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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Massimiliano:Non te fidare”, 1864—186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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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布拉班特公爵和路易-拿破仑到巴黎的大街上去散步,布拉班特公爵在写给妹妹卡洛塔的信中说,突然看见了一大群人,于是他就问法国皇帝那是不是送葬的队伍。

“不是,我亲爱的先生,”路易-拿破仑答道,“那儿是为墨西哥筹集新贷款的办事处。所以,可以说是恰恰相反,是在接生,为一个帝国在接生。截然相反的事情往往又极其相似。巴黎市民在踊跃认购债券。”

“然而,”卡洛塔在读过那封信之后对马克西米利亚诺说,“另一方面又有人说热克尔债券暴跌,在法国只卖几分钱一张。而这,还是在有人买的情况下。那么一点儿钱真是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卡洛塔把那封信夹进了马尔科斯·阿罗尼斯编著的《墨西哥城指南》,以便能够专心阅读埃兰斯-基罗斯写的《西班牙语语法》。与此同时,马克斯却在喋喋不休地对她讲述着自己在新的祖国巡视途中的见闻。他说,他到过的一些村子里竟然十年、十五年、二十年都没有见过一个神父,所以男男女女非婚同居、许多孩子及青年都未受洗礼,对此,他感到非常惊讶;他还说,他同那位从韦拉克鲁斯一直护送他们到墨西哥城的金发碧眼的上校米盖尔·洛佩斯进行过长谈。

布鲁塞尔几乎每天下午都要下雨,那天下午又下雨了。国王对埃洛因承认自己不能理解穿着衣服的跳蚤和会跳的豆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是活跳蚤?”

“不是,陛下,不是活的,是死的……”埃洛因说。他试图向比利时国王说明墨西哥人怎么样给跳蚤穿上衣服,把它们装扮成新郎新娘、骑师村姑以及其他各色人等,用高倍放大镜可以看到拄着拐杖、戴着眼镜、穿着靴子或拖鞋的干了的死跳蚤身穿合体的小裙子、小裤子、蒙着纱巾和披肩……至于跳豆,则简单得很:每个豆子里面都有一条小虫子,所以放到手心里或者随便一张桌子上,那些豆子就会跳动和滚动……

“啊,明白了,对,对,当然……一条小虫子?”

然而,埃洛因到莱肯宫去并不是为了解释穿衣服的跳蚤和跳豆的奥秘,而是要向卡洛塔的父亲说明他此行的目的:马克西米利亚诺请求他从欧洲各国取得共同遏制美国的贪心的切实承诺。林肯已死,马克斯和卡拉的幻想也随之破灭了,因为他们原来一直认为1865年4月14日被詹姆斯·布恩刺杀了的总统迟早会承认墨西哥帝国。再说,他的左膀右臂西沃德57 ……

“您瞧,埃洛因,那个yankee58 多走运,是吗?”

的确,就在林肯于福特大剧院里遇刺身受重伤的当天夜里,有一个人闯入威廉·亨利·西沃德家里的卧室,企图将他刺死在床上,但他却幸免于难。由于西沃德得以逃生,“门罗主义”方能持续下去,继任美国总统的“庶民”安德鲁·约翰逊还自诩为这一理论的旗手。埃洛因心情沉重地告诉利奥波德,西沃德拒绝了马克西来利亚诺发去的吊唁信。

“甚至都不肯屈尊会见一下特使,陛下。我要对您说的是:拿破仑皇帝突然对建立索诺拉保护国一事失去兴趣绝非偶然,他是希望法国军队远离边界,以消除cas belli59 。至于蒙托隆,您是知道的,陛下……”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用手势打断了埃洛因的话。他拉住埃平霍文男爵夫人的手,求她陪自己回到房间里去。胆囊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说。

埃洛因只好告辞。总之,明天他还是得告诉国王马克西米利亚诺怎么得罪了现任法国驻华盛顿大使的。

不过,令人高兴的事情也还是有的。一种用羊奶经过熏制加工而成的黑色胶状、诱人而又极甜的糖就简直让皇后着了迷。有着金子一般的心地、钢铁一般的臂膀和鸻鸟一般的头脑的年轻漂亮的范德斯密森上校前来指挥身穿飘逸的绣有红绿蓝三色胸饰的蓝色长衫、头戴插有鸡翎的呢帽的比利时志愿兵又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特别值得庆幸的还有学会了当地的某些简朴的习俗。比方说,卡洛塔学会了用瓢喝水、用丝瓜瓤洗澡。与此同时,她也惊异地发现有些人竟然穷得以蝗蛹、蚂蚁、蚂蚱、水鳖子为食。她还品尝过玉米饼。据彼得·坎贝尔·斯卡利特爵士说,这是一种很像印度薄饼的、用类似于意大利面糊、法国面糊、阿根廷面糊或巴拉圭面糊的玉米面糊做成的圆形薄饼,味道虽然一般,但却很独特。这种玉米饼也许可以上二流宴席。同一流的正式盛大宴席相比,在这类宴席上,肴馔不仅有品尝及质量上的差异,甚至连名称所用的语言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譬如,为庆祝巴赞被晋升为元帅而举行的晚宴的菜单上的dde au cresn, vol-au-vent fancière和boud à jsienne60 就会变成“乡式牛排”、“糯米丸子”或者“竹芋布丁”。总而言之,每当她那亲爱的马克斯吃厌了布勒雷先生和马斯布埃先生烹制的荷兰式鳎鱼、美味鹌鹑及其他不管名目是法文还是西班牙文的珍馐佳肴而想换个普通一点儿的口味的时候,就会让紧随身边、忠心耿耿的匈牙利籍厨师蒂德斯给烧一个红烩牛肉,不过得是一种味道齐全的红烩牛肉,首先要加上适量辣椒粉。顺便说一句,这个蒂德斯竟然也迷上了时髦的墨西哥厨师的打扮:有肩穗的绣花短上衣,高开叉、露出内裤花边的裤子,红腰带,矮盔宽檐帽子。

那天上午,圣克卢宫里的高温似乎并没有搅扰欧仁妮的兴致。这也许是因为,作为马德里人,她早已习惯了类似于西班牙首都的那种继六个月的寒冬之后而来的六个月酷暑……

“来,来吧,路易,你弹琴,我唱……”

自认为从母亲奥尔唐丝王后那儿继承了一些音乐天赋的路易-拿破仑欣然同意,立即用钢琴弹出了孔恰·门德斯的歌。欧仁妮唱道:

如果你的窗前,

啊,有一只鸽子飞临……

你可要细心地看护,

因为那就是我的化身。

告诉它你心中的思念吧,

我最最亲爱的人;

给它献上美丽的花环吧,

因为它是我的一部分……

“我听说卡洛塔很喜欢这支歌……”

