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2)
沃洛佳显得很吃惊,但他努力掩饰住了自己的情感。“我从来不认识任何一个叫这名字的人。”
劳埃德觉得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为好。他料想得到沃洛佳为何会如此惊慌。苏联人都害怕秘密警察,内务人民委员会已经渗透到了交战中的西班牙,并且以残暴而著称。对秘密警察来说,任何一个对外国人友好的苏联人都是潜在的叛国者。“我是劳埃德·威廉姆斯。”
“我记得你,”沃洛佳用能刺透人心的目光看着他,“奇怪,我们竟然在这里又相遇了。”
“其实并不奇怪,”劳埃德说,“我们会在任何有法西斯分子的地方给他们以打击。”
“能和你私下说些话吗?”
“当然可以。”
走到和人群隔开一些距离的地方,别斯科夫说:“加西亚的排里有间谍。”
劳埃德吃了一惊:“间谍,你说的是谁?”
“一个叫海因茨·鲍尔的德国人。”
“穿红衬衫的就是海因茨。他怎么会是间谍?你确定吗?”
别斯科夫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如果你有自己的防空洞或是其他比较私密的地方的话,希望你把他引过去。”别斯科夫看了看手上的表,“一个小时之内,负责逮捕的人就要过来带他走了。”
“那个棚屋是我的临时办公室,”劳埃德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棚屋说,“但我需要向这里的指挥官汇报这件事。”这里的指挥官是个共产党人,应该不会插手这种事,但劳埃德需要些时间好好想想。
“想汇报就去汇报吧,”沃洛佳显然不关心劳埃德的指挥官会怎么想,“我希望间谍能不受任何干扰被悄悄地抓走,我已经向负责逮捕的人解释了保密的重要性。”沃洛佳似乎不确定自己的命令会不会被遵守,“越少人知道越好。”
“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劳埃德问。没等沃洛佳回答,他已经参透了答案。“你希望把他发展成双料间谍,把有误导性的情报发送给敌人。如果有太多人知道他被捕的话,其他潜伏的间谍就会通知叛军,叛军就不会相信我们炮制的误导性情报了。”
“最好别乱猜这种事,”别斯科夫严肃地说,“快回你的棚屋去吧。”
“等一下,”劳埃德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间谍呢?”
“只有在确保情报不会外泄的情况下我才会告诉你。”
“这个回答不能让我满意。”
别斯科夫怒了。显然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西班牙内战中,苏联人特别反感志愿者们对军令的评头论足。
别斯科夫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新来者朝树下走了过来。一个穿着和这么热的天完全不相匹配的皮外套,另外一个是个长着长鼻子的瘦子,他显然是两人中管事的一个。
别斯科夫感叹了一声,“来得太早了!”然后用俄语忿忿地骂了几句。
瘦子轻蔑地把手一挥,然后用不太流利的西班牙语说:“谁是海因茨·鲍尔?”
没人答他的话。瘦子用袖管擦了擦鼻尖。
海因茨行动了。他没有马上逃离,而是撞在穿皮外套的男人身上,把他给撞倒了。接着他便撒开了大步——但瘦子脚一伸,把他给绊倒了。
海因茨重重地摔在干燥的泥土上。他躺在地上愣住了——尽管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已经来不及逃跑了。他勉强站起身,但新来的两个家伙却猛扑向他,再次把他打倒在地。
海因茨静静地躺在地上,但他们还是对他拳打脚踢。两人抄起木棍用力击打。他们站在海因茨两边,轮流击打着他的头和身体,两人把木棍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海因茨一阵猛击。很快海因茨就满脸是血了。他试图起身逃跑,但每次站起身都会被他们再次扑倒。最后,他只能缩成一团,低声呜咽。显然他已经逃不掉了,但对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们一次次地用棍棒击打这个无助的男人。
劳埃德大声抗议,把瘦子从海因茨身边拉开。莱尼把另一个人架了开来。劳埃德从背后紧紧抱住瘦子,直接把他提了起来。莱尼一个直拳,把自己架开的那个人打趴在地上。这时劳埃德听见沃洛佳用英语说:“都给我停下,不然我就开枪了。”
劳埃德放下手里的瘦子,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沃洛佳。沃洛佳抬起手臂,用一把莫辛纳甘转轮枪指着劳埃德。“拿枪威胁军官在任何国家都是一项要军法处置的大罪,”劳埃德说,“沃洛佳,你有大麻烦了。”
“别傻了,”沃洛佳说,“在这支军队中曾经有谁动过苏联人吗?”但说归说,他还是马上低下了枪管。
穿皮外套的男人举棒要打莱尼,但被沃洛佳呵斥住了:“贝里佐夫斯基,走开!”被唤作贝里佐夫斯基的男人退下了。
志愿军里的其他人都被打斗吸引,聚拢过来,很快他们身边就围了二十来个人。
瘦子手指着劳埃德,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你不该介入跟你无关的事情。”
劳埃德帮海因茨站起身。海因茨满身是血,痛苦地大声呻吟。
“你们才不该一出现就动手打人!”劳埃德对瘦子说,“谁准许你们这么干的?”
