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真相将带给人何等深的孤独(1/2)
“有件事想特别恳求你。”免色说。
从其声音,我不难猜想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权衡提起此事的时机了。恐怕他是为此而请我(还有骑士团长)赴此晚宴的。为了公开个人秘密,为了提出这一请求。
“如果那是我能做的事的话。”我说。
免色盯视一会儿我的眼睛,而后说道:“与其说是你能做的,莫如说那是只有你才能做的。”
忽然想吸烟。我以结婚为契机戒了吸烟习惯,那以来已将近七年一支烟也没吸了。曾经的重症烟民,戒烟可谓相当艰难的苦行,而今已经没了想吸的念头。然而这一瞬间我久违地心想若是把一支烟叼在嘴里在其前端点火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甚至擦燃火柴声都差不多听到了。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呢?”我问。并非多想知道是怎样的事情。如果可能,很想不知了之,但作为说话的流程,还是不得不这样问。
“简单说来,想请你画她的肖像画。”免色说。
我必须将他口中的语境在脑袋里一度哗啦啦分解开来,而后重新组合,尽管是非常单纯的语境。
“就是说由我画可能是你女儿的那位女孩的肖像,是吧?”
免色点头。“正是。这就是我想恳求你的事。而且不是根据照片来画,是想请你实际把她放在眼前,以她为模特来画,就像画我时那样。让她到你家的画室来,这是唯一的条件。至于采用怎样的画法当然由你决定。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好了,此外概无要求。”
我一时语塞。疑问有好几个,我把最先浮上脑海的实际性疑问说出口来:“问题是,怎么说服那个女孩呢?就算住得再近,也不可能对素不相识的女孩说:‘想给你画肖像画,当模特好吗?’是吧?”
“正理!那一来只能受到怀疑和引起对方警惕。”
“那么,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免色不声不响地看一会儿我的脸。而后就像静静开门踏入里面小房间一样缓缓开口道:“说实话,你已经了解她,她也很了解你。”
“我了解她?”
“是的。女孩的名字叫秋川真理惠。秋天的山川,真理惠(1)写平假名。知道的吧?”
(1)原文是“まりえ”。
秋川真理惠。名字的声响无疑进过耳朵。但不知何故,名字与名字主人很难合而为一。就像被什么干扰了似的。但少顷记忆倏然折回。
我说:“秋川真理惠是上小田原绘画班的女孩?”何以笙箫默小说
免色点头:“是的,正是。你在那个班上作为老师指导她画画。”
秋川真理惠是沉默寡言的小个头十三岁少女,来我教的面向儿童的绘画班上课。因为是大体以小学生为对象的班,所以作为初中生的她年龄最大。但也许是老实的关系,混在小学生里也根本不显眼,简直就像有意淹没自己似的总是躲在角落。我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不知哪里同我死去的妹妹有相似的韵味,而且年龄大体和妹妹死时年龄一样。
在班上真理惠几乎不说话。我对她说什么她也只是点一下头,话语基本不出口。必须说什么的时候声音非常小,以致不得不一再反问。似乎很紧张,不敢迎面看我。不过像是喜欢画画,拿起画笔面对画布,眼神就变了。两眼焦点分明聚起,闪着锐利的光。而且画的画非常有趣和有意味。绝不算好,但惹人注意。尤其着色不同一般。总觉得是一位带有奇异氛围的少女。
乌黑秀发如流水一般流畅而有光泽,五官如偶人一样端庄。只是,因为过于端庄了,作为整张脸看上去,总觉得有一种脱离现实的氛围。客观看来,本是美貌,而若直言其“美”,却又似乎让人怀有困惑感。有什么——恐怕像是某种少女成长期间散发的独特的硬质——妨碍了那里应有的美的流程。但是,当迟早那个阻塞碰巧消除的时候,她有可能是真正美丽的姑娘。然而到那一步也许需要一段时间。回想起来,我死去的妹妹的相貌也约略有这种倾向。理应更漂亮才对,我时常想道。
“秋川真理惠可能是你的亲生女儿,而且住在山谷对面一侧的房子里。”我再度将更新的语境诉诸语言,“我以她为模特画肖像画。这就是你希求的事吗?”