的确如此。卡洛塔当时确实常唱这支歌,因为她喜欢。自从第一次在帝国大剧院听过之后,《鸽子》这支歌就攫住了她的心。这支歌因为墨西哥歌手孔恰·门德斯而风靡整个墨西哥,并成了墨西哥皇后终生喜爱的歌。

啊,姑娘,你一定要答应,

啊,姑娘,请赐给我你的爱情,

啊,快到我的身边来吧,

姑娘,

跟着我一起去远行……

《鸽子》是流行于西班牙、墨西哥及其他一些国家里的哈瓦那歌谣中最美的一支。当然,“哈瓦那歌谣”的称谓源自于这类歌曲最早都来自哈瓦那。哈瓦那歌谣的旋律缓慢而优美,其节拍是那么优美而缓慢,那么悠忽、缠绵而轻柔,正如布朗肖上尉所说,简直不宜于伴舞,倒更适合相拥叹息的情侣。

庇护九世教皇和梅格利亚大人正在西斯廷礼拜堂里漫步。他们走到了平图里乔和佩鲁吉诺61 合作的《摩西的埃及之行》壁画下面。

“非常赞成陛下的圣断,”梅格利亚说,“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同墨西哥签订一项协约,就像一年前同萨尔瓦多和尼加拉瓜签订的那种……”

他们来到波提切利的《摩西和叶忒罗62 的女儿们》画下。

“在已有的协约中,陛下很清楚,都确认天主教为当地人的宗教……”

他们又走到了科西莫·罗塞利63 的《红海之游》画前。

“不过,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的态度使这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了。他的一位大臣,我认得,名字叫作佩德罗·埃斯库德罗,把我临去危地马拉之前公布的一封信称之为lettre lente64 ,陛下,您知道吗?”

他们来到罗塞利的《摩西轶事》画下。

“而我在那封信中所讲的只不过是一个事实:宣布信仰自由的结果是使墨西哥教会的地位一降而沦为合法的奴隶……”

他们最后走到波提切利的《少女像的惩罚》画前。

“我在思索: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陛下竟然下令说,未经皇帝exeatur65 ,教皇陛下的任何批文、敕书和圣谕都不得公之于世,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呢?”

庇护九世张开双臂,耸了耸肩膀。

“不知道。不过,咱们设法让这只迷途羔羊重新归圈吧,”教皇说着仰起了头。他的目光在米开朗琪罗画的《分配光明与黑暗的上帝》的身上滞留了很长时间。

“伊图尔维德?我还不知道墨西哥曾经有过一位皇帝……”

这已经是帕默斯顿子爵第二次或第三次告诉维多利亚女王墨西哥曾经有过一位名叫阿古斯廷·德·伊图尔维德的皇帝了。而此刻他在巴尔莫尔堡要对女王说的是:除了那位阿古斯廷一世,墨西哥将会有一位阿古斯廷二世。

像玛丽·阿梅莉一样,维多利亚也在为死去的丈夫伤心。她的丈夫就是艾伯特亲王。不过,她还是很注意地在听帕默斯顿的叙述: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有还是没有情妇,有一个还是有几个;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有还是没有不育症,因为一份由某个名叫阿约教士署名的传单说:卡洛塔以从政的方式来排解不能做母亲的烦恼;或者,什么马克西米利亚诺是否像有人怀疑的那样性功能缺失,因为他和卡洛塔没有夫妻生活,所以才会产生收养一个孩子以便继承皇位的念头。被看中的,帕默斯顿告诉维多利亚,正是伊图尔维德的一个孙子。那孩子当时——1865年——只有三岁,聪明、漂亮,只有一个缺点,倒还可以纠正:由于母亲是美国人,小阿古斯廷——如果不出意外,有一天会变成墨西哥的阿古斯廷二世——讲话的时候总是夹杂着英语。比如,从他的嘴里就会说出:“我喜欢a lot cake。66 ”

“我亲爱的维希……”维多利亚不再听帕默斯顿絮叨而为要写给心爱的女儿的信打起腹稿来。她的女儿嫁给了高大、英俊、留有大胡子普鲁士王储腓特烈亲王,没有几位欧洲公主能像维希那样注定会前途似锦。

“我亲爱的维希……”

欧仁妮很能理解或者像是很能理解卡洛塔对她提及的墨西哥那些奇异的习俗,一方面当然因为她是西班牙人,另一方面也由于唐·何塞·马努埃尔·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负责作了必要的说明。在贡比涅度过了一个短暂的时期又回到杜伊勒里宫之后的一天上午,欧仁妮从伊达尔戈嘴里知道,所谓的“百宝罐”原来是陶罐外面用混凝纸浆、绉纸或宣纸糊成银色的船、红色的胡萝卜或者拖着七彩尾巴的彗星等各种形状,然后人们蒙住眼睛用棍子将其击碎,让罐子里面的东西像吗哪67 一样洒落下来。罐里装的东西主要是糖果,诸如山楂条、豆薯糖以及花生、黑樱桃……

“黑樱桃的味道很sui neris68 ,陛下,我形容不出来……”伊达尔戈对欧仁妮说,“可以称之为墨西哥樱桃,只是颜色更深、味道更重。”

欧仁妮想道,墨西哥真是个奇特的国家:在那儿,亡灵节的时候人们要吃杏仁糖做的人骨架和脑门上贴有自己的名字的糖骷髅头;在那儿,有的地方气温那么高,以至于鸟伏在卵上不是为了增温而是为了降温;在那儿,仅仅是米却肯一个州就有四百多个随时都可能爆发变成火山并让燃烧着的岩浆流遍整个美洲大陆(这种事情在墨西哥发生过)的火山气孔。此外,还有地震和噪音,片刻不停的噪音:烟火、爆竹、木铃以及铁铃、银铃,还有圣周里焚烧的那像一串串死人尸体似的吊在杆子上、肚子里装满火药、人们称之为“犹大”的巨型纸不时发出的爆炸声。在那么一个国家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比方说吧,很可能到头来墨西哥并不像法国人的皇后所想象的那么容易被征服。刚开始的时候,欧仁妮以其读史和了解被她称之为“哥伦布的古巴”“庞塞·德·莱昂69 的佛罗里达”“皮萨罗的秘鲁”“巴尔迪维亚的智利”的征服过程及其中间的轶闻趣事的热情想道:既然最初只用了很少一点儿人——一百?五百?——就征服了“科尔特斯的墨西哥”,如今用三万人马怎么会控制不了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想法有所改变,现在觉得也许需要三十万人马才能制服那么辽阔的地域。是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路易-拿破仑开始流露出撤回法国军队的意思?墨西哥人已经不能容忍法国兵了,这是事实,是的,欧仁妮也清楚。很多法国兵烧杀抢掠,但却安然无恙,因为没有哪个墨西哥军人或警察敢于触动法国大兵。第三阿尔及利亚营以其在沃奇南戈犯下的暴行而臭名昭著。波蒂埃、贝特林、迪潘都很快就名誉扫地,以至于马克西米利亚诺终于迫使法国召回了迪潘,因为他在传播文明的幌子下所犯罪恶实在太多,其中包括火烧奥苏卢阿马。然而,话再说回来,离开了法国人,马克西米利亚诺又该如何是好呢?

