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2/2)
“可是……”
“她跑回来的。”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跑回来的?”我吃惊地看着春美,“为什么要跑?”
“她说有人追她。”
“妈妈,不许说!”
我回头看着母亲。“谁追她?”
母亲脸上略显踌躇,而后问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吗?”
“那两个浑蛋!”
我立刻起身,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但外面已不见螳螂等人,只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妈一边洒着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回到屋里,再次跪到春美身旁。“对不起,都怪我。”我对心脏脆弱的妹妹低下头。
“不是哥哥的错嘛。”春美笑着说。
“下次那些浑蛋要是还敢来,我一定揍扁他们!”
“不可以啦!”春美撅着嘴说,“那样就不能参加比赛了。绝对不可以!”
被还是小学生的妹妹这么说,我真是无言以对。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能惹事。一想到事到如今春美还在热切地期待着我们的比赛,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能否参加今年的比赛,我着实没有任何把握。
“啊,对了。哥哥,你把那本书还回去吧。”
“书?”
“那本小猫图册啊。”
“哦。”我忘得一干二净。是啊,该还回去了。
电话铃响了。母亲拿起听筒:“您好,这里是西原家。”几句之后,母亲变了语气。我扭过头。“这种采访……是的,我们无可奉告,所以……是的,不好意思。”母亲挂断电话,转过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是电视台的人,说想做个采访。”
“电视台?”
“刚才也打来过吧?”春美说。
“老有各种各样的地方打来电话吗?”我问母亲。
“有五六个了吧,基本上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
我咂了下舌头。看来追踪这起杀人案的各大媒体已对由希子一事有所耳闻,我自然将是众矢之的。
“要是逮到凶手,事情应该就会平息下来吧。”母亲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
“你去哪儿?”春美问。
“去还图册。”
去由希子家,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不变的是离她家越近,心情就越发沉重。这条路还要再走多少次呢?我这么想着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看到从由希子家的大门走出来的人,我立刻躲了起来。是螳螂草包二人组—满脸不快,摇晃着肩膀怏怏而去,看来是刚吃了闭门羹。我也做好了受到如此待遇的心理准备,来到宫前家。
由希子的母亲仍旧一脸僵硬地听完了我来还图册的缘由。估计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的笑脸了,我暗想。
“不值得劳烦你特意过来。”她啪啦啪啦地翻着图册,说,“既然专程送过来了,那我就收下。”
“那个,还有……”我咽了口唾沫,“这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麻烦?”
“刚才好像看到有杂志记者模样的人来过。”
“啊,”由希子的母亲点点头,“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来。真不知道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我们家也是,所以我担心这边也……”
“就算你担心……”说了半句,由希子的母亲就闭上了嘴。
后面的话我很清楚。就算我担心也无济于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照现在的状况,我不可能对这个家—我已故女友家的情况不闻不问。置若罔闻在我看来是一种卑鄙怯懦。
正当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之时,我身后的门开了。
“我来了……”进门的中年女人一见我在,便停止了寒暄。“这是哪一位?”她问由希子的母亲。
“由希子的,那位。”由希子的母亲刚说出这几个字,那个中年女人的眼角就吊了起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尖锐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你知道托你的洪福,我们有了多少麻烦吗?只是个高中生,就对由希子做出那样的事,竟然还到学校里大肆宣扬!”
大肆宣扬?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姐姐,不是那样的。这个人……”由希子的母亲试图为我辩解,但中年女人面如般若,继续滔滔不绝地斥责。
“听说还向学校抗议了?难道你不明白,那么做也没有半点用处吗?反而让由希子的事公开,我们还得忍受街坊四邻异样的目光。加上又出了案子,更是招来不明不白的怀疑。净是些晦气事!你说你,承认自己是由希子的男朋友也可以,只到这里自首不就得了?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在学校里一说,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高中生嘛,都八卦得很,肯定会吧啦吧啦地到处乱传。哼!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威风的事!喂,说你呢,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一言不发,倒不是被这个女人机关枪似的说话架势压倒,而是实在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我低着头,只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说你啊……”
“姐!”由希子的母亲制止了她,“好了,说这些就差不多了。你想对这个人说的,不是已经都说出来了嘛。快进去吧。”
“可是……”那人显然仍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但或许觉得多说无益,还是进了房间,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朝走廊那边去了。
“她是由希子的姨妈。”由希子的母亲说,“担心我们,时常到家里来看看。”
在外人眼中,这个家的确发生了令人担忧的事。
“她说招来了不明不白的怀疑,这是真的吗?”
