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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斯人独憔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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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帝道:“你莫非当我要绝食自尽不成”

铁中棠道:“这……这……”

夜帝大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夫纵然要死,也要寻个舒服的法子,万万不会被生生饿死的。”

铁中棠更是诧异,忍不住道:“但老伯为何要将吃食倒了”

夜帝笑道:“这些东西只配给马吃,老夫这里既无驴,亦无马,不将它倒了,留着它作甚”

铁中棠只听得呆呆地怔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不……不知老伯平日吃些什么”

夜帝且不作答,反而问道:“方才老夫曾说,若是要走,多年前便已走了,你司是有些不信”

铁中棠讷讷道:“小侄确是有些不信。”

夜帝大笑道:“你倒老实得很……好!你且忍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中,你无论见着什么,都莫要说话。”

铁中棠更满腹狐疑,勉强道:“小侄遵命就是。”

夜帝大笑道:“好!”笑声中双臂一震,身形暴长,满身铁链镣铐,突然四散而开,哗啦啦,啷呛呛,落满了一地。

铁中棠骇然道:“这……”

夜帝笑道:“莫忘了不准说话。”

铁中棠只得将满心惊讶,压了下去。

夜帝转身走到水盆前,略为梳洗,脱一哦下宽袍,里面竟是件柔丝所织,轻柔华丽的花衫。等他转过身来,哪里还是方才那落魄潦倒的老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落魄潦倒的模样只见他容光焕发,须发有如衣衫般轻柔,看来虽是潇洒飘逸,却又带着种不可抗拒之威严。这潇洒与威严之奇异混合,便混合成一种不可抗拒之男一哦性一哦魅力,令人顿时忘却了他的年纪。

铁中棠又待惊呼,虽然忍住,但张开了的嘴,却再也合不拢了。

夜帝微微一笑,缓步走到石床前,伸手一扳,那石床竟赫然应手而开,又露出了个洞一哦穴一哦,但洞一哦穴一哦中却是光亮异常,洞中秘道,亦是异常平整光洁。

夜帝道:“随我来。”

铁中棠有如身在梦境,呆呆地跟着走了下去。他天赋机智,平日别人所行所为,他事先便可料中十之八九,但今日夜帝所做的每一件事,却无一不大出他预料。只见秘道两旁,每隔十步,便有盏石灯,走了数十步,便是道月牙石门,低垂着淡青长帘。

夜帝回首笑道:“闭起眼睛,要你睁开时再睁开。”

铁中棠此刻对他已是五体投地,立刻闭起了眼睛。只觉夜帝引身将他引入了垂帘,又走了几步,鼻端便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令人心神俱醉。香气浓浓,室中也渐渐温暖。

又过了半晌,夜帝方自笑道:“好,睁开。”

铁中棠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睛不睁还罢,这一睁开了眼睛,几乎吓得跌倒在地。

只见此刻他立身之地,竟是个圆形石洞,虽说是石洞,但四面满悬长缀之锦帐,珍贵之一哦毛一哦皮……纵是大富之家的厅堂,也不过如此,何况洞中一桌一几,俱是青石雕刻而成,花一哦色一哦不同,各具匠心。有的石桌形如楼房,有的卧椅形如长桥,有的低几形如农舍,更有张圆桌竟雕成那“夜帝之宫”的模样。

石桌上一杯一盏,亦是花巧奇丽,有的形如鸟雀,有的形如牛马,有的形如武士,有的形如一哦裸一哦女。每样东西,俱是手制而成,但是匠心独运,栩栩如生,这已是任何巨室富家万难及得上之事。

更何况──锦帐下,石桌旁,低几前,竟站着十余个绝美少女。

她们有的身披轻纱,有的穿着锦袍,有的正在谈笑,有的正在下棋,也有的正在梳妆,还有的正在作图。

此刻,每个人都停住了手,痴痴地望着铁中棠,每个人面上都充满了惊讶之一哦色一哦,不知道少年自何处来的。铁中棠几乎眼也花了,他平生所遇之人,可惊可奇之事虽然不少,但却当真要以此事为最。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莫说夜帝令他莫要说话,便是要他说话,他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帝道:“此地又如何”

