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2)
朱恰贞愣了愣,说,他是我丈夫,我结婚了。
林楠笙又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说,他至少大你十岁。
朱怡贞到了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他的礼帽与报纸,就把它们放在桌上,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扭头看着洁净的地板,说,你带来的人呢?让他们都上来吧。
原来你早知道我在上海。林楠笙默默地在桌子对面坐下,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垂下眼帘说,你应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能让你知道吗?朱怡贞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来抓我的,还是请走吧。
可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林楠笙坐着没动,抓过桌上的礼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朱怡贞纹丝不动地坐着,一颗心却在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事实上,林楠笙是从一块绣品上发现朱怡贞的。两个月前,保密局的行动队在辛庄破获了一个中共交通站,在收缴来的大量物品中,林楠笙看到一幅蝶恋花的刺绣,一下就想起了在阁楼上与朱怡贞同居的日子。只是,他不动声色,独自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找遍了上海所有的刺绣作坊,最后才在吴越绣庄再次见到那些他熟悉的针法、用色与构图。此后的几个星期里,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坐在绣庄对面的茶楼里,泡上一壶安吉白片,一边跟茶客们下棋,一边透过窗口留意每个进出绣庄的女人。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朱怡贞这些,也没有说起纪中原。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说,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说完,林楠笙戴上帽子,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了,说,放心吧,我不会再来了。
朱怡贞还是坐着没动,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黑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眼睛的光亮。她一直要坐到林楠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才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然而,朱恰贞很快就跳起来,几步跑到窗口,看着林楠笙背影消失在街口后,去卧房换掉身上的居家服,抱着一脸盆的洗漱用品匆匆地出门、下楼、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一家浴室。
她从前门买了票进去,不一会儿从后门出来时,手里抱着的脸盆已经不在。
朱怡贞去的地方是法国图片社。一见面。孟安南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严厉地说,我跟你说过,你不能来这里。
可是,情况紧急。朱怡贞飞快地说完刚刚发生的一切后,又说,我可以肯定,从绣庄出来他就跟踪了我。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你得下令,马上清空绣庄。
要出事的话,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孟安南不假思索地说,我看过你的审查材料,为什么你从没提到过林楠笙这个人?
我能提吗?提了我就是国民党的特务,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朱恰贞说,当初我接到的命令是通过情报交换的机会,拉拢与策反他。
孟安南想了想,说,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他之所以上门来找你,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绣庄已经存在暴露的可能。
朱怡贞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这不可能,他是个特务。
在我们的圈子里谁不是特务?孟安南想了想,说,现在你回家去转移电台,然后到备用地点等我。
我还能回去吗?
你能出来,就一定能回去。孟安南忽然笑了。他笑着说,如果他要钓大鱼,首先会抓你去逼供,然后在家里布控,守株待兔,他不会选择平白无故先来惊动你。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抓捕程序。
那当然。孟安南说,不了解他们,我们怎么去战胜他们?
也许他是想敲山震虎,然后观察我们。
孟安南又笑了,说,前线的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还会有这个耐心吗?
几天后的深夜,在他们备用的小屋里,朱怡贞仰面躺在床七说,我建议向老家发报,请他们查证林楠笙的身份。
孟安南在地板上翻了个身,说,作为一名情报员,你不应该有这样的好奇心。
这不是好奇心,朱怡贞说,这关系到我们今后的工作,还有我们的安全。
可你能确保查证的过程一定安全吗?那些环节上就不会有敌人安插的内线?孟安南叹了口气后,缓慢地又说,你要知道,我们在上海的情报人员不光只有华东局的,还有延安方面的,还有江苏特委与共产国际的,你要查证一个不在条线上的人,就会有并线的可能,就会给双方带来暴露的危险。
朱恰贞再也无话可说。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可往事却又一次扑面而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孟安南忽然又说,这个人的身份对你就这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