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邻居的职业(2/2)
我和梅尔罗斯是老相识了,便将波洛介绍给他,顺便解释了前因后果。警察局局长显然有些为难,拉格伦警督更是面色铁青。而戴维斯看到他上司那副烦恼的模样,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案子马上就会水落石出,”拉格伦说,“根本没必要让业余侦探来插一手。再蠢的人昨晚也该一眼看穿案情,我们本来用不着浪费这十二小时。”
他报复性地白了可怜的戴维斯一眼,戴维斯却一脸迟钝。
“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家人有决定权,这是自然,”梅尔罗斯上校说,“但无论如何不能妨碍官方的调查程序。当然,波洛先生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他很有礼貌地补上一句。
“警察就倒霉得多了,不能给自己打广告。”拉格伦说。
还是波洛挽救了尴尬局面。
“我确实已经退休了,”他说,“从没打算再接什么案子。最重要的是,我很害怕抛头露面。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倘若我对解开谜团能够略尽绵薄之力,还请千万不要将我的名字曝光。”
拉格伦警督的脸色顿时阴转多云。
“我对您过去的辉煌成就也略有耳闻。”上校的这番恭维使得气氛顿时融洽起来。
“我的经验非常丰富,”波洛平静地说,“但绝大多数成功案例都有赖于警方的鼎力支援。我对贵国警界深表钦佩。如果拉格伦警督肯允许我担任他的助手,那真是不胜荣幸。”
警督的表情又更舒坦了几分。
梅尔罗斯上校将我拉到一旁。
“据我所知,这小矮子还真办过好些了不起的大案。”他小声说,“我们自然不想惊动苏格兰场;拉格伦相当自信,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你看,我……呃,和他相比,我毕竟和相关人士更有交情一些。波洛这家伙似乎也不想抢功,对吧?应该会规规矩矩地和我们合作,呃?”
“功劳就都归拉格伦警督好了。”我故作庄严地说。
“好啦,好啦,”梅尔罗斯上校轻松地高声说道,“波洛先生,请一定就最新的案情进展谈谈您的高见。”
“谢谢。”波洛说,“据我的朋友谢泼德医生透露,嫌疑人是那个男管家?”
“全是胡说,”拉格伦立刻答道,“这些高级仆役一出事就畏畏缩缩,行止可疑,其实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指纹呢?”我提醒道。
“和帕克根本对不上号,”他微微一笑,“而且你和雷蒙德先生的指纹也都不吻合,医生。”
“那拉尔夫·佩顿上尉的指纹呢?”波洛平静地问。
我不禁暗自佩服他的一针见血,警督的目光中也平添一层敬意。
“看来你也不愿浪费时间,波洛先生,和你合作一定非常愉快。我们准备一找到那年轻人就立刻比对他的指纹。”
“恕我直言,你错了,警督。”梅尔罗斯上校温和地说,“我是亲眼看着拉尔夫·佩顿长大的,他绝不可能沦为凶手。”
“世事难料。”警督不以为然。
“你们掌握了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吗?”我问道。
“他昨晚九点钟离开旅馆,九点半左右有人在芬利庄园附近见过他,而他现在还不见踪影。据了解,他的经济情况很不乐观。我还弄到了他的一双鞋——鞋底有橡胶鞋钉。这种鞋他有两双,样式完全相同。我这就准备去比对一下鞋印。我事先已经安排警员保护现场,以免鞋印遭到破坏。”
“我们马上动身。”梅尔罗斯上校说,“你和波洛先生也一起来吧?”
我们自然答应了,一起上了上校的车。警督急着要马上赶去现场检查鞋印,让我们在门房那里就放他下车。庄园内的车道在半途中有条小径向右边岔开去,通往露台和艾克罗伊德书房的窗户。
“你要不要和警督一起行动,波洛先生?”警察局局长问道,“或者先查看书房?”
波洛选择了后者。帕克为我们开门,举止谦恭得体,似乎已从昨晚的惊恐中恢复过来。
梅尔罗斯上校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通往门廊的那扇门,领着我们走进书房。
“波洛先生,除了尸体已经被搬走之外,这间屋子仍保持昨晚案发时相同的状态。”
“当时尸体在哪儿?”
我尽可能精确地描述了艾克罗伊德所处的位置。那把扶手椅仍然摆在壁炉前。
波洛走过去坐进扶手椅中。
“你说的那个蓝色信封,你离开时放在什么地方?”
“艾克罗伊德先生把它放在右边这张小桌上。”
波洛点点头。
“除此之外,其他东西都在原处吗?”
“我想是的。”
“梅尔罗斯上校,能否麻烦你在这把椅子里小坐片刻?多谢了。那么医生先生,请你把短剑的准确位置指给我看看。”
我照办了,在这期间,小矮子就站在门口观看。
“也就是说,从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剑柄。你和帕克立即就注意到短剑了吗?”
“没错。”
波洛来到窗前。
“发现尸体时,电灯一定亮着吧?”
