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1/2)
他走出门外,吸到清新一些的空气,就朝格拉夫顿街折回去。要么吃,要么被吃掉。杀!杀!
假定几年以后成立起公共伙房,那会怎么样呢?大家都带上粥钵和饭盒,等人给盛,在街上就把自已那一份吞下去了。这里有约翰·霍华德·巴涅尔,比方说,还有三一学院院长,每一个母亲的儿子。[201]别提你们的院长们和三一学院院长。妇孺,马车夫,神父,牧师,元帅,大主教。来自艾尔斯伯里路,克莱德路,工匠住所,北都柏林联合救济院,市长乘着他那辆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马车,老女王坐着软轿。我的盘子空啦。请你排到我前面来。带上我们市政府的杯子,就跟菲利普·克兰普顿爵士的饮用喷泉一样。[202]用你的手绢擦掉细菌。下一个人又用他的来再擦上去一批。奥弗林神父会指出他们大家的愚昧无知。 [203]尽管如此,还是会打架的。人人都争头一份儿。孩子们争夺着巴在锅底儿上的那点残渣。得用凤凰公园那样大[204]的一口汤锅才行。用鱼叉叉起腌猪里脊和后腿肉来吃。你会憎恨周围的一切人。她把这叫作市徽饭店的客饭[205]。浓汤、肘子和甜食。永远也无法知晓你咀嚼的究竟是谁的思想。那么,所有这些盘子啦,叉子啦,又由谁来洗呢?到那时候兴许全都靠药片来充饥吧。牙齿就越来越糟了。
素食主义毕竟也有些道理,大地栽培出来的东西总是清香的。当然,大蒜挺臭,像那些意大利摇手风琴师的身上散发出的新鲜葱头、蘑菇和块菌的气味。也给动物带来痛苦。拔掉家禽的羽毛,把下水掏净。牲畜市场上那些不幸的牲口等着屠夫用斧子把它们的头盖骨劈成两半。哞!可怜的、浑身发抖的小牛。咩!打着趔趄的牛惠子。[206]煎白菜牛肉卷。屠夫的桶里装满了颤动着的肺脏。替咱把那爿胸脯肉从钩子上卸下来。啪嗒!刚砍下来的头和鲜血淋漓的骨头[207]。剥了皮、眼睛酷似玻璃珠儿般的羊,钩子勾在腰腿部位,从那堵着血淋淋的纸的鼻子里往锯屑上淌浓鼻涕。鞭打陀螺,让它们旋转个不停。娃娃们,可干万不要把它们胡乱抽碎。
他们给痨病患者开的药方是鲜血。什么时候都需要血。不知不觉之间病情就厉害起来了。趁着它还冒着热气儿,把那浓得像糖一样的血舔个干净。饿鬼们。
啊,我饿了。
他走进戴维·伯恩的店。这是一爿规规矩矩的酒吧。老板不喜欢饶舌。偶尔请你白喝上一盅,但次数少得就像四年一度的闰年。有一回他替我兑现了一张支票。
我吃什么好呢?他掏出怀表。现在让我想想看。啤酒兑柠檬汽水?
“喂,布卢姆,”大鼻子弗林[208]从他惯常坐的角落里说。
“哦,弗林。”
“近来怎么样?”
