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二(2/2)
正式典礼傍晚六点结束,贵宾们告辞离去。灯火通明的礼宾船起航后,留下自动钢琴演奏华尔兹舞曲的袅袅余音。霎时间我们感到漂浮在不确定的深渊上,直到再次认出彼此,投身到寻欢作乐的人群当中。片刻之后,新郎新娘出现在敞篷车里,汽车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艰难穿行。巴亚尔多·圣罗曼点燃烟火,接过众人递给他的瓶子痛饮甘蔗烧酒,而后和安赫拉·维卡里奥一起下车,拉着她钻入了昆比安巴舞旋转的圈子。最后他吩咐我们能跳多久就跳多久,一切花费都算在他的账上,然后拽着惶恐不安的妻子前往他梦寐以求的新居——鳏夫希乌斯曾经度过幸福岁月的那栋房子去了。
午夜过后,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变成三三两两的嬉闹,只有广场一侧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店铺还开着。我和圣地亚哥·纳萨尔,还有我弟弟路易斯·恩里克和克里斯托·贝多亚一起去了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的妓·院。维卡里奥家的孪生兄弟也在那儿的一堆客人当中。在杀死圣地亚哥·纳萨尔的五个小时之前,他们还跟我们一道喝酒,跟圣地亚哥一起高歌。当时,那场独特的庆典余热未尽,乐曲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远处还有一阵阵的打斗声。直到主教乘坐的轮船将要鸣响汽笛前,那些声音仍然依稀可闻,只是一声比一声苍凉。
普拉·维卡里奥告诉我母亲,那天夜里她上床躺下时已经十一点钟了,她先在大女儿们的帮助下简单收拾了婚礼过后乱作一团的院子。十点钟前后,还有几个醉汉在院子里唱歌,安赫拉·维卡里奥差人来取她卧室衣柜里一个盛放私人物品的小提箱,她母亲想再送去一个装日常衣物的箱子,但跑腿的人急着要走。听到有人敲门时,普拉·维卡里奥已经睡得很沉了。“门敲了三下,敲得很慢,”普拉·维卡里奥对我母亲说,“但有那种坏消息的奇怪感觉。”她说自己开门时没有打开灯,免得惊醒别人。她看见巴亚尔多·圣罗曼站在街灯的光晕里,丝绸衬衫敞着纽扣,考究的裤子只系了松紧背带。“他身上泛着梦里才有的绿光。”普拉·维卡里奥对我母亲说。安赫拉·维卡里奥站在阴影中,巴亚尔多·圣罗曼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灯光下时,她母亲才瞧见她。她的绸缎礼服已被撕碎,腰间裹着一条浴巾。普拉·维卡里奥以为他们乘坐的汽车坠进了悬崖,两人已成了葬身山坳的鬼魂。
“圣母啊,”她惊骇地叫道,“如果你们还活着就说句话。”
巴亚尔多·圣罗曼没有进屋,只是将妻子轻轻推进门里,一言未发。他在普拉·维卡里奥脸颊上吻了一下,开口时声音低沉沮丧,但又十分温柔。
“妈妈,感谢您所做的一切,”他说,“您是一位圣人。”
只有普拉·维卡里奥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做了些什么,可是至死她也没有泄露这个秘密。“我只记得她一只手揪住我的头发,另一只手往我身上抽,她愤怒极了,我当时以为她真的要杀了我。”安赫拉·维卡里奥对我说。但她母亲竭力压低声响,直到天明灾祸酿成,睡在其他几间屋子里的丈夫和大女儿们还毫无觉察。
将近三点,孪生兄弟被母亲紧急召回家。两个人瞧见安赫拉·维卡里奥趴在餐厅的沙发上,一脸伤痕,但已经不哭了。“我那时并不害怕,”她说,“恰恰相反,我觉得自己已经摆脱死亡的威胁,只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好倒下头大睡一场。”佩德罗·维卡里奥,两兄弟里更坚定果决的那一个,拦腰提起他的妹妹,将她摔坐在餐桌上。
“说吧,丫头,”他气得浑身颤抖,质问道,“告诉我们是谁干的。”
她没有丝毫迟疑,几乎立刻就念出了那个名字。她在黑暗中搜寻,只一眼便从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众多极易混淆的姓名中找到了它。她用精准的飞镖将它钉在墙上,仿佛它是一只没有意志的蝴蝶,对它的审判早已写就。
“圣地亚哥·纳萨尔。”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