铁中棠道还是说不出话来。

夜帝笑道:“此刻你不妨说话了。”

铁中棠长长叹了口气,道:“小侄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帝大笑道:“好!好!”转身面向少女,笑道:“这便是我那藻儿的结义兄弟,你们不妨过来相见。”

少女们掩唇轻笑,有的还不禁垂下头去。

夜帝大笑道:“此地久无外客,这些丫头也不免都变得小家气了,贤侄你可莫要见笑。”

铁中棠也不禁垂下了头,哪敢回话。

夜帝道:“呆望什么还不整治些酒菜来,与我这贤侄接风”少女们一阵娇一哦笑,一齐走了。

夜帝道:“坐下。”

铁中棠坐了下来。

夜帝道:“到了这里,你感觉如何”

铁中棠抬起了头,只见四面珠帘仍不住轻轻摇荡,一阵阵银铃般的轻悦笑声,自摇荡的珠帘中飘了过来。他又自长长叹息一声,讷讷道:“小侄直到此刻为止,还有些不甚相信,不知这究竟是真是幻”

夜帝哈哈笑道:“老夫早巳说过,朱家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会设法好好享受。”

铁中棠叹道:“老伯实有过人之能,但……但小侄心里有许多无法想通的事,不知老伯能否见告”

夜帝道:“有什么事,你只管问吧!”

铁中棠道:“不知老伯怎会到了这里,又怎会……怎会如此”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形容心中的惊异,只有苦笑着四面指了指,只因日后既然将他囚禁此间,此间便必是绝地,而夜帝却能将此绝地变为仙境,岂非大是不可思议。

夜帝含笑道:“你问的虽然只有两句话,但我解释起来,却委实是说来话长,不知你可有耐心听么”

铁中棠道:“小侄洗耳恭听。”

夜帝微微一笑,寻了张舒服的卧榻倒身坐下,开始叙说那一段神奇的故事。只听他缓缓道:“我一生行事,自信绝无愧天疚地之处,却只有件事被人骂得体无完肤,你可知道是什么

“好!瞧你微笑不语,想必心里已知道,只是未便说出口来。其实你纵然说出,又有何妨要知风一哦流亦非见不得人的事,只要你居心未存下流,纵然对天下女子钟情又有何妨

“我一生之中,最最倾倒的,便是那些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女子,只因惟有她们,方是天地间灵气之所钟。你且看有些女子粗头与恶俗,有些女子却是清雅如仙,这其间差别为何如此之大,便是因为上天喜恶有所不同。苍天既将灵气钟于某些女子之身,便是要人多加一哦爱一哦护,这正如好花好草,灵山秀水,亦是要人欣赏之理相同。若有人对这些苍天垂一哦爱一哦之事物,不知欣赏,不知一哦爱一哦惜,此人不是俗物,便是暴殄天物的呆子。”

他仰天大笑数声,接着道:“幸好我既非俗物,亦非呆子,从来不敢暴殄天物,只要是上天眷一哦爱一哦之女子,我必定一哦爱一哦护有加,视如无上之珍宝。更幸好我那妻子也非俗物,知道我之所为,不过是要将天下好女子好生护着,莫教她们受了恶人欺负而已。

“更令人庆幸的是,只要是好女子,便能知我之心。其实也惟有好女子,方能知我之心。我平生最大之愿望,便是与天下的女子结为知己,更愿天下好女子,也俱都将我视为知己,则人生已庶近无憾了。”

