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香港皇帝(2/2)
杜月笙细心,深知王新仁必迁怒于陆南才,特地嘱咐张志谦出面相约两人,好让王新仁明白,陆南才虽未曾直接给他杜月笙送门生帖,却仍是他眼皮下的洪门弟子,军统别妄想欺负。饮宴间,张志谦对陆南才道:“西南方的物资愈来愈紧张,杜先生指示,必须加快湾仔码头那边的运送速度,南才兄的弟兄又要多辛苦了。幸好每天涌来香港的难民比蚂蚁还多,南才兄若要招兵买马,尽管放手去做,杜先生绝对支持,你需要帮忙,找我说说便是。”
陆南才举杯敬酒道谢。王新仁又从座上掷来冷寒的眼神,像神怪小说里的一记玄冰掌。
酒过三巡,王新仁喝得脸红耳赤,夹起一片东坡肉,边吃边问陆南才是否知道张迪臣近况。陆南才心头一凛,玄冰掌终于打到脸上了。他呷一口杯中的拔烂地,冷静地答道:“没有啊。像他这种搞情报的鬼佬,神出鬼没,经常自作聪明,不必太把他当真。孙兴社设堂之初,他确出过不少力,但也只是为了让大家太平无事,别搞乱他的湾仔地盘。我们利用他,他也利用我们。”陆南才明白王新仁既然开口问了,当然已知他们有所交往,避无可避,最稳当的方法是磊落地主动承认,可是,只承认能够承认的,且看他再出什么招数。
王新仁“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反而张志谦说话了:“这洋鬼子跟孙兴社的关系我们早已知道,其实他跟其他堂口亦保有联系,黑白二道,河水不犯井水,但亦要互相提携才做得了大事。奇怪这阵子总找不到他,我们打听了日本鬼子对堂口弟兄的收买情况,想找他核对一下情报。南才兄,你如果跟他相熟,有劳费心了。你要做茅山道士,替我们捉鬼!”
陆南才再度受惊。捉鬼?他想起永别亭。他想起张迪臣喜欢约他在捉鬼的地方见。难道那些夜晚的缠绵秘密已被张志谦他们掌握?陆南才突然有头晕的感觉,他痛恨秘密的重担,更痛恨秘密在被拆穿与不拆穿之间的那股不安全感,痛恨到令他有点昏眩,有点手足无措。他想象自己拍案而起,一脚把桌子踹翻,伸手直指他们鼻子,怒骂:“别再拐弯抹角了!你们知道了什么,干脆全部说出!老子可不吃威胁这一套!”
但陆南才毕竟不是鲁莽之人,把怒气忍住,捡起桌上的毛巾,拭一下嘴巴,笑道:“当然,当然。但先此声明,捉得了鬼捉不了鬼,我不确定,可是你们可别让我变鬼!”
张志谦和王新仁呵呵连声,陆南才仔细聆听他们的笑声,注视他们的笑脸,没察觉什么异样,绷紧的心情稍稍放松。恐怕一切只是巧合,当心底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即易觉得被别人控制,这样的觉得其实是过敏的恐惧,只是自己心里有鬼,心里的鬼在咬自己。
这顿晚饭把陆南才的心情吃得七上八下,临近局终,王新仁竟然再放一刀,语态恳切地嘱他提防李士群的人,而眼神,是幸灾乐祸。李士群乃南京政府的情报头目,特务总部设于上海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夜夜传出囚犯的凄厉喊声,连在大门外走过亦可嗅闻血腥味。杜月笙险遭递解出境,正是“七十六号”和日本人躲在香港政府背后动的手脚,报复杜月笙协助高宗武和陶希圣南逃香港,陆南才阴错阳差在中间插了手,若被李士群得知,必有后患。王新仁故作咬牙切齿地道:“南才兄,万事小心,我们的人在上海跟他们冲突得厉害,机关枪,炸弹,能用的都用上了,死伤不少,想不到汉奸们竟把魔手伸进香港!放肆!英国人对他们太纵容了,鬼佬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南才的神经立即竖起。好家伙,这岂不是说,万一你不高兴了,把消息透露给李士群,老子便必死无葬身之地?你王新仁的老板到底是戴笠,抑或李士群?刁那妈,老子非得想办法把你扳倒不可,且看谁的拳头比较硬。
陆南才脸色一沉,正欲回话,张志谦却已抢道:“新仁同志的提醒是好意,但南才兄是见过风浪的人,兵来将挡,不怕!对了,新仁同志,其实你们在香港也可弄个七十六号,他们有极司菲尔路,你们有皇后大道,不如就叫作‘皇后大道中一百七十六号’,比他们多了整整一百号,光是气势已压倒对手!”
张志谦总能用戏谑来缓和紧张气氛,陆南才和王新仁都笑了,把酒杯举起互敬,透过杯缘窥见彼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