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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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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家”正准备上床,听见屋外小道上传来脚步声。由于狗没有发出叫声,因此他将侧门微微打开。一道平行四边形的光照到石榴树的树冠,通过那片晕黄的光他看见埃尔多萨因朝屋子走来,光线照亮了他的面孔。

“真是奇怪!”“占星家”心想,“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这孩子戴着草帽呢?!他来做什么?”

他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手枪(这个动作出自本能),把门锁解开,埃尔多萨因走进了屋里。

“我以为您都睡了。”

“请进。”

埃尔多萨因走进书房。美国地图依然摊开着,三k党的领土上插着黑色的旗帜。罗盘的盒子敞开在桌子上,“占星家”刚才一定在占星。微风穿过窗栏,吹动着桌上的纸张,埃尔多萨因待“占星家”把文件收进柜子里后,背对着花园坐了下来。

他坐在那里,凝视着面前那张宽大的面孔,歪鼻子从纷乱的额头斜下来,菜花耳,宽大的胸膛被紧紧裹在褪了色的黑色上衣里,铜链从马甲的一侧穿到另一侧,粗糙沧桑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镶有紫色石头的钢戒。此刻的“占星家”不再戴着帽子,可以看见他短短的鬈发异常凌乱。他伸了伸腿,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扶手椅的椅臂上。毫无光泽的靴子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山里人了,又像个淘金者。“巴塔哥尼亚patagonia,指南美洲安第斯山脉以东,科罗拉多河以南的地区;主要位于阿根廷境内,小部分属于智利。——译者注的淘金者应该就是那副模样吧?”埃尔多萨因心想。他什么也没说,看着桌上那张美国地图,回想起当天下午“占星家”一边指着地图上的联邦州一边对“皮条客”说过的话。

“三k党在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印第安纳波利斯州、俄克拉荷马州和俄勒冈州的势力很大……”

“朋友,您在说什么……怎么……”

“啊,对了!……我专门来找您……”

“我正要上床睡觉。整晚都在给一个白痴占星……”

“如果打扰到您了,那我马上就走。”

“没有,别走。您打架了?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很多事,要是您能够……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吓到您……假如说,为了能够建立您的秘密社会,也就是说,为了得到您所需要的两万比索,为了这两万比索您需要杀死一个人,您会怎么做?”

“占星家”调整了一番坐姿,此刻,他的身体因受到惊吓而与椅面垂直……他的脑袋尽管因为埃尔多萨因的那席话所激起的思绪而挺直,但看起来却仿佛沉沉搭在肩上似的。他搓了搓双手,审视着雷莫的面庞。

“您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拥有两万比索的人。我们可以绑架他,如果他拒绝在支票上签字,那我们就严刑拷打他。”

“占星家”皱了皱眉头。在了解了提议的细节后他反而感到更加困惑,开始用左手手指转动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钢戒。紫色石头一次次地反射在铜链上。尽管他依旧埋着头,双眼却从眉毛下方死死盯着埃尔多萨因的脸。那姿势让他的歪鼻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拱壁,悬在陷入黑领结里的下巴之上。

“您得把整件事跟我解释清楚,我简直一头雾水。”

他坐直了身体,面孔看起来仿佛能够招架住一阵乱拳似的。

“整件事很简单,也很妙。我妻子今天晚上跟另一个男人走了。于是他……”

“他是谁?……”

“巴尔素特,我妻子的表弟……葛利高里欧·巴尔素特,他来看我,向我坦白去糖厂告发我的人是他。”

“啊!……是他告发的您?……”

“是的,况且……”

“但他为什么要告发您啊?……”

“我怎么知道?!……为了侮辱我……总之,他有点儿疯癫。不太能控制自己。他有两万比索。他的父亲死在精神病院。他早晚也会走到那一步。那两万是他从一个姑姑那里继承过来的。”

“占星家”摸了摸额头。他从来没这么困惑过。他对事情很感兴趣,但却不太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重复道:

“请您按照顺序,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埃尔多萨因再次开始讲述。他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又讲了一遍。他仔细地徐徐道来,之前向“占星家”提出那个提议时的紧张已消失不见。

此刻,他坐在椅子的边缘,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握着脸颊,眼睛盯着地面。黄色的皮肤绷紧在扁平的面骨上,看起来像一个肺结核病人。作者多次在文章中提到肺结核,在那个年代由于无法医治而被称为“痨病”,直到抗生素的发明。——译者注邪恶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流出来,无声无息地,仿佛在背诵一篇被死死印在心底的课文。“占星家”用手指按住嘴唇,一边听他讲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些事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为了避免讲错,埃尔多萨因额外用心,缓慢地将所有的恐惧、侮辱、记忆、痛苦、无法入眠的夜和可怕的争执娓娓道来。他说道:

“您一定无法相信我来到这里,向您提出杀人的建议,对您讲述我的无辜,仿佛自己还是个二十岁的孩子似的。您知道把一个个夜晚浪费在肮脏的酒吧里的愚蠢对话和廉价烧酒之间是怎样一种悲哀吗?您知道在妓院里极力压抑住想要哭泣的冲动是怎么一回事吗?您惊愕地看着我,也许您会觉得我是个怪人,但您却不知道那怪异是来自藏在我体内的痛苦呀。您瞧,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此刻能这般理智地与您说话。我是谁?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您和我一样,所以我才来找您,向您提出杀死巴尔素特的建议。用他的钱我们可以建立起秘密社会,从而推翻当下的社会。”

