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2)
“那首诗,”我兴奋地说,把那张破烂、飘动的纸递上去给他看,“那是个女人写的。一个叫卡拉·萨兰恩的女人。你曾派那女人和纳吉尔到吉多吉的店里……把我弄出那里。我很惊讶你知道那首诗。难以置信。”
“不是,林。”他答,语气平静。“那首诗是名叫萨迪克汗的苏非诗人所写的。我记得他的诗,他的许多诗。他是我最欣赏的诗人,也是卡拉最欣赏的诗人。”那番话像冰封住我的心。
“卡拉最欣赏的诗人?”
“我是这么认为。”
“你到底……到底多了解卡拉?”“非常了解。”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在把我弄出吉多吉的店时认识她的。她说……我是说,我以为她说她是在那时候认识你的。”
“不,林,不是那样。我认识卡拉已经有好几年,她替我工作,或者最起码,她替埃杜尔·迎尼工作,而迎尼替我工作。但她想必跟你说过这事,没有吗?你不知道?真让我惊讶。我一直认定卡拉应该跟你谈过我,而我确实跟她谈过你,谈过许多次。”我的心像喷气机,在幽暗峡谷从我们上方尖声呼啸而过,里头全是噪音和令人不明所以的恐惧。在对抗完霍乱疫情之后,我们躺在一块儿竭力抵抗睡意时,卡拉跟我说了什么?我在飞机上,遇见一个生意人,印度生意人,我的生命从此改观……那是埃杜尔·迎尼?她说的就是这个?我那时为什么没多问她的工作?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工作?她替埃杜尔·迎尼做什么工作?
“她替你,替埃杜尔,做什么事?”“许多事。她有许多本事。”
“我了解她的本事,”我怒冲冲对他说,“她替你做什么?”“许多事,”哈德答,答得缓慢而清楚,“其中之一是物色有用、有本事的外国人,例如你。她帮忙物色能在我们需要时替我们工作的人。”
“什么?”我问,喘着气说出这个其实不是在发问的字眼,感觉我的脸和心结成了冰块,然后一块块掉下,在自己周遭裂成碎片。
他开口要继续讲,立刻被我打断。
“你是说卡拉吸收了我——为你?”“没错,她是这样做,而且我很高兴她这样做。”
寒意陡然在我体内升起,沿着血管蔓延,双眼变成雪做的。哈德继续往前走,注意到我停下,也跟着停住。他转身面对我时,脸上仍在微笑。就在这时,哈雷德·安萨里走近,大声拍手。
“哈德!林!”他以带着哀伤的浅浅微笑,我已爱上的微笑,迎接我们。“我决定了。哈德拜,我照你所说的,好好想了一下,我决定留下,至少留一阵子。哈比布昨晚在这里出现,哨兵看到他。他在失踪以后干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就是他对付俄罗斯俘虏的那些手段,甚至过去两个星期以来在这附近的坎大哈道路上,有些阿富汗俘虏也……这,这实在太可怕,我觉得很反感。事情太诡异,他们决定要动手处理。他们很害怕,打算一见到他就射杀。他们在谈猎杀他的事,像猎杀野兽那样猎杀他。我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该帮他。我打算留下,我想找到他,劝他跟我回巴基斯坦。所以,··… 你们今晚照原定计划走,不必管我,我会……我会在大概两个星期后出发。就……就这样,我想。我……我就是来说这些。”
这么长长一段话之后,现场陷入冷冷的沉默。我盯着哈德瞧,等他开口。我既生气,又害怕。那是很特别的恐惧,那种只有爱才能激起的冷冷恐惧。哈德回盯着我的脸,看出我的心思。哈雷德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脸困惑与忧心。
“我遇见你和阿布杜拉那晚呢?”我紧咬牙关说,抵住寒意和像痉挛般撕裂我更冷的恐惧。
“你忘了。”哈德汗答,口气更坚定了些。他的脸和我一样阴郁而坚决。那时,我从未想到他也会有受骗、被出卖的感觉。那时我忘了卡拉奇和警察突然搜捕的事,忘了他手下有个叛徒,有个很接近他的人想要他、我、我们其他人被捕或丧命。他那无动于衷的超然,我一直只当成无情的漠视。“在我们相见那晚之前很久,你就已经见过阿布杜拉。你在站立巴巴的庙里遇见他,不是吗?那晚他去那里照应卡拉。她那时还不是很了解你。她不是很清楚你,不清楚你可不可以信任,在她不熟悉的地方。她希望有人在场帮她,如果你对她意图不轨的话。”
“他是她的贴身保镖……”我喃喃道,想着她不信任我……“对,林,他是,而且是很称职的保镖。我知道那晚有人耍狠动粗。阿布杜拉出手救了她,或许也救了你。是不是?那是阿布杜拉的责任,保护我的人。因此我侄子塔里克跟你一起住在佐帕德帕提区时,我派他跟在你后面。而在第一个晚上,他的确帮你打退一些野狗,是不是?塔里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阿布杜拉始终按照我的吩咐,待在你旁边,还有塔里克的旁边。”
