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3(2/2)
“笨蛋,不要把这种话当真啦!”西冈一口断言,“人家的意思是‘我对你没兴趣’,要察言观色啊!这种时候不要退却,果断地对她说‘即使这样也请和我交往’!你想想为什么游乐场会紧挨着东京巨蛋酒店!”
香具矢并没说现在没兴趣,她用的是过去式。虽说如此,马缔并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那意味着“现在对我有点好感”。尽管对西冈的言论颇有异议,但马缔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现在是工作时间,但马缔正忙着写情书。用不着西冈和阿竹婆婆多说,马缔自己也明白,如此消极而且暧昧的态度绝对不行。虽然心里明白,可一旦和香具矢面对面,却总是说不出心里话,这点已经得到印证。连一起乘坐摩天轮的时候都没能吐露心声,今后若非是被强盗拿着菜刀胁迫“老实交代你的意中人是谁”,否则表白是决计不可能了。
既然说不出口,索性写成文章好了。想到这个点子,马缔连忙以特快列车般的速度解决了今天的工作,于是现在正跟信纸面面相觑。这会儿可没精力理会西冈。
“谨启,寒风宣告着严冬的临近,今日此时此刻,敬祝阁下健康平安……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在一旁盯着马缔写情书的西冈,放下托腮的手,整个身子凑了过来,“太生硬了,马缔。就算是企业的致歉公告也没这么一板一眼。”
“这样很糟吗?”
“放松点儿,愉快些。再说了,现在谁还写信啊。香具矢不是有手机吗?至少换成短信吧?”
“可是我不知道她手机邮箱的地址。就算她告诉了我,难道用出版社的邮箱地址给她发短信吗?这样岂不是很煞风景?”
“你没手机这事儿就够煞风景了。赶紧去办!不然,以后不叫你‘认真’了,改叫‘煞风景’算了。”
“马缔不是外号,是本名。”
马缔和西冈正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这时,仿如在地底爬行般的低沉声音喝住了他们。
“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好好干活?”
抬头一看,荒木正气势汹汹地站在编辑部门口。
“你们该不会是想把这本辞典拖到下辈子吧?”
“您说什么啊,我们可是满腔热情地扑在工作上呢!”
西冈起身拉过一把椅子请荒木坐下,马缔不动声色地把写了一半的情书收进了抽屉里。
“今天不开会呀,您怎么来了?”
“出版社董事向我许诺了,”荒木也不落座,解开黑色围巾,“在接受附加条件的前提下,《大渡海》的计划继续进行。”
马缔和西冈相互对视了一眼。无论出版社意向如何,也绝对要让《大渡海》抵达出版这个目的地。编辑部就是怀着这样的干劲投入了工作,而且,为了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也做了不少准备。出版社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令人忐忑不安。
“第一个条件,修订《玄武学习国语辞典》。还有一个条件……”
“做不到。”
马缔打断了荒木的话:“我们是从零开始编这本收录超过二十万个词条的辞典,这期间实在无暇顾及其他辞典的修订工作。现在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大渡海》这一本上。”
“上面的人根本没有亲身体验过编纂辞典的现场,所以才这么轻易就下令修订,”西冈也在一旁帮腔,“修订需要花费的劳力和时间跟新编一本辞典没差别。这点荒木大哥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即使这样,也不得不做,”荒木说道,表情犹如在咀嚼苦涩的药草,“编《大渡海》需要经费。社里的意思是要我们辞典编辑部尽量自筹资金。”
辞典经过修订就能卖得好。如果修订版和未经修订的辞典摆在一起,几乎所有的顾客都会选择内容较新的版本。
《玄武学习国语辞典》是荒木和松本老师编的小型辞典,顾客以中小学生为主,销量一直很稳定。估计出版社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明明去年刚进行了大规模的修订,这还没过多久就又下令改版。
“松本老师怎么说?”
“大概会理解吧。修订工作一定会对编《大渡海》有所帮助,”荒木倒像是在说服自己,“特别是马缔,你这是第一次编辞典。与其一来就挑战《大渡海》,不如先通过修订《玄武学习国语辞典》积累经验。”
历经艰辛才启动了编纂《大渡海》的计划,现在却被泼了冷水,最不甘心的一定是荒木。积累经验这一建议的确合情合理,马缔只能接受现实,停止了争辩。
但按荒木刚才所说,似乎要继续《大渡海》的计划,还有其他条件。无论是什么条件,都竭尽全力地接受吧。马缔振奋了一下心情,抬头看向荒木。
“您刚才说‘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呢?”