“是的。不过,作为个人心情,我不是委托你画这幅画,而是求你。画好了,只要你没意见,画当然由我买下。而且要挂在这里的墙上以便随时可以看到。这就是我的希求,或者不如说是我的恳求。”
尽管如此,我还是未能完全领会事情的逻辑。我隐约疑惧事情恐怕不会就此收场。
“你希求的仅此而已吗?”我试着问。
免色缓缓吸一口气吐出。“恕我直言,还有一件事相求。”
“怎样的事呢?”
“非常小的小事。”他以沉静而又多少给人以拘泥之感的语声说道,“你以她为模特画肖像画的时候,请允许我去府上拜访。总之是以一晃儿顺路到访的感觉,一次即可,极短时间也没关系。请让我和她同处一室,让我呼吸同样的空气。再多不敢奢望,而且决不给你添什么麻烦。”
我就此想了想。越想越感觉心里不舒服。做什么中介角色我生来就不擅长。卷入他人强烈感情的水流——无论怎样的感情——不是我所喜好的。那不是适合我性格的职责。但另一方面,想为免色做点什么的心情我身上的确是有的。怎么回答好呢?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件事下一步再考虑吧!”我说,“作为当务之急,说到底是秋川真理惠肯不肯答应当绘画模特。这个必须首先解决。那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像猫一样怕见生人。有可能说不想当什么绘画模特。或者父母不允许也未可知。毕竟连我这人有怎样的来历都不知道,有戒心怕也情有可原。”
“我个人很了解绘画班的主办者松岛先生。”免色以坦然自若的语声说,“况且,我碰巧也是那里的出资者或者说后援者之一。如果松岛先生居中说句话,事情会不会进行得比较顺利?你是没有差错的人物,是有阅历的画家,自己可以保证——如果他这么说,父母想必也会放心的吧!”
此人一切都老谋深算,我思忖。他早已预测可能发生的情况,像围棋布局那样一项项事先采取适当措施。碰巧云云是不可能的。
免色继续道:“日常性照料秋川真理惠的,是她的独身姑母,她父亲的妹妹。我想上次也说了,母亲去世后,那位女性住进家中,代替真理惠的母亲负起责任。父亲有工作,太忙了,很难照料日常生活。因此,只要说服了那位姑母,事情就会顺利。秋川真理惠答应做模特的时候,估计她会作为监护人陪同去府上。毕竟不能让女孩子单独去一个男人单独生活的家中。”
“可是秋川真理惠真那么容易答应当绘画模特吗?”货币战争在线阅读
“这事就请交给我好了!只要你同意画她的肖像画,其余若干实务性问题我找门路解决。”
我再次陷入沉思。此人想必会把那里存在的“若干实务性问题”“找门路”顺利解决。原本就是擅长做那种事情的人。但是,自己如此深入地介入那个问题——恐怕是极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是合适的吗?那里会不会含有比免色向我挑明的更多的计划或谋略呢?
“说一下我个人的坦率意见你不介意吗?也许多余,反正是想作为常识性见解请你听一下。”
“当然不介意。有什么请只管说!”
“我在想,在将这肖像画计划付诸实施之前,是不是最好先设法调查一下秋川真理惠是否真是你自己的孩子。假如结果证实她不是你的孩子,那么就没必要特意找这样的麻烦。调查或许不容易,但总会有什么好办法可想。这个办法你必定找得出。即使我画了她的肖像画,即使那幅画挂在你的肖像画旁边,也并不等于问题朝解决方向行进。”
免色稍停了一下回答:“秋川真理惠是我的骨血还是不是,想在医学上准确查明是可以查明的。难免多少费些麻烦,但想做并非做不到。可我不想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
“因为秋川真理惠是不是我的孩子,这并非重要因素。”
我闭嘴注视免色的脸。他一摇头,丰厚的白发便随风摇曳一样摇曳。而后他以温和的语声说道,简直就像对脑袋好使的大型犬教以简单的动词变化。
“不是说怎么都无所谓,当然。只是我不想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秋川有可能是我的骨血,也可能不是。可问题是,假使判明她是我的孩子,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能自报姓名说我是你真正的父亲吗?能要求真理惠的抚养权吗?不,那种事根本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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