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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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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里发现纳吉尔的三天后,纳吉尔复原到已能做完整报告时,苏莱曼·沙巴迪召开会议。他身材矮小,手大脚大,面容忧愁。高而宽的额头上有七道像田中犁沟的皱纹。厚厚缠起的白头巾遮住他的秃头。带点灰白的浅黑色胡子修剪整齐,圈住了嘴巴。下巴的胡子剪短。双耳微尖,在白头巾衬托下尖得更明显,那微微流露的顽皮,加上他张大的嘴巴,意味着他原本可能是个爱作怪的逗趣之人。但那时,在那山上,眼神主宰了他的表情。那眼神透着说不出口的伤心,枯稿而已哭不出泪的伤心。那是让我们心生同情,但又阻止我们与他热络交好的眼神。他尽管睿智、勇敢、亲切,但他心中的哀伤太沉重,无人敢冒险触碰。

扣掉在营地周边站岗的四名哨兵和两名伤者,我们有十四人聚集在洞里听苏莱曼讲话。天气极冷,零度或零度以下,我们坐在一块儿取暖。

我很后悔在圭达的漫长等待期间没更用心学达里语和普什图语。在那场会议上,大家都讲那两种语言;开完会后,每个人也都讲那两种语言。马赫穆德·梅尔巴夫替哈雷德将达里语翻译成阿拉伯语,哈雷德再将阿拉伯语译成英语,于是会上只见他先倾身向左听马赫穆德讲,再倾身向右悄声向我说。如此转译再转译,花时间又拖沓,但让我惊奇且汗颜的是,每次哈雷德为我转译时,众人皆耐心等待。欧美的通俗讽刺漫画将阿富汗人描绘成粗野、杀人不眨眼的人(阿富汗人听到自己被描绘成这副德性,笑得乐不可支),但每次我与他们直接接触,感受都完全相反。与阿富汗人面对面时,他们爽朗、和善、坦率,生怕失礼于我。那第一场会议上,我从头到尾没开日,接下来的每场会议也是,但他们仍旧让我知道他们所说的每句话,毫无隐瞒。纳吉尔报告了让哈德汗遇害的那场攻击,听了让人心惊:哈德带着二十六人和所有骑乘用、驮负用的马离开营地,踏上照理很安全的路线,前往他老家的村子。出发后的第二天,距哈德拜的村子还有整整一天路程时,他们因为要和当地部族领袖互换礼物而不得不停下脚步。这种事碰过多次,他们不以为意。

会面时,对方问起哈比布·阿布杜尔·拉赫曼的事,口气很不客气。那时,距哈比布杀掉不省人事的可怜悉迪奇,然后离开我们,已过了两个月。在那期间,他在他的新战区沙里沙法山脉,展开了一场单枪匹马的恐怖战争。他把一名俄罗斯军官折磨至死。他对阿富汗军人,乃至对他眼中不够投入抗俄大业的穆斯林游击战士,施行了类似的正义制裁,他眼中符合正义的制裁。那些令人发指的折磨,使那地区的所有人提心吊胆,草木皆兵。有人说他是幽灵,或者《可兰经》 中的大撒旦,前来撕裂男人的身体,把脸皮从颅骨剥下。原本是战区之间较平静的狭长地带,突然间变成军人与其他战士愤怒、惊恐的骚乱之地,人人誓言要揪出万恶的哈比布,把他给杀掉。哈德拜意识到自己陷入为捕捉哈比布而设的陷阱,意识到周遭的人对他此行的目的抱有敌意,哈德拜想尽快脱身,于是献出四匹马作为礼物,然后集合人马离开。就在快要脱离敌人高地的攻击范围时,枪声大作,子弹射进那道峡谷。双方激战半小时。结束后,纳吉尔清点自家人死伤,十八人死亡。其中有些人是负伤躺在地上时遭杀害,遭割喉。纳吉尔、艾哈迈德·札德挤在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中装死,才得以保住性命。

