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谢谢你。对了,你奶奶不就在这里吗?现在你能帮我去说吗?”
“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情。”
“好吧……但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去说呢?”
伍迪耸了耸肩:“明天去说。”
“谢谢,够朋友!”
“别先谢我,她也许会拒绝。”
伍迪转身想和乔安妮说话,可她已经走了。
伍迪想找到她,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显得太过执著。他深知,偏执的男人是不受欢迎的。
他和几个姑娘例行公事般跳了舞:多特·伦肖、黛西·别斯科娃,以及黛西的德国朋友伊娃。跳完舞以后,他拿了罐可乐,走到男孩们平时吸烟的地方。乔治·伦肖往伍迪的可乐里倒了些威士忌,这样会使口感好一点。但伍迪不想喝醉。他以前喝醉过,那滋味可不好受。
伍迪觉得,乔安妮要的是一个和她一样聪慧的男孩子——维克托·迪克森自然不是这样一个人。伍迪听乔安妮提过卡尔·马克思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他在公共图书馆看过《共产党宣言》,那看起来仅仅是篇政治演讲。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弗洛伊德的《歇斯底里症研究》,这本书深入探索了人类脑部的疾病,类似于一本推理小说。伍迪想通过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让乔安妮知道他已经读过了这些书。
今晚,他至少要和乔安妮跳一曲,过了会儿,他再次折回舞厅寻找乔安妮。乔安妮既不在舞厅也不在酒吧。今晚没机会了吗?为了不显得太过急切,他是不是过于被动了呢?如果一整晚连乔安妮的胳膊都碰不到,那就太失败了。
他再一次走出俱乐部。天黑了,但乔安妮出现在了眼前。她刚和格雷格·别斯科夫分开,脸色有些发红,像是刚和他吵了一架。“你也许是这里唯一不那么保守的人。”乔安妮有点醉醺醺的了。
伍迪笑了:“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
“你知道明天的游行吗?”乔安妮猝不及防地问。
伍迪恰巧知道。布法罗金属加工厂的工人计划明天示威游行,对纽约来的工会组织者遭到殴打进行抗议。伍迪猜测这就是乔安妮和格雷格争吵的内容:格雷格的父亲是金属加工厂的老板。“我准备去,”他说,“也许会拍些照片。”
“祝你好运。”乔安妮说,然后吻了他一下。
伍迪吃了一惊,差点连道别都忘了说。两人的嘴唇轻触让他呆立了一会儿。他从乔安妮的嘴上尝到了一股威士忌的味道。
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他环抱住乔安妮,把她的身体扳向自己,感受着抵触在身体上的乳房和大腿。他心里有点害怕,害怕乔安妮会觉得被冒犯,推开他让他滚一边去。但直觉告诉他这样做不会有事。
他没和女孩接过几次吻——和他接吻的女孩都比十八岁的乔安妮小多了——但他喜欢柔软的嘴唇,喜欢咬着嘴唇一点点亲下去的快感。吻了一会儿,乔安妮发出轻吟,他成功了。
他突然想到,如果有成年人路过此地,彼此可能都会觉得很尴尬。但既然被撩拨起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乔安妮张开嘴,伍迪感受到了她的舌头。这对他来说可是件新鲜事:和他接过吻的那几个女孩可从来没跟他舌吻。不过他觉得乔安妮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如何,他喜欢这样。他也有样学样,张开嘴,和乔安妮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这感觉既亲密又让人兴奋!乔安妮又开始呻吟,看来他做对了。
伍迪壮起胆子,把右手放在乔安妮的左胸上。乔安妮的胸部在她的丝质衬衫下显得又重又软。他轻抚着,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突起。伍迪又惊又喜,他一定碰到了乔安妮的乳头。他用拇指摩挲着它。
乔安妮突然摆脱了他。“老天,我在干什么?”她说。
“你亲了我。”伍迪愉快地说。他的双手停留在乔安妮浑圆的臀部。透过真丝裙子,他感受到了乔安妮身体的温度。“我们继续吧。”
乔安妮推开了伍迪的双手。“我一定是昏了头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名流汇聚的精英网球俱乐部啊。”
伍迪知道艳遇就此结束,今晚不能再吻乔安妮了。他四下看了看。“别担心,没人瞧见我们。”他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喜悦。
“我得回家了,不然可能还会干出些蠢事来。”
他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要送你上车吗?”
“你疯了吗?如果看到我们一起走,人们一定猜得出我们干了些什么——看到你那一脸傻笑,没人会猜不出来。”
伍迪忍住笑。“你现在进去,我在外面再待一会儿,这样行吗?”
“这个法子好。”说完,乔安妮便进去了。
“明天见!”伍迪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
乔安妮没有回头。
乌苏拉·杜瓦在特拉华大街的维多利亚大宅里,有只属于她自己的卧室、浴室和化妆室。丈夫死后,她把化妆室改造成了一个小客厅。大多数时间,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格斯和罗莎大部分时间在华盛顿,伍迪和查克在上寄宿学校。不过家人们都聚齐时,乌苏拉大多数时间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周日早晨,伍迪去找她谈话。尽管大半夜都在琢磨乔安妮的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依然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乔安妮可能喜欢他,也可能的确是醉了。无论如何,他都想早点再看到乔安妮。
伍迪跟在手拿早餐托盘的女仆贝蒂身后,走进祖母的卧室。昨天晚上,他提到贝蒂的亲戚在南方被私刑折磨致死时,乔安妮生气极了,这让他颇为自得。她真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女孩!在政治的大是大非面前,平心静气是不可能的。乔安妮理应为残忍和不平感到气愤。
祖母已经坐在床上了,她穿着灰色的睡袍,身上盖着条毯子。“伍迪,你怎么来了?”乌苏拉一脸惊讶地问。
“奶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喝咖啡。”他事先让贝蒂带来了两个杯子。
“荣幸之至。”乌苏拉说。
贝蒂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保持着被人们称为“还算匀称”的体形。她把托盘放在乌苏拉面前,伍迪把咖啡倒进托盘上的两个瓷杯子里。
他事先想过该怎么说这件事,列出了自己的理由。禁酒令业已失效,现在的别斯科夫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在商场上正常地和别人进行竞争。即便他以前犯过罪,惩罚黛西也是不公平的——更何况,布法罗大多数尊贵家庭都在列夫那买过私酒呢!
“您知道查理·法奎森吗?”伍迪问。
“是的。”
祖母当然知道。她对布法罗上流社会的每个成员都了如指掌。
乌苏拉问:“你要吃块吐司吗?”
“不用,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你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吃不饱,”她精明地看了他一眼,“除非他们正经历着恋爱的烦恼。”
这天早晨,她的精神很不错。
伍迪说:“查理处处受到他母亲的管制。”
“她对她丈夫也一样,”乌苏拉无动于衷地说,“死亡才使他得到了解脱。”她喝了几口咖啡,开始用叉子吃葡萄柚。
“查理昨晚找过我,想请您帮他一个忙。”
乌苏拉抬起眉毛,但什么话都没说。
伍迪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想让你邀请别斯科夫夫人参加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
乌苏拉放下叉子,在银盘上碰出叮当的响声。她像是要掩饰心中的不安似的对孙儿说:“伍迪,再给我倒点咖啡。”
伍迪为祖母倒上咖啡,一时没有说话。伍迪从来没见过祖母如此心烦意乱的样子。
她喝了口咖啡问:“看在上帝的分上,查理·法奎森这样的人,为什么想让奥尔加·别斯科夫进我们的联谊会呢?”