“组建墨西哥军队,已经到时候了,”路易-拿破仑说道,“如果他能把更多的钱用在这方面而不是瞎花,完全可以办得到。”

算了,别再提起蒙托隆和舍尔曾勒希纳啦。利奥波德国王只愿意听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或者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非常清楚,马克西米利亚诺由于撤换了帝国外交大臣阿罗约先生而得罪了蒙托隆,因为这位外交大臣在阿尔蒙特的帮助及蒙托隆本人的胁迫下签署了把索诺拉的银矿开采权让给法国的条约。美国内战结束以后,路易-拿破仑已经不再觊觎索诺拉的白银,于是,他们之间的怨恨就算是白结了……蒙托隆去了美国,阿方斯·达诺补上了他在墨西哥的空缺。

至于舍尔曾勒希纳……去他的吧,比利时君主才不关心败在埃洛因手下的前走狗的下场呢。一个是奥地利人,一个是比利时人,两个人一直联手反对法国人,后来又把法国人丢在一边,相互争斗起来。马克西米利亚诺最后不得不做出选择,挑中了埃洛因,而舍尔曾勒希纳则不辞而别,离开了墨西哥,尽管此前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已经原谅了他,没有因为他散布耸人听闻的谣言而审判他。舍尔曾勒希纳曾经说过:七千土人为捍卫自己的事业正在向墨西哥城进发。而那七千土人却压根儿就没有露过面。

然而,利奥波德真正而且非常感兴趣的事情是关于收养小伊图尔维德的问题。他不能接受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不能生养的说法,不能接受一个外人而不是他的外孙、一个科堡家族的后裔将要继承墨西哥帝国皇位的设想。

伊图尔维德的子女们正在漂洋过海前往欧洲的途中。留在墨西哥的只有何塞珐公主。这一流亡是伊图尔维德家族同马克西米利亚诺签订的秘密协定的条件之一。作为补偿,除了小阿古斯廷和他的弟弟萨尔瓦多尔之外,所有的人,不论是伯父、叔父还是姑母,全都受封为亲王和公主,外加十五万比索的赔偿和每人一份终身年金。协定的其他条款还规定,未经马克西米利亚诺许可,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得再回墨西哥。问题出在阿古斯廷的母亲阿利西亚的身上。马克西米利亚诺觉得,她虽然由于不愿意同儿子分别都快要疯了,但是孩子如花似锦的前程又决定他们母子必须分离,所以,她对家族压力的屈从也只是暂时的。不过,小阿古斯廷在查普特佩克那挂于枝头结满绒毛草的千年羽杉树丫间的秋千上荡来荡去或者坐在躺在博尔达别墅院子里金色鵎鵼鸟笼下的吊床上摇摇晃晃的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肚子上的样子,让人看了真是一大乐事,当然,和他形影不离的还有四只来自哈瓦那——就像《鸽子》和哈瓦那歌谣一样——来的、在草坪上撒欢或者逮蝴蝶的狗以及胸前系着条有许多装满各种小瓶子的围裙、一手撑着黄色的大遮阳伞、一手拿着镊子专心搜寻蜥蜴、蚯蚓及甲壳虫的、博学多识的彼利梅克大夫。

“只要,”当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从海平面上隐没的时候,一位伊图尔维德亲王心里想道,“只要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不生孩子……”

为此,他们就得坚持忘掉男女私情。当然,所谓的忘掉也只是说在他们两人之间,因为,据说关于马克西米利亚诺的传闻并不属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性功能缺失的毛病,倒是恰恰相反……

欧洲的任何一家博物馆和画廊——包括梵蒂冈在内——所拥有的藏品理所当然地都要比皇帝在墨西哥城圣卡洛斯美术学校里见到的要重要和丰富得多。不过,由顶上插满虞美人的小船簇拥着乘帝舟在维加运河里随波漂荡和欣赏《圣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及鲁本斯的《苏珊和老人》无疑是一种乐趣,多少可以补偿一下他所受的种种挫折和烦扰。还有游泳,他每天早晨在查普特佩克森林的湖里(为了做个榜样,每次都先要付给看管人五个比索),然后站在伦勃朗的《以斯帖和亚哈随鲁国王》、提香的《狄俄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丁托列托70 的《犹滴和教罗斐乃》前面发一会儿呆。当然,也包括在阿帕姆原野上骑马奔驰,尽管有一次他在宴会上对科洛尼茨伯爵夫人悄悄说道:“nichts l&228;cherlicheres, als lch’een anzug selbst zu erfden?”(一个人打扮成那副样子不可笑吗?)而事实上他正是那副打扮:头戴配有银饰的灰色宽檐大呢帽、披着三开口的斗篷、穿条钉有银扣子的蓝色呢裤子、靴跟上装了副阿莫索克出产的马刺,简直成了半个墨西哥职业骑师的马克西米利亚诺骑在备有牛仔鞍的剽悍的奥里斯佩洛或者温驯的安特布罗的背上,看上去倒还真像是无忧无虑呢。“神学家”路易斯·莫拉莱斯71 那圣母马利亚滴着热蜡般的泪珠的《哀伤的圣母》以及长着一大把黑色长胡须的《圣阿古斯廷》和美丽的脸庞很像卡洛塔皇后的《马格达莱娜》(后二者均出自苏尔瓦兰72 之手)也都常常会让他暂时忘怀金碧辉煌的皮蒂宫。在圣卡洛斯,他还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位很有才华的当代墨西哥画家的几幅作品,于是他就想把那位画家召进宫去。

“你记住,勃拉希奥,咱们得把胡安·科尔德罗找来。”

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墨西哥籍秘书何塞·路易斯于是就用一支“变色铅笔”记了下来。如果用一点儿水——或者像勃拉希奥那样用唾沫——把笔尖沾湿,那像铅条或石墨条似的东西就会在纸上留下紫色的印迹。每次陪皇帝去库埃纳瓦卡,坐在由费利西亚诺·罗德里盖斯上校让人给制造的、里面有个带小抽屉的写字台的马车里,他也是随时都得做记录。结果嘛,他的舌头和嘴唇一天到晚都是紫糊糊的,而马克斯却觉得挺好玩。不过,毫无疑问那也比在旅途中带着墨水瓶好,因为路上有那么多的坑坑洼洼,还不得弄得全身都是墨水啊,你说对吗,勃拉希奥?再说:怎么才能让书信、谕旨的墨迹变干呢?那就得把它们拿到车窗的外面去,要是让风给吹跑可怎么办?让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的谕旨变成天上飞的小鸟,那可如何是好啊?