有匹马受重伤,但没死。纳吉尔叫起那匹马,把哈德的尸体和垂死的艾哈迈德绑在马背上。马拖着缓慢沉重的步伐在雪地上走了一个白天、半个晚上,不支倒地,在距我们营地将近三公里处死亡。然后纳吉尔拖着两人走在雪地上,直到我们发现为止。哈德一行人遇袭后,有五人下落不明,他猜可能脱逃,或者被捕。有件事可以确定:纳吉尔在敌人尸体中见到阿富汗军人制服和一些新俄罗斯装备。

苏莱曼和哈雷德·安萨里推断,攻击我们阵地的迫击炮,和夺走阿布德尔·哈德性命那场交战有关。他们猜那支阿富汗部队已重新集结,或许跟着纳吉尔的足踪,或者从俘虏口中拷问出我们营地的位置,然后发动迫击炮攻击。苏莱曼半lj 断敌人还会进攻,但大概不会发动全面的正面攻击。这样的攻击要死很多人,且未必能攻下。但如果有俄罗斯军队支持阿富汗政府军,只要天气够晴朗,可能就会有直升机来犯。不管是哪种攻击,我们的人员都会有所折损。最后我们可能会失去这块高地。热烈讨论过有限的可行方案之后,苏莱曼决定以迫击炮发动两次反击。为此,我们需要可靠情报,掌握敌人阵地位置和敌我兵力多寡。他淮备向年轻健壮的哈札布兹族游牧民贾拉拉德简单说明侦察任务。才刚要开口,他突然定住,盯着洞口。我们每个人跟着转头,膛目结舌地望着明晃晃的椭圆形洞口里冒出一道黑色人影。是哈比布。他躲过哨兵,溜进营地,潜行匿迹的工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站在我们旁边,相隔两小步。我很庆幸,我不是唯一伸手拿武器的人。

哈雷德冲上前,带着微笑,那是张大嘴巴、发自内心的微笑,让我看了讨厌的微笑,且因哈比布引发了那样的微笑而更讨厌他。哈雷德带那疯子进洞,要他坐在一脸惊吓的苏莱曼旁边。然后,哈比布开始讲话,神情自若,口齿清晰。

他说他见过敌人阵地,知道他们的虚实。他看到迫击炮攻击我们的营地,便偷偷溜到下面他们的营地附近,近到可以听到他们决定午餐要吃什么。他能带我们到新的制高点,可以把迫击炮射入他们的营地、杀死他们的制高点。他要求当场没炸死的人归他处理。那是他要的回报。众人辩论哈比布的提议,在他面前畅所欲言。有些人不放心把自己交给这个丧心病狂的人,这个以令人发指的折磨将战火带到我们洞穴的人。那些人说,跟他的邪行扯上关系会走霖运,不道德又走霉运。有咋人贝时旦心那会杀掉许多阿富汗正规军。

这场战争有个看似古怪的矛盾之处,就是阿富汗人其实不愿自相残杀,每有同胞死亡,都是由衷遗憾。在阿富汗境内,部族、民族相互对立、冲突的历史太久,除了哈比布,没有人真的恨替俄罗斯打仗的阿富汗人。真正教他们痛恨的阿富汗人,就只有阿富汗版的kgb ,也就是阿富汗情报单位khai )。阿富汗卖国贼纳吉布拉最终夺下了政权,自命为国家统治者。他主持那个恶名昭衫的情报机构数年,该机构许多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都是由他主使。阿富汗的反抗军战士无不想着有一天能拉下套住他脖子的绳子,把他吊上空中。至于阿富汗军队的士兵,乃至军官,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亲人,其中许多人奉召入伍,只是奉命行事以求保命。阿富汗正规军常把俄军调动或轰炸的重要情报传给穆斯林游击战士。事实上,没有他们的秘密协助,就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而以迫击炮突袭哈比布摸出的那两个阿富汗军队阵地,将夺走许多阿富汗子弟的性命。