“他想娶黛西。”
“真的吗?”
“他怕他母亲反对。”
“这点倒是对的。”
“他觉得也许能说服他母亲……”
“如果我让奥尔加进入联谊会,是吗?”
“那样的话,人们也许会忘了她父亲曾经是个强盗。”
“什么强盗?”
“至少是个私酒贩子。”
“哦,那种事啊,”乌苏拉不屑地说,“不是那个原因。”
“真的吗?”轮到伍迪吃惊了,“那是为什么呢?”
乌苏拉陷入了深思。她久久没有说话,伍迪一时间还以为她把他给忘了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你父亲和奥尔加·别斯科娃谈过恋爱。”
“天哪!”
“别大惊小怪的。”
“对不起,我确实被惊到了。”
“他们甚至还订了婚。”
“订过婚?”伍迪很吃惊。他想了想说,“布法罗大概只有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对他笑了笑。“青年人有种智慧和天真兼而有之的特质,我在你和你父亲身上都看到了这一点。你说的不错,布法罗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你们这代人都把它当作无趣的陈年往事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伍迪问,“我是说,谁撕毁了婚约?”
“是奥尔加,她怀孕了。”
伍迪的嘴张得老大:“是爸爸的孩子吗?”
“不是,是她家司机列夫·别斯科夫的。”
“列夫是她们家的司机?”今天早上的冲击真是一个接着一个,伍迪沉默了,试着去理解这件事,“真该死,爸爸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你爸爸不是什么傻瓜,他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乌苏拉尖刻地说,“这辈子他做过的唯一蠢事就是向奥尔加求婚。”
伍迪记起了自己的任务。“但是,奶奶,那已经是很长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你的语法不怎么样,但判断力倒是不错。这事的确过去很久了。”
似乎有希望了。“你会帮他吗?”
“你觉得你父亲会怎么想?”
伍迪想了想。他不能跟乌苏拉打马虎眼——她马上就能看出来。“他会在乎吗?如果奥尔加作为年轻时的耻辱象征经常出现在他眼前的话,我想他也许会有点尴尬。”
“你说得没错。”
“即使会尴尬,他也会力求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做到公平。他痛恨不公正。他不会因为奥尔加的事而迁怒于黛西,更别说查理了。他有着宽广的胸怀。”
“你想说他比我更宽容,是吗?”乌苏拉说。
“奶奶,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我敢打赌,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也绝不会反对奥尔加加入联谊会的。”
乌苏拉点了点头。“没错。但我不知道你想没想过,谁是这个请求的真正始作俑者。”
伍迪明白祖母的意思。“您想说是黛西?这不奇怪。对于让她妈妈加入联谊会有影响吗?”
“我想没有。”
“那您愿意帮忙吗?”
“我的孙子心肠这么好,我很高兴——即便被一个有野心的聪明姑娘利用,我也为你自豪。”
伍迪笑了:“奶奶,这算是同意了吗?”
“我不能保证任何事,但我会向委员会提议的。”
乌苏拉的话在联谊会里就是圣旨,但伍迪不会这么说。“谢谢您,您真是太好心了。”
“亲亲我,准备和我去教堂。”
伍迪吻了祖母一下,离开了她的卧室。
他很快忘了查理和黛西。坐在希尔顿广场的圣保罗教堂里,他没怎么听布道——讲的是诺亚和基督的宝血——心里都是乔安妮·罗赫。乔安妮的父母在教堂里,但乔安妮没有来。她会出现在示威现场吗?如果她去的话,伍迪会约她见面,她会同意跟他约会吗?
在伍迪看来,乔安妮非常聪明,不会介意两人的年龄差异。相比维克托·迪克森那个傻瓜,她肯定知道自己和伍迪的共同点更多。伍迪对那个激动人心的吻还是无法忘怀。她的技巧真是高超——别的女孩也会这样用舌头吗?他想尽快再尝试着和她深吻。
展望未来,即便她同意和他约会,九月,他们又将分开。乔安妮要去波基普西的瓦萨尔学院,他则将返校读书。直到圣诞节,他们都不能见面。瓦萨尔学院尽管是女子学院,但波基普西多得是男人。她会和别的男孩约会吗?伍迪已经开始妒忌了。
出了教堂,他告诉父母不回家吃午饭,而是要去参加抗议游行。
“去那儿对你有好处。”他妈妈说。年轻时她曾是《布法罗无政府主义者》杂志的记者。她转身对丈夫说:“格斯,你也应该去。”
“工会已经提起了上诉,”父亲说,“你应该很清楚,我不该干扰法庭判案。”
她转身对伍迪说:“去吧,只是别被列夫的打手给伤着。”
伍迪从父亲的后车厢里拿出照相机。这是部徕卡三型的照相机,这种相机小得可以挂在脖子上,却有着每秒五百分之一的快门速度。
他走过几个街区,抵达游行的尼亚加拉广场。列夫·别斯科夫以会引发暴力为由,要求政府取缔这次示威,但工会却称这是场和平示威。伍迪到那儿时,几百个工人已经集中在市政厅门外,看样子工会说服了政府的相关部门。许多人带着条幅、红旗和写有“不要强盗老板”的标语牌。伍迪四处寻找乔安妮,但没有找到。
天气明媚,艳阳高照,伍迪拍了好几张照片:穿着礼服、戴着帽子的工人们,一辆挂满了条幅的汽车,一个咬着指甲的警察。他仍旧没有看到乔安妮,也许乔安妮不会出现了。他猜乔安妮早上可能会头疼。
游行计划在正午十二点开始,最后却延迟到将近下午一点才开始。伍迪注意到,游行路线两旁站满了监视的警察。他自己则身处游行队伍的正中央。
从华盛顿街向南,接近工厂区的中心地带时,伍迪看见乔安妮在前面几码处加入了游行队伍,他心跳加速,两眼放光。乔安妮穿着做工考究的裤子,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他加快步伐,很快赶上了她。“下午好!”他欢快地说。
“老天,看把你开心的!”乔安妮说。
这话一点不假。伍迪的确开心极了。“你宿醉了吗?”
“不是宿醉就是患上了黑死病,你知道黑死病吗?”
“黑死病人脸上有麻子。你又没有麻子。”伍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顺着乔安妮的话题乱说,“我不是医生,但很乐意为你诊断。”
“别油嘴滑舌了。这个话题的确很有趣,但我实在没心情。”
伍迪尽量平下心来。“我们在教堂没看见你,”他说,“今天布道的主题是诺亚的经历。”
出乎意料,她竟然笑了起来。“哦,伍迪,”她说,“你讲笑话的时候我非常喜欢你,但今天千万别让我笑。”
伍迪认为这句话可能是赞许,但他并不是很确定。
他看见旁边的小街上有家正在营业的杂货店。“你需要补点水,”他说,“我买好水就回来。”他跑进杂货店,买了两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他让店员打开瓶盖,拿着可乐回到游行队伍之中。乔安妮接过瓶子说:“小家伙,你真会疼人。”她把可乐贴近嘴唇,一口气喝下大半瓶。
伍迪觉得自己至少前进了一大步。
尽管游行主题非常严肃,但游行队伍快乐满满。工人们轮番唱着政治歌曲和传统歌谣。游行队伍中甚至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家庭。天气好极了,空中一点云都没有。
“你看过《歇斯底里症研究》这本书吗?”并肩前进时,伍迪随口问道。
“连听都没听说过。”
“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写的。我以为你很喜欢他的书呢!”