.我没在听。我心里满是愤怒的箭,每支箭都往回呼啸,飞往更早的某个时空。我在心里寻找卡拉,寻找我所认识并深爱的那个卡拉,但每次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情景,秘密和谎言就跟着开始露出真相。我想起第一次,第一秒钟,遇见她时,她伸出手扶住我,使我免遭巴士辗过。那是在阿瑟班德路上,靠近科兹威路的转角,距印度宾馆不远。那是最多游客出没的地方。她是在那里等我,猎寻像我一样的外国人,寻找有用的新血,以便在哈德需要有人替他卖命时派上用场?她的确是。我住在贫民窟时,从某方面来说,也在做同样的事。我在同一个地方晃荡,寻找刚下飞机而想换钱或买大麻胶的外国人。
纳吉尔走上前来,加入我们。艾哈迈德·札德在他后面,隔了几步。他们与哈德拜、哈雷德站在一块,面对我。纳吉尔皱着脸,整起眉头,眼睛从南到北扫过天空,算计还有几分钟雪暴就会降临。回程的东西都已打包好,且再次清点完毕,他急着想出发。“那你为我诊所所做的事呢?”我问,觉得身体不舒服,心知如果松掉硬撑的膝盖,放松双腿,我就会腿一软,跪下。哈德没说话,我又问了一次。“诊所的事呢?你为什么帮我?那是你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刺骨寒风吹进开阔的高原,猛刮我们的衣服和脸,我们猛打哆嗦,站不稳。一波灰暗肮脏的云团越过山头,滚滚涌向远处的平原和那座闪着亮光而垂死的城市,天色迅即变暗。
“你在那里干得很好。”他答。
“我不是问你这个。”
“我想眼前不是谈这类事情的时候,林。”
“是,就是。”我坚持。
“有些事你不会懂。”他严正地说,仿佛这句话他已经反复思量了许多次。“告诉我就是了。”
“很好。我们带来这营地的所有药,作战需要的所有抗生素、盘尼西林,都是兰吉特的麻风病人供应的。我得知道用在这里会不会有问题。”
“哦,天哪……”我痛苦地呻吟道。
“所以我利用那机会,利用你身为外国人而又与家人、大使馆都没有联系这个不寻常的情况,在我自己的贫民窟开了一家诊所。我利用那机会测试药品,以贫民窟的居民为对象。你知道的,把那些药带上战场之前,我必须确认是否安全。”“天啊,哈德!”我气得吼叫。
“我不得不——””只有他妈的疯子才会干这种事!
“放轻松,林!”哈雷德厉声回应我。其他人站在哈德两侧,一脸紧张,仿佛担心我攻击他。“你有点过火了,老哥!
“我是过火了!”我说得结结巴巴,感觉牙齿打战,努力想让麻木的四肢听自己使唤。“我是他妈的过火了!他把贫民窟里的人当天竺鼠或实验鼠或他妈的不管什么东西,利用他们来测试他的抗生素。他利用我来骗他们受测试,因为他们相信我。这叫我怎么不过火!”“没有人受伤,”哈雷德大吼,“那些药都很好,你在那里做的事很好。那些人都康复了。”
“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冷得要死的地方,再来谈那个。”艾哈迈德·札德急急插话,希望化解火爆气氛。“哈德,我们得等这雪停了再离开,我们进去吧。”“你要知道,”哈德强硬地说,不理会他,“那是为了战争而下的决定。二十人冒生命危险以拯救一千人的性命,一千人冒生命危险以拯救一百万人。你要相信我,我们知道那些药没问题。兰吉特的麻风病人供应不纯药物的机率很低。我们把药给你时,几乎百分之百确定那药是安全的。”
“那说说萨普娜。”在这空旷的户外,我对他,对自己与他的密切关系,起了最深沉的恐惧。“那也是你的杰作?”“我不是萨普娜,但他杀人的确是受我指使。萨普娜为我杀人,为了这场大业。你如果希望我告诉你全盘真相,我的确从萨普娜的血腥行径得到很大的好处。因为萨普娜,因为他的存在,因为他们害怕他,因为我承诺揪出他,阻止他,政治人物和警方同意我运送枪和其他武器,从孟买运到卡拉奇和基达,送到这战场。萨普娜的残杀,的确有助于我们推动大业。我会再这么做。我会利用萨普娜的杀人行径,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再杀更多人,如果那对我们的大业有帮助的话。我们有大业要完成,林,这里所有人。我们如果赢得这场战争,我们将在这个地方,藉由这些战役,永远改变整个历史。那是我们的大业——改变整个世界。你的大业是什么?你的大业是什么,林?” 雪花开始落下,在我们身边纷飞,我很冷,冷得发抖,牙齿止不住直打战。“那……那周夫人的事怎么说……当卡拉要我假扮美国人时。那是你的点子?你的计划?”“不是。卡拉与周夫人之间有私人恩怨,她有她自己的理由。但我赞成她利用你,把她的朋友救出‘皇宫’。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办到。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到,有一天我要找你当我在阿富汗的美国人。而你干得很好,林。在周的‘皇宫’里,和她周旋得那么漂亮,这样的人不多。”
