么”
宝儿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从前只当流水便是流水,没有什么别的,但如今才知道,这一江流水,在一哦騷一哦人眼中,便是一篇绝妙诗词文章,在雅士眼中,便是一阕绝妙音乐歌曲。”
周方冷冷道:“若在武学宗师眼里,便成了一套连绵不绝、无懈可击的武功,此点你莫非未曾想到”
宝儿恍然大喜道:“不错,这流水中正是包涵着无上武学至理。你且看江流水中的波一哦浪一哦,骤眼看去,俱都相同,但仔细一瞧,便可发觉波一哦浪一哦与波一哦浪一哦间其实大不相同,其中变化之微妙复杂,当真是奥妙无穷。这……这正与那白衣人的剑法有些相似。他每剑刺出,都似二样,但却又绝不相同……”他越说越是兴奋,一双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光芒闪闪,令人不可一哦逼一哦视。
周方面上也微微露出一丝欣慰之笑,捻须道:“不错。我再问你,你一刀可能将流水斩断”
宝儿道:“一哦抽一哦刀断水水更流,斩不断的。”
周方笑道:“莫说一刀斩不断,便是千万刀也无法斩断的,这其中的道理,你可知道是什么”
宝儿一怔,道:“这……这……”目光一阵闪亮,突然大喜呼道:“我知道了,这只因流水之间实含蕴着一种生生不息之机,绝非任何力量所能断绝。若有人武功能如流水一般,必当无敌于天下。”
周方神一哦色一哦更是欣慰,但口中却肃然道:“对了,这生生不息四字,正是上天赋予人间之最大恩惠,你固然可自星辰之变化升沉、草木之盛荣枯苍、流水之连绵、日月之运行,这些事里瞧出这生生不息的至理,但武道中最最深奥之一哦精一哦华中,也断然必有生生不息之玄机存在,两下相较,互为因果,你便也该由此知道,这自然之现象,实是天地间最博大一哦精一哦深之武学之大宗师。”
此等至深至奥之哲理,铁娃自然不懂,只是瞪大眼睛呆望,但见宝儿默坐船头,面含微笑,似已颇有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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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听一阵琴音自江上传来,清妙明悦,不可方物。周方道:“将船悄悄向琴声传来处荡过去。”
铁娃应命做了。船行之间,琴音越来越是清悦,与江上清风相和,更是流痴生动,空灵有致。
宝儿不知不觉间已听得痴了,突听周方道:“这琴音你已听了许久,可自其中听出了什么”
语声顿处,但见宝儿茫然摇头,便又接道:“这琴韵之间隐隐有杀伐之一哦声,似是一哦操一哦琴之人即将有一场恶斗,是以便藉着一哦操一哦琴之举,来平定剧斗前心头激动,正是:其声铮铮也,志在白刃间。”
宝儿听得心醉神驰,长长叹息道:“老爷子若非妙解音律,又怎能做这一哦操一哦琴人之知音”
周方双眉突皱,沉声道:“琴音中杀伐之一哦声越来越重,显见一哦操一哦琴人心绪非但不能平静,反而更是激动,再弹下去,便当琴崩弦断!那时他心神也必将崩溃,与人交手,便必定是有败无胜的了!”
宝儿道:“既是如此,他为何还不住手”
周方叹道:“此刻他心驰如奔马,已不能自制。”
宝儿道:“这……这又如何是好”
周方沉吟道:“此人倒是个雅士,你我何不帮他一臂之力,将他琴声击断”
拿了根木棍交给宝儿,又道:“你以此木棍用力击那帆桅,若能将他琴音扰乱,他便可乘此住手不弹了。”
宝儿道:“是。”当下以棍击桅,噼啪有声。但他声音打得虽大,非但无法将琴音扰乱,却在不知不觉间与琴音配合起来。
周方微微皱眉,沉声道:“你如此打法,只有加速他弦断琴崩之势,岂是相助于他,反倒是害了他了。”
宝儿住手长叹道:“我只觉得这琴声亦如流水一般,不可断绝,委实万万无法将之扰乱。”
周方道:“琴音之韵一哦律虽也绵长流动,但其中必有空处破绽,你只是找不着这玄妙之关键,是以击它不断。”
这时方舟已缓缓靠岸,遥遥望去,只见一个黄衫人散发披肩,赤着双足,箕踞在临江一方巨石上抚弦一哦操一哦琴。
周方目光淡淡一扫,自管接着道:“非但琴痴如此,其他任何人为之事也是一样,万万不能与自然之生机相比,例如花道、棋道、剑道……这些事到了登堂人室时,看来便似无隙可破,其实,其中仍是有破绽可寻,你只要能从自然之玄机中悟出万物变化之理,便也不难窥破其变化中之破绽关键!”
周方接着又道:“不错,自然之动静、万物之变化中,便包涵着剑道一理。你若能由此将别人剑术中之破绽窥出,一击便可将对方剑路击断,那时便可无坚不摧、无物不克……正如我此刻一击便可将琴痴击断一般。”
接过宝儿木棍,随手一击,恰巧正是击在那琴痴节奏变化的空隙之间。
琴音遭此一击,节奏立时大乱,那黄衫人立时长啸一声,振衣而起,仰望苍天,竟呆呆地出起神来。
宝儿却全已被周方所叙之武道之理所醉,只觉这道理虽然俱是自己闻所未闻之理,但却无一不是说入自己心底,正如积年之痒突然被人搔着,那心中之滋味,端的难以形容,也未去瞧这黄衫人是谁。
周方道:“棍击声粗陋,琴痴声清悦,棍击声只有一响,琴痴声却绵若多端,以一响粗陋之一哦声,却能将绵长清悦之音击断,这便是因为我窥出琴痴中之破绽,以此类推,你便知道……”
宝儿突然一跃而起,满面俱是狂喜之一哦色一哦,截口道:“以此类推,我武功虽不如人,但只要窥出别人剑法中之空虚破绽,窥出他变化中之节奏关键,便不难以弱胜强,将他剑路一击而断!”