由于在墨西哥的功绩而被晋升为法国元帅的巴赞是一次在搭伴儿重唱一支哈瓦那歌谣的时候结识并爱上十六岁的漂亮墨西哥姑娘佩皮塔·佩尼亚的,后来竟同她结了婚。一方面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又觉得新奇的卡洛塔在写给欧仁妮的信中说道:“像他那样的人,一旦爱上了女人,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

“卡洛塔的话每次都能说到点儿上……”欧仁妮议论道。

路易-拿破仑的神情虽然像是在打盹儿的鹦鹉(他几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副样子),但却听到了欧仁妮的话。说实在的,真正让他心焦的不是卡洛塔对巴赞的风流韵事说长道短而是墨西哥皇后在写给欧仁妮的信中提及的或者他从别的渠道获悉的其他一些情况。卡洛塔断言:难办的事情不在法国方面,感谢上帝和路易·波拿巴,他的那些可爱的红裤子兵(les pantalons rous)已经在墨西哥了,而且她也已经请求所有的法国军官每人都能给她一张自己的照片以便汇集成册。看来,借助于法国军队的力量来平定帝国的动乱是不成问题的。在墨西哥,卡洛塔说,叛乱分子是一支幽灵部队。那些纯属强盗帮伙的各股势力全都是由提枪跨马想发财的村民麇集而成,根本就抵挡不住红裤子兵或非洲轻骑兵的冲击。此外,正如她亲爱的马克斯所说,“我越是研究墨西哥人民,就越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使之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不必虑及他们是否愿意。”

路易-拿破仑无疑很高兴卡洛塔能够这样谈论法国军队,但是又必须再次强调:法国人不可能永远留在墨西哥。那么,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得在这方面有所作为才行。

然而,在一个像墨西哥那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国度里,是什么事情也都干不成的。几个月以后,卡洛塔就说道:在墨西哥,除了动荡之外,人们还崇信“无所作为”,那“像金字塔一样古老的、不可动摇的‘岩石般的’无所作为”。

拿破仑觉得那么美好的下午应该到杜伊勒里花园里去走一走。但是,当他穿过门厅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股冷风,于是他想道:最好还是改为乘车吧。他刚一跨进门廊,瑞士籍的卫兵将手中的长戟在地上一顿喊道:“皇帝陛下驾到!”

皇帝,这里说的是另外一位皇帝,查普特佩克城堡里的皇帝,每次看到巴赞元帅只服从皇帝——不过是另外一位皇帝,杜伊勒里宫里的皇帝——的命令,而不是他的命令,就火冒三丈,实在是让人没法容忍。皇帝——马克西米利亚诺——为此而采取的头一项措施就是通过某种方式——也许就是卡洛塔和欧仁妮之间的书信往还——告诉皇帝——路易-拿破仑——在墨西哥显得多余的不是法国士兵,而是一位元帅,巴赞,他应该卷起铺盖、带上他的佩皮塔·佩尼亚回法国去。与此同时,现在巴黎的杜埃则应该尽快回到墨西哥以取代巴赞。杜埃是个非常聪明、朴实而果断的人,认为减少法国驻军是荒谬的;而巴赞却早在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抵达墨西哥之初的1864年6月就提出了遣返部分法国部队的建议。此外,杜埃也不像巴赞那样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巴赞曾经断言全国的游击队都已被扫荡净尽。德埃里利埃却说那绝非事实:他本人就不止一次地在首都城下同大股大股的游击队遭遇过。科尔蒂伯爵也说,在卡洛塔举办的星期一例行盛大舞会中间曾不时地听到城郊激战的枪声,这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再说,凡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做的或决定的事情,巴赞似乎全都反对。这位元帅摆出了马克西米利亚诺的监护人的架势,并对马克西米利亚诺只在宫中而不在查普特佩克城堡接见他而大为不满。

皇后——杜伊勒里宫的——接到了皇后——查普特佩克城堡的——的一封信,信中对杜埃将军的表现赞不绝口……

马克西米利亚诺每次溜到库埃纳瓦卡去采集植物标本和逮蝴蝶的时候,卡洛塔就留在墨西哥城充当摄政。不过,也有人说皇帝到那儿去是另有所图:风传马克西米利亚诺夜里去博尔达别墅接待某些从青藤半掩的花园小门进入他卧室的女人。宫中已经开始传出某些可能的夜访者的名字,还说他在墨西哥城中也有几个相好的,特别是一位什么阿尔米达·德·阿卡帕金戈夫人,有些史学家后来竟说他同那个女人还生过几个孩子。人们还断言他至少是在库埃纳瓦卡有一个情妇,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美人,很可能是博尔达别墅首席花工的女儿或妻子。

在卡洛塔留下摄政期间,就不能说墨西哥城里还有皇帝了。不过,也就没有了“坏事者”(有人这么称呼马克西米利亚诺)。让人受不了的是,“坏事者”这一绰号的法文写法“un epireur”竟也和“皇帝”字形大同小异73 。这类谩骂和玩笑使马克西米利亚诺极为恼火。讽刺小报《乐队》上面就经常刊出让他暴跳的漫画,就是一个例子。有一幅漫画画的是皇帝叼着一根又粗又大的哈瓦那卷烟,这种卷烟又名“雪茄”,意思是说他马克西米利亚诺也是一根雪茄,因为墨西哥人管那些铁杆自由党分子叫作“雪茄”。还有一幅画的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从一只鸡蛋里面破壳而出,画面下方的文字说明是:“闹了半天是个臭的。”有人对马克西米利亚诺解释说,“臭的”一词在墨西哥有多种含义:用于鸡蛋,意思是“未受过精的”;用于人,指的是“金发碧眼的”,像他那样;用于事物或计划之类,则是说“失败的”。