经过漫长的讨论,最终的决定是打。我们认定处境太危险,除了反击,把敌人赶出这山区,别无选择。计划很周全,照理应会成功,但就像刀“场战争的其他许多行动一样,那行动最终带来的,只有混乱和死亡。四名哨兵留守营地,我也待在后方照料伤员。突击队十四个人分成两组。哈雷德和哈比布带第一组,苏莱曼带第二组。按照哈比布的指示,他们在距敌营约、一公里处(最大有效射程的范围内)设立迫击炮。天一亮就开炮,持续了半小时。突击小组进入残破的营地,发现八名阿富弃卜军人,有些人还活着。哈比布开始解决幸存者。我们的人受不了已同意他干的事,返回营地,希望再也不要见到那个疯子。

回来后不到一小时,我们的营区遭到反炮轰,弹如雨下,伴随嘎哩、琳味、砰砰的爆炸声。猛烈攻击平息后,我们爬出藏身处,听到奇怪的嗡嗡震动声。哈雷德距我儿米。我看到他带疤的脸上猛然闪过一丝恐俱。他开始跑向山洞群对面由岩石缝隙构成的小掩蔽处。他大叫,挥手要我一起去。我朝他跨出一步,随即定住,一架像狰狞的巨大昆虫的俄罗斯直升机越过营区边缘,浮现在空中。人在遭受炮火攻击时,那些机器的庞然和狰狞,非言语所能形容。那怪物塞满你的眼和心,有一、两秒时间,这世上除了刀”金属、那噪音、那恐惧,似乎别无他物。

它一出现,就立即向我们开火,然后转向飞开,犹如俯冲扑杀猎物的华。两枚火箭疾冲向山洞,空气中传来烧焦味。火箭速度太快,我的眼睛远远跟不上。我猛然转身,看见一枚火箭打中山洞群入口上方的峭壁,爆炸,冒出烟、火光,石头、金属碎片纷纷落下。紧接着,第二枚火箭射人洞日,爆炸。

震波扎扎实实打在我身上,就像是我站在游泳池边缘,有人用手掌把我推入池中。我被震倒,仰躺在地,由于体内的空气瞬间被抽走,我猛喘气,又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我看到山洞入口。伤员在洞里。其他人躲在洞里。有人从黑烟和火焰中冲出,或跑或爬出山洞。其中一人是名叫阿莱夫的普什图族商人。哈德拜很喜欢他,因为他善于取笑、无厘头地讽刺自大浮夸的毛拉(伊斯兰宗教学者)和地方政治人物。他的背部,从头到大腿都被炸掉了。衣服着火,在他背部裸露、炸开的肉的周边燃烧、闷烧。髓骨和肩脾骨,清楚可见,随着他爬行,在张开的伤口里移动。

他尖叫求救。我咬紧牙关跑向他,但那架直升机再度出现,轰轰高速飞过我们,两次急转,掉转方向,好让机身在疾飞而过时,从新的角度攻击。然后它大刺刺悬在高原(原本一直是我们安全的藏身之处)的边缘附近,姿态傲慢、冷淡,丝毫不怕遭到攻击。就在我起身要往前移动时,它再度朝山洞群发射两枚火箭,接着又是两发的火箭使整个洞内瞬间火光四射,一团翻滚的火球和白热的金属碎片融化了雪。有块碎片落在我身旁,砸进雪里,嘶嘶作响了几秒钟。我跟着哈雷德爬开,挤进狭窄的岩缝里。

武装直升机的机枪开火,扫射开阔地,杀光那上面无处藏身的伤者。然后我听到不一样的枪响,意识到我们有人正朝直升机开枪反击。那是pk 机枪(我们所拥有的俄制机枪之一)在反击。紧接着,另一挺pk 机枪也发出长长的吞一吞一吞一吞射击声。我们有两个人在朝直升机开火。我唯一的本能是找地方藏身,躲过那杀人不眨眼的杀人机器,,但他们不只挺身而出面对那怪物,还挑战它,引来它的攻击。我身后某处传来一声大叫,一枚火箭嘶嘶飞过我藏身的岩缝,朝直升机奔去。那是我们某个弟兄用ak74 发射的火箭。那一枚未打中直升机,接下来的两枚也是,但我们弟兄的反击火力已找到目标,直升机驾驶眼看不妙,决定趁早溜走。我们的人群一起大喊:alh hu akbar ! alh hu akhar ! alh hu akhar ! (阿拉至大!)哈雷德和我慢慢挤出岩缝,见到四个人往前冲,朝那直升机开火。直升机低头飞离时,细细一股褚黑色的烟从机身约三分之二处慢慢冒出,引擎拼命急转,声音尖锐刺耳。