“我对他的理论很感兴趣,书却一本都没看过。”
“应该找来看看。《歇斯底里症研究》这本书非常棒。”
乔安妮惊奇地看着伍迪。“你怎么会去读他的那类书呢?你们这种收费昂贵的老式学校应该不教这个吧。”
“的确不教。我只是听你说过这方面的话题,觉得心理学很了不起。读了这些书以后,我认为心理学的确是一门很棒的学问。”
“从哪方面来讲很棒?”
伍迪觉得乔安妮在测试他,看他是真的理解了书的内容,还是仅仅在装样子。“有些疯狂的行为,比如说往桌布上洒墨水,其中常暗含一些说得通的逻辑。”
她点了点头。“是的,”她说,“说得没错。”
伍迪本能地意识到,乔安妮实际上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弗洛伊德的知识上,他已经领先了乔安妮一大步,乔安妮只是窘迫得不愿承认而已。
“你喜欢干什么?”伍迪问乔安妮,“话剧还是音乐剧?你家有一百多家电影院,你一定看腻了电影吧。”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他决定据实以告,“我想约你出去,我想和你一起做你真正喜欢的事情。因此我想知道你的爱好,然后和你一起去做。”
乔安妮对他笑了笑,但这不是他期待的那种笑容,而是那种带有怜悯的友善笑容,伍迪知道等来的是坏消息。“伍迪,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玩,但你只有十五岁啊!”
“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我比维克托·迪克森更成熟吗?”
“我同样不会和他一起出去。”
伍迪的喉头发紧,声音突然变得很嘶哑。“你是在拒绝我吗?”
“是的,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我不想和比我小三岁的男孩约会。”
“三年后可以吗?那时我就和你一般大了。”
她笑了,然后说:“别这样跟我玩心眼,我的头都要被你搅和大了。”
伍迪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痛苦。把话挑明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他克制着心中的沮丧问乔安妮:“昨天那个吻又算什么呢?”
“什么都算不上。”
他可怜地摇了摇头说:“它对我却意味着一切。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么棒的吻。”
“老天,我就知道这是个错误。听着,这的确很有趣。我喜欢这个吻——你也配得上我的吻。你是个聪明孩子,很会察言观色。伍迪,无论你多么喜欢这个吻,那都不能算是爱的宣言。”
两人的位置接近游行队伍的前端,伍迪已经能看见前方的目的地——布法罗金属加工厂四周的高墙了。工厂大门紧闭,门前站着十几个保安,他们身上的淡蓝色衬衫类似警察制服,这些人看着也像恶棍。
“我昨天喝醉了。”乔安妮说。
“我也醉了。”伍迪连忙说。
伍迪借这句话来挽回自己残存的尊严,乔安妮假装相信了。“我们都做了傻事,把它忘了就行。”她优雅地说。
“是的。”伍迪尴尬地看向别处。
他们已经到了工厂外面。走在队伍前面的人站在工厂门外,有人开始用高音喇叭发表演说。走近一看,伍迪发现演说者是布法罗的工会领导人布赖恩·霍尔。伍迪的父亲很喜欢布赖恩——在不怎么美好的过去,他们曾经合力化解过一次罢工。
游行队伍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地朝前涌,街上正在酝酿一场冲突。尽管厂门紧闭,但保安仍然排成了一条警戒线,不让人们接近。保安们携带着警棍:“这里是私有财产,别接近这扇门!”伍迪拿起相机,拍下一张照片。
但人群后面的人依然在不断往前涌。伍迪抓住乔安妮的胳膊,试图把她拉到人少一点的地方。但往外走非常难:人群很密集,没人愿意给他们让道。推搡了一阵,伍迪发现他们不但没能远离人群,反而离工厂大门和拿着警棍的保安越来越近。“形势可不太妙啊!”他对乔安妮说。
乔安妮却很兴奋。“这群王八蛋不能让我们退缩。”乔安妮大声喊。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大喊:“是的,他们绝对不能让我们退缩!”
人群仍然离门口有十几码,保安们却开始毫无必要地把示威者往外推。伍迪抓住机会,连拍了几张照片。
布赖恩·霍尔一直在谴责强盗老板,怒斥工厂保安的暴行。现在他却缓和态度,呼吁示威者冷静。“兄弟们,请离门远点儿,”他说,“稍微往后退一点,不要制造冲突。”
伍迪看见保安推搡一个妇女,把女人推得向前踉跄。她没有被推倒,却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和她一起来的男人对保安说:“伙计,别这么凶好吗?”
“你想怎么样?”保安不依不饶地说。
女人朝他大喊:“别再推我们了!”
“往后退,往后退!”保安举起警棍大嚷。女人惊声尖叫。
警棍落在女人身上的时候,伍迪抓拍了一张照片。
乔安妮说:“那个王八蛋竟然打女人!”说着,她朝前挤了过去。
但大多数人往反方向挤,开始远离工厂。保安们追在他们身后推搡踢打,用警棍加以驱逐。
布赖恩·霍尔对着喇叭高声说:“工厂保安,请退后一点,没必要使用暴力,放下你们的警棍!”话还没说完,他的喇叭就被保安打掉了。
一些年轻人奋起反抗。六七个真正的警察这时出场了,他们没有喝止工厂保安,反倒逮捕了几个反抗的年轻人。
开始这场骚乱的保安倒在地上,两个年轻人上前连踢了他好几下。
伍迪又拍了张照片。
乔安妮怒吼起来。她扑向一个保安,用指甲抓他的脸。保安伸手把她向外推。保安的手有意无意地打到了乔安妮的鼻子,乔安妮跌倒在地,鼻子开始冒血。保安拿起警棍就要往她身上打。伍迪见势不妙,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拉。因为躲得及时,警棍没打到她。“我们最好离开这里。”伍迪对乔安妮说。
脸上的重重一击熄灭了乔安妮的怒火,伍迪顺势把她半推半抱地带离了工厂门口,任凭吊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左右晃荡。游行队伍中的人们开始恐慌,有人跌倒在地,其他人在试图逃离的时候踩在了他们身上。
伍迪比大多数人都高,他用尽全力,才使自己和乔安妮不致跌倒。他们奋力挤出人群,离保安越来越远。周围的人渐渐少了以后,乔安妮摆脱了他的怀抱,两人一起开始逃跑。
打斗声越来越小。伍迪和乔安妮转过几个街角,在一条周日工厂和仓库都不上班的寂静街道上停住了。他们调整好呼吸,开始健步朝前走。乔安妮笑了。“太让人兴奋了!”她说。
伍迪比她更为冷静。“没什么好高兴的,”他说,“情况原本会更糟的。”他救了乔安妮,他暗暗希望乔安妮会因此改变心意,同意和他约会。
但乔安妮并不觉得欠了他什么。“别扯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没人死。”
“那些保安险些惹出一场暴乱。”
“他们是成心的,别斯科夫想让工会难堪。”
“我们知道真相,”伍迪拍了拍照相机说,“我可以用照片加以证明。”
步行了半英里以后,伍迪看见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并把它拦下了。他把罗赫家的地址给了出租车司机。
在出租车后座上坐定以后,伍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我不想让你爸爸看到你这样。”他打开白色的棉布手帕,轻轻擦去乔安妮上嘴唇的血渍。
这个亲密的行动让他很兴奋,但乔安妮没让他继续。“我自己擦。”她抓过手帕,擦干净嘴唇上的血,“看看擦干净没有?”她问。
“还有一点。”他撒了个谎,把手帕拿了回来。她嘴很大,牙齿洁白,嘴唇丰满。他假装乔安妮的下嘴唇上沾了什么东西。伍迪轻擦了一下她的嘴唇说:“这就好多了。”
“谢谢你。”她用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看着伍迪。伍迪觉得乔安妮已经知道了实情,只是不确定要不要向他发火。
出租车在乔安妮家门口停了下来。“别进来,”她说,“我不想让父母知道我去了哪儿,你一进来就穿帮了。”
伍迪觉得自己是两人中比较审慎的一个,但他不会当面这样说。“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好吧。”乔安妮下了出租车,敷衍地跟他挥了挥手。
“她很不错,”司机说,“但对你来说,年纪大了一些。”
“把我送到特拉华大道。”伍迪把门牌号和岔路名告诉司机。他可不想和该死的司机谈论乔安妮。
他回味着被拒绝的滋味。他不应该过分奇怪:不光这个司机,连查克都说两人在年龄上不相配。虽然是真话,但伍迪还是感觉受了伤害。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但眼下,又该怎么度过这余下的一天呢?