总而言之,由卡洛塔在墨西哥城摄政的时期才是有所成就的时候、才是墨西哥真正拥有一位善于做出决策的统治者的时候。卡洛塔尽管也带点儿“雪茄”味儿,但毕竟不是“臭的”。

除了诸如华雷斯继续无休止地向北方溃逃,首都有过一个精彩的意大利歌剧和从马提尼克来的优秀话剧演员的演出季节之类的好事以及不厌其烦地详尽描述宫廷舞会——对墨西哥派驻欧洲各国的使节——之外,马克西米利亚诺写给朋友们的书信中的另一个常见主题就是库埃纳瓦卡的博尔达别墅花园,所以宾策尔男爵夫人才会知道:库埃纳瓦卡盆地像是一大块金色的地毯,四周的崇山峻岭色彩斑斓,从浅粉到洋红再接淡紫或深邃的天蓝,有的怪石嶙峋、色泽幽暗犹如西西里的海岸,有的碧树密覆好似瑞士的山峦,而其中最美的要数伊斯塔克西瓦特尔和波波卡特佩特尔,人们因其状似蒙着白雪的被单永沉梦乡的平卧女人而称伊斯为“睡美人”,根据传说,那个爱过她或杀了她的男人一直跪守在她的身边,另有传说,他们原是一对巨人情侣,而他,波波,出于妒忌,将她杀死,不过结果一样,正是从这两座山上流下了世界上最清凉、最甘甜的泉水——融雪。马克西米利亚诺告诉宾策尔男爵夫人:库埃纳瓦卡盆地也许是全世界、整个宇宙最美的地方,而博尔达别墅就在那儿,在盆地的中央。别墅里有挂着白绸吊床的遮阳露台,有橘子树和香蕉树浓郁绿荫隐蔽着的泉水淙淙作响,有四季开花的茶玫枝条密绕的凉棚,有爬满火炭般鲜红花朵的青藤的院墙,有整日啁啾的小鸟,有萤火虫、翅膀闪光的蝴蝶、色泽从红到紫无所不包的凤凰木花、勃艮第红葡萄酒、深颜色的丁香酒以及那为纪念一位著名法国旅行家而被称之为“比冈维尔”的、美不胜收的九重葛。

那是圣克卢宫的一个宁静的夜晚。皇太子路卢正在计算下一炮要打死多少个阿尔及利亚兵,于是就对他父亲说要打死二十。

路易-拿破仑做了一个滑稽的认可表示。在那光洁的paret74 上,玩具兵再现了伊斯利战役的场面。

路易-拿破仑重读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同时发到巴黎、布鲁塞尔、伦敦和罗马的照会,照会说是他哥哥弗兰茨·约瑟夫提出并劝导他接受墨西哥皇位的。

“我要告诉ai d’orsay75 ,”皇帝对欧仁妮说,“权当根本就不曾有过这份照会。你知道为什么……?”

“爸爸,该你啦,”路卢喊道。路易-拿破仑不喜欢以那些不是他本人或他的伯父打赢的战役作为游戏,伊斯利战役就是其中之一,赢得那场战争的荣耀属于路易-菲利普王朝。可是皇太子却愿意同阿卜杜勒卡迪尔的红衣服士兵较量。每逢这种时候,他就戴上一顶逼似比若老爹76 的宽檐帽子。

“你说我知道什么,路易……?”

路易-拿破仑说他的下一炮要打死十名法国兵。路卢不同意,于是他们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六死四伤。

“对不起……我是想说,我要给弗兰茨·约瑟夫写封信,请求他不要做出任何危及墨西哥局势的事情来,那儿如今已经够棘手的了。那项《家族协约》真让咱们头疼死啦。弗兰茨·约瑟夫本来永远都不应该将之在奥地利公之于众,而马克西米利亚诺让人在墨西哥的l’ere nouvelle 77 上发表那篇文章也非常不对,因为文章说一些最著名的华雷斯分子从法律和宪法的观点上支持协约生效……”

路卢在琢磨……是否向右翼开炮……

“而如今有人告诉我,那同一家报纸还刊登了一份被称之为《威尼斯宣言》的文件,狠狠地抨击了维也纳对其伦巴第-威尼托臣民的态度……现在只差维也纳和墨西哥断交了。”

……这一次嘛,要打死三十个阿尔及利亚兵。路易-拿破仑无可奈何:反正那是一场毫无指望的战斗。比若元帅注定要永远赢得伊斯利战役。

而路易-拿破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哼起了《鸽子》……

如果你的窗前,

啊,有一只鸽子……

埃洛因很想告诉利奥波德国王,他之所以会离开墨西哥,还因为马克西米利亚诺有意要把他从那儿支开,因为,据军机大臣洛伊塞尔上校说,内政大臣埃洛因过分贪权。

他本想在利奥波德国王面前数落数落这件事情、数落数落伊塞尔、数落数落那个混蛋弄得他没法活下去。

埃洛因原来还打算给比利时君主描绘一下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办公室。由于马克西米利亚诺不喜欢用吸墨粉,勃拉希奥只好把写了字的纸一张一张地铺在地上晾干墨水,结果使皇帝办公室的地上满满当当地铺了一层字纸。

他很愿意描述一番,因为,据传说,洛伊塞尔趁埃洛因不在的时候曾建议马克西米利亚诺把皇帝私室和埃洛因办公室之间的通道堵死。马克西米利亚诺说那是个好主意,并且顺便也把连接皇帝私室和洛伊塞尔办公室的门封了。打从那时候起,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决定只接受书面报告,而他的一切指令也都形诸文字,说是这样可以避免任何曲解。所以,文稿的数量一夜之间不可思议地成倍增加起来。这种情况,这种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办公室乃至于实际上也许包括了走廊的地面上铺满了信札、照会、布告、文电、备忘录、通知、节庆活动和宴会请柬、大量而频繁的订单、《宫廷仪典》的补正、预算和法案等等的情况,正是埃洛因想作为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荒唐、作为帝国的混乱的证据向卡洛塔的父亲禀报的。

然而,埃洛因却未能如愿,一方面他没有胆子褒贬这位君主的女婿,另一方面利奥波德的兴趣一直在别的方面:墨西哥派驻布鲁塞尔、伦敦和海牙的代表唐·弗朗西斯科·德·保拉-阿兰戈伊斯为什么要辞职?

“陛下,他不赞成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对待教会的态度。您一定还记得,他曾经给皇帝写过一封公开信,信中说道:‘凡事,陛下,都必须得到教皇陛下的认可。任何事情,不经他认可……’而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陛下却说那是背叛祖国的立场。”

尽管并非狂热、但却终生笃信路德宗的利奥波德脸上露出了不悦。他感兴趣的还有路易-拿破仑为马克西米利亚诺指派的财政大臣科尔塔先生为什么竟不顾马克西米利亚诺的亲自挽留而离开了墨西哥并在议会大谈墨西哥那虚幻的财富、那没人确切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财富(因为钱总不够用,尤其是,有人说,皇帝每月的膳食开支持续在三千八百比索以上)或者那没人知道究竟应该如何管理的财富(因为,继科尔塔之后,博纳丰当上了财政大臣,博纳丰又被兰赖所代,当然,还没有把毕丹计算在内)。

“为什么就不想点儿办法?”利奥波德问道。

埃洛因面前的已不再是从前的国王。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把他描绘为“一个悄然的胜利者、一个神经质的人、一个忧郁型的人……”的确,利奥波德当时仿佛就是那个样子。此外,他的侄女婿艾伯特亲王的死对他也有很大影响。他看上去面无血色,好像有病。埃洛因决定在信里直言不讳地将这种情况告诉给卡洛塔皇后。

又是庇护九世和梅格利亚大人一起踱步。也还是在西斯廷礼拜堂里的同一侧。不过,这一次是朝祭坛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到了波提切利的《少女像的惩罚》下面。

“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为什么要把米拉蒙将军派到柏林去研究炮兵学、把马尔凯斯将军派到君士坦丁堡和中东去研究耶路撒冷的圣陵?他为什么要把可能会对他大有用处的人支得远远的呢?”