“这个德国人是个法西斯间谍!”瘦子咆哮道。
沃洛佳喝道:“伊利亚,你够了没有!”
伊利亚对沃洛佳的警告置之不理。“他有影印的文件。”伊利亚说。
“证据在哪儿?”劳埃德的声音平静下来。
伊利亚不知道或是压根不关心证据在哪。但沃洛佳叹了口气:“看看他的工具袋。”
劳埃德示意马里奥·里维埃拉下士把工具袋拿来。“拿来检查一下。”他说。
里维埃拉依令跑进船屋。
劳埃德有个可怕的预感,觉得沃洛佳可能说的是事实。他说:“伊利亚,即便你没说错,那也应该礼貌一点啊。”
伊利亚说:“讲什么礼貌啊?这是场战争,不是你们英国的茶会!”
“对人客气也许能避免不必要的纷争。”
伊利亚用俄语骂了句脏话。
里维埃拉拿着一个看上去很贵的小照相机和几张公文纸从船屋里走出来,把它们放在劳埃德面前。最上面一份公文纸上写着昨天对敌人下一次来袭的战略部署的军令。纸上有块似曾相识的水渍,劳埃德震惊地意识到这正是他自己的一份,这文件一定是海因茨从他的棚屋里偷出来的。
海因茨突然站直了身体,敬了个纳粹礼:“希特勒万岁!”
伊利亚露出得胜的笑容。
沃洛佳说:“伊利亚,你把发展海因茨成为双料间谍的机会弄没了。你们这些克格勃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说完他便离开了。
8月24日,星期二,劳埃德第一次投入了战斗。
劳埃德所在的政府军有八万兵力,反民主的叛军连四万都不到。政府军有二百多架战斗机,叛军只有区区十五架。
为了把人多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政府军把前线扩展到整整六十英里,这招使得叛军无法把他们有限的兵力合兵在一处。
这是个精妙的战略——两天后,劳埃德却自问,为何如此精妙的战略没能奏效?
战斗起初进行得很顺利。第一天政府军夺取了萨拉戈萨南北的各两个村庄。劳埃德所在的团在南线扑灭敌人的顽抗,占领了一个叫科杜的村庄。但中路突进河谷的兵力受到了阻碍,他们在一个叫富恩特斯德埃布罗的地方停滞不前。
战斗开始前,劳埃德害怕得整夜睡不着觉,如同在拳击比赛前一样,他整夜猜想着战斗中会发生什么。但战斗一开始他就什么都不顾了。最艰难的是过荒地的那一段,荒地上除了低矮的灌木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掩护,叛军却从石头房子里不断向他们发射子弹。即便这样,他也没感到害怕,反而觉得特别有趣。子弹袭来时,他就猫下腰走之字形,射击停止以后,再起身跑上一段,等对方开枪时再猫腰躲避一阵。最大的问题就是弹药短缺:子弹必须省着点用。他们靠兵力优势占领了科杜。劳埃德、莱尼和戴夫在这一天毫发无伤。
叛军强悍勇敢——但政府军也不差。由外国人组成的旅是带着奉献出自己生命的决心来西班牙的,因为这份勇气,他们经常被选为先发部队投入战斗。
第二天情势就不对了。驻扎在萨拉戈萨北部的兵力借口缺乏敌人的防御信息而不愿前进——劳埃德觉得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尽管在战斗的第三天得到增援,但中部的部队仍然拿不下富恩特斯德埃布罗,更让劳埃德吃惊的是,敌人的防御炮火竟然摧毁了他们几乎所有的坦克。劳埃德所在的南部方面军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斜刺里杀向了河边的小村昆托。在昆托,他们又一次遇上了寸土不让的叛军。叛军最终还是在政府军的兵力优势下战败了,这一仗政府军抓获了一千多名战俘。
劳埃德坐在教堂外的灯下,这里被炮火摧毁了,他被残垣断壁和奇形怪状的尸体包围着。莱尼、戴夫、乔·埃里、里维埃拉下士和一个叫马格西·摩根的威尔士人,筋疲力尽地围绕在他周围。很多威尔士人参加了西班牙内战,他们用威尔士人千篇一律的名字编了一首自嘲的歌谣:
这里有个年轻人名字叫普莱斯,
这里还有个年轻人也叫普莱斯,
有个年轻人叫罗伯茨,