“最后一件事,哈德,”我结结巴巴,“我在牢里时……你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 现场陷入难堪的沉默,那是比最尖锐的声音更能钻入记忆里的沉默,是只有呼吸声的致命沉默。
“没有,”他终于回答,“但老实说,就在第一个礼拜过去后,我如果决定救你,我是有可能把你救出那里。我几乎是立即就知道那件事。我有力量救你,但我没出手。在我本来有可能救你的时候,我没出手救你。”
我望着纳吉尔和艾哈迈德·札德。他们回盯着我,不动声色。我把目光转向哈雷德·安萨里。他回以极度痛苦而忿忿不平的表情,脸部扭曲,整个脸往把他的脸部分成两半的锯齿状伤疤纠紧。他们全知道。他们全知道哈德把我留在那里。但那没什么,哈德又没欠我什么。他不是害我坐牢的人,他没有义务把我弄出去。而且最后他做了,他最后真的把我救出狱,他真的救了我的命。我挨了那么多打,还有人为了替我传口信给他而挨打……而我们即使办到,即使真的传口信给哈德,他大概也会置之不理,仍把我留在那里,直到他肯出手搭救为止。所有希望原来都是一场空,都毫无意义。让人知道自己的希望是多么枉然,自己的期待就是那么枉然,就等于是打掉你心中想要得到爱的那个角落,幸福而相信人的那个角落。
“你想让我……让我……出来后会大大感激你,因此……把我留在那里。是不是这样?”“不是,林。那纯粹是不凑巧,纯粹是你那时的命运。我和周夫人有个约定。她那时正协助我结识政治人物,协助我博取巴基斯坦某将领的好感。他是卡拉的……人脉,他其实是她的特别客户。她第一个把他,那个巴基斯坦将领,带到周夫人那里。那条人脉至关重要,他对我的计划至关重要。她,周夫人,非常气恼你,认为除了让你坐牢,没别的办法可消她心头之恨。她想让你死在那里面。我的工作一办完,立刻就派你的朋友维克兰去救你。你要相信我,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喜欢你,我——” 他突然停下,因为我把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哈雷德、艾哈迈德、纳吉尔立即紧张起来,举起手,但他们距我太远,无法一跳就抓住我,而且他们知道这点。“哈德,你如果不转身,立刻走开,我对天发誓,我会做出让我们两个都完蛋的事。我不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只要我不必再看到你,不必再跟你讲话,不必再听你讲话就可以。”
纳吉尔慢慢地,近乎随意地跨出一步,站在哈德前面,用身体护住哈德。“我对天发誓,哈德。现在,我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但雪一停,我们就要离开,前往查曼。”哈德答,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犹豫而畏缩。
“我说真的,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自己走,或者留在这里。那不重要。只要……你他妈的……滚出……我的视线就好,看到你就让我反胃!” 他站在原地又过了片刻,我感受到想掏枪射他的冲动,要把自己溺死在寒冷,在厌恶和愤怒的浪潮里的冲动。
“你得知道,”他最后说,“不管我做错了什么,都是出于对的理由。我对你做的那些事,都在我认为你能承受的范围内。你该知道,你得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当成我挚爱的儿子。
“而你该知道,”我回应他,头发、肩膀上的积雪愈来愈厚,“我全心全意痛恨你,哈德。你的全部智慧,最终都是要让人陷入怨恨,对不对?你问我,我的大业是什么,我唯一的大业就是获得个人自由。如今,那大业就是摆脱你,永远摆脱。他的脸因寒冷而僵硬。雪落在他的胡鬓上,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金黄色的眼睛隔着灰白的雾发亮,那对眼睛里仍有存在已久的爱。然后他转身,走开。其他人跟着他转身,留下我一人在暴风雪里,搭在枪套上的手冻得发僵、颤抖。我啪哒一声关掉保险,抽出斯捷奇金手枪,娴熟而利落地扳起扳机,一如他教我的。我把枪拿在身体一侧,对准地面。