梅格利亚大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教皇的问题。

他们来到科西莫·罗塞利的《摩西轶事》前。

“他为什么要把十多万黑人和亚洲人弄进墨西哥呢?难道他想在那个国家里推崇佛教和儒教?难道他想让人们皈依伏都教78 ?”

他们走到罗塞利的《红海之游》前。

“我认为,陛下,是可以让那些人改变信仰的……”

“是吗?还有那些美国的邦联分子、那些企图把墨西哥变成殖民地的新教徒们,他也能使之改变信仰?……顺便问一句……那位被马克西米利亚诺任命为宫廷主教、半途改信天主教的德国籍牧师费舍尔神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真的对马克西米利亚诺说过:要是派他来梵蒂冈,肯定能够具结一个协约?”

他们走到波提切利的《摩西和叶忒罗的女儿们》下面。

“他只是口头上改信天主教而已,陛下。那是个伪君子,一个道德沦丧的好色之徒,在杜兰戈有不少私生子。还是阴谋家。过去在加利福尼亚淘过金。陛下,这就是我所能告诉您的……”

“我没有兴趣。我可不想见到那个费舍尔……不过,要是他以马克西米利亚诺的正式代表的身份来到了这儿,咱们可怎么办呢……”

他们来到了平图里乔和佩鲁吉诺的《摩西的埃及之行》下面。

理查·路易大公正在维也纳皇宫霍夫堡院内洛林的斯特凡皇帝骑马像的背荫里读着哥哥马克西米利亚诺的来信……在写给理查·路易、吉莱克医生、哈迪克伯爵和宾策尔男爵夫人的信中,马克西米利亚诺从来不提他对路易-拿破仑讲过的那类事情、不说墨西哥没有能人、也不讲他们那数不尽的不快遭遇。诚然,卡洛塔很快就忘了因为不知道拥抱是当地的习俗而愤怒地推开那位用双臂搂住她的未来的墨西哥籍宫女时所留下的印象。不过,倒是另外一件事情使她觉得受到了更大的污辱:当她在普埃布拉举行的生日庆典上邀请当地的一位贵妇作自己的近侍的时候,得到的回答竟是“宁作自家的女王而不当皇宫的丫头”。此外,她也不喜欢女人吸烟,尤其让她恼火的是第二等乃至于头等宴会的客人居然会偷窃在送抵墨西哥前于巴黎的克里斯托勒展出期间曾引得路易-拿破仑本人赞叹不已的餐具、有些客人竟用餐叉给头挠痒、加工粗劣的吊式烛台竟把蜡油滴到了舞会客人的身上。马克西米利亚诺从不对他们说起自己的多种病痛:在墨西哥巡游期间得的扁桃体炎以及由此而生的失音症或者据说是由肝功能障碍造成的肝痛。听说,一种极为奇特的两栖动物,名字叫什么“虎纹钝口螈”,也就是墨西哥蝾螈,对医治此病有奇效,洪堡曾因为这种动物很新奇而将其带到欧洲,卡洛塔第一次在布洛涅森林动物驯养园里见到的时候简直着了迷。可是,这种小动物让人恶心,怎么个吃法呢?用油炸?晒干之后磨成粉?钝口螈浸剂?再说,对于一直折磨着他的肝病和泻肚来说,最好的药,也许是唯一的药,就是改变帝国的状况。很可能他年轻轻的就开始谢顶并不是神经方面的毛病所致,而是许许多多哈布斯堡家族成员无法逃脱的命运,不过,他还是想验证一下奎宁酒的效力。由于莫里海军准将的帮助,克莱门茨·马卡姆号以三包金鸡纳树皮的形式从west dies79 给他送到了墨西哥。金鸡纳树要多久才能长成?

关于这一切,马克西米利亚诺连一点儿口风也没向自己的兄弟查理·路易透露,不过,却大谈他对自己的新的祖国那奇妙的巡游:莱昂,多洛雷斯,莫雷利亚,锡劳,托卢卡……伊达尔戈神父装扮成墨西哥庄园主在多洛雷斯城发出了独立的“吼声”,从而宣告了墨西哥的自由。工业发达的莱昂多美人,其数量之多,是他自从去过安达卢西亚之后所从未见过的。克雷塔罗是个非常之差的城市。在莫雷利亚,他受到狂热的接待。他到过很多村镇,有一次村民们居然把马卸下,用自己的肩膀来给皇帝拉车。卡洛塔提前到了托卢卡以便同他会合,两人一起登上了雪山,一直走到寒气袭人的火山湖。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都非常顺利。在他出巡期间,卡洛塔代他执政,而且管理得井井有条。对,他还忘记说了,旅途中,有时是乘坐那辆富丽堂皇的英国马车,有时是骑着墨西哥产的威武骏马……

查理·路易大公发觉伏天的太阳照到了脸上,于是就挪了挪身子,重又躲进维也纳皇宫霍夫堡花园里那尊洛林的斯特凡皇帝骑马像的阴影里。

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在去库埃纳瓦卡的途中还思考了许多问题。岳父利奥波德不是劝他身边要多用当地人以免刺伤墨西哥人自尊心吗?紧随他左右的那位聪明而又诚实的二十二岁青年,他的秘书何塞·路易斯·勃拉希奥,难道不是墨西哥人吗?他不是让自由党人唐·费尔南多·拉米雷斯在内阁中担任职务了吗?宫廷施舍总管塔毛利帕斯的主教,不仅是墨西哥人,而且还是个地道的土人。乌拉加和维道里,两位原来的著名共和派将军,还有好几位自称还是帝制派但却是“马克西米利亚诺派”的贝尼托·华雷斯的私人朋友,不是也都上了他的餐桌吗?卡洛塔和他不是对土人表现出了爱心及怜恤以至于召来了人们关于皇帝夫妇“偏爱土人”的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议论吗?卡洛塔不是找了位莫克特苏马皇帝的后裔作宫女了吗?当他在一次出巡途中遇到了那位声称诗人乃查瓦尔科约特尔是自己祖先的土人姑娘的时候,不是也把她收进宫了吗?至于身边的外国人嘛,就像费舍尔神父,就像很可能会带领美国邦联分子们来垦殖被墨西哥荒废了地域的世界闻名海洋学家莫里海军准将,不都是诚实而聪明的人吗?至于,对同他一起制定了将中美洲(也许包括伯利兹在内)归并入墨西哥帝国的版图规划的雷塞吉埃伯爵,对兵马总监邦贝勒斯伯爵,对司库雅各布·冯·库哈克塞维奇,对忠心耿耿的侍从官安托尼奥·格里尔,又能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