又有个年轻人叫罗伯茨,
新来了一个年轻人,猜猜这么着,这个家伙还是叫普莱斯。
士兵们抽着烟,安静地等待着不知能否送来的晚餐。他们很疲惫,累得都没情绪和特蕾莎打情骂俏了。本应来接特蕾莎回到后方的车辆一直没来,她只好和国际旅的士兵们一道留在了前方。几条街外,不时还传来几声枪响。
“我们得到了什么?”劳埃德问戴夫,“我们用光了少得可怜的弹药,我们失去了许多同志,我们更没有前进一星半点。更糟的是,我们给了法西斯主义者增加援手最需要的时间。”
“我可以把该死的原因告诉你。”戴夫操着一口东区口音说。他的心志成长得比肉体更加坚强。他语带讥讽地说:“相比敌人,我们的军官更怕我们自己人。随便一个很简单的理由,我们自己人就会被扣上托洛茨基分子或法西斯主义者的帽子被折磨致死,他们就是这么一种内厉外荏的怕死鬼。他们宁愿待在原地不动,也不愿自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说白了,他们就是不敢冒风险。我想,除非把军令写在纸上,否则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劳埃德很想知道戴夫的这番抱怨似的分析是不是对。共产党人总是在不断谈论遵守军令的重要性,借此强调要遵守苏联方面的命令。劳埃德体会得出这样说的道理,但过多的条条框框会阻碍思考。多想想难道也错了吗?
劳埃德不希望这么想。他相信社会民主党人、共产党人和无政府主义者可以在不相互攻击的基础上为共同的目标而战。他们都痛恨法西斯主义,相信未来会是一个人人享有平等权利的社会。
他很想知道莱尼对这个问题怎么看。但莱尼正在特蕾莎身旁小声说着什么。特蕾莎不时被莱尼的话逗笑,看来莱尼进展非常不错。没有顾忌地笑是个非常好的现象,说明女方对你放松了戒备。这时特蕾莎碰了碰莱尼的肩膀,说了几句话,然后站起身。莱尼说:“赶紧回来啊。”特蕾莎回过头笑了笑。
莱尼很幸运,劳埃德心想,但是他没有半点嫉妒。他对这种短暂的恋情没有任何兴趣:这种恋情只会对双方造成伤害。他觉得,自己是那种要得到就想得到对方全部的人。在这之前,他唯一全部想拥有的人就是黛西。黛西现在已经是博伊·菲茨赫伯特的妻子了,到目前为止,劳埃德还没找到能在心中完全代替她位置的女孩。他确信终有一天他会碰到这个人。无论特蕾莎再怎么美丽动人,他也不会卷入这种短暂的恋情。
有人说:“苏联人来了。”说话者是来自芝加哥的黑人电气工程师贾斯珀·约翰逊。劳埃德抬起头,看见十来个苏联人像征服者一样穿过村庄。苏联人穿着皮外套,腰里系着带扣的手枪皮套,走到哪都特别好认。“怪事,打仗的时候他们在哪儿?”贾斯珀讥讽地说,“我想他们大概是在战场上的其他地方吧。”
劳埃德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军代表听到这种扰乱军心的言论。
当苏联人从废弃教堂前的墓地间走过时,劳埃德认出了一周前和自己起冲突,长着张鼠脸的秘密警察伊利亚·德沃尔金。伊利亚走到特蕾莎身旁和她搭话。劳埃德听见他用不流利的西班牙语请特蕾莎共进晚餐。
特蕾莎说了句话,伊利亚又提出要求,特蕾莎摇头拒绝。她转身要走,但伊利亚拉住她的手臂强留住她。
劳埃德看见莱尼坐直身体,警觉地看着石头拱门边正僵持不下的伊利亚和特蕾莎。
“真他妈该死。”劳埃德说。
特蕾莎第二次试图挣脱,伊利亚却拽得更紧了。
莱尼站起身,劳埃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住了。“我来处理这件事。”他说。
大卫小声告诫他。“伙计,小心点——他是秘密警察的人。最好别和那帮王八蛋起冲突。”
劳埃德走向特蕾莎和伊利亚。
伊利亚看见他,用西班牙语让他滚开。
特蕾莎说:“别担心,这事我能应付。”
伊利亚紧盯着劳埃德。“我认识你,”他说,“上周你曾经阻止我们逮捕法西斯间谍。”
劳埃德问他:“这位年轻女郎也是法西斯间谍吗?我好像听你刚才约她一起吃饭啊!”