“唔……”荒木撇开视线,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挠了挠下巴,“不,没什么。西冈,你跟我来。”
荒木说罢走出了编辑部。马缔和西冈再度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
“西冈,还不快过来!”荒木的怒吼响彻走廊。
“是是。虽然搞不清状况,我去去就回。你要是先回家的话,拜托锁下门。”
西冈也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马缔一人。他把才写了半截的情书在办公桌上摊开,可心里老是惦记着荒木和西冈。先喝杯茶吧,马缔以此为借口,拿着茶杯来到走廊上。
昏暗的走廊上不见人影。马缔把耳朵贴在隔壁资料室的门上,却听不见任何响动。看样子荒木和西冈已经出了副楼。马缔只好在老旧的茶水间泡好茶,回到了编辑部。
天色已近黄昏,室内比往常更加寂静。马缔只打开了自己头顶上的日光灯,投射在室内的影子愈发深沉,并排在窗边的书架宛如漆黑的森林。
调整了一下绑在椅子上的坐垫,马缔坐了下来,一边啜着茶,一边思考情书的后半部分。
马缔心中充满了不安。不管是辞典的进展,还是恋情的走向,都看不清将来。这间屋子里充满了书籍和词汇,可究竟要选择哪个才能打开局面呢?马缔没有丝毫头绪。
但是,因为没头绪便驻足不前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
马缔的后背感受着书架仿佛要倒下来似的压力。他提起笔,一个字一个字,郑重其事地填满白色信笺纸,只为把自己的心意化作有形之物。
时针走过晚上八点,情书总算是写好了。西冈还没有回来。马缔把情书放在西冈的办公桌上,转念一想,这样不就成了写给西冈的信吗?于是又附上留言“请求点评”。
关上灯,锁好编辑部大门,顺带检查了资料室的门窗和茶水间的燃气电源是否关好。虽然编辑部里没有一件贵重物品,但长年来收集的资料和积累的词汇,有着用金钱无法衡量的价值。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受谁影响,编辑部的成员们都养成了习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负责关好门窗和燃气电源。
把钥匙交给玄武书房副楼的值班室,马缔走上了大街。呼出的气息已经微微发白,是时候把厚大衣拿出来了。把下巴缩到围巾里,马缔朝着位于春日的公寓迈开步子。
回到早云庄,马缔在一楼走廊正好撞见刚从浴室出来的阿竹婆婆。
“哎呀,你回来了。”
刚泡过澡的阿竹婆婆,脸颊泛出红晕。这么说来,自己和香具矢的作息时间完全对不上,即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从来没见过她出浴的模样。马缔稍有些遗憾,随即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于是在心里——不知是对阿竹婆婆还是对香具矢——默默说道:“对不起。”
“我回来了。”
“今天好冷啊。要不要来喝杯热茶?”
“那我就不客气了。”
洗手漱口之后,马缔来到阿竹婆婆的起居室。把脚伸进被炉,自然而然地长舒了一口气。刚盘腿坐好,一个柔软的重物便压上了膝头,原来是在被炉里睡觉的阿虎爬了上来。
“看来你们在游乐场玩得挺高兴嘛,”阿竹婆婆麻利地准备好热茶和盛在小碟子里的腌白菜,“香具矢一脸开心地告诉我了。”
“她玩得开心就好……”
马缔低头说了句“我开动了”,用牙签戳起一块白菜。心脏发出吵闹的跳动声,说不定,阿竹婆婆并不认可马缔对香具矢的爱慕。这也难怪。马缔无非就是个房客,可他不仅用书侵占了早云庄的一楼,还企图向她的孙女伸出魔爪。
或许对于阿竹婆婆而言,我的行为完全就是“恩将仇报”的真实写照。不对不对,说“魔爪”还不至于。我是打从心底想和香具矢交往,如果香具矢愿意的话。
“我几乎没说什么话,还担心香具矢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呢。”
不想让阿竹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马缔谦恭地回答。而实际上,他心中的期待难以抑制,感情几乎要脱缰狂奔,只能高速咀嚼腌白菜来掩饰。喀嚓喀嚓喀嚓,如同仓鼠啃菜叶一样的声音响彻在起居室。
“那孩子啊,有些胆小。”
阿竹婆婆叹息道。
“胆小?”
马缔咽下白菜,歪着头看向阿竹婆婆。总是英姿飒爽的香具矢,和这个词完全不搭调。
“和前男友分手以来吧。当时对方都求婚了,她却说想继续磨练厨艺,拒绝了陪他调动去国外。”
“我就不会调动去国外。”
马缔下意识地抬起腰,被受到惊吓的阿虎赏了一爪子,痛得直哼哼。
“唉,在男人们看来,她就不是那种‘可爱的女人’吧,”阿竹婆婆再次叹了口气,“香具矢好像也挺受打击,更加专注于学习厨艺。在京都那段时间似乎也有交往的对象,现在看样子也没下文了。”
香具矢是为了和阿竹婆婆一起住才来东京的。或许是因为她在京都的学习恰巧告一段落,但阿竹婆婆却隐隐感到内疚。
“做厨师得一辈子磨练手艺,这是理所当然的,”马缔开口给阿竹婆婆打气,“她以前交往的对象又不是一辈子都待在国外,对吧?如果他真心想和香具矢结婚,可以结婚后分居两地一段时间,或者干脆推迟婚期,总会有办法。”
越说越来气。是嫉妒。我连交往都不敢奢望,那个男人竟然放弃和香具矢结婚的机会。而香具矢还对那个男人耿耿于怀,甚至因此变得胆怯。真是让人羡慕得牙痒痒。
“说不定啊,小光这样的人比较适合香具矢。”
阿竹婆婆的喃喃自语传入耳中,马缔猛地抬起头来。
“您真的这么认为?”
“嗯,有些迟钝,有自己热衷的事物。这样的人才不会干涉香具矢的世界,也不会对她想做的事指手画脚。相互之间不抱过多期待,或者说采取放任主义吧。”
这样的关系又让人略感寂寞。阿竹婆婆这算是在表扬我吗?马缔有些迷惘,但想起之前阿竹婆婆说过要相互依靠,于是决定不客气地依靠她一次。
“那么,就拜托您委婉地、不着痕迹地在香具矢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