“好得很……让我想想看。来杯勃良第红葡萄酒[209]和……我想想看。”
架子上摆着沙丁鱼。光是望一望就几乎吃出了味道似的。三明治?在火腿和用它做成的食品上涂点芥末,夹在面包当中。[210]肉罐头。倘若你家里没有李树商标肉罐头呢?那可就美中不足了。[211]、多么愚蠢的广告!他们把这则广告插在讣告下面。这么一来,死者就统统爬上了李子树[212]。迪格纳穆的肉罐头。嗜食人肉者会就着柠檬和大米饭来用餐了。白种人传教师味道太咸了,很像腌猪肉。酋长想必会吃那精华的部分。由于经常使用,肉一定会老吧。他的妻子们全都站成一排,等着看效果。从前有过一位正统、高贵的黑皮肤老国王。他把可敬的麦克特里格尔先生的什么物儿吃掉了还是怎么了。有它才算幸福窝。天晓得是怎么搭配的。把胎膜、发霉的肺脏以及气管剁碎,搅和在一起来冒充。费多大劲也找不到一丝肉。清真食品。不能把肉和牛奶放在一道吃。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食品卫生。犹太教赎罪日的斋戒是内脏的一次春季大扫除。和平与战争取决于某人的消化力。各种宗教。圣诞节的火鸡和鹅。屠杀无辜。[213]吃啊,喝啊,快活一场。[214]然后济贫院的临时收容所遂告爆满。一个个头上缠着绷带。奶酪把本身以外的一切全消化掉。多螨的奶酪。[215]
“你们有奶酪三明治吗?”
“有的,先生。”
要是有的话,找还想来几颗橄榄。我更喜欢意大利产的。一杯高级勃良第葡萄酒会使我忘掉那档子事。那是润滑汕。一客美味的拌生菜,凉凉的,像是黄瓜。汤姆·克南善于烹调。做得有滋有味。纯的橄榄油。米莉替我在炸肉排旁添上一根嫩嫩的荷兰芹菜,端给我。要一颗西班牙葱头。天主创造了食物,魔鬼制造了厨子。[216]辣子镑蟹。[217]
“太太好吗?”
“蛮好,谢谢……那么,来一客奶酪三明治吧。你们有戈尔贡佐拉[218]奶酪吗?”
“有的,先生。”
大鼻子弗林饮着他那兑水烈酒。
“近来演唱了吗?”
瞧他那张嘴。简直能够往自己的耳朵里吹口哨了。再配上一双扇风耳。音乐。这方面他懂得的跟我的马车夫一般多。不过,还是告诉他的好。没什么害处,免费广告嘛。
“她已经订了合同,本月底就参加一次大规模的巡回演出。你也许己经听说了吧。”
“没听说。哦,挺时髦的。谁是经纪人?”
侍者端上了盘子。
“多少钱?”
“七便士,先生……谢谢您,先生。”
布卢姆先生把他的三明治切成细条。麦克特里格尔先生。比那梦幻般的、奶油状的玩艺儿要好切一些。他那五百个妻子。她们尽情地得到了满足。
“要芥末吗,先生?”
“谢谢。”
他把三明治一条条揭起,抹满黄色的斑斑点点。得到了满足。我想起来了: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经纪人?”他说,“喏,那就像个公司,明白吧。资金大家摊,赚了钱大家分。”
“啊,现在我记起来了,”大鼻子弗林说,他把一只手伸进兜里去挠大腿窝的痒处,“是谁告诉我的来着?布莱泽斯·博伊兰也搀和进去了吧?”
芥末热辣辣地刺激着布卢姆先生的心脏。他抬起双眼,跟那座逼视着的挂钟打了个照面。两点钟。酒吧的钟快了五分钟。时间在流逝。指针在移动。两点钟。还不到。
这当儿他的小腹往上翻,随后又垂下去。越发热烈地渴望着,渴望着。
葡萄酒。
他闻着并啜着那醇和的汁液,硬逼着自己的喉咙一饮而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酒杯撂下。
“是的,”他说,“实际上他是发起人。”
没什么可怕的:这家伙没有头脑。
大鼻子弗林吸溜着鼻涕,挠着痒。跳蚤也正在饱餐着哪。
“杰克·穆尼[219]告诉我,他走了红运。迈勒·基奥在那次拳击比赛中又击败了贝洛港营盘的士兵[220],所以他赌赢了。真的,他还告诉我,他把那小子带到卡洛郡[221]去啦……”
但愿他那鼻涕别溜进他的玻璃杯里去。没有,他又把它吸回去了。
“听我说,比赛之前差不多一个月光景,就让他光嘬鸭蛋,天哪,听候底下的吩咐。用意是让他把酒戒掉,明白吗?哦,天哪,布莱泽斯可是个刁滑的家伙。”
戴维·伯恩从后面的柜台那儿走了过来。他的衬衫袖子打了裥,用餐巾抹着嘴唇,脸色红涨得像鲱鱼似的。微笑使他的鼻眼显得那么饱满。[222]活像是在欧洲防风根上抹了过多的大油。[223]
“他本人来啦,精神饱满,”大鼻子弗林说,“你能告诉我们哪匹马会赢得金杯吗?”
