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2)
拉斯穆斯知道带着一整盒阿拉丁巧克力赴宴很奇怪,但这是他唯一能从家里挖出来的东西。他个人认为尊爵巧克力风味最佳,但阿拉丁巧克力盒外观较精致,也较讨喜。许多人认为牛轧糖礼盒才是最佳选择,但他觉得牛轧糖很恶心,所以最后还是带上了阿拉丁巧克力。总不能空手赴宴吧。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平安夜。克莉丝汀娜阿姨没买圣诞树,反而用红色圣诞球和亮片装饰厨房的丝兰树。拉斯穆斯睡到11点,起床后就穿着睡裤与厚棉袜,慢吞吞地在房里走来走去。下午3点,他打开电视,一个人看着唐老鸭节目。
在科彭老家,老爸想必会用开水煮麦片当早餐,大家会喝着搅拌奶油球的热巧克力。老妈会点亮屋内所有蜡烛,所有摆在窗边、圣诞老人玩偶旁的蜡烛。他们每年都会为了这么做是否会酿成火灾而吵个没完。
然后,他和爸