第一个开枪反击的年轻人是哈札布兹族游牧民贾拉拉德。他把沉重的pk 机枪交给战友,一把抓起带双排弹匣、弹匣上缠了胶带的ak74 步枪,急急跑去寻找可能在直升机的掩护下已偷偷摸到附近的敌军士兵。另有两个年轻男子跟着跑过去,又滑又跳地爬下雪坡。

我们在营区里寻找生还者。攻击发起时,包括伤员在内,我们有二十人。结束后,我们剩十一人:贾拉拉德,还有和跟着他去我们防守圈内搜索阿富汗正规军或俄罗斯兵的两个年轻人朱马和哈尼夫、哈雷德、纳吉尔、年纪很轻的战士阿拉乌丁、一名伤者、苏莱曼,还有我。我们失去九个人,比起我们用迫击炮突袭杀掉的八名阿富汗士兵还多一人。

我们的伤兵伤势严重。一人被火烧得手指熔在一块,犹如蟹鳌,脸被烧得看不出是人脸,靠红色脸皮里的一个洞呼吸。那个在他脸上颤动的洞可能是他的嘴巴,但无法确认。呼吸很吃力,我听着那刮擦声,发觉声音愈来愈微弱。我替他打了吗啡,转去看下一个伤者。那是来自加兹尼的农民,名叫札赫·拉苏尔。先前我只要读起书或写起笔记,他都会端杯绿茶给我。四十二岁的他,亲切又谦逊,在这个男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的国度里,他算是老人。他有条胳臂从肩膀以下完全不见。炸掉他胳臂的那颗射弹,不管是什么样的射弹,还在他身体划出一条口子,口子从胸膛拉到右髓骨。他伤口里留有什么金属碎片或石头碎片,无法知道。他在念词句重复的齐克尔(赞颂阿拉的诗词):真主伟大真主原谅我真主慈悲真主原谅我他的断臂处上方,断口血肉模糊的肩膀残肢上缠了止血带,由马赫穆德·梅尔巴夫紧紧拉着。马赫穆德一时没拉紧,温热的血立即喷出,洒在我们身上。马赫穆德再度拉紧止血带。我望着他的眼睛。

“动脉。”我说,苦恼于眼前的难题。

“对,在他手臂下方。看到了吗?”“看到了,得缝合或夹住之类的,得止血。他已经失血太多。”

医药箱里剩下的东西都已给熏黑或沾上灰末,全摆在我膝盖前的帆布上。我找到一支缝针、一把生锈的机工用钳子、一些丝线。雪地上冷得发冻,裸露的双手也抽了筋。我把线缝入动脉、肌肉、那整个区域,拼命想封住大量喷出的红热鲜血。线几度卡住。我僵硬的手发抖。他清醒,意识清楚,极度疼痛,断续尖叫、号叫,但随即又继续赞颂真主。

我向马赫穆德点头,示意他可放松止血带。虽然冷得发抖,但我眼里满是汗水。血从缝线处渗出,血流缓慢多了,但我知道即使是这么小量的渗血,最终仍会要他的命。我开始把一团团绷带塞进伤口,然后包上加压性敷料,就在这时,马赫穆德沾满鲜血的双手用力抓住我两只手腕。我抬头,看见札赫·拉苏尔已不再赞颂,不再流血。他死了。

我剧烈地喘气。那样的喘气只会给身体带来伤害,没什么好处。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好几个钟头没吃东西,我很饿。那念头——饿、食物,开始浮现,我首次觉得不舒服,觉得那让人发汗的作呕感阵阵漫过全身,我摇头想甩掉。