伊利亚的爪牙贝里佐夫斯基上前,气势汹汹地逼近劳埃德。
从眼角的余光中,劳埃德看见戴夫掏出了那把鲁格尔的小手枪。
事态似乎在渐渐失去控制。
劳埃德说:“小姐,我来是想告诉你,鲍伯罗夫上校想立即在总部见到你。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鲍伯罗夫是苏联派来的高级军事“顾问”。他没有邀请特蕾莎,但这个托辞已经足以让特蕾莎摆脱伊利亚的纠缠了。伊利亚不知道劳埃德在说谎。
一时之间,劳埃德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似乎是附近街上起了冲突。枪响把苏联人拉回到现实之中。特蕾莎第三次试图从伊利亚手里挣脱,这次伊利亚放手了。
伊利亚冲动地指着劳埃德的脸。“我们会再见面的!”他和狗腿子贝里佐夫斯基像舞台剧落幕似的离开了。
大卫骂起来:“该死的狗杂种。”
伊利亚假装没听见。
他们重新坐了下来。大卫说:“劳埃德,你给自己树了个危险的敌人。”
“碰到这档子事,我也只能这样了。”
“从现在起,时刻都必须保持警醒。”
“为了女孩子吵架没什么了不起的,”劳埃德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次。”
黑夜降临了,几声手摇铃把他们招到了战地食堂。劳埃德拿到了一碗薄粥,一片干面包和一大杯烈到他觉得可能把他的牙龈腐蚀掉红葡萄酒。劳埃德把干面包浸到红葡萄酒里,让它勉强可以下咽。
和往常一样,吃完饭后他依然觉得很饿。他和莱尼开玩笑:“给你来杯好茶,怎么样?”
“行,”莱尼说,“请给我加两大勺糖。”
他们打开薄被,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劳埃德到近旁找厕所,他没找到,只能在村落边上的小果园里方便了一下。这天几乎是满月,橄榄树上几片躲过炮火摧残的树叶孤零零地飘舞着。
系裤子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慢慢地转过身——他本该转得快一些。刚看清伊利亚的脸,棍棒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头晕目眩地抬起头,看见贝里佐夫斯基正拿枪直指着他,伊利亚说:“别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劳埃德害怕极了。他使劲摇头使自己清醒起来。苏联人太疯狂了。“你想要我死吗?”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该如何解释一个中尉的死呢?”
“你以为有人会觉得这是谋杀吗?”伊利亚笑着说,“这是前线,被流弹击中很正常。”他转而用英语说,“你只能怪自己的运气太糟了。”
劳埃德绝望地意识到,伊利亚并没说错。发现他尸体以后,同志们一定会以为他们在战斗中中弹了。
这么死真不甘心!
伊利亚对贝里佐夫斯基说:“干掉他!”
砰地一声枪响。
劳埃德什么都没感觉到。这就是死亡吗?这时贝里佐夫斯基突然身子一瘫,倒在地上。劳埃德意识到子弹来自于他身后。他喜出望外地转过身。大卫拿着偷来的鲁格尔手枪站在月光下。劳埃德松了口气,他总算活下来了!
伊利亚也看见了戴夫,他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
大卫拿着手枪追了一阵子,劳埃德希望戴夫能击中伊利亚,但伊利亚像兔子似的在橄榄树之间左右闪躲,很快就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卫放下枪。
劳埃德低头看着贝里佐夫斯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劳埃德说:“大卫,谢谢你。”
“我告诉过你,千万要防着点。”
“你帮我防了,可惜你没击中伊利亚,这下你算是和苏联的秘密警察结仇了。”
“我觉得伊利亚不会让人知道,他为了个女人损失了自己的副手,”大卫说,“秘密警察对自己人也心存忌惮,我想他会保密的。”
劳埃德又看了一下尸体:“我们该怎么解释?”
“听见那家伙说什么了吗?”大卫说,“这是前线。不需要任何解释。”
劳埃德点了点头。大卫和伊利亚的说法没错。没人会问贝里佐夫斯基是怎么死的。贝里佐夫斯基就是被流弹击中而死的。
他们走开了,把尸体留在原地。
“他只是运气太糟了。”大卫说。
劳埃德和莱尼找到鲍伯罗夫上校,抱怨对萨拉戈萨的进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鲍伯罗夫是个一头白色短发的苏联人,他快退役了,性格非常古板。理论上他只是给西班牙军官来当参谋的,但实际上发号施令的就是他。
“我们不应把时间和精力白白地浪费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劳埃德把莱尼和其他有战争经验的人说的话翻译成德语,“我们应该把坦克当作拳头伸进敌人的阵地,步兵应该紧随在后,肃清那些分散开的敌人。”
沃洛佳站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但露出赞许的表情。
“我们不应被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城镇拖慢脚步,应该越过这种城镇,之后把它作为第二条战线。”劳埃德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
鲍伯罗夫露出惊骇的表情。“这是图哈切夫斯基的观点。”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说出这个名字就会犯上通敌的大罪一样。
“那又怎么了?”劳埃德问。
“他承认犯有通敌和间谍的罪行,已经被处决了。”
劳埃德吃惊地看着他。“仅仅因为提出这套理论的将军被莫斯科所清洗,西班牙政府就要把先进的坦克战术弃而不用吗?”
