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2)
朱怡贞看着桌上的杯盘,说,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林楠笙不说话。他一口一口地喝酒,一口一口地吃菜,一直等到有辆黑色尼桑轿车在门外停下,才放下筷子起身说,我们走吧。
朱怡贞记得这辆车,也记得坐在驾驶室里那个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男人。但是这一次,仁丹胡子在他们钻进车厢后,并没有马上发动汽车,而是用流利的中文对林楠笙说,我们结束了,你说过我们不再见面。
你就不能帮朋友一个忙吗?林楠笙笑着说。
我们不是朋友。仁丹胡子看着车窗外一辆驶过的军车,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们两个。
你还是把它当成一次额外的交易吧。林楠笙仍然微笑着,掏出一把小钥匙,从后面塞进他西装的口袋,说,中储银行里有个保险柜,送我们出城,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仁丹胡子没有动,他插在西装内袋里的右手始终握着一把手枪。
林楠笙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微笑着,说,小林君,杀人是需要勇气的。
小林大介透过后视镜,盯着林楠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林桑,你穿这身军装,一旦被捕是会被枪毙的。
林楠笙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他闭上眼睛,靠在座位里,淡淡地说,开车吧。
小林大介是日本驻沪领事馆的二等秘书,自从第一次跟林楠笙交易情报,他就知道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祖国,就像他失去生命的妻儿那样。小林大介的妻儿死于一场车祸,肇事者是名醉酒的海军陆战队少尉。几周后,就在那名少尉被当庭释放的晚上,他用手枪抵在自己的颚下,却始终没有扣动扳机。
黑色的尼桑轿车在通过最后一道关卡很远后,停在一条偏僻的小路边。林楠笙并没有开口,他在目送朱怡贞下车后,掏出手枪,顶在小林大介的后脖颈上。
你知道我不怕死。小林大介双手放到方向盘上,平静地说,生命对我早就没有意义。
林楠笙叹了口气,说,下车吧。
小林大介顺从地下车,走到后备箱跟前,自觉地把它打开,然后转身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眼睛看着林楠笙,把身上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丢在脚下,连同那把小钥匙。小林大介抬头,最后看了眼阴沉的天空,爬进后备箱,就像睡觉那样闭上眼睛。他在枪声响起的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
朱怡贞跑回车边时,林楠笙正蹲在地上,把小林大介的钱包、证件、手枪、手表、戒指还有那把小钥匙一样一样捡起来,放进口袋,你还回来干什么?林楠笙抬头看着她说,如果死的是我,你就走不了了。
他要杀我们,用不着等到出城。
他迟早会下手的。说着,林楠笙起身,把那个小钥匙放进朱怡贞手里,说,收好它,这是你抽屉上的。
朱怡贞马上就明白,银行里根本没有那个保险柜,他现在只是个穷途末路的情报员。迟疑了一下后,朱怡贞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看着林楠笙那张越发变得苍白的脸,说,你没必要这么帮我。
不是帮你。林楠笙扭头看着光秃秃的田野,说,我是为我自己。
入夜时分,他们在两条岔路口的破庙前分手。朱怡贞去找她的组织传递情报,林楠笙开车来到太浦河边的堤坝上,夜空中忽然下起了零星的小雪。他打开后备箱,把尸体仔细翻了一遍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小林大介那些钱包、证件、手枪、手表、戒指,一样一样扔进河里。最后,他松开汽车的挡位,用力把它推进河里。
林楠笙又累又饿,回到破庙已是深夜,可朱怡贞并没有等在里面。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沿着小路远远走来,手里挎着一个包袱,身上的大衣与旗袍也换成了短袄。
朱恰贞把包袱递给林楠笙,里面是两块年糕与一套男人的棉袄。她说,吃了就换上吧,你这一身太招眼了。
当晚,他们在返回上海的途中住进一家客栈,如同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在房间里默默地洗漱,默默地上床。六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并排躺在一个被窝里,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就连后来做爱时也是这样。他们都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事后,林楠笙在她耳边说,告诉我,这六年你是怎么过的?
朱怡贞没有开口。她在黑暗中用力咬紧了自己的牙齿,直到林楠笙用舌头撬开它们,才把一口长长的气吐进他嘴里。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朱怡贞忽然说,我有丈夫。
林楠笙一下睁大眼睛,但很快在她眼里找到了答案,说,可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