回到家后,他父母正和往常的周日下午一样在家里打盹。查克觉得他们只有在亲热时才睡午觉。查克不在家,他和包括贝蒂在内的一帮朋友游泳去了。
伍迪走进暗室,从相机里拿出胶片。他往盆里倒了些热水,使感光的化学物质达到理想的温度,然后把胶卷插进黑色小包放入感光盒中,等待照片冲洗出来。
冲胶卷是个需要耐心的冗长过程,但伍迪很喜欢坐在黑暗里想着乔安妮的感觉。在暴乱中共同奋战的经历没有使她爱上他,但显然让他们更近了一点。伍迪相信乔安妮对自己的感情正在加深。也许她的拒绝只是暂时的。也许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成功。他对别的女孩根本不会有兴趣。
闹钟响了,他把胶卷从感光盒里拿出来,停止化学物质的感光作用,然后把胶卷转移到定影槽里。定影完之后,他把胶卷擦干,看着胶卷上的黑白图像。
他觉得这些照片拍得真是好极了。
他把影像逐一框好,把第一张插进放大机。接着把一张10x8的相纸装进放大机,打开灯,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把胶卷上的黑白图像对准相纸。然后把相纸摆进装有显影剂的槽里。
这是冲照片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白色的相纸开始慢慢变灰,图案渐渐出现在相纸上。伍迪总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奇迹。第一张照片上出现了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他们穿着西服,戴着礼帽,共同举起的牌子上用大写字母写着“兄弟情谊”这个词。影像清晰以后,他把相纸放入定影槽,然后冲洗晾干。
冲好所有的照片以后,伍迪把它们带出暗室,放在餐厅的桌子上。他非常高兴:这些照片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听到父母在楼上的走动声,他赶忙叫来了母亲。罗莎婚前就是个记者,现在仍在为报纸和杂志撰写文章。“你怎么看待这些照片?”伍迪问母亲。
罗莎用能看见东西的那只眼睛审视着这些照片。过了会儿,她说:“我觉得这些照片非常棒,你应该把它们送到报社。”
“真的吗?”伍迪受到了鼓励,感到非常振奋,“哪家报社比较好呢?”
“很可惜,现在的报社都很保守。也许你该试试《布法罗哨兵报》。它的总编是彼得·霍利尔——他在那里几十年了。他了解你父亲,也许会同意见你。”
“该什么时候给他看这些照片呢?”
“现在就给他看。游行示威是刚发生的新闻。如果要登上明天的报纸,今天晚上就得把照片送过去。”
伍迪精神一振。“好的,我现在就去。”他拿起照片,把它们理整齐。母亲从父亲书房里拿出两块硬纸板,让他把照片夹在中间。伍迪亲吻了母亲以后离开了家。
他搭了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
《布法罗哨兵报》的正门关着,伍迪非常失望。但他马上又想到,如果周一要出报纸,记者们一定会进出报社。果然没错,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扇边门。“我有些照片要交给霍利尔先生。”他对站在门内侧的人说。守门的说上楼就能见到霍利尔先生。
找到总编办公室后,总编秘书问了他的名字,很快他就握住了霍利尔先生的手。霍利尔是个白发黑胡子的高个子,似乎刚和一个年轻下属谈完事。他说话声音很大,像是要压过嘈杂的印机声一样。“杰克,撞人逃逸的故事很棒,但评论写得不是很好,”他用手搭着年轻记者的肩膀,把他送到门口,“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把重点放在市长声明和致残儿童的遭遇上。”杰克离开以后,霍利尔转身看了看伍迪:“孩子,你带来了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今天我参加了游行。”
“你是指那场暴动吗?”
“在工厂保安用警棍击打游行队伍中的妇女之前,秩序一直都很好。”
“我听说示威者试图闯入工厂,保安只是把他们赶开而已。”
“先生,这不是真的,我的照片能证明。”
“给我看看。”
伍迪在公交车上已经把照片的次序整理好了。他把第一张照片放在总编的办公桌上。“开始的时候一切平安无事。”
霍利尔把这张照片推到一旁。“这种照片什么都证明不了。”他说。
伍迪拿出一张厂门口拍摄的照片。“保安们早就在工厂门口候着了,他们都带着警棍。”下一张是骚乱开始前拍下的,“游行者离门至少有十码的距离,保安根本不需要把他们往后赶。他们是有预谋进行挑衅。”
“好吧,让我仔细看看。”这次他没有把照片推开。
伍迪拿出自己最得意的一张照片:保安用警棍打一个女人。“我经历了整个过程,”伍迪说,“这个女人只是叫他别再推了,可他还是打得这么狠。”
“拍得很好,”霍利尔说,“你手头还有别的照片吗?”
“还有一张,”伍迪说,“打斗开始以后大多数游行者都逃走了,但少数几个人进行了回击。”他给霍利尔看了两个示威者脚踢摔在地上的保安的照片,“他们把打女人的保安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小杜瓦,你干得真不赖。”霍利尔坐到办公桌后面,从托盘里拿出一份表格,“二十美元够了吗?”
“你是说要把照片印上报纸吗?”
“你应该是为了这个才来的,难道不是吗?”
“是的,先生,我正是为这个来的。二十美元完全够了。”
霍利尔在表格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在表格末尾签上了名。“把这张表拿到出纳那里,我秘书会带你去的。”
桌上的电话响了。主编拿起电话大嚷:“我是霍利尔。”伍迪意识到主编这是在赶他走,于是便离开了主编办公室。
他非常兴奋,二十美元对他来说固然是笔很大的收入,但更让他兴奋的却是照片能印在报纸上。他依照秘书手指的方向,来到一个有柜台和出纳窗口的小房间,拿到了属于他的这二十美元,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回了家。
父母对他的行动感到很高兴,甚至连弟弟查克都非常快活。但祖母在晚餐时说:“别把记者当作一个职业,那会降低你的身价。”
事实上,伍迪确实想过当个摄影记者,而不是进军政坛。他很不理解祖母为何会提出异议。
罗莎笑着说:“乌苏拉,我就是个记者啊!”
“那不一样,你是个女人。”祖母说,“和他父亲及祖父一样,伍德罗要成为一个有地位的人。”
母亲没有提出异议。她和祖母的关系很好,对祖母的理论持全盘接受的态度。
查克很讨厌长子为尊的传统思维。他讥讽地说:“那我要去做什么,卖猪肉吗?”