“威廉姆斯中尉,你太无礼了。”
劳埃德说:“即便对图哈切夫斯基的指控是对的,也不能全盘推翻他的战略战术。”
“完全可以推翻!”鲍伯罗夫暴跳如雷,“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当劳埃德所在的部队继续执行侧面包抄战术,从昆托朝他们来的方向退回时,他的最后一线希望落空了。9月1日,他们作为攻击部队的一分子参加了对守卫严密但毫无战略价值、战线长达二十五英里的小城贝尔希特的进攻。
这又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七千名守卫者躲在城内最大的教堂圣奥古斯丁教堂里,并在教堂附近的小山上挖了壕沟和地堡。劳埃德和战友们没有任何困难地抵达了城外,但在教堂外面却遭到了来自窗户和屋顶的密集炮火。
六天过去了,他们仍然没能前进一步。
尸体在高温中发臭。因为城里切断了自来水供应,许多牲畜被渴死了,尸体发出的臭味同样熏得人无法呼吸。工程兵只要有空,就会把人和牲畜的尸体叠在一起,浇上汽油,一把火烧掉。不过焚烧尸体的气味比起腐烂的气味也好不了多少,志愿兵们仍然难以呼吸。许多人戴上了氧气面具。
教堂周围的小马路成了许多人丧生的屠场,劳埃德建议开条不需要经过教堂外马路的通道。莱尼从五金店找了些工具。乔·埃里和里维埃拉下士在他们隐蔽的房屋墙上钻了个孔。乔·埃里用的是鹤嘴锄,他光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穿着无政府主义标志色红黑线条衫的里维埃拉下士拿着把大锤。这道墙由黄色的方砖构成,上面零星散布着些弹孔。莱尼指挥他们进行钻墙操作:他是个矿工,对屋顶的牢固度有天生的直觉,知道钻到什么程度不至于使房子瘫倒。
当墙洞大到足以让一个人穿行时,莱尼对同样是下士的贾斯珀点了点头。贾斯珀从腰带上拿下仅剩的手雷中的一颗,拔掉引信,把手雷扔进隔壁的房子,防止那里有叛军埋伏。手雷爆炸以后,劳埃德拿着手枪,猫腰穿过刚刚凿出的大洞。
劳埃德站在又一户西班牙贫苦农民的家里。房子里只有粉刷过的白墙和坑坑洼洼的泥土地。活人死人一个都没有。
排里的三十五个人跟着他穿过大洞,他们检查了一遍房子,确定没有潜伏的守卫者。这幢不大的房子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用这种方式,他们穿过一排农舍,不紧不慢地向教堂挺近。
他们接着给下一幢农舍开洞。在穿过大洞之前,他们却被一路跟随他们穿过好几幢农舍的马奎斯少校拦住了。“别再打洞钻洞了,”他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说,“我们直接冲到教堂去。”
劳埃德心一冷。直接冲过去无异于自杀。“是鲍伯罗夫上校的点子吗?”
“差不多吧,”马奎斯少校不置可否,“等吹三声响哨我们就冲。”
“能多给些弹药吗?”劳埃德问,“我们没什么子弹了,扛不了多久。”
“没时间了。”少校说完就离开了。
劳埃德吓坏了。他在这些日子的战斗中学到了很多。他心里很清楚,只有靠优势火力的掩护,他们才能拿下守备严密的据点。不然守卫者就会把他们切菜砍瓜般地扫倒。
参战的志愿兵们看起来有点情绪。里维埃拉下士说:“这根本做不到。”
劳埃德负责提升士气。“你们别抱怨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们都是自愿来这里的。你们难道认为战争一点都不危险吗?如果没有危险,你们的姐妹完全可以替你们来。”志愿兵们都被他逗笑了,危险暂时是过去了。
他走到农舍正门,把门开了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太阳毒辣辣地晒在两边散布着住宅和商店的小街上。地面和房屋都是萧条的灰色,像没有烤过的面包胚,只有被子弹击中的地方露出了地表下的红色土壤。门外面躺着一具军人的尸体,一群苍蝇盘踞在尸身胸口的大洞上。望着街面,劳埃德发现这条街正对着教堂。教堂双塔上的枪手有着非常好的视线,能轻易地击中靠近的每一个人。街上的掩护很少:一些碎砖,一匹死马,还有部独轮车。
他想,我们都要去送死了。
但我们来这不就是送死的吗?