周方面现微笑,道:“不错!”
宝儿满面光彩焕发,道:“这道理如此一哦精一哦妙,又如此简单,为何天下武学之士竟薄此不为”
周方笑道:“这便是武功与武道分别之所在。武功以力取,武道以意会。力拙而意巧,力易而意难,是以天下通达武功之人虽多,上参武道之士却如凤一哦毛一哦麟角。简而言之,要练一套武功,是何等容易,纵是十分年轻之人,若是以勤补拙,也可练成,但若要由自然动静中悟出万物变化之理,自万物变化之理中悟出别人剑路之破绽,这却是何等困难之事,若非具有绝大智慧之人,纵然勤练百年,也不可成,是以千百年来,能以意悟剑、上通武道之人,实是绝无仅有。”
宝儿长长叹了口气,道:“古人云:‘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我听了老爷子你这一席话,却胜过读百年书了。”
牛铁娃笑道:“但大哥你只顾得听人说话,却不知已错过多少热闹了,还是先瞧瞧再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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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方才岸上那黄衫人长啸而起,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俯下一哦身一哦子,捧起弦琴,重重往岸边岩石上摔了下去。
“彭”的一声,弦琴粉碎,黄衫人身后三面岩石、树木丛里突然闪出百十个蓬头赤足的乞丐来。
这些人显见早已躲在后面,说他们本是在偷一哦听琴痴,倒不如说他们本就是在窥望着黄衫人的动静。
此刻他们见到黄衫人掷手碎琴,俱是大惊失一哦色一哦。
三个白发乞丐躬身走了过来,在黄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黄衫人却似不愿再听,挥一挥手,将他们叱退了。
其余的乞丐面上,更是愁眉苦脸。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但显见是要想出些法子来令那黄衫人快活。
突然间,两个白发乞丐自树后捧了一大罐酒出来,送到那黄衫人面前,又有四个童子乞丐跳跃而出,围在黄衫人四面,嘻嘻哈哈,拍手而舞,不时还有人去拉拉黄衫人衣袖,扯扯他衫角,神情间极不恭敬,却又不似要令那黄衫人快活,反而有些似在故意激怒于他。
但黄衫人木立当地,非但动也不动,简直连瞧也不瞧上一眼,只是不时捧起酒罐,痛饮一口美酒。
这时宝儿与周方转首而望,正好瞧见了这光景。
宝儿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发疯了么黄衫人怎的不动手将他们赶走”
周方道:“这些人只怕都是这黄衫人的弟子门下。”
宝儿更是吃惊,怒道:“这些顽童若真的都是黄衫人的弟子门下,为何竟对他如此无礼这岂非目无尊长,该各打三百记屁一哦股才是”
周方亦自皱眉道:“这黄衫人神智方得镇定,此刻这样下去,只怕又要被别人激动了,稍等与人动手,必然大为不利。”
但等了半晌,黄衫人仍是十分冷静。
那三个白发乞丐又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其中身材最是瘦小的一人
突然大声道:“此番帮主遇难后,若非王老尊人及时赶回,我丐帮实是不堪设想,咱们这些人可永远不能忘了王老尊人的恩惠。”
乞丐们一齐哄然称是,热烈之状,笔墨难描,但那黄衫人神情却仍是冰冰冷冷,丝毫无动于衷。
那白发瘦丐大声接道:“但王老尊人今日与那女魔头之一战,实是我帮生死存亡之关头,王老尊人若是败了……唉!那结果如何,老朽真是想也不敢想,是以老朽斗胆进言,大战在即,王老尊人你……你切切不可再如此下去了,否则……唉!”叹息一声,惨然垂下头去。
周方捻须沉吟道:“这黄衫人此刻心神如此镇定,正是交手前最佳之状况,这老头子为何却偏偏要说他不能这样下去难道还要他在激怒时与人动手么怪哉!怪哉!这件事真连我老人家都想不透。”
说话之间,只见那黄衫人竟也叹道:“我也知如此下去必然落败,但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可想。”
那白发瘦丐突然跪下,向黄衫人恭恭敬敬叩了个头,然后一跃而起,道:“老朽只得如此了,王老尊人想必不致怪罪吧!”反手一掌,着着实实、清清脆脆掴在那黄衫人的脸上。
这一着更是大出宝儿等人意料,他们眼见这乞丐有求于黄衫人,又对他如此恭敬,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这白发乞丐竟敢突然向他出手,而别的乞丐们也视为理所当然,丝毫没有吃惊之一哦色一哦。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黄衫人吃了这一掌,反而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欢悦之情,显非装作而出。
只见他捧起酒罐,放声高歌,童子乞丐们也在一旁拍掌相和,于是大家俱都喜笑颜开,欢欢喜喜。
但此等情况,却是武林高手与人交战前最犯忌之事,只因欢乐之时最易心浮意软,等到遇敌之时,哪里还能施得出煞手
宝儿虽不甚明了这其中之奥妙,但见了这一一哦群一哦乞丐如此大吵大闹,也不禁皱眉叹道:“疯子疯子──一一哦群一哦疯子!”
突见那黄衫人回过头,宝儿这才瞧了个清楚,这黄衫人原来正是那亦狂亦侠的江湖奇人王半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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