我表示肯定,并走到他身旁,见他正仔细研究窗台上的痕迹。
“橡胶鞋钉和佩顿上尉鞋子的款式是一样的。”他平静地说。
随后他又回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训练有素的敏锐目光检视着屋内的一切。
“你是不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谢泼德医生?”他最后问道。
“应该算是吧。”我有些惊讶。
“当时壁炉里燃着火,我知道。那么当你破门而入、发现艾克罗伊德先生已死的时候,炉火是什么状况?是不是快熄灭了?”
我为难地笑了。
“我——这可真说不上来。我没留意。也许雷蒙德先生或者布兰特少校——”
小矮子微笑着摇头晃脑。
“办事果然得讲求方法。问你这个问题,是我的判断失误。每个人的职业不同,你有能力向我描述病人外表的细节——没有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而如果我想了解桌上那些文件的情况,就得去请教雷蒙德先生,他心里有数。至于炉火,我得去找那位以料理这些家务事为职业的人。不好意思——”
他迅速走到壁炉旁边按铃。
过了一两分钟,帕克出现了。
“我听见了铃声,先生?”他犹疑地说。
“请进,帕克,”梅尔罗斯上校说,“这位先生有些事要问你。”
帕克恭恭敬敬地转向波洛。
“帕克,”小矮子说,“昨晚你和谢泼德医生破门而入,发现主人死了。那时候炉火是什么状况?”
帕克不假思索地回答:“火很小,先生,差不多快熄了。”
“啊!”波洛的惊叫声中似乎带有几分成就感。他又问道:“你仔细看看,帕克,这间屋子现在的模样和当时完全一致吗?”
男管家的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窗户那里。
“当时窗帘是拉着的,先生,电灯也亮着。”
波洛赞赏地点着头。
“其他还有吗?”
“是的,先生,这把椅子被稍稍往外拉了一点点。”
他指了指房门左边一把老式椅子,这把椅子位于房门和窗户之间。我画了一张房间的草图(见图二),刚才提到的椅子用x打了个记号。
“按原来的位置摆摆看。”波洛说。
男管家将那把椅子从墙边往外拖出足有两英尺,转了个角度,让椅子面对房门。
“这就怪了,”波洛喃喃道,“应该没人会坐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那我想知道,是谁把它推回原处的?是你吗,我的朋友?”
“不,先生,”帕克否认道,“那时候我发现主人死了,手忙脚乱,哪里顾得上这些。”
波洛又望向我。
“你呢,医生?”
我摇头。
“当我和警察一起返回时,椅子已被推回原处,”帕克插话说,“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真奇怪。”波洛又说。
“肯定是雷蒙德或者布兰特推回去的,”我提醒他,“这肯定没什么要紧吧?”
“完全无关紧要,”波洛说,“所以才非常有意思。”他轻声补了一句。
“我失陪一会儿。”梅尔罗斯上校说完就和帕克一起离开了房间。
“依你看,帕克说的是实话吗?”我问。
“就这把椅子而言,他没撒谎。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医生,如果你多接触几次这类案子的话,就会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我好奇地问。
“卷入案件的每个人都有所隐瞒。”
“那我呢?”我笑着问道。
波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想你也有所保留。”他平静地说。
“可是——”
“关于佩顿这个年轻人,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吗?”见我面红耳赤,他笑了,“哦,别紧张,我并不是逼你。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搞清楚。”
“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查案的方法,”我冒冒失失地说,好掩饰自己的一脸窘迫,“比如说,炉火的问题。”
“唔,很简单。你离开艾克罗伊德先生的时间是——八点五十分,对不对?”
“对,应该没错。”
“当时窗户关着,也闩上了,门没有锁。而十点十五分发现尸体时,门锁上了,窗户却是敞开的。是谁开的?很明显,只能是艾克罗伊德先生本人。至于原因,只有两种:要么是因为屋子里热得受不了——但鉴于炉火已濒临熄灭,昨晚又气温骤降,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第二种可能就是他将某人从窗口放进了屋子。如果他肯让人这样从窗子里进来,对方必定与他相当熟悉,因为之前他一直很关注同一扇窗户是否关紧。”
“听起来很简单嘛。”我说。
“如果你把各种事实有条不紊地串联起来,一切就都很明显了。现在我们关心的是昨晚九点半和他待在一起的究竟是谁。所有迹象都表明,这个人是从窗户进来的;而且,虽然此后弗洛拉小姐来见艾克罗伊德先生时他还活着,我们仍然需要揭开这名访客的面纱才能查清真相。很可能他离开后窗户依然开着,便给了凶手乘虚而入的机会;又或者是这同一个人再次返回。啊,上校回来了。”
梅尔罗斯上校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终于查到那通电话了。”他说,“不是从这儿打出去的,而是昨晚十点十五分,从金斯艾伯特车站一个公用电话亭打到谢泼德医生家里的。十点二十三分,有一趟夜班邮车启程开往利物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