他转身看着带来的志愿兵,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必须引导他们正面地看问题。“尽量沿边走,紧贴房子。”他说,“记住,走得越慢,暴露在敌人火力下的时间越长——因此一听到哨声就马上往教堂那跑。”
话刚说完,就听到马奎斯少校的三声响哨。
“莱尼,你殿后。”他说。
“谁第一个上?”莱尼问。
“当然是我了。”
来生再见了,劳埃德想,至少我是在与法西斯分子的战斗中死的。
他敞开门。“上吧!”他大喊一声便率先冲了出去。
他抢占了几秒钟的先机,沿着街道向教堂狂奔。正午的阳光暴晒在他的脸上,部下们的奔跑声声声入耳,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为自己仍然活着感到庆幸。敌人的炮火像冰雹一样降临了。提心吊胆地听了阵子弹的突突声后,他的左臂突然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似的遭到重重一击,他猝然倒地。
劳埃德意识到自己被子弹击中了。胳膊尽管不疼,但已经垂荡着完全不能动了。他一个侧滚,藏到最近一幢房子的外墙下。子弹仍然在继续四处飞舞,劳埃德没有任何防范,只能靠着墙尽力躲避。他看见几码外有一具尸体,那个叛军士兵同他一样靠在墙上,他像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睡着了,只是脖子上有一个大弹孔。
劳埃德右手拿枪,左手垂荡着,艰难地向前蠕动着,蹲伏在尸体背后,试图使自己这个目标变得小一点。
他把枪管架在尸体的肩膀上,把准星对准了教堂塔上的一扇窗户。劳埃德迅速地打完五发子弹,不知道这些子弹有没有击中敌人。
他回头张望,吃惊地发现街道上布满了手下们的尸体。穿着红黑线条衫的马里奥·里维埃拉躺在地上,看上去像一面皱成一团的无政府主义旗帜。马里奥身旁是贾斯珀·约翰逊,他的黑色卷发上全都是血。他离开芝加哥的工厂,战死在西班牙小城的街上,就是为了有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劳埃德心想。
更糟的是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伤员们。有个男人在痛苦地呼喊着什么,但劳埃德既不知道他的方位,也不知道他是谁。少数几个人还在向前狂奔,但他们不是被子弹击中,就是自己躺在了地上。很快街上便没人跑动了,只有几个还在痛苦挣扎的伤员。
真是场大屠杀,劳埃德想,他的喉咙被痛苦和悲伤哽住了。
其他的部队在哪?劳埃德的这排人难道是唯一发起进攻的兵力吗?也许还有别的部队在和这条街平行的街道上向教堂方向挺进呢!一次突击需要压倒性的人力优势,劳埃德和手下的三十五个兵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守卫者可以轻易地把他们全部杀伤,少数几个毫发无伤者只能在后续部队到达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看见莱尼正躲在死马后面看着他,至少他还活着。莱尼举起枪,对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显然他已经没子弹了。劳埃德也没了。很快,射向教堂的子弹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没子弹了。
对教堂的进攻以惨败而告终。原本这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弹药不足的进攻无异于没意义的自杀。
街上的目标除尽以后,敌人的炮火也稀落下来,但子弹还是不断地打在存活志愿兵的隐蔽处。劳埃德意识到,照这样下去,他的人全都得完蛋,是时候撤退了。
他们可能在撤退中全军覆没。
他再一次和莱尼对上眼,把手往后使劲一挥,示意他往远离教堂的地方跑,莱尼朝其他活着的同伴做出了同样的手势。如果在同一时间后撤,存活下来的机率会高一些。
所有人都通知到以后,劳埃德挣扎着站了起来。
“撤退!”他扯着嗓子喊。
接着他便迈开步子往回跑。
撤退的距离只有短短两百码,但劳埃德却觉得这是生命中最长的一段旅程。
看到政府军后撤,教堂里的叛军重新加大了火力。劳埃德从眼角的余光判断,这次撤退的大概有五六个人。他的步态不稳,受伤的胳膊破坏了身体的平衡。莱尼跑在他前面,显然没有受伤。子弹不时打在劳埃德刚刚跑过的房屋石料上,让他好不惊慌。莱尼第一个跑进他们出发的那间农舍,冲进去把门敞开。劳埃德冲进去,粗重地喘着气,瘫倒在地板上。随后,又有另外三个志愿兵跑了进来。
劳埃德看着几个幸存者:莱尼、大卫、马格西·摩根和乔·埃里。“就你们几个吗?”他问。
莱尼说:“是的。”
“老天,三十六个人竟然只剩下五个。”
“军事顾问鲍伯罗夫上校真他妈的英明!”