“查尔斯,别这么粗俗。”祖母像往常一样把握着最后的决定权。
伍迪那天晚上失眠了很长时间。他等不及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照片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时的圣诞节夜晚:盼望着早晨赶紧到来而久久无法入睡。
他想着乔安妮。她错把他当成孩子了,其实他们正合适。乔安妮喜欢他,和他有许多共同点,她也很喜欢那个吻,他仍旧觉得自己也许已经征服了乔安妮的心。
后来他终于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在睡衣外披上睡袍,一溜烟跑下了楼。管家乔总是很早出去买报纸,买回来的报纸已经摊开在餐厅的茶几上了。伍迪的父母都在,父亲正在吃煮鸡蛋,母亲正在喝咖啡。
伍迪拿起《布法罗哨兵报》,发现自己拍的照片上了头版。
但情况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报纸只用了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工人正在狠踢倒地的工厂保安。文章的标题是:“金属加工厂工人暴动。”
“哦,天哪!”他叫道。
他难以置信地读完了这则报道。报道中说暴动的工人试图闯进工厂,却被英勇的工厂保安所阻止,几个保安在冲突中受了轻伤。市长、警察局长和列夫·别斯科夫谴责了工人们的行为。文章后面附上了工会发言人布赖恩·霍尔的说辞。他否认了工人的暴行,宣称是保安先动武的。有照片为证,他的说辞更像是一种狡辩。
伍迪把报纸放在母亲面前。“我告诉霍利尔暴动是保安挑起的——还提供了可资证明的照片!”他出离愤怒了,“霍利尔为什么要歪曲事实呢?”
“因为他是个保守人士。”母亲告诉他。
“报纸应该揭示真相,”伍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不断升高,“他们不能光制造谎言。”
“制造谎言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母亲说。
“但这不公平!”
“我的孩子,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格雷格·别斯科夫和父亲在华盛顿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大堂遇见了戴夫·罗赫。
戴夫戴着草帽,穿着白西装。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列夫上前跟他打招呼,但他轻蔑地掉头走了。
格雷格知道其中的奥妙。因为罗斯克院线拿不到最新的电影,一整个夏天,戴夫都在亏钱。他想必认为列夫在一定程度上得为此负责。
上周,列夫提出用四百万美元购买戴夫的电影院——是第一次报价的一半——戴夫又一次拒绝了。“戴夫,再不卖还得降。”列夫提出警告。
格雷格说:“他来这儿干吗?”
“他是来见索尔·斯塔尔的,他想问斯塔尔为何不把好电影放给他。”列夫显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斯塔尔会怎么做?”
“把他踢出去。”
格雷格对父亲无所不知的能力非常佩服。正是因为这一点,父亲才能永远领先于潮流。在生意场上,他总能比别人快一步。
他们乘电梯上楼。这是格雷格第一次造访父亲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长住套房,格雷格的母亲玛伽从没来过这里。
政府总想插手电影界的事情,列夫每年都有很长时间住在华盛顿。自认为意见领袖的那些人对银幕上放些什么总是非常挑剔,他们向政府施压,要求有关机构仔细审查电影的每个镜头。列夫把这看成一场谈判——他认为人生就是一场谈判——他的最终目的是废除常规的电影审查制度,代之以索尔·斯塔尔和众多其他好莱坞大人物都极力支持的行业自律守则。
格雷格和父亲走进一个奢华的大套间,本来格雷格觉得他和母亲住的布法罗的房子已经够大够奢侈了,但这个套间更甚。房间里都是细长腿的法式家具,还布置了棕黄色的天鹅绒窗帘和一台庞大的留声机。
格雷格在套房正中的黄色天鹅绒长沙发上看到了格拉迪丝·安德鲁斯,他吃了一惊。
人人都说格拉迪丝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格雷格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从充满诱惑的深蓝色大眼睛到短裙下的两条长腿,格拉迪丝身上的每一处都散发着性的魅力。当她伸出手时,格拉迪丝的红唇笑意盈盈,柔软的胸部在毛衣下若隐若现。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握住了她的手。他觉得对不起母亲玛伽。母亲从没提过格拉迪丝·安德鲁斯这个名字,显然她听说了关于格拉迪丝和列夫的流言蜚语。格雷格觉得自己和母亲的敌人交上了朋友。如果被玛伽知道,她一定会被气哭的。
但此时他只有惊奇。如果有人事先告诉他,让他有时间考虑对她伸出手的反应,他也许会事先演练怎样优雅地拒绝。但在此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忍粗鲁地拒绝一个可爱女士的优雅表示。
于是他抓住格拉迪丝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人们通常称之为傻笑的那种笑容。
格拉迪丝握着他的手说:“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你爸爸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但没告诉我,你是这么英俊。”
这番话令人不快,有股宣布对列夫的所有权的意味,格拉迪丝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别斯科夫家的一员,而不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妓女。然而格雷格还是倾倒于她的魅力。“我喜欢你的电影。”他略带尴尬地说。
“哦,你不必这样说,”格拉迪丝说,但格雷格觉得她喜欢他这么说,“过来坐在我边上,”她说,“我想好好了解你。”
他照做了。格雷格不想扫她的兴。格拉迪丝问他在什么学校上学,当他告诉她时,套房里的电话响了。他依稀听见父亲对着话筒说:“应该是在明天……好,如果必须的话,可以加速促成……交给我吧,我负责跟进这件事。”
列夫挂断电话,打断了格拉迪丝的话。“格雷格,你的房间在走廊那一头,”说着他递给格雷格一把钥匙,“房间里有我送你的礼物,好好享受一下,七点下楼吃晚饭。”
列夫的插话很生硬,格拉迪丝看起来有些不快。但列夫有时就是这么专横,格雷格知道最好照做。他拿起钥匙,离开了父亲的套房。
格雷格在走廊里看到一个穿着廉价西服的宽肩膀男人,他让格雷格想起了布法罗金属加工厂的保安主管乔·布列胡诺夫。格雷格对那人点了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下午好。”也许他只是个酒店雇员罢了。
格雷格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房没有父亲的套房那么大,但也够舒适的。他没有看见父亲提到的礼物,不过他的箱子已经被送进来了。他一边整理箱子,一边想着格拉迪丝。和父亲的情妇握手算是对母亲的背叛吗?当然是的。但格拉迪丝只是重复着玛伽的旧事,和一个已婚男人睡觉罢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要把见到格拉迪丝的事情告诉玛伽吗?不,当然不行。
往橱里挂衬衫时,他听见一声敲门声。敲门声来自一扇看似通往隔壁的门。很快门开了,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她比格雷格大不了多少,皮肤呈黑巧克力色,穿着条圆点花纹的裙子,拎着个手提包。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好,我住在隔壁房间。”
“我知道,”他说,“你是谁?”
“我是杰姬·杰克斯,”她伸出手说,“我是个演员。”
一小时之内,格雷格和第二个女演员握上了手。杰姬生机勃勃,相对于格拉迪丝磁石般的吸引力来说,格雷格觉得这种生气更有吸引力。杰姬有着诱人的深红色嘴唇。格雷格问她:“爸爸说给我准备了件礼物——他指的是你吗?”