“警察到家里来过。要说对那个老师心怀怨恨的人,我们家肯定要算在其中。他们问了些比如案发当晚我们在哪儿这样的问题。”
“应该只是例行程序吧?”
“谁知道呢。那晚我和丈夫都在家中,但因为只有我们两人,也没办法证明。”
这话在我听来好像刻意强调了 “只有两人”。
由希子的母亲看着我问:“警察去你那里了吗?”
“嗯,去好几次了。”
“哦。”她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可能在忖度我是不是凶手。似乎是为了打消这种念头,她随即垂下眼睛说:“真是起麻烦的案子啊,能早点结案就好了。”
“警察还问别的问题了吗?”
我原以为她会说“我没有义务对你说这些”,可她还是如实回答。
“他主要问了由希子和你的关系。比如说对于你们俩的关系,我们是不是一无所知。我们说确实不知道,一点也没有察觉。毕竟,事实就是这样嘛。”她的语气里充满焦躁,“连去年圣诞节那孩子送你围巾,我们都不知道。警察说起来,才头一次知道。”
我想尽量避免围巾的话题,于是选择了沉默。
“哦,对了。之后还要我给他看照片,你们两个人的。我就把棒球社的相册拿出来给他看了。看完之后,那位警察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没有两个人单独照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过来。所以沟口才那样问我。
“你还有事吗?”由希子的母亲问。
“没有了。”我起身告辞,离开了宫前家。
此时,我感到胃里像灌了铅般异常沉重。我再次意识到,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遭受着折磨,我的家人、由希子的家人,还有其他亲朋好友。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我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刚才由希子的姨妈所说的话:
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威风的事吧……
也许确实是那样。一方面,我觉得扮好由希子恋人的角色是我应尽的义务;另一方面,我也痴迷于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自我。假若确有悔恨之意,真心希望尽量不伤害任何人,可能就会选择更恰当的方法。然而,最终我却找了一条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途径。诚然,从表面来看我确实陷入了困境,但在谴责御崎藤江的同时,我不敢否认内心深处没有对自己高尚情操的陶醉。其实,将真相隐匿于心,继续饱受自我厌恶的煎熬,或许才能偿清我犯下的罪孽。
但我已无路可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很多人在因我而遭受折磨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令他们脱离目前的痛苦。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回来了。父母似乎很想打听我在宫前家的谈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我想他们可能也怕问出口吧。
这天晚上,一个骚扰电话也没有。各大媒体似乎也顾忌到深夜不便,没再不依不饶。
但正当我准备洗澡而在客厅里徘徊时,这晚唯一的一个电话打进来了。看看四周没人,我拿起听筒。“喂,你好。”为防范骚扰电话,我没有自报姓名。
片刻之后,那边说道:“是西原吧?”我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好冷淡啊。”水村绯子说。
“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也知道。”
“他们还在怀疑你吗?”
“是啊。反正没说嫌疑排除。”
“听说,今天一个自称报社记者的人跟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搭话,问她西原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知道媒体察觉这事了。今天还来过我家,连春美也追着不放。”
“你妹妹……她身体不要紧吧?”她的声音不安起来。
“多谢你这家伙的牵挂。唉,都怪我这个混账哥哥。”
沉默了一会儿,“是啊。”绯子说。
“你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嗯,只是想提醒你小心媒体。”
“那真是劳您费心了。”
“还有,”绯子补充道,“请不要称我为‘你这家伙’。”
“知道啦。”我说,“那就晚安,大小姐!”挂断电话,一股苦涩在我舌头上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