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颗子弹的三段独白(2/2)
是啊,哈哈哈。“你在山丘旁开牵引机,路的另一边也是牵引机。如果瑞典人没说,我们很可能坐在牵引机上变老。” 5 哈哈哈。
离反应炉六公里的马萨里村有一种气味,我不明白那个味道是从哪里来的,感觉像辐射中心,闻起来有碘的味道,有点酸酸的。你要近距离射杀它们,和小狗一起趴在地上的母狗扑向我,我马上开枪;小狗舔自己的爪子,摇尾巴,我得从近距离把它们射死。我到今天还时常想起一只黑色的贵宾狗,它真的好可怜。
当时我们把卡车装得很满,连顶端都放满了,然后开到我们所谓的“坟墓”。老实说只是一个很深的洞,虽然规定不能在地下水源附近挖洞,必须用玻璃纸隔离,还要找地势较高的地方,不过那些规定当然都被忽视了。我们没有用玻璃纸,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寻找合适的地点。要是它们没死,只是受伤,就会发出哀鸣。我们把它们从卡车里倒进坑洞,那只黑色的小贵宾狗想爬出来,大家都没有子弹,没办法解决它,一颗子弹都没有。我们把它推回洞里,就那样把它埋起来。我到现在还觉得它很可怜。
那里的猫没有狗多,也许它们跟在人后面离开了,或是躲起来了?那只小小的贵宾狗是宠物,被宠坏的贵宾狗。
最好从远处射杀,眼神才不会和它们交会。
你要瞄得很准,才不必事后补一枪。
明白事理的是人,它们只想生存,“会走动的骨灰”。
马——你把马带去杀掉的时候,它们会哭。
我要再加一句——任何生物都有灵魂,即使是昆虫。受伤的母鹿躺在那里,希望你可怜它,但是你补上一枪。它在最后一刻恍然大悟,看起来几乎像人类。它恨你,也对你恳求:“我也想活!我要活下去!”
学会射击很重要!打它们比杀它们更糟,狩猎是一种运动。为什么没有人去烦渔民,却老觉得猎人残忍,真不公平!
狩猎和战争都是真正男子汉做的事。
我不能告诉儿子,我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他还是小孩,他以为自己的父亲在前线保卫人民和国家!电视上播出军事装备和大批军人的画面,儿子问我:“爸爸,你就像军人一样吗?”
一个电视台的摄影师跟着我们,还记得吗?他哭了。他是男人,但是他哭了,他本来想看三头野猪。
哈哈哈。狐狸看到姜饼人滚过森林,问:“姜饼人,你要滚去哪里?”“我不是姜饼人,我是切尔诺贝利的刺猬。”哈哈哈。就像他们说的,让我们把和平的原子带到每个家庭吧!
每个人死的时候都和动物没什么两样,我在阿富汗看过很多次。我就是在那里被射到肚子,我躺在阳光下,热气逼人,口干舌燥。“好啦,”我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像狗一样死掉。”人流血的方式就和狗一样,疼痛也一样。
和我们一起去的警察疯了,他觉得暹罗猫很可怜,说它们很贵,很漂亮,而他是男人……
一头母牛和小牛走在一起,我们没有开枪。我们也不射马,它们怕狼,不怕人。但是马能自卫,狼先攻击牛。那是丛林法则。
他们把白俄罗斯的牛运到俄罗斯出售,小母牛有白血病,不过他们会打折。
我最同情的是老人。他们朝我们的车子走来说:“年轻人,可不可以去看我的房子?”或是给我钥匙说:“能不能帮我拿西装和帽子?”再不然就是塞几枚硬币给我,问:“我的狗还好吧?”
狗被射死,房子被洗劫一空,他们永远回不去了。你怎么告诉他们?我没有拿钥匙,因为我不想骗人,其他人会拿,还问:“你把伏特加藏在哪里?”老人告诉他们之后,他们就去找出装满伏特加的牛奶罐。
他们准备办一场婚礼,要求我们替他们杀野猪。肝脏在我们手中溶化,但是他们不在乎,为了婚礼,为了洗礼。
我们也为科学开枪,有一次我们射死两只兔子、两只狐狸、两只野生山羊。它们都生病了,但是我们仍然把肉弄嫩、吃掉。一开始我们不敢,但是后来也就习惯了,你总得吃东西,我们不可能全部搬到月球上去。
有人在市场买了一顶狐狸皮草帽子,后来头秃掉;一个亚美尼亚人用很便宜的价钱向隔离区的人买了一把机关枪,后来死了。我们彼此吓唬对方。
至于我,如果说我的想法没有任何改变,那是胡说八道。
我和负责把房子运出去的司机聊天,当然那些东西已经不是房子、学校或幼儿园了,只是编上号码准备去除辐射的物品,但是他们把那些东西运出去了!我忘了是在澡堂还是啤酒摊遇到他,他告诉我他们把卡车开进去,在三小时内把房子拆掉,放上卡车,隔离区边缘会有人和他们碰头。他们把隔离区的东西卖到度假小屋,给司机一些钱,让他们吃东西,把他们灌醉。
我们当中有些人是掠食动物,其他人只想在森林里散步,猎捕鸟儿一类的小动物。
那么多人受苦,却没有人负责。他们把核电厂厂长关起来,后来又放他出去,在那种制度下,很难说谁有罪。报纸说他们在那里研究用于军事的钚,打算制造原子弹,所以才会爆炸。但如果那是爆炸的原因,为什么是在切尔诺贝利?为什么不是法国或德国?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大家都没子弹了,没办法射死那只小贵宾狗,二十个人,一天下来一颗子弹也不剩,一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