“占星家”打断了他:

“但是,您为什么一直这样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为什么想要建立秘密社会?‘皮条客’为什么那么有钱却依然剥削女人、也依然坚持自己擦皮鞋?埃尔格塔为什么抛弃了百万富婆而选择和一个妓女结婚?您难道以为我愿意忍受巴尔素特的耳光和上尉的出现吗?表面上来看,我是个懦夫,埃尔格塔是个疯子,‘皮条客’是个吝啬鬼,您是个走火入魔的人。表面上来看,我们是这样的人,但事实上,在内心深处,在我们意识和思想的下面,藏着另一个更强大、更广阔的生命……我们之所以忍受一切是因为我们相信,只要继续忍受下去,终有一天我们能抵达真相……也就是说,关于我们自身的真相。”

“占星家”站起身来,走向埃尔多萨因,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沉思着说道:

“我的孩子啊,您说的有道理。我们本身即是神秘的(尽管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忧郁的皮条客’很神秘,埃尔格塔很神秘,您、我、她、他们都很神秘……宗教的缺席是这个世纪的不幸,它毁掉了我们的理智,导致我们在体外寻找事实上藏在潜意识的神秘之中的东西。我们需要一门宗教来将我们从降临的灾难中拯救出来。您会觉得,我说的话毫无新意。我对此表示赞同;但您要记得,在地球上唯一可以被改变的是风格和方式,但本质永远都是一样的。假如您相信上帝,您就不会过着这魔鬼般的生活了;假如我相信上帝,我也就不会在这里听您讲述杀那个家伙的提议了。更糟糕的是,我们都已经过了相信一门宗教、一个信仰的年纪了。就算我们去找牧师,他也无法理解我们的问题,只会叫我们背诵《主祷文》,并且每周来教堂忏悔。”

“我们常常问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是呀,到底应该做什么。在过去,我们至少可以躲进修道院,或者去美丽的远方旅行。如今,您可以早上在巴塔哥尼亚吃冰激凌,下午在巴西吃香蕉。一个人到底应该做什么?我读了很多书,相信我,在所有欧洲的书籍里都能看到您所描述的那种痛苦和悲伤的生活。但您看看美国。艺术家们装置铂金的卵巢,杀人犯致力于打破最可怕罪行的纪录。您是过来人,您都明白。房子,更多的房子,不同的面孔,同样的心。人类已经失去了庆祝节日和感到快乐的能力。人类的不快乐让他们也失去了上帝!一辆三百马力的汽车只有当它被一个疯子开进壕沟粉身碎骨时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人类是悲哀的牲畜,能让他们高兴起来的只有奇闻怪事。以及屠杀。既然这样,我们的秘密社会也一定要带给他们奇闻怪事、亚洲霍乱、神话传说,以及金矿和钻矿的发现。我在与您交谈的过程中观察到了这一点。您只在谈话中出现奇闻怪事的时候才会激动起来。所有人(无论是恶棍还是圣人)都是这样。”

“那么,我们要不要绑架巴尔素特?”

“要。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该怎样搞定他的人和财。”

风吹动着树叶。埃尔多萨因凝视着透过半开着的窗户照在石榴树上的光。“占星家”将椅子移到柜子边,头靠在赭石色的柜板上,手指又开始转动那枚钢戒。

“我们怎样搞定他?很简单。我会告诉巴尔素特我查到了上尉和艾尔莎在什么地方……”

“嗯,这个办法不错。但是,您是如何查到他们的地址的呢?他一定会追问您……”

“我就说,我去了军事部的人事处。”

“好……很好……太好了……”

此刻,“占星家”热切地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埃尔多萨因。

“我们以让他帮忙劝艾尔莎回到我身边为借口,把他捉住。”

“令人佩服。让我想一想。您所计划的这一切……当然……非常好。啊……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有亲戚吗?”

“除了我妻子,没有别人。”

“他住在哪儿?”

“住在一间膳宿公寓。房东的女儿是对眼。”

“如果他们发现巴尔素特消失了,会说什么?”

“我们可以这样做(这个主意真妙!):我们从罗萨里奥rosario,位于阿根廷,是圣菲省巴拉那河西岸的一座港口城市,处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西北三百千米处,为阿根廷第三大城市。——译者注发一封由巴尔素特签名的电报给他的房东,让她把巴尔素特的衣箱寄到某间旅馆,您将用葛利高里欧·巴尔素特的名字住进那间旅馆。”

“就这么办。知道吗,您研究得很透彻。这是个完美的计划。每一件事都对我们有利:上尉,军事部给的地址,他没有亲戚,住在膳宿公寓。比一盘棋局还要清晰明了啊。很好。”

说完,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每次经过窗栏前,不是让花园的光线变暗,就是在屋顶的横梁照出一道影子。当埃尔多萨因说那个计划“如同被上千磅高压的熨斗牢牢印出般”那么清晰时,并非信口胡言。“占星家”的靴子在房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回响,与此同时,埃尔多萨因却因“计划”太过简单、太过缺乏新意而开始感到遗憾。他喜欢少一些精确性、多一些冒险的方案。

“见鬼啊!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儿!要是这样的话,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杀人犯!”

“葛利高里欧和那个对眼女之间没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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