几分钟过去,让人难以忍受的几分钟。在那几分钟里,我本可以追上去,开枪杀了他,自杀。然后我想丢下枪,但枪私在我冻僵麻木的手指上掉不下来。我想用左手把枪册离手指,但所有手指都在抽筋,我只得放弃。我的世界成为打转的白雪弯顶,然后,我向白色的雨举起双臂,一如在普拉巴克村子里,在温暖的雨下面,我所曾做过的。我孤独一人。
许多年前爬上监狱围墙时,我像是爬上世界边缘的围墙。我滑下围墙,得到自由时,我失去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还有那世界所容纳的所有爱。在孟买时,我试图打造一个充满爱的新世界,希望那能像是那个已失去的世界,甚至能取代那个世界,但那时我并未察觉自己在这么做。在我打造的新世界里,哈德是我父亲,普拉巴克和阿布杜拉是我兄弟,卡拉是我爱人。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另一个世界,整个消失。
一个清晰的念头不请自来,浮现在我脑海,像念出的诗句在我脑海里翻腾。我知道哈雷德·安萨里为什么要那么坚定地帮助哈比布。我突然清楚领悟到,哈雷德那么做的真正用意。他想拯救自己,我说,说了不只一次,感觉麻木的嘴唇随着那句话而颤抖,但却是在脑子里听到那句话。而就在我说出那句话,思索那句话时,我知道我不恨哈德或卡拉。我恨不了他们。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突然就变了,而且变得如此彻底。大概是握在手里的枪,它给我的夺命威力或诸如此类的,以及来自我内心最深处的直觉,使我没用上这把枪。大概是因为失去哈德拜这个事实。因为他转身走开时,我从血液里,我在浓白空气中闻出的血,在嘴里尝出的血,我从那些血液里知道,完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那改变像钢铁市集里的季雨席卷我全身,不久之前我感受到的翻腾恨意,充满杀气的恨意,随之一扫而空。
我仍气自己把那么多孺慕之情放在哈德身上,气自己的灵魂不理会清醒时的想法,而去乞求他的爱。我气他把我当作消耗品,当作达成他目的的工具。我很愤怒,他拿走我这辈子的一样东西——在贫民窟行医的工作。那工作本来可以让我自己,甚至别人重新看重我,本来可以在某种程度l 弥补我所干过的所有错事。尽管那小小的好事已遭污染、玷污,尽管我心中的愤怒和壁炉底部的玄武岩石板一样硬,一样重,我知道那要几年光景才能磨掉,但我恨不了他们。
他们欺骗我,出卖我,把我的信赖打得伤痕累累,我不再喜欢、尊敬、欣赏他们,但我仍爱他们。我别无选择。站在那白茫茫的荒凉雪地里,我完全知道这点。人无法杀掉爱,甚至,无法用恨杀掉爱。人可以杀掉陷入爱河的心情、被爱填满的感觉,甚至杀掉可爱迷人的特质。人可以把它们全杀掉,或把它们化为麻木、强烈、沉重的遗憾,但无法杀掉爱本身。爱是狂热的追寻,追寻自己以外的真理。一旦真诚而彻底地感受到爱,爱就永远不死。每个爱的行动,每个付出真情的时刻,都是字宙善的一部分。那是上帝的一部分,或者,那就是我们所谓的上帝,而且它永远不死。
最后,雪停了,我站着,与哈雷德隔着些许距离,看着哈德拜、纳吉尔和他们的人带着马离开营地。那个大汗,黑帮老大,我父亲,直挺挺地骑在马上。他拿着长矛,他的旗收卷在长矛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决定与哈德拜分道扬镇,和哈雷德等人留在营地,但这么一来,我也面临更大的危险。没有哈德汗罩着,保护自己变得困难许多。看着他离开,我理所当然认定自己不会回巴基斯坦。我甚至暗暗对自己说:我不会回去……我不会回去……但阿布德尔·哈德汗大人骑马没入雪花纷飞的朦胧之中时,我心里感受到的不是恐惧。我接受命运,甚至欢迎命运。我,自想,最终我会得到我应得的。不知为什么,那想法让我变得纯净、清澈。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希望他会活着。我跟他之间完了,结束,我不想再见到他,但看着他骑马进入那白影憧憧的山谷时,我希望他会活着。我祷告,祈求他平安无事,祈求他感受到我的心碎,我爱他。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