“我跟这不沾边儿,弗林先生,”戴维·伯恩回答说,“我绝不在马身上下赌注。”
“这你算做对啦,”大鼻子弗林说。
布卢姆先生把他那一条条的三明治吃掉。是新鲜干净的面包做的。呛鼻子的芥末和发出脚巴丫子味儿的绿奶酪,吃来既恶心可又过瘾。他嘬了几口红葡萄酒,觉得满爽口。里面并没搀洋苏木[224]染料。喝起来味道越发醇厚,而且能压压寒气。
精致安静的酒吧。柜台使用的木料也挺精致。刨得非常精致。我喜欢它那曲线美。
“我根本不想沾赛马的边儿,”戴维·伯恩说。“就是这些马,害得许许多多人破了产。”
酒商大发横财。他们获得了在店内供应啤酒、葡萄酒和烈性酒的特许证。正面我赢,反面你输。
“你说得有道理,”大鼻子弗林说。“除非你了解内情,不然的话,眼下没有不捣鬼的比赛。利内翰就得到了些内情。今天他把赌注压在‘权杖’上。霍华德 ·德·沃尔登爵士的坐骑‘馨芳葡萄酒’挺走红,它曾在埃普瑟姆[225]赢过。骑手是莫尔尼·卡农。两周以前,我要是把赌注下在‘圣阿曼’上,原是会以七博一获胜的。”
“是吗?”戴维·伯恩说。
他朝窗户走去,拿起小额收支帐簿翻看。
“这话一点儿不假,”大鼻子弗林吸溜着鼻涕说,“那可是一匹少见的名马。它老爹是‘圣弗鲁斯奎’。罗思柴尔德的这匹小母马曾在一场雷雨当中获胜,它耳朵里塞了棉花。骑师身穿蓝夹克,头戴淡黄色便帽。大个子本·多拉德和他那‘约翰·奥冈特’统统见鬼去吧!唉,是他拦住我,劝我别把赌注押在‘圣阿曼’上的。”
他无可奈何地喝着杯子里的酒,并且用手指顺着酒杯的槽花往下摸。
“唉,”他叹了口气说。
布卢姆先生站在那儿大吃大嚼,一面低头望着他叹气。笨脑瓜大鼻子。我要不要告诉他利内翰那匹马的事?他己经知道啦。不如让他忘掉。跑去会输掉更多钱的。傻瓜和他的钱。[226]鼻涕又往下人淌了。他吻女的时候,鼻子准是冰凉的。兴许她们还高兴呢。女人喜欢针刺般的胡子。狗的鼻子冰凉。市徽饭店里,赖尔登老太太[227]正带着她那条饥肠辘辘的斯凯更狗[228]。摩莉把它放在腿上抚摩着。啊,好大的狗,汪汪汪,汪,汪汪汪!