另一方面,在欧仁妮告诉卡洛塔墨西哥和其他拉丁族国家一样必须用戴着丝绒手套的铁拳来统治的同时,路易-拿破仑也劝告马克西米利亚诺要在大多数情况下把绝对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既然要他变成独裁者,那么,又怎么能够建立起自由立宪君主制度呢?利奥波德本人也断言:“只有独裁才能确保光明和秩序。”什么样的光明?什么样的秩序?圣安纳在丹麦属加勒比小岛圣托马斯避居地发出推翻帝制的号召并宣称墨西哥的现实只是一个滑稽的混杂局面而已,难道真的让那个疯子给说中了?

最好还是摆脱法国人,组建墨西哥军队。你记下来,勃拉希奥,你记下来,免得我会忘记:召请奥地利大使图恩伯爵来帮咱们组建。勃拉希奥舔了舔手中那只变色铅笔写道:抓住华雷斯威望日下的时机。不断逃跑的华雷斯如今又蒙上了由他的驻华盛顿代表马蒂亚斯·罗梅罗和一位什么斯科菲尔德将军签署的协议的污点。罗梅罗认为,为了不让美国的南方冒险家们大量涌入墨西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批人组织起来建立一支部队,交由“脱离联邦战争”80 中的英雄尤利西斯·格兰特81 将军统帅。这支“友军”将听从华雷斯的号令,对其官兵将给予土地、金钱和墨西哥国籍作奖赏。罗梅罗似乎是背着华雷斯签订此项协议的,不过,马克西米利亚诺了解或者不了解个中情况,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正如几年后历史学家胡斯托·谢拉所说,给墨西哥招来了一次比法国人的还要不幸得多的侵略。而罗梅罗当时又确实找不出一位比那个曾于1847年参与过美国入侵墨西哥的军人更为合适的人选来统率这支部队。1865年底前后盛传贝尼托·华雷斯已经越过北部边界从墨西哥遁入美国。这是误传,但马克西米利亚诺却宁信其真并以此为采取严厉措施最后平定全国的大好时机,于是颁布了所谓的《十月三日法规》,巴赞也自作主张随即下令对俘虏杀勿赦,因为这位元帅认为这是一场“殊死战斗”。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根据法规——后来被称之为“黑色法规”——条文,对所有持械反对帝制的人,一律速审处决。首批牺牲者是两名历史清白的共和派将军:卡洛斯·萨拉萨尔和何塞·马利亚·阿尔特加。他们是在米却肯州的乌卢阿潘被处决的,马克西米利亚诺毫不知情。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关于当事者帝制派将军门德斯是那两位将军的宿敌、出自于报仇心理背着上司将其处决的说法是不足信的。关于皇帝如果事先知情肯定会饶他们不死的说法也是无稽之谈。

“我会赦免他们的,勃拉希奥,”在前往库埃纳瓦卡的路上,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对他的私人秘书说,“人们怎么能相信我会批准处决两位诚实的共和派将军呢。他们也是爱国者,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爱罢了。我是肯定会宽恕他们的。也许我还会请他来帮我组建军队呢。因为我不清楚元帅在打什么算盘。我们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可是至今还没有一支墨西哥的军队。我建议巴赞委托布林库特或德埃里利埃来筹备此事,但是,他不愿意。于是我就找到图恩伯爵,命令他组建一个旅,以便作为其他墨西哥部队的楷模。而巴赞却把这看作是对他本人的污辱。告诉我,勃拉希奥,我该怎么办?元帅听路易-拿破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甚至竟敢转弯抹角地向我传达路易-拿破仑在写给他的信中流露出来的某些非议,就像什么我应该少花点儿钱修造宫殿(什么宫殿?)而把资金更多地用于社会治安。你知道吗?皇后写信给格林纳夫人说她可以统帅一支军队、她骨子里就是一名战士。要不是怕人说长道短,我真想委托我亲爱的卡拉去组建墨西哥军队。不过,为此必须得到墨西哥人的支持。但是,墨西哥人又怎么样呢?毫无反应。rien rien de tout。82 莫里海军准将的秘密报告在这方面已经讲得够清楚的了。当然,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不仅人瘦了,而且情绪也很不稳定。此外,你是知道的,勃拉希奥,还有各种病痛,这痢疾让我一次又一次……可是,在这儿,军官们没有荣誉感,所有的法官们全都贪赃枉法,教士们既无基督徒的道德可言又缺乏仁爱之心。勃拉希奥,正如皇后所说:在最初的六个月里,人人都说我的政府好。随后,她在写给欧仁妮皇后的信中说,“你的一举一动都要遭到无端的指责”……我也对好心肠的岳父利奥波德国王说过:正常人应该先学会听别人怎么说,然后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在这儿,人人都夸夸其谈,人人都指手画脚。有个瑞典疯子扬言要劫持华雷斯。有人建议我收买罗梅罗。但是谁都不来帮衬一把……想到我为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事情,我曾骑马蹚着齐马肚子深的湍流浊水在丛林中连续跋涉八个钟头,我曾翻山越岭去了解自己的人民……想到我曾一大早就去医院、监狱、面包房……皇后同样做了许多牺牲……结果人们还要指责我出钱让雷布尔给自己画像、指责我请建筑师罗德里盖斯在军队广场设计一座独立纪念碑……一个国家,勃拉希奥,也是一种精神……是啊,还是我亲爱的卡拉说得好:在一个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国家里,到头来必定是一事无成。告诉我,勃拉希奥,你读过著名的墨西哥保守党分子卢卡斯·阿拉曼83 的文章吗?阿拉曼说过,作为国家,墨西哥是个早产儿……我有时想,那是真的……不过,你别生气,勃拉希奥,我求你啦,因为这是一个让你痛心的事实,要知道,我也为此感到痛心,说不定比你还要痛心,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祖国、是我的归化国,我血管中流淌着的每一滴血现在都属于墨西哥……你记下来,勃拉希奥,记下来……”

勃拉希奥边嘬着变色铅笔边做记录,此刻也同往常一样,他的嘴唇和牙齿的颜色,不说别的,比眼前所有九重葛的花的颜色还要深而光洁。

1 此处的assiiliano是意大利语拼法,对应西语拼法axiiliano(马克西米利亚诺),因为大公生于操德语的奥地利,德语拼法为axiilian(马克西米连)。