杰姬咯咯直笑。“我想应该是。他说我会喜欢上你的。他准备让我上他的电影。”
格雷格大致猜到了。列夫也许觉得格雷格不情愿和格拉迪丝交朋友。为了不让他吵闹,列夫用杰姬作为补偿。格雷格觉得他应该拒绝这份贿赂,但他拒绝不了杰姬的诱惑。“你是件非常好的礼物。”他说。
“你爸爸对你真好。”
“他很棒,”格雷格说,“你也很棒。”
“你不也很动人吗?”她把手提包放在梳妆柜上,走近格雷格,踮着脚尖吻了他的嘴。她的嘴唇软绵温润。“我喜欢你,”杰姬用手摸了摸格雷格的肩膀,“你很壮实。”
“平时我练冰球。”
“能给我们女孩一种安全感,”她把双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又吻了他,这个吻的时间很长,接着她叹了口气说,“孩子,我们该找些乐子了吧。”
“找什么乐子呢?”华盛顿算是个南方城市,白人和黑人之间依然泾渭分明。在布法罗,白人和黑人可以在一个餐馆里吃饭,可以在一个酒吧喝酒,但华盛顿完全不一样。格雷格不知道华盛顿有什么规矩,但确信单独在一起的白种男人和黑种女人一定会惹上麻烦。杰姬能住进这个酒店就已经够奇怪了:列夫一定为她做好了安排。不过格雷格、杰姬、列夫和格拉迪丝四个人一起逛逛华盛顿倒应该没什么问题。那杰姬说的“找些乐子”又是指什么呢?他突然闪过了一个美妙的念头,杰姬也许愿意和他睡上一觉呢!
他用手搂住杰姬的腰,把她拉近自己准备再次接吻,却被她挣脱了。“我要先洗个澡,”她说,“等我几分钟。”她转过身,走进两个房间之间的连接门,然后把门关上了。
格雷格坐在床上,试图把整件事想个清楚。杰姬想上电影,她想靠出卖色相发展自己的事业。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她都不是第一个采取这种策略的女演员。格拉迪丝也是通过向列夫出卖色相才当上主演的。格雷格和父亲只是通过自己的权势尝到点甜头而已。
格雷格发现杰姬把手提包落在这儿了。他拿起手提包,推了推连接门。门没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杰姬正穿着件粉红色的睡袍打电话。她对着话筒说:“是的,包在我身上,没问题。”她的声音比方才成熟多了。格雷格意识到杰姬是用性感女生的不自然声音和自己说话。看到他,杰姬笑着变回小女生的声音对着话筒说:“别挂断,我一会儿再打过来。谢谢你,回见。”
“你忘了这个。”格雷格把包递了过去。
“你只是想看我穿浴衣的样子而已。”她轻佻地说。浴袍前襟没完全盖住她的乳房,棕黑色的美妙曲线在浴袍下若隐若现。
他露齿一笑。“还真不是,但我很高兴看到了。”
“回你的房间去。我必须先洗个澡。一会儿,也许会让你看到更多。”
“老天,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说。
他回到房间。这一切太让人瞠目结舌了。“一会儿也许会让你看到更多。”他大声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什么样的女孩会这样说!
他勃起了,但他不想在动真格时反倒一蹶不振。为了让自己分心,他开始整理东西。玛伽送过他一套剃刀和珍珠手柄毛刷组成的剃须刀套装。他把这套装备放进浴室,心想杰姬看到这些东西时会不会对他留下整洁的好印象。
墙面很薄,隔壁浴室传来的流水声清晰可辨。他忍住不去想杰姬赤身裸体浑身湿漉漉的样子,集中精力把内衣和袜子收拾在抽屉里。
这时他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尖叫。
他突然一愣。一时间他惊讶得动都动不了。这意味着什么?杰姬为何会这般尖叫?接着杰姬又尖叫一声,格雷格马上展开了行动。他推开两个房间之间的连接门,步入杰姬的房间。
杰姬一丝不挂。格雷格从没见过光着身子的女人。杰姬有一对带着深黑色乳头的傲人双峰,私处有一丛湿漉漉的毛,她退缩到墙边,双手徒劳地遮挡着自己的裸体。
站在她面前的是戴夫·罗赫,红通通的面颊上印着两块抓伤,显然是杰姬粉红色的尖指甲造成的。戴夫的白色双排扣外套的大翻领上还有几点血渍。
杰姬大声尖叫:“让他离我远点儿!”
格雷格挥手就是一拳。戴夫比格雷格高一点,但他老了,格雷格却是个经常锻炼的大男孩。拳头击中了戴夫的下巴——格雷格血气冲头,击中戴夫靠的完全是运气——戴夫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格雷格刚才看见的宽肩膀酒店雇员走了进来。他一定有这儿的万能钥匙,格雷格想。“我是这里的警卫汤姆·克兰默,”这位酒店雇员说,“发生什么事了?”
格雷格说:“我听见尖叫声,进门就看到他。”
杰姬说:“他想强奸我!”
戴夫费劲地站了起来。“她在撒谎,”他说,“有人让我上这个房间来见索尔·斯塔尔。”
杰姬哭了起来。“哦,现在他要撒谎了!”
克兰默说:“小姐,快穿上点东西。”
杰姬穿上了粉红色的浴袍。
警卫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街角通常会有个巡警,快让他到大堂里来。”
戴夫瞪着格雷格:“你是别斯科夫家的混小子,是吗?”
格雷格再一次握起了拳头。
戴夫说:“老天,这是你们的陷阱!”
格雷格被他的话震了一下。他隐约觉得戴夫说的是事实。他意识到这必定是列夫设的局,戴夫·罗赫不是什么强奸犯,杰姬不过是在演戏,他也只是这幕戏里的一个角色而已。他感到非常震惊,不禁放下了拳头。
“先生,跟我走。”克兰默不由分说拽上了戴夫的胳膊,“你俩也一起来。”
“你不能逮捕我。”戴夫说。
“先生,我是不能,”警卫说,“但我能把你交给警察。”
格雷格问杰姬:“你想把衣服穿好吗?”
杰姬飞快而坚决地摇了摇头。格雷格意识到穿着浴袍去警局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他拉着杰姬的胳膊,跟着克兰默和戴夫经过走廊走进电梯。大堂里已经有个警察在等着了。格雷格估计他和酒店的警卫都是这个阴谋的一个组成部分。
克兰默说:“听到房间里的尖叫声以后,我在这个女孩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老家伙。女孩说自己差点被他强奸。这个小伙目睹了一切。”
戴夫一脸无助,像刚做了个噩梦似的,格雷格心里对他充满了歉意。他被列夫残忍地捉弄了一把。父亲比自己想的更加残酷无情。他敬佩父亲,但对这样做是否必要抱有疑虑。
警察铐住戴夫,说:“好了,跟我走吧。”
“要带我去哪儿?”戴夫问。
“市中心的警察局。”
格雷格问:“我们也需要去吗?”
“是的。”
克兰默低声对格雷格说,“孩子,不必担心,”他说,“你做得很好,到警察局录好口供就没你什么事了,之后你可以一直把她玩到圣诞节。”
警察把戴夫带到酒店门口,杰姬和格雷格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酒店的时候,格雷格感到闪光灯一闪,有个记者抓拍到了此时的照片。
纽约的书商给伍迪·杜瓦邮寄了一本《歇斯底里症研究》。今晚将举行帆船俱乐部舞会,这是布法罗夏季社交聚会的顶峰。伍迪用牛皮纸包上这本书,还用红丝带绑了一圈。“是给哪个幸运女孩的巧克力吗?”路过客厅的母亲问道。她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送给乔安妮·罗赫的书。”他说。
“她不会参加舞会的。”
“我知道。”
母亲停下步伐,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说:“看来你对她是认真的。”
“也许是吧,但她觉得我太小了。”
“她会怕伤了自尊而不和你交往。朋友们也许会问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年龄比她小很多的男孩出去约会。女孩们在这点上往往很残忍。”
“我可以等她成熟些,再追她。”
母亲笑了。“我想你会让她高兴的。”
“是的,这是我能给她最好的东西。”
“其实,我也等了你父亲很长时间。”
“真的吗?”
