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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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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怡贞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茅屋,沿着一条漆黑的小路走到村头时,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步。她靠着一口枯井的井台,一点一点地坐到地上,胸口那个曾被子弹贯穿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中弹后的朱怡贞至今都不知道是怎样离开上海的。等她醒来时,已在嘉兴的一家德国诊所里。看护她的是个年迈的犹太女人。她是诊所的女主人,也是这里唯一的护士。此后的三个多月里,朱怡贞不止一次问过她:是谁把我送来的?年迈的犹太护士每次都是摇晃着她那颗灰白的头颅,用流利的中文说,是上帝,我的孩子。

于是,伤愈之后的朱怡贞成了诊所里第二名护士。直到盛夏的一天深夜,她悄悄离开诊所,搭乘一艘运纱的航船由十六浦码头登岸,重新回到上海,就像个寻亲不遇而落魄的女人,每天混居在闸北最下等的旅馆里,跟那些逃难者、算命的、拐骗的、做小买卖的一起。朱怡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刊登寻人启事上,那是她唯一联络组织的方式。

终于,在一个多月的等待与寻找之后,朱怡贞在兆丰公园的后门见到了老潘。

可是一见面,老潘却说,根据组织原则,你不应该到处找我,你已经失踪半年多了。

我不是找你,我找的是组织。朱怡贞看着马路对面的一个报亭说。

根据组织原则,我也不应该来见你。说着,老潘叹了口气,掏出几张法币塞进她手里,又说,改天我们换个地方再见面吧。

两天后,他们再次见面时,老潘静静地听她说完这半年里的经历,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她面前,说,这些钱你拿着,离开上海后,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

我不要钱。朱怡贞低下头说,我干这一行也不是为了钱。

可你也知道这一行是有制度的,你断线的时间太久了。老潘说,这半年多里,我们通过各个渠道找你,但找不到一点线索。

所以你们就怀疑我背叛了组织。

如果你背叛了组织,今天你见到的就不是我了。

锄奸队吗?朱怡贞直视着他镜片后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任务失败,使命终止,身份暴露,必须撤回老家,这是我来上海前组织上给我的命令。

老潘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后,说,我可以安排你回去,但到了根据地你会受到严格的审查。

审查才会证明我的清白。

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朱怡贞愣了愣,说,我不怕,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老潘再也不说一句话。半个月后,朱怡贞一到根据地就被关押,在一间由柴房改建成的审讯室里,她对审查她的两名新四军干部说,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们,这是组织原则,除非你们是我的直线上级。

你不要顽固不化,这是一场运动,我们是在抢救你。

朱怡贞摇了摇头,转脸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那缕阳光,再也不说一句话。她一直被关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得以释放。前来迎接她的上级—个箭步握住她的手,张了好一会儿的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就像关了这么久的人是他。

朱怡贞出奇的沉静,只是有点虚弱。她嗓音沙哑地说,首长,我可以归队了吗?

上级使劲一点头,说,我就是来接你归队的。说完,他看着朱恰贞,又说,这没什么,为了革命,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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