2 世界上第一个(成立于1760年)也是最大的船舶分级学会。

3 意大利文,意为“亲爱的”。

4 意大利文,意为“我最亲爱的”。

5 英文,意为“好吧”。

6 德文,意为“就这么定了”。

7 意大利文,意为“有人落水了”。

8 意大利文,意为“救生圈”。

9 德文,意为“劳您驾”。

10 德文,意为“一言为定”。

11 意大利文,意为“(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产的)红葡萄酒”。

12 拉丁文,意为“基督之泪”,意大利维苏威地区产的麝香葡萄酒。

13 意大利文,意为“(意大利南部轻快的)塔兰特拉舞”。

14 贝尔尼尼(1598—1680),意大利雕刻家、建筑设计家、戏剧家和画家。

15 意大利文,意为“我最亲爱的”。

16 德文,意为“我亲爱的”。

17 意大利文,译文为:

不要掉以轻心,马克西米利亚诺,

还是返回望海城堡更为稳妥。

莫克特苏马留下的腐朽宝座

只是法国的酒杯,里面泛着泡沫。

怯懦的达那俄斯 ,谁能不记得?

在那短外套的下面藏着绳索。

达那俄斯,希腊传说中埃及国王柏路斯的儿子,埃古普斯托的孪生兄弟。兄弟俩早在母腹时就已不和;成年后,达那俄斯被逐出埃及,和其五十个女儿一起逃至阿戈斯并成了那儿的国王。后来埃古普斯托的五十个儿子到阿戈斯向其堂姐妹们求婚。达那俄斯被迫同意了这桩婚事,但命令女儿们在新婚之夜杀死自己的丈夫。除一人外,全都执行了父亲的命令。

18 阿尔比安是希腊神话中的海神之子,常用于指称英国。

19 英文,意为“茶会”。

20 英文,意为“咖喱食品”。

21 “冯”和“德”分别为德国和法国的贵族姓氏标志。

22 德文,意为“晚安”。

23 德文,意为“早安”。

24 英文,意为“美美的一杯”。

25 英文,意为“军人”。

26 法文,意为“好极了”。

27 英文,意为“先生们,请诸位倒满酒杯,请。”

28 意大利文,意为“吻手”。

29 一种用杏仁粉、胡桃粉、面包屑等加香料和蜂蜜做成的甜食。

30 古罗马人信奉的淡水之神,后来同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等同起来,成为海神;其对应女神萨拉西亚也同希腊女神安菲特里特融为一体。

31 希腊神话中俄刻阿诺斯的女儿,海神波塞冬的妻子。

32 希腊神话中海神涅柔斯和多里斯的女儿们,为五十或一百个居于各水域中的善良少女。

33 希腊神话中的人鱼,海神波塞冬和安菲特里特的儿子们。

34 德文,意为“上帝不允许这样做!”

35 英文,意为“一路顺风”。

36 德文,意为“愿君平安”。

37 法文,意为“铜的种族”。

38 奇马尔波波卡是约1417—1427年间古墨西哥-特诺奇蒂特兰国王。

39 法文,意为“启航赞”。

40 按玛雅历纪年法,每五十二年为一个周期,每个周期中又分为四组,每组十三年,分别用“家”“兔”“甘蔗”“燧石”四种名称命名,因此,每年都由一个代表名称和一个数目字来共同表示。

41 意大利文,意为“我亲爱的、最亲爱的卡拉”。

42 法文,意为“茴香酒”。

43 法文,意为“五点,上校”。

44 英国的泰晤士河(thas)在西班牙文中写作“tásis”,而墨西哥的塔梅希河的写法是“tasi”,字形相近,只有重音和一个字母的差别。

45 法文,意为“很好”。

46 夏尔·加尼埃(1825—1898),法国建筑师,以设计巴黎歌剧院闻名。

47 阿兹特克人的神,司掌太阳和战争。

48 法文,意为“正中点”。

49 意大利文,意为“不祥的人”“丧门星”。

50 英文,意为“斯宾塞式短上衣”。

51 法文,意为“栗色的”。

52 法文,意为“道蒙式的”。

53 法文,意为“香榭丽舍大街”。

54 法文,意为“大街”。

55 法文,意为“傀儡”。

56 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国王,一个狡诈的骗子,由于曾经欺骗过死神而被罚在地狱里将一块巨石推到山顶,但是,每当他快要达到目的的时候,那块巨石就滚到山下,于是他只得再重新推起,就这样,永无休止。

57 西沃德(1801—1872),美国政治活动家,1861—1869年任国务卿。

58 英文,意为“美国佬”。

59 拉丁文,意为“宣战理由”。

60 法文,意为“水芥火鸡”,“富豪山珍”和“朱西厄式布丁”。

61 平图里乔(约1454—1513)和佩鲁吉诺(约1450—1523)均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

62 叶忒罗,《圣经》中米甸地方的基尼人祭司,其女儿们是摩西的妻子。

63 罗塞利(1439—1507),意大利画家。

64 法文,意为“傲慢无礼的文告”。

65 拉丁文,意为“认可”。

66 a lot和cake为英语词汇,意思分别是“很”和“蛋糕”。此句话应为“我很喜欢蛋糕”。

67 《圣经》中古以色列人在经过旷野时所得到的神赐食物。

68 拉丁文,意为“独特的”。

69 庞塞·德·莱昂(1460—1521),西班牙探险家,最早发现佛罗里达的欧洲人。

70 丁托列托(1518—1594),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家。

71 路易斯·莫拉莱斯(约1509—1586),西班牙画家,以宗教画知名,人称“神学家”。

72 苏尔瓦兰(1598—1664),西班牙画家,以宗教画知名。

73 此处为文字游戏:西班牙文中“皇帝”写作“eperador”,“坏事者”写作“epeorador”,仅一个字母之差;而在法文中,“皇帝”是“epereur”,“坏事者”为“epireur”。

74 法文,意为“镶木地板”。

75 法国外交部,意译为“凯道赛”。

76 比若(1784—1849),法国元帅,在1844年的伊斯利战役中指挥法国军队击溃了阿卜杜勒卡迪尔领导的摩洛哥盟军。

77 法文,意为《新时代》。

78 海地的民间宗教,由天主教与达荷美籍奴隶带去的非洲原始宗教和巫术成分糅合而成。“伏都”原意是“神”或“精灵”。

79 英文,意为“西印度群岛”。

80 即美国的南北战争。

81 尤利西斯·格兰特(1822—1885),美国军事家,第十八任美国总统。

82 法文,意为“毫无反应。绝对地没有任何反应”。

83 卢卡斯·阿拉曼(1792—1853),墨西哥政治家、历史学家,曾任保守党领袖近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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