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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儿童医院?有没有见过你的受害者们?”
哈利瞥了一眼下面有如玩具般的景物,离开了门边。“我从来也没觉得这些东西有多安全。”说这话的时候他摸了摸车厢门的背面,仿佛在担心它会突然打开,把他抛进铁架构成的空间里去。“受害者?”他反问道,“别耸人听闻了,罗洛。往下看。”他指着窗外在摩天轮底座附近移动的如同黑色苍蝇一般的人们,“要是其中的某个小黑点不再移动了,永远不再移动了,你真的会为之惋惜吗?如果我说下面每个黑点停止移动你能得到两万镑,老伙计,你真的会对我说叫我留着我的钱——而且毫不犹豫吗?还是你会算计一番,看看你能忍心舍弃多少个黑点?不用缴所得税哦,老伙计。不用缴所得税。”他露出那种小孩子阴谋得逞后的微笑,“现如今这才是唯一的拯救之道。”
“你难道不能去搞搞轮胎生意吗?”
“像库勒那样?不,我眼光从来都很高。”
“你已经完了,警方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们抓不住我,罗洛,你看吧。我会东山再起,有本事的人是摁不住的。”
车厢转到圆弧的最高点停了下来,哈利转过身朝着窗外凝望。马丁斯在心中忖道,只消猛推一把我就能打破玻璃,然后他想象了一下身体坠落、坠落,穿过那些铁支杆,像一片腐肉般掉落在那些苍蝇中间的画面。他说:“知道吗?警察们正准备要把你的尸体给挖出来。他们会发现什么?”
“哈宾。”哈利毫不掩饰地回答道,他从窗前转过身来又说,“看看这天空。”
车厢已经来到了摩天轮的最高处,悬在那里一动不动,落日的余晖一道道投洒在黑色大梁外那如同揉皱了的纸一般的天空上。
“外国人为什么想要抓走安娜·施密特?”
“她身上有假的身份文件,老伙计。”
“谁告诉他们的?”
“住在这个区里的代价,罗洛,就是效力。我必须时不时地给他们一些小小的情报。”
“我还以为也许是你想把她弄来呢——因为她曾经是你的妞儿?因为你需要她?”
哈利笑了:“我的影响力可没那么大。”
“本来会对她怎么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会被送回匈牙利。其实并没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也许在劳动营里待个一年吧,她待在自己国家肯定比在这儿受英国警察的摆布要好。”
“她一点儿都没跟他们说过你的事。”
“她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哈利带着满足与自豪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爱你。”
“我带给过她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爱她。”
“这很好,老伙计,好好待她。她配得上,我很高兴。”他做出一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让所有人满意的样子,“而且你能帮忙让她把嘴闭上,不过这倒也不是说她知道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真想把你从窗子一拳打出去。”
“可你不会的,老伙计。我们俩吵架总也吵不长,还记得我们在摩纳哥那次可怕的争吵吗?当时我们俩发誓要一刀两断。我到哪儿都会信任你,罗洛。库尔茨劝我别来,不过我了解你。然后他又试图说服我安排一场意外,他跟我说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这很容易办到。”
“只不过我是更强壮的那个。”
“不过我有枪,你不会以为等你摔到地面上之后一处枪伤还看得出来吧?”车厢重新又动了起来,慢慢向下运行,直到苍蝇变成侏儒,再变成能辨认的一个个人,“我们多傻啊,罗洛,说这种话,弄得好像我会对你做那种事——或者你会对我做那样的事。”他转过身去,把脸贴到了玻璃上,只要一推……“你写那些西部小说一年能挣多少钱,老伙计?”
“一千镑。”
“还得缴税。我挣三万不用缴税,都在这么干。这些日子,老伙计,没有人会动不动就想着全人类的。政府都不这么想,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想?他们说的是人民和无产阶级,我说的是那些活该受骗的人。这是一回事。他们有他们的五年计划,我也有我的。”
“你以前可是个天主教徒。”
“哦,我现在也还信呢,老伙计。信上帝啊慈悲啊那一套东西。我所做的事情没有伤害任何人的灵魂,这些人的死对他们来说都是超脱。离开这个世界并不会让他们错过多少东西,这些可怜的家伙。”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那种奇怪的悲天悯人的语气。这时,车厢抵达了下面的平台,那些注定要成为牺牲品的脸庞,那些倦怠的、希望享乐的、星期天的脸庞,隔着玻璃向里看着他们。“我可以让你分一杯羹,你知道的。你是很有用的,我现在在内城没有人了。”
“除了库勒,还有温克勒?”
“你可不能倒到警察那边去,老伙计。”他们走出车厢,他再次把手搭到了马丁斯的胳膊肘上,“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不会的。最近跟老布雷瑟尔有什么联系吗?”
“圣诞节收到过他一张卡。”
“那时候真好啊,老伙计,那时候真好。我得跟你分手了,我们后会有期。如果遇到麻烦,你永远能通过库尔茨找到我。”他走开去几步,然后微微转过身,挥了挥他那只很有先见之明的没有朝马丁斯伸出来的手:就仿佛全部的往昔都随着一朵浮云而飘散了。马丁斯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别相信我,哈利。”但此时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已经太大了,大到这句话已经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