葡萄酒把嘴里那卷起来的面包心、芥末和令人一阵恶心的奶酪都浸软了。这可是好酒。我并不渴,所以味道就更醇香了。当然,一方面是由于刚洗完澡。喝上一两口就行了。然后,在六点钟左右我就可以……六点。六点。时光流逝得好快啊。她。
葡萄酒的奴火暖起他的血管。我太需要这杯酒了。近来觉得自己气色不佳。他那双不再饥饿了的眼睛打量着架子上那一排排的罐头:沙丁鱼、颜色鲜艳的龙虾大螯。人们专挑那古里古怪的东西吃。从贝壳和海螺里用针挑出肉来吃。还从树上捉。法国人吃地上的蜗牛。要不就在钩子上挂鱼饵,从海里钓。鱼可真傻,一千年也没学到乖。要是你不晓得随便往嘴里放东西有多么危险。有毒的浆果。犬蔷筏果。圆嘟嘟的,你会以为蛮安全。花哨刺目的颜色会引起你的警惕。大家传来传去就都知道了。先让狗吃吃看。会被那气味或模样吸引住。诱人的水果。圆锥形的冰淇淋。奶油。本能。就拿桔树林来说吧,也需要人工灌溉。布莱布特洛伊街 [229]。是啊,然而牡蛎怎么样呢?难看得像一口痰,外壳儿也肮里肮脏。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得开。是谁发现的?它们就靠从丢弃的残羹剩饭和下水道的污物长肥的。就着红岸餐馆的牡蛎喝香摈酒。倒是能促进性欲。春药。今天早晨他还在红岸餐馆来着。[230]在饭桌上他活像一只老牡蛎,一到床上身子兴许就变年轻了。不,六月没有“r”字,所以不吃牡蛎。[231]可有些人就是喜欢吃发霉的食品。变了质的野味。用土锅炖的野兔肉。得失逮只野兔。中国人讲究吃贮放了五十年的鸭蛋,颜色先蓝后绿。一桌席上三十道菜。每一道菜都是好端端的,吃下去就搀在一起了。这倒是一篇投毒杀人案小说的好材料。是大公爵利奥波德 [232]吗?不,嗯。要么就是哈布斯堡王室后裔的一个叫作奥托的人吧?[233]是谁净吃自己脖颈后面的头皮呀?那是全城最廉价的午饭啦。当然喽,是贵族们,接着,其他人也都跟着赶起时髦来。米莉也说石油加面粉好吃。我自己也喜欢生面团。据说,为了怕跌价,他们把捕到的一半牡蛎又丢回大海里去啦。一便宜就没有买主啦。鱼子酱。那可是美味。盛在绿玻璃杯里的莱茵白葡萄酒。豪华盛宴。某某夫人。敷了脂粉的胸脯上挂着珍珠。高贵仕女。上流社会的名流。 [234]这帮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总点些特殊的菜肴。隐士则吃大盘大盘的豆食,这样好抑制肉欲的冲动。想了解我的话,就来同我一道就餐吧。王室御用的鲟鱼。[235]屠夫科菲从名誉郡长那里获得猎取森林中鹿类的权利。他将半头母牛孝敬了郡长。我曾瞥见摆在高等法院法官[236]府上厨房里的野味。戴白帽的大师傅[237]活像个犹太教教士。火烧鸭子[238]。帕穆公爵夫人式波纹形包心菜[239]。最好写在菜单上,好知道你吃了些什么。药味重了就会毁了肉汤。我有亲身体验。把它放在爱德华牌汤粉里做调料。为了他们,把鹅像傻瓜般地填喂[240]。将龙虾活活地扔进沸水里煮。请吃点雷鸟[241]。在高级饭店里当个侍者倒也不赖。接小费,穿礼服,净是些半裸的夫人们。杜比达特小姐[242],我可以给您再添点儿拧檬汁板鱼片吗?好的,再来点儿,而且她真地吃了。我估计她必是胡格诺派教徒家的。我记得有位,杜比达特小姐曾在基利尼[243]住过。我记得法语du de[244]。但也许这就是同一条鱼哩,穆尔街的老米基·汉隆为了挣钱,曾把手指伸进那条鱼的腮里,开了膛掏出内脏。他连在支票上签名都不会。咧着嘴,只当是在画一幅风景画呢。默哎迈克尔,哧哎汉。[245]像一大筐翻毛生皮鞋那样愚蠢[246,却偏偏称有五万英镑。