他显然已将铁中棠视如子侄,是以说话毫无顾忌,铁中棠却已听得呆了,惟有连连苦笑。只因他这番言语,说的无一不是铁中棠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道理,铁中棠实不知他说的是对还是错。转眼瞧去,只见少女们已将酒菜端来,悄悄坐在四周,一个个俱是面带微笑,早已听得入神。这番话她们显然已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但此刻仍听得如此入神,可见夜帝言语间,实是大有令人动情处。

酒菜果然一哦精一哦致,夜帝举杯在手,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自接着往后说了下去:“但天下好女子中,却有个最最好的女子,非但未将我视为知己,而且根本对我不理不睬。

“这实是我平生最大之恨事,为了此事,我接连七日七夜,几乎全然未进饮食,几个月里,食而不知其味,睡更不能安枕,只要一想起她来,心头便有如针一哦刺般痛了起来,不知你可想得出我那时之心境

“好,你还是微笑不语,我那时心境,想必你也是懂的。唉,与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说话,也是人生一件乐事,否则与那些俗物言谈,倒不如对牛弹琴还可少生些闷气。”

他说来说去,尽是说些似通非通,玄之又玄的道理,此刻又将话题岔开,又忽而要铁中棠饮些美酒,用些酒莱,铁中棠忍不住要将方才的话再问一次道:“不知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夜帝这才说及正题,叹息着道:“你且莫着急,只因方才那些话,听来似乎与此事并无关系,其实却是我为何会到这里的最大的原因。

“你可知那对我不理不睬之人是谁么她便是……好,只怕你又猜中了,她便是常春岛之日后。她若是对我不睬,倒也罢了,我最多不过生些闷气。哪知到了后来,她竟想尽办法,将我身边的女子,俱都说动,十人倒有九人离我而去。

“她说我用情不专,自命风一哦流,却不过只是好一哦色一哦之徒。她哪里知道我之深情,她哪里知道我的深意!你可见到一哦爱一哦花之人,家里只种一株花的么家里惟有一株花的,那断然必非一哦爱一哦花之人。这道理正与我相同。我若对女子漠不关心,又何苦用尽千方百计要她们陪伴在我身旁,辛辛苦苦地维护着她们,绝不使她们受到丝毫伤害一哦爱一哦花之人必常护花,将花移人温室,冬日焙火,夏日施水,好教那鲜花莫被狂蜂所戏,野鸟所欺。唉……不是一哦爱一哦花人,又怎知护花者的一片苦心”

这番话又听得铁中棠目定口呆,啼笑皆非,虽觉这道理大是不通,却又说不出他的不通之处在哪里。

那些少女却听得如一哦醉如痴,有的甚至已在偷偷落泪。铁中棠赶紧一哦插一哦口道:“是以老伯便赶去常春岛。”

夜帝道:“不错。那时藻儿年纪已不小,你那伯母又已坐关,我忍无可忍,便赶去常春岛。日后却早巳算定我这一着,她终究不敢与我独斗,竟已集全岛百余高手之力,摆下了‘大周天绝神阵’,在岸边等候于我。我方自踏上常春岛,她便与我立下誓约,只要我能破了那‘绝神阵’,她便听凭我来处治,我若在三个时辰中破不了此阵,使得完全听凭她发落丁。那日海上风一哦浪一哦极大,我下船时已是疲累不堪,而且三个时辰,又嫌太少。但我虽明知这誓约立得极不公道,却又被她这条件所诱,无法拒绝,一战之下……唉,我便到了这里。”

铁中棠也不禁为之长叹一声,沉吟着道:“不知老伯临去之际,可曾将去向说给朱大哥知道”

夜帝道:“未曾。但你那伯母,素来深知我心意,我纵然不说,她必也知道我要去哪里。”

铁中棠黯然道:“她老人家的确知道的,只是……”他要说的是:“只是她老人家未及说出,便已死了。”但却将这句话又忍在心里。

夜帝道:“只是什么”

铁中棠强笑道:“只是她老人家并未告诉小侄。”

夜帝举杯在手,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缓缓叹道:“我十余年未曾回去,她自也不愿藻儿来找我。”