他们喘息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平稳住呼吸。劳埃德感觉胳膊传来钻心的疼痛。尽管很疼,但还是能动,劳埃德心想也许还没骨折。他低下头,看见衬衫上浸透了鲜血。大卫拿下戴着的红围巾,做了个悬吊臂膀的吊带。
一颗子弹刮过莱尼的头部,在他脸上留下了血渍。莱尼说他只不过是被子弹挠了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卫、马格西和乔奇迹般地没有受伤。
“我们最好回去接受新的指令,”在地上躺了几分钟以后劳埃德说,“没有子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来杯好茶先,行吗?”莱尼问。
“不行,我们没有茶匙。”
“那就算了吧。”
大卫问:“我们不能再休息一会儿吗?”
“到后方就安全了,”劳埃德说,“我们回去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钻过先前在墙上钻的洞,通过一排屋子。不断弯腰使得劳埃德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而引起的晕眩。
他们很快走出圣奥古斯丁教堂的射程之外,沿着一条小街疾走。但劳埃德的片刻释怀很快就被手下白白丧命的愤怒替代了。
他们回到郊外政府军设立总部的谷仓。劳埃德看见马奎斯少校正在叠着的一沓木板后面分发弹药。“为什么不发给我们?”他愤怒地问。
马奎斯只是耸了耸肩。
“我要向鲍伯罗夫上校汇报。”劳埃德说。
谷仓外,鲍伯罗夫上校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的椅子上,桌子和椅子似乎是从附近的哪间农舍抢来的。他的脸晒得通红。这时他正在跟沃洛佳·别斯科夫说话。
劳埃德走到两人面前。“我们依令向教堂发动攻击,但是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他说,“马奎斯少校拒绝给我们足够的弹药,我们的子弹很快就用光了。”
鲍伯罗夫冷冷地看着劳埃德:“你们来这儿干吗?”
劳埃德非常吃惊。他原本以为,哪怕不对他们的勇敢表现加以赞赏,鲍伯罗夫至少也会对他们缺少支援表示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劳埃德说,“我们不可能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冲破一幢层层守卫的城堡。我们尽了力,但大多数人都战死了。我的三十六个人现在只剩下这五个人了,”他指着剩下的四个同伴说,“我的排现在就只剩下这点儿人了。”
“谁让你们撤退的?”
劳埃德极力驱赶走晕眩。他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但必须把手下们的勇猛告诉鲍伯罗夫。“我们是为了得到最新的指令而后撤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这么做呢?”
“你们应该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我们用什么去战斗?我们连子弹都用光了!”
“安静!”鲍伯罗夫咆哮道,“都给我立正!”
劳埃德、莱尼、大卫、马格西和乔依令站成一排。劳埃德觉得自己都快要晕倒了。
“向后转!”
他们转过身。劳埃德想:“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呢?”
“受伤的人出列!”
劳埃德和莱尼后退一步。
鲍伯罗夫说:“受伤者负责看管运送战俘的列车。”
劳埃德满心不愿意,这意味着他要去看守到巴塞罗那的战俘列车了。他摇晃着和莱尼站在一起。我才不想去看守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呢,他心想。
鲍伯罗夫说:“没有命令从火线上撤出是逃兵的行为。”
劳埃德转身看着鲍伯罗夫,他惊恐地发现鲍伯罗夫从带纽扣的手枪皮套里拔出手枪。
鲍伯罗夫上前一步,突然出现在立正的大卫、马格西和乔身后。“你们三个被判有罪,应该立即被处死。”说着,他把枪管对准了大卫的头。
很快他就开枪了。
砰的一声,大卫的头上出现了一个弹孔,鲜血和脑浆从他的眉毛下面涌了出来。
劳埃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卫旁边的马格西转过身,他开口想叫,但鲍伯罗夫比他更快,他把手枪指向马格西的脖子,马上又开了一枪。子弹从马格西的右耳后钻进去,从左眼钻出,他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劳埃德大呼一声:“不!”