“我对他是一见钟情。我想了他好几年。我看着他倾情于轻佻的奥尔加·亚洛夫却什么都不能做。奥尔加除了能让男人神魂颠倒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好她被那个司机降服了。”母亲的话时常会有些蛮不讲理,尤其是祖母不在的时候,这是她在报社工作时养成的坏习惯。“失恋以后,他就打仗去了。为了拴住他的心,我还专程去了次法国。”
看得出,母亲的回忆里饱含着心酸。“最后他终于意识到,你就是他的另一半。”
“是的,但这其间经历了很多。”
“也许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母亲吻了他一下。“孩子,祝你好运。”她说。
罗赫家离杜瓦家不到一英里,伍迪很快就走到了那里。罗赫家今晚没人会在帆船俱乐部出现。丽思酒店的离奇事件以后,戴夫频繁被各大报纸报道。一家报纸的报道标题是:《影业大亨被艳星起诉》。伍迪最近才知道报纸的话不能全信。但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些报道,不然警方为何要逮捕戴夫呢?
那件事发生以后,罗赫家的人便再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
伍迪在罗赫家门外被一个带着枪的警卫拦了下来。“这家人不接待来客。”他强硬地说。
这个警卫一定是被来访的记者们惹毛了,伍迪没有介意他这种不恭的态度。他努力回想起罗赫家女仆的名字,然后对警卫说:“请让伊斯特拉小姐转告乔安妮一声,就说伍迪·杜瓦带了本书给她。”
“你可以放在我这儿。”警卫伸出手。
伍迪紧抓着书不放。“谢谢你,但我要亲手交给她。”
警卫似乎被惹恼了,不过他还是带伍迪沿着车道走到宅子门口,按下了门铃。伊斯特拉一见是他,连忙开心地说:“你好,伍迪先生,快进来吧——乔安妮见到你肯定很高兴。”进门以前,伍迪得意地看了不让他进门的警卫一眼。
伊斯特拉把他带进一个没人的客厅。她像对待个孩子似的让他喝牛奶,吃饼干,但是被他婉拒了。乔安妮很快就出现了,她苦着脸,皮肤也没了光泽。但一见到伍迪,她马上展开了笑容,坐下开始和他闲聊。
乔安妮很喜欢伍迪带来的书。“这下我可以好好看看弗洛伊德的书,而不只是对他的理论泛泛而谈了,”她说,“伍迪,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我怕只会给你带来坏影响。”
乔安妮换了个话题:“你不去舞会吗?”
“我有舞会的门票。但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也没有去的必要了。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谢谢你,但我现在不想去。”
“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吃个晚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乘公交车去。”
“伍迪,我自然不介意乘公交车,但你对我来说太年轻了点。再说,暑假马上就要过去了,那时我会去瓦萨尔念书,你也要回学校了。”
“到那时,你一定会和别的男孩约会吧。”
“我想是的。”
伍迪站起身。“那好,我将发誓独身,进教堂当修士去。请别来找我,你会让别的修士分心的。”
她笑了:“你真是好心,帮我从家里的烦心事里解脱出来。”
这是乔安妮第一次提起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情。他几次想提这个话题,但都没说出口,这时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听着,我们都支持你。那个女演员的话根本没人信。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列夫·别斯科夫设的局。我们都对此义愤填膺。”
“这我都知道,”她说,“只是这种指控太屈辱了。我想我父母也许会搬去佛罗里达。”
“真是太可怜了。”
“谢谢你,现在去舞会玩吧。”
“也许我真会去呢!”
乔安妮送他到门口。
“能和你吻别吗?”伍迪问。
乔安妮凑上前,吻了他的嘴唇。这不是普通的告别之吻。伍迪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抱住她使劲吻她。这只是个轻柔之吻,嘴唇之间的接触只维持了甜蜜的一刹那。很快她就挣脱开来,打开了门。
“晚安。”伍迪出门时说。
乔安妮也和他道了声晚安。
格雷格·别斯科夫恋爱了。
他知道杰姬·杰克斯是父亲送他的礼物,因为他帮忙陷害戴夫·罗赫。尽管这样,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杰姬。
从警察局回到酒店以后,他很快失去了初贞,他和杰姬几乎一整个星期都没下过丽思酒店的床。她说她已经“做了安排”,格雷格不用担心避孕的事情。他不太清楚杰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只需按杰姬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格雷格有生以来从没这么快乐过,他喜欢她,尤其喜欢他小女孩般的狡猾和无处不在的幽默感。她承认诱惑格雷格的确出自他父亲的命令,但没想到真的爱上了他。她的真名是梅贝尔·杰克斯,尽管对外宣称是十九岁,但实际上她十六岁,只比格雷格大几个月。
列夫承诺在电影里给她安排一个角色,但又说适合她的角色暂时还没有找到。杰姬学着列夫的苏联口音英语说:“我想他肯定没有尽力地帮我去找!”
“我觉得电影里的黑人角色并不会很多。”格雷格说。
“我知道,要演也是演一些揉着眼睛、对主人说遵命的黑人女仆。话剧和电影里的黑人角色其实并不少——克娄巴特拉、汉尼拔、奥赛罗——但通常是由白人演员出演的。”杰姬已故的父亲是黑人学院的教授,她在文学方面的知识丝毫不逊色于格雷格。“为什么黑人不能演白人呢?如果白人女演员能演克娄巴特拉的话,黑人女演员为什么不能演朱丽叶呢?”
“观众会觉得怪怪的。”
“观众会习惯的。他们能习惯一切事情。难道耶稣一定要由犹太人来扮演吗?没人在乎这个。”
格雷格觉得她说得没错,但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当列夫说要返回布法罗的时候——和以往一样是在最后一刻宣布的——格雷格简直要崩溃了。他问列夫,杰姬能不能去布法罗,列夫却笑着说:“儿子,吃饭和拉屎的地方要分开。下次来华盛顿,你还可以见她。”
一天之后,杰姬却还是跟他来到了布法罗,住在运河街附近的一家廉价公寓。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列夫和格雷格都在忙着罗斯克院线的接管工作。戴夫最终以初次报价的四分之一——二百万美元,把他的所有影院卖给了列夫,格雷格对父亲的敬仰又深了一层。杰姬撤销指控,并向报界暗示双方用金钱交易私下里解决了这件事。格雷格对父亲的招数感到敬佩不已。
不管怎样,他拥有了杰姬。他告诉母亲每晚和男性朋友在一起,但实际上,他一有时间就和杰姬一起厮混。他和杰姬在城里到处闲逛,在湖岸野餐,甚至借了艘汽艇和她一起泛舟。没有人把杰姬和报纸模糊照片上走出丽思-卡尔顿酒店那个穿着睡袍的姑娘联系在一起。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挤在杰姬狭小公寓的窄床上,甜蜜又尽兴地做着爱。他们决定到了年龄就结婚。
今晚,格雷格要把杰姬带到帆船俱乐部。
搞到票很难,不过格雷格贿赂了学校里的朋友。
他给杰姬买了一件粉红的丝缎裙。格雷格经常能从玛伽手里拿到很多零花钱,列夫也不时给他五十美元,他的钱多得用也用不完。
他隐约有些不安,除了侍者之外,杰姬将是舞会上唯一的黑人女孩。她不太愿意去,但格雷格说服了她。年轻人会嫉妒他,长者会表现出敌意,参加舞会的人会小声地说三道四。但那又如何呢?他认为杰姬的美能战胜一切偏见,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呢?如果有谁醉酒胆敢侵犯杰姬,格雷格一定会用双拳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样想的时候,他脑中却响起了母亲的告诫:男人千万不能被爱蒙蔽双眼。但大男人哪能老听母亲的话呢?
