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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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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用心地写着,执笔的手放在吸墨纸上,脊背挺直,以利呼吸,完全按照上小学时老师教他的那样。堂屋门窗紧闭,实在热得难受。一滴汗水落到信纸上,他用吸墨纸吸干了。后来他想擦掉那些洇开的字,结果搞成了一团墨迹。他没有灰心,而是做了个记号,在边沿补上“本人有权”几个字。最后,他把这一段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我是哪一天登记上的?”

妻子一面继续祈祷,一面略加思索。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二号。”

过了一会儿,下起了雨。上校用他在玛瑙雷公立小学学来的那种孩子气的大字,歪歪扭扭地填满了一页。然后他又写了半页,这才签上了名字。

他把信给妻子念了一遍。每念一句,妻子都点头以示赞同。念完后,上校封好信,熄了灯。

“最好找个人用打字机帮你誊一遍。”

“不用!”上校答道,“我已经厌倦到处求人了。”

整整半个钟头,上校一直在侧耳细听雨打在棕榈叶屋顶上的声音。镇上大雨滂沱。宵禁号响过后,屋里什么地方又开始漏雨了。

“早就该这么办了,”妻子说,“直接打交道总是要好一些。”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上校说,心里记挂着漏雨的事,“等咱们这房子典押到期的时候,或许就会解决了。”

“还有两年。”妻子说。

上校点起灯,去看堂屋什么地方在漏雨。他把喂鸡的罐子放在下面接漏,转身回到卧室,身后响起雨水滴在空罐子里的清脆声响。

“也许为了挣钱,他们一月份之前就能办妥,”上校说,自己竟然也相信了,“到那时阿古斯丁也满周年了,咱们也能去看场电影了。”

妻子低声笑了。“我现在连动画片是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她说。上校忍不住想隔着蚊帐看看老伴此时的模样。

“你最后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九三一年,”她说,“那次放的是《死者之志》。”

“有打斗吗?”

“谁知道!刚看到那个幽灵要抢姑娘的项链,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们在雨声中睡着了。上校肚子又不舒服起来,可他没有害怕。又一个十月就快要熬过去了。他给身上盖了条毯子,有那么一会儿,他还听到了妻子艰难的呼吸声——她已经沉浸在另一个遥远的梦乡里了。突然,他十分清醒地说起话来。

妻子醒了。

“你在和谁说话?”

“没和谁,”上校答道,“我是在想,在马孔多那次会议上,我们劝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别投降,那是对的。事情坏就坏在投降上面。”

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十一月二号那天,妻子不顾上校的反对,带了鲜花去给阿古斯丁上坟。从墓地回来,她的病又犯了。这个星期真难熬啊!比十月里上校担心挨不过去的那四个星期还要难熬。医生来给老太婆看了病,从卧室里出来时嚷着说:“我要是也得上这么个哮喘病,准能活到参加全镇所有人的葬礼。”可他私下里又对上校说了些什么,并且对饮食作了些特殊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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