乔·埃里转过身,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大声咆哮,举起双手要抓住鲍伯罗夫。枪响了,乔的喉咙上挨了一枪。鲜血像瀑布一样从乔的喉头里喷涌而出,溅在鲍伯罗夫的红军制服上。鲍伯罗夫骂了一句,往后跳了一步。乔倒在地上,不过没有马上死,劳埃德无助地看着鲜血从乔的颈动脉流到西班牙炎热的土地上。乔似乎想要说话,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着他眼睛一闭,浑身瘫软下来。
“对懦夫不能留情。”鲍伯罗夫说完便走开了。
劳埃德看着躺在地上的大卫:身材瘦弱,满身污秽,才十六岁却勇敢得像头狮子,但却已经死了。他没有死于抗击法西斯的作战,却死于一个残暴愚蠢的苏联军官之手。太可惜了,劳埃德心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一个军士跑出谷仓。“叛军投降了!”他兴奋地喊,“市政厅挂出了白旗,叛军放弃了抵抗,我们攻下了贝尔希特!”
劳埃德头晕眼花,终于跌倒在地。
伦敦又湿又冷。劳埃德走在雨中的努特利街上,朝父母家走去。他依然穿着有拉链的西班牙军服、灯芯绒裤子,靴子上全是泥,他没有袜子。他只带了个小箱子,箱子里只放了换洗的内衣、衬衫和一个锡杯。他的脖子里绕着大卫改造成吊带的围巾,劳埃德肩膀上的伤仍然没好,但已经用不着吊带了。
这是十月的一个傍晚。
与劳埃德预料的一样,他被派上了一辆挤满叛军战俘的运兵车。到巴塞罗那不足一百英里,运兵车却足足开了三天。在巴塞罗那,他和莱尼分别,之后就断了联系。他在巴塞罗那搭上了一辆朝北开的卡车。从这辆卡车下来以后,他又步行,搭便车或是钻进满是木炭和石子的货运列车继续向北走——有一次,他甚至幸运地搭上了一辆满是红酒的列车。有天晚上,他偷偷溜过西班牙边境进入了法国。他露宿在农田里,四处乞讨,为了赚一两个铜板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他在波尔多的葡萄园里摘了两周葡萄,凑够了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船费。现在,他终于到家了。
劳埃德像闻香水一样嗅着阿尔德盖特潮湿芬芳的空气。他站在花园门外,看着这幢出生以后住了二十一年的连栋房屋。雨水打湿了窗子,屋里的灯光亮着:看来有人在家。他疾步走到门口。他仍然带着家里的钥匙——和护照放在了一起。他打开门,走进屋里。
劳埃德把背包放在帽架旁的客厅地上。
厨房里有人大声问:“谁啊?”他听出是继父伯尼的声音。
劳埃德竟然发不出声来了。
伯尼走进客厅。“到底是……”这时他认出了劳埃德,“天哪!”他说,“竟然是你!”
劳埃德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爸爸!”
“孩子啊!”他抱着劳埃德说,“你总算活着回来了!”伯尼浑身颤抖,已经泣不成声了。
伯尼用羊毛衫袖子擦了擦眼睛,走到楼梯口朝上喊:“艾瑟尔,你看是谁回来了!”
“你说什么?”
“家里来人了,快下来。”
“我马上下来。”
艾瑟尔很快就走下了楼梯,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裙子,看上去还和以往那样美丽。下到半途时她认出了劳埃德,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哦,天哪!”她说,“是劳埃德回来了。”她冲下楼梯,紧紧搂住儿子,“你还活着!”
“我从巴塞罗那给你们写了信……”
“我们没收到。”
“那你们应该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什么?”
“大卫·威廉姆斯死了。”
“哦,不!”
“在贝尔希特一战中壮烈牺牲了。”劳埃德决定不把大卫死亡的真相告诉父母。
“莱尼·格里菲斯呢?”
“不知道,我和他失去了联系。我原本还以为他会在我之前回家呢!”
“没,没有他的音讯!”
伯尼问:“那里的情形怎样?”
“法西斯分子节节胜利。这全是共产党人的错,他们不打叛军,只知道攻击其他左翼党派。”
伯尼震惊了。“怎么能这样啊!”
“这是真的。如果说我在西班牙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我们必须像打击法西斯主义者那样毫不留情地抗击共产党人。共产党人和法西斯分子是一样的恶魔!”
艾瑟尔露出苦笑:“记住就好了。”劳埃德意识到艾瑟尔早就指出过这一点。
“不谈政治了,”劳埃德说,“妈妈,你怎么样?”
“我还是老样子。看看你——你怎么这么瘦啊!”
“西班牙没什么吃的。”
“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
“别忙,我已经饿了整整十二个月——也不差这几分钟。我告诉你我想吃些什么。”
“你想吃什么啊?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我想喝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