两只苍蝇巴在窗玻璃上,嗡嗡叫着,紧紧膘在一块儿[247]。
热烘烘的葡萄酒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就咽下去,余味仍盘桓不已。把勃艮第葡萄放在榨汁器里碾碎。晒在炎日下。好像悄悄地触摸一下,勾起桩桩往事。触到他那润湿了的感官,使他回忆起来了。他们曾躲藏在霍斯那片野生的羊齿丛里。海湾在我们脚下沉睡着。天空。一片沉寂。天空。在狮子岬,海湾里的水面发紫,到了德鲁姆列克一带就变成绿色了。靠近萨顿那边又呈黄绿色。海底的原野,浮在海藻上那淡褐色条纹。一应座被淹没的都市。她披散着头发,枕着我的上衣。被石南丛中的蠼螋蹭来蹭去。我的手托着她的后颈。尽情地摆弄我吧。哎呀,大好啦!她伸出除了油膏、冰凉柔软的手摸着,爱抚着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凝望着我。我心荡神移地压在她身上,丰腴的嘴唇大张着,吻着她。真好吃。她把嘴里轻轻地咀嚼得热乎乎的香籽糕[248]递送到我的嘴里。先在她口中用牙根嚼得浸透唾沫、又甜又酸、黏糊糊的一团儿。欢乐。我把它吞下了:欢乐。富于青春的生命。她把递过那一团儿的嘴唇噘起来。柔软、热乎乎、黏咂咂、如胶似漆的嘴唇。她的两眼像花儿一样,要我吧,心甘情愿的眼睛。小石子儿掉下来了。她躺在那儿纹丝儿不动。一只山羊,一个人也没有。在霍斯那高高的山丘上面,一只母山羊缓步走在杜鹃花丛中,醋栗一路坠落着。在羊齿草的屏障下,她被暖暖和和地围裹起来,漾着微笑。我狂热地压在她身上,吻她。眼睛,嘴唇,她那舒展的脖颈。女人那对乳房在修女薄呢[249]短上衣里面挺得鼓鼓的,怦怦悸动。肥大的奶头高耸着。我用热热的舌头舔着她。她吻了我。我被吻了。她委身于我,爱抚着我的头发。亲嘴儿,她吻了我。
我。而我现在呢。
紧紧膘在一块儿的苍蝇嗡嗡叫着。
他那低垂的眼睛沿着栎木板那寂然无声的纹理扫视。美丽。它画着曲线。曲线是美的。婀娜多姿的女神们。维纳新,朱诺。举世赞美的曲线。只要到图书馆和博物馆去,就能看见裸体女神伫立在圆形大厅里。有助于消化。不论男人瞧哪个部位,她们全不介意。一览无余。从来不言不语。我的意思是说,从来不对弗林那样的家伙说什么。倘若她真像加拉蒂亚对皮格马利翁[250]那样开了腔,她首先会说什么呢?凡人啊!马上就叫你乖乖就范了。跟众神一道畅饮甘露神酒吧,金盘子里盛的统统是神馔。可不像我们通常吃的那种六便士一份的午餐:炖羊肉、胡萝卜、芜菁和一瓶奥尔索普[251]。神酒,可以设想那就跟喝电光一样。神馔。按照朱诺的形象雕刻的女人那优美的神态。不朽的丽质。然而我们是往一个孔里填塞食品,又从后面排泄。食物,乳糜,血液,粪便,土壤,食物[252]。得像往火车头里添煤似的填塞食品。女神们却没有[253]。从来没见过。今天我倒要瞧一瞧。管理员不会理会的。故意失手掉落一样东西,然后弯下身去拾,好瞧瞧她究竟有没有。
从他的膀恍里点点滴滴地透出无声的信息,去解吗?不去解啦,不,还是去解了吧。作为一个男子汉,他拿定了主意把杯中物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走到后院去。边走边想:她们觉得自己就像是男人[254],但也曾委身于男人们,并且跟相恋的男人们睡觉。一个小伙子曾享用过她。
当他的皮靴声消失后,戴维·伯恩边看着帐簿边说:
“他是哪一行的?不是干保险这个行当的吗?”
