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那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你在呼啸山庄看见的那个凯瑟琳出生了:一个瘦小的才怀了七个月的婴儿;过了两个钟头,母亲就死了,神志根本没有完全恢复,不知道希刺克厉夫离去,也认不得埃德加。埃德加因他这个损失而引起的心烦意乱说起来可太痛苦了;从日后的影响看得出他这场悲痛有多么深。据我看,还加上一件很大的烦恼,就是他没有一个继承人。在我瞅着这个孱弱的孤儿时,我哀叹着这件事;我心里骂着老林-,因为他(这也不过是由于天生的偏爱而已)把他的财产传给他自己的女儿,而不给他儿子的女儿。那可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婴儿,可怜的东西!在她才生下来的头几个钟头里,她都会哭死,也没一个人稍微过问一下。后来我们补偿了这个疏忽!但是她刚出世时所遭遇的无依无靠和她的最后结局说不定将是一样的。
第二天——外面晴朗而爽快——清晨悄悄地透过这寂静的屋子的窗帘,一道悦目而柔和的光亮映照在卧榻和睡在上面的人的身上。埃德加-林-的头靠在枕上,他的眼睛闭着。他那年轻漂亮的面貌几乎跟他旁边的人的姿容一样,如同死去一般,也差不多一样地纹丝不动:可是他的脸是极端悲痛之后的安静,而她的确是真正的宁静。她的容貌是柔和的,眼睑闭着,嘴唇带着微笑的表情;天上的天使也不能比她看来更为美丽。我也被她安眠中的无限恬静所感染:当我凝视着这神圣的安息者那无忧无虑的面貌时,我的心境从来没有比这时更神圣。我不自觉地模仿她在几小时前说出的话,“无可比拟地超越我们,而且在我们所有的人之上!无论她还在人间,或是现在已在天堂,她的灵魂如今是与上帝同在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特性,但是,当我守灵时,如果没有发狂的或绝望的哀悼者跟我分担守灵的义务,我是很少有不快乐的时候的。我看见一种无论人间或地狱都不能破坏的安息,我感到今后有一种无止境、无阴影的信心——他们所进入的永恒——在那儿,生命无限延续,爱情无限和谐,欢乐无限充溢。在那时候,我注意到当林-先生如此痛惜凯瑟琳的美满的超脱时,甚至在他那样的一种爱情里也存有多少自私成分!的确,有人可以怀疑,在她度过了任性的、急躁的一生后,到末了她配不配得到和平的安息之处。遇上冷静回想的时候,人家是可以怀疑;可是,在她的灵前,却不能。它保持着它自己的宁静,仿佛对以前和它同住的人也给了同等宁静的诺言。
先生,你相信这样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快乐的吗?我多想知道。
我拒绝回答丁太太的问题,这问题使我觉得有点邪道。她接下去说:
追述凯瑟琳-林-的一生历程,恐怕我们都没权利认为她是快乐的;但是我们就把她交给她的造物者吧。
主人看来是睡着了。日出不久,我就大胆离开这屋子,偷偷出去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仆人们以为我是去摆脱我那因长久守夜而产生的困倦;其实,我主要的动机是想见到希刺克厉夫。如果他整夜都待在落叶松的树林中,他就听不到田庄里的骚动;除非,也许他会听到送信人到吉默吞去的马蹄疾驰声。如果他走近些,他大概会从灯火闪来闪去,以及外面那些门的开开关关,发觉里面出事了。我想去找他,可是又怕去找他。我觉得一定得告诉他这个可怕的消息,我渴望快点熬过去,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那儿——在果树园里至少有几码远,靠着一棵老杨树,他没戴帽子,他的头发被那聚在含苞欲放的枝头上的露水淋得湿漉漉的,而且还在他周围淅沥淅沥地滴着。他就是照那个样子站了很久,因为我看见有一对鸫离他还不到三尺,跳过来跳过去,忙着筑它们的巢,把就在附近的他当作不过是块木头而已。我一走过去,它们飞开了,他抬起眼睛,说话了:
“她死了!”他说,“我没等你告诉就知道了。把手绢收起来——别在我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们都该死!她才不要你们的眼泪哩!”
我哭,是为她,也为他;我们有时候会怜悯那些对自己或对别人都没有一点怜悯感觉的人。我乍一看到他的脸,就看出来他已经知道这场灾祸了;我忽然愚蠢地想到他的心是镇定下来了,而且他还在祈祷,因为他的嘴唇在颤动,他的目光凝视着地上。
“是的,她死了!”我回答,压抑住我的抽泣,擦干我的脸。“我希望,是上天堂了;如果我们接受应得的警告,改邪归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那里和她相遇。”
“那么她也接受了应得的警告吗?”希刺克厉夫问,试图讥笑一下。”她是像个圣徒似的死去吗?来,告诉我这事的真实情况。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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