我们回头再去看那个烧伤患者,发现他也已经死了。我用迷彩帆布盖住他不动的躯体,往他烧焦、熔化、面目模糊难辨的脸瞥了最后一眼,那一瞥变成了感谢的祷词。医护兵工作有个令人不忍面对的事实,那就是祈求人死掉跟祈求人活着的心情同样坚定,且几乎同样频繁。第三名伤者是马赫穆德·梅尔巴夫。他的背、颈、后脑勺上有灰黑色的小金属碎片,和看似熔化塑料的东西。好在那些激射出的热烫物质只穿到皮肤上层,和金属碎片差不多,不过还是花了一小时清除。我清洗伤口,撒上抗生素粉,在可包扎的地方予以包扎。

我们查看补给品和存粮。攻击前我们有两只山羊,攻击后,其中一只跑掉,不见踪影。另一只找到时,瑟缩在由两面高陡岩壁夹成的隐蔽凹洞里。那只山羊是我们唯一的食物。面粉已和米、印度液体奶油、糖一起烧成灰。储备的燃料一点不剩。不锈钢医疗器材直接中弹,大部分已扭曲变形成一团无用的废金属。我在残骸里找回一些抗生素、清毒剂、药膏、绷带、缝针、线、注射器、吗啡安瓶。我们有弹药、一些药。我们可以融雪取水,但缺食物,问题很大。

我们有九人。苏莱曼和哈雷德决定离开营地。另一座山上有个山洞,往东边步行约十二小时可到,他们希望那里的地形足以抵御攻击。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俄罗斯人肯定会再派一架直升机来。不久后,地面部队也会抵达。

“每个人把两只水壶装满雪,步行时放在衣服内,贴着身体。”哈雷德把苏莱曼的命令翻译给我听。“带武器、弹药、药物、毯子、一些燃料、一些木头、那只山羊。其他都不带。出发!

我们空着肚子出发,接下来四个星期,当我们蹲在新山洞里,就一直处于那种空腹状态。贾拉拉德的年轻友人哈尼夫在家乡时,是按伊斯兰教法宰牲畜的屠夫。我们抵达时,他宰了那只羊,去皮,挖掉内脏,支解。我们用木头和少量酒精生火,木头是从那个报废营地带来的,酒精取自酒精灯。除了某些部位,例如膝关节以下的羊刁、腿,是穆斯林不准食用的,羊身上的肉全部煮掉。然后再将细,自煮熟的肉分为许多小份,作为每人每日的配给。我们在冰雪里挖洞,充当临时冰箱,把煮熟的肉块存放在那里。然后,有四个星期时间,我们小口啃咬肉干果腹,身体缩成一团,饱受老是吃不饱的饥饿折磨。

九条汉子靠着一只山羊的肉握过四个星期,说明我们纪律良好和患难与共的情操。我们偷溜到附近村落许多次,试图补充食物。但当地所有村落都由敌军占领,整个山脉被俄罗斯人所率领的阿富汗军方巡逻队包围。哈比布的酷刑折磨,加上我们击毁那架直升机,已激怒俄罗斯人和阿富汗正规军,他们发誓要消灭我们。有次出外觅食时,我们的侦察员听到最近的山谷里回荡着广播声。原来是俄罗斯人在一辆军用吉普车上装了扩音器。一个阿富汗人用普什图语把我们形容成土匪、罪犯,说政府已派驻一支特种部队来追捕。他们悬赏捉拿我们。我们的侦察员想开枪打那吉普车,后来心想那说不定是陷阱,想把我们诱出藏身之处,于是作罢。猎捕者的广播声像潜行的狼啤,在陡峭的岩石峡谷里回荡。

驻扎在周遭所有村落的俄罗斯人,似乎情报有误,也或许是他们跟踪哈比布残酷处决的犯案踪迹,因而把搜索行动锁定在我们北方的另一座山脉。只要继续待在这偏远的山洞里,我们似乎就不会有事。因此我们等待,无处可逃、挨饿、害怕,握过那一年最冷的四个星期。我们躲着,白天在阴影里甸旬,每天晚上,在没有光、没有热气的黑夜里挤成一团。随着一刻刻冰冷时光的流转,战争的刀子慢慢削掉我们的期盼和希望,最后,在环抱住自己颤抖身躯的双手里,在那僵硬而沮丧的双手里,我们所拥有的,只剩一个东西,一个念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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