戴着白领带、穿着燕尾服走在运河街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杰姬穿着新裙子的样子。杰姬也许会跪地行礼掀开裙摆,让他看见里面的内裤和吊袜带呢!
他走进杰姬住的老房子,那里被分成了多个隔间,楼梯上铺着一条抽丝的红毯子,楼道里一股辛辣的油烟味。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杰姬公寓的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
太奇怪了,没有他在的话,杰姬会去哪儿呢?
他不安地打开了壁橱。壁橱里孤零零地挂着那条为舞会准备的粉红色缎裙。杰姬的其他衣物都不见了。
“不!”他叫了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松垮的木桌上放着个信封。他拿起信封,看见封皮上杰姬工工整整的笔迹。他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看着杰姬留下的简短信息。
亲爱的格雷格
过去三周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打心底里明白我们不可能结婚,但假装夫妻的样子也能让我满心喜悦。你是个可爱的男孩,如果能不那么像你父亲的话,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男人。
列夫发现了杰姬住在这儿,他想办法把她赶走了吗?他不会这么干吧?
再见,别忘了我。
你的礼物
杰姬
格雷格把信纸揉成一团,低声抽泣起来。
“你看上去非常棒,”伊娃·洛特曼对黛西·别斯科娃说,“如果我是个男孩,一眼就会爱上你。”
黛西笑了。伊娃是有点被她迷住了。黛西穿着凸显她深蓝色眼眸的蓝色丝质蝉翼纱长裙,的确非常动人。裙子正面的褶边到脚踝处,后面却能隐约看到她的小腿,透明长袜中的那双美腿愈发动人。
她戴上了一条母亲的蓝宝石项链。“这是你父亲在时不时还对我好的那段时间买给我的,”奥尔加说,“不说这个了。黛西,你动作快一点,再慢我们就迟到了。”
奥尔加穿着一身威严的海军蓝套装,伊娃则穿着和肤色相近的红色套装。
黛西喜洋洋地下了楼。
三个女人走出门外。兼做司机的园丁亨利为她们打开了黑色斯图兹汽车的门。
这将是黛西终身铭记的一个晚上。今晚,查理·法奎森将正式向她求婚。他将把家族传承的珍珠戒指交到她手里——她已经试过了,戒指也已经按照她手指的粗细进行了改制。她会接受查理的求婚,两人将在舞会现场所有人面前宣布订婚。
她坐上了车,感觉自己像个灰姑娘。
只有伊娃还心存疑虑。“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她说。
“你说那种不会被我颐指气使的人吗?”黛西问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和你比较接近、具有亲和力、更为英俊的人。”
伊娃很少这样一针见血:这句话暗示查理黯淡无光,喜欢待在家里。黛西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妈妈打了圆场。奥尔加说:“我嫁了个英俊、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他却让我吃透了苦。”
伊娃不再说什么了。
快到帆船俱乐部时,黛西把心情平静下来。她不能显得那么趾高气扬。她必须表现得对母亲受邀参加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这件事毫不知情。给别的女孩看宝石项链时,她必须姿态优雅,装出配不上查理那样完美的人的样子。
黛西准备让查理变得更完美些。蜜月结束以后,他们就马上着手建造自己的马厩。五年后,他们会参加全球顶级的赛马会:萨拉托加斯普林斯赛马会、长滩赛马会和英国皇家赛马会。
秋天将至,抵达码头时天已经黑了。“亨利,恐怕我们来得太晚了一点。”黛西愉快地说。
“黛西小姐,我们来得正好,”亨利很崇拜黛西,“属于你的夜晚就要开场了。”
在俱乐部门口,黛西注意到维克托·迪克森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门。为了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她大大方方地对迪克森说:“维克托,听说你姐姐见到了国王,祝贺你们!”
“是的,谢谢你。”迪克森十分尴尬。
一行人走进了俱乐部。她们一进门就遇见了同意接收奥尔加成为势利夫人俱乐部一分子的乌苏拉·杜瓦。黛西笑着对她说:“晚上好,杜瓦夫人。”
乌苏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有点事,一会儿见。”说着,她穿过俱乐部大堂离开了。即便把自己看成女王,你也需要懂点礼貌啊!黛西心想。她暗暗发誓,等到她凌驾于布法罗社交圈的那一天,她会时刻保持对所有人的优雅。
奥尔加母女和伊娃走进女厕所,在镜子前检查服装和脸上的妆容,确保二十分钟的车程没有对她们的装扮有任何影响。多特·伦肖走进厕所,看了她们一眼,却又马上退了出去。“蠢娘们。”黛西说。
奥尔加却表情忧郁。“发生什么事了?”她问,“我们刚到这儿,却已经有三个人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我们。”
“她这是嫉妒,”黛西说,“多特也打过查理的主意。”
奥尔加说:“现在多特·伦肖几乎谁都可以嫁了吧。”
“别管她,我们有自己的事情。”黛西领头走出厕所。
走进舞厅时,伍迪·杜瓦跟她打了个招呼。“总算出现了个绅士。”黛西说。
伍迪放低了声音说:“我只想说,我觉得人们因为你父亲可能做过的事而责怪你完全是不对的。”
“尤其是他们都还从我父亲那里买了私酒。”黛西回答。
这时她看见了穿着无法遮掩住瘦削身材的紫红色长裙的未来婆婆。诺拉·法奎森对儿子的选择并不是很高兴,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黛西,并在两家相互拜访时态度和善。“法奎森夫人,”黛西说,“您这条裙子真是太漂亮了。”
诺拉·法奎森背过身就走。
伊娃倒吸了一口冷气。
黛西感到非常恐惧。她转身问伍迪:“不是因为私酒的事情吧?”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问查理吧,他过来了。”
天气不热,但查理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怎么啦?”黛西问他,“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搭理我啊?”
查理极度紧张。“这里所有人都对你们家很生气。”他说。
“这是为什么啊?”黛西越发不明白了。
周围的人听见黛西高八度的声音,纷纷转过身看她,但黛西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查理说:“你父亲栽赃戴夫·罗赫,毁了戴夫。”
“你是说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那个小插曲吗?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从伊朗来的,但这儿的人都和罗赫一家很友好。他们不相信罗赫会去强奸任何人。”
“我从没说过罗赫强奸了谁。”
“我知道。”查理的声音很轻,他显然也很难办。
人们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维克托·迪克森、多特·伦肖、还有小不点查克·杜瓦。
黛西说:“这事不能算在我头上,你说是不是?”
“你父亲做了件可耻的事情。”
黛西心一凉,她难道会在终点线前败阵吗?“查理,”她说,“看在上帝分上,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怎么办!”
伊娃抱住黛西的腰,对她表示支持。
查理回答:“妈妈说,这件事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是什么意思?”
查理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必说话了,黛西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她说,“你把我抛弃了。”
他点了点头。
奥尔加说:“黛西,我们走。”她已经满脸是泪了。
黛西朝周围看了看。她抬起下巴,做出鄙视他们的样子。多特·伦肖幸灾乐祸地笑着,维克托·迪克森冷眼旁观,查克·杜瓦不知所措地张着嘴,伍迪则看着她,一脸怜悯。
“你们都他妈的该死,”黛西高声说,“我要去伦敦找国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