“他早就不干那一行啦,”大鼻子弗林说,“他在给《自由人报》拉广告哪。”
“我跟他挺熟的,”戴维·伯恩说,“他是不是遭到什么不幸啦?”
“不幸?”大鼻子弗林说,“可没听说。怎么看出的?”
“我留意到他穿着丧服。”
“是吗?”大鼻子弗林说,“确实是这样。我问过他家里的人都好吗?你说得一点儿不错,他确实穿着丧服。”
“我要是看到一位先生在这方面遭到不幸,”戴维·伯恩用慈祥的口吻说,“我就绝不去碰这个话题。那只会又一次勾起他们的悲伤。”
“反正他也不是替老婆戴孝,”大鼻子弗林说,“前天我还碰见他正从约翰·怀思·诺兰的妻子在亨利大街上经营的那家爱尔兰牛奶坊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罐子奶油,带回去给心爱的太太。真的,她在吃上讲究极啦。胸脯丰满,可妖艳哩。”
“他在替《自由人报》做事情吗?”戴维·伯恩说。
大鼻子弗林噘起嘴来。
“他可不是靠拉广告的收入来买奶油的,一点儿没错。”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戴维·伯恩放下他的帐簿,走过来说。
大鼻子弗林用手指变戏法般地望空比划了几下,眨了眨眼。
“他加入共济会啦。”
“真的吗?”戴维·伯恩说。
“千真万确,”大鼻子弗林说,“古老、自由而众所公认的行会[255]。天主赐与光、生命和爱。他们帮了他一把。告诉我这话的是一位……喏,还是姑隐其名吧。”
“确有此事吗?”
“嗯,那可是个出色的组织,”大鼻子弗林说,“你有困难的时候,他们就助你一臂之力。我晓得有个人正在千方百计想参加,然而他们那门关得可紧啦。他们绝不让女人参加,这一点着实做得对。”
戴维·伯恩边微笑边打哈欠边点头。
“啊——哧!”
“一回,有个女人躲在一应巨大的时钟里,”大鼻子弗林说,“想看看他们究竟搞些什么名堂。可他妈的,给他们发觉了,就把她拖了出来,让她当场宣誓,当上一名师傅。听说她是唐奈顿尔的圣莱杰家族里的一名成员[256]。”
戴维·伯恩打完哈欠后又坐了下来,泪汪汪儿地说:
“这是真的吗?他可是位规规矩矩、不多言不多语的先生呢。他常常光顾这里,可我从来没看见他——喏,酒后失态过。”
“连全能的天主都不能把他灌醉,”大鼻子弗林斩钉截铁地说,“每逢闹腾得过了火,他就开溜啦。你没见到他在瞧自己的表吗?啊,当时你不在座。要是你邀他喝上一盅,他就会先掏出怀表,看看该喝点儿什么。我敢说他确实是这样。”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戴维·伯恩说,“我看他是个牢靠的人。”
“他这个人不赖,”大鼻子弗林边吸溜着鼻涕边说,“还听说,他曾伸手去帮过一个伙伴的忙。平心而论,哦,布卢姆有种种长处。然而有一件事,他是绝对不干的。”
他把手指当作没有蘸墨水的钢笔,在那杯兑了水的烈性酒旁,作潦潦草草地签字的样子。
“我知道,”戴维·伯恩说。
“白纸黑字,他可绝对不肯,”大鼻子弗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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