铁中棠暗暗叹道:“这次你却错了。”

过了半晌,夜帝方自接着说了下去:“我到了这里,不过半年,便将这岩洞中的秘路全都一哦摸一哦熟了,但约莫十个月后,才发觉此地并非绝地,除了那入口外,还另有一条石隙,可通向外面,那时我若要走,便可走了。”

铁中棠道:“老伯为何不走”

夜帝正一哦色一哦道:“男子立身处世,虽可不拘小节,但于大节,有关忠、孝、信、义处,却断不可亏。”

铁中棠肃然道:“是。”

夜帝道:“我只要留在此间不走,便不算失信于人;至于我在此地如何过活,便要看我是否有自求安逸之能力,只要我有此能力,纵然日日享乐,也无亏于心,非我定要在此受苦,才算守信。”

这番话却是说得义正词严,无懈可击。

铁中棠道:“小侄明白。”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我这伯父虽然生一哦性一哦风一哦流,立论有时也不免失于偏激,但一哦胸一哦怀间自有一种恢宏之气,果真不失为武林第一名侠之风范。”一念至此,面上不禁露出敬重之一哦色一哦。

夜帝微微一笑,道:“珊珊,下面的事,你都已知道了,不如由你接着往下说吧,也可说得动听些。”

一个鹅蛋脸,柳叶眉,高挑身材,肤一哦色一哦微黑,年纪虽已二十七八,但却仍充满青春健康之活力的少女,秋波一转,嫣然笑道:“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我却永远也忘记不了。”

她笑容间满含对往事甜蜜的回忆,开始叙说她的故事,轻柔的语声,令铁中棠更是听得入神。

她阖起眼帘,说得很慢:“那时正是暮春时节,我和翠儿每天要赶着羊一哦群一哦出来,找个有水有草的地方,一面读些书,一面牧羊。有一天,已是黄昏,我正要回去了,忽然听得山下面有吟诗的声音传出来,念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山下面会有人吟诗,我自然吓了一跳。

“但那吟诗声是那么优雅,念的又是我熟悉的诗句,我听了两句,竟不知不觉间听得呆了。那时我心里想,山下面的纵然是鬼,也是个雅鬼,于是我和翠儿就壮起胆子,去找这声音是自何处发出来的。”

她笑容更是动人,接着说:“你知道少女们的幻想总是比别人多些,所以我们才一心要找那雅鬼。若是换了现在,只怕我们就不敢了。我们找了半天,才发现乱草间,山石竟有条裂隙,有双眼睛正在这裂隙中呆呆地望着我们。这双眼睛的目光,也是那么温柔,绝没有丝毫恶意,我们就壮起胆子,和他说起话来。从那天之后,我们每天都要去听他说话,只因他说的全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我们都不禁听得着了迷。我们每天挤羊一哦奶一哦给他喝,他也时常用石头雕些东西送给我们,到后来我和翠儿就都对他……都对他……”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霞,容光更是照人,垂下了头,嫣然一笑,才接着道:“到后来我们都觉得再也不能离开他了,就带着些纸笔、丹青和一些衣物,也住进这地洞里。那时这地洞虽还没有这样的规模,但已是很干净了。我们每天陪着他吟诗、下棋、作画。

“有一天他突然要我们将画好的画拿出去卖,再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但他却又要我答应,一定要将画卖给女孩子。但闺秀少女怎会到街上来买画,幸好我们也是女人,可以在别人闺房里走动,很容易就将七八张画全都卖了出去,而且卖得价钱很高,我们就买了些丝绸、纸笔、珊瑚、象牙一类的东西回来。

“一次他不但画了画,还刻了一些图章和珊瑚、象牙人一类的小玩意,于是我们又拿出去卖。那时我们到了市上,先前买我们画的几个女孩子,竟派了她们使唤的丫头,天天在街上等着我们。原来她们已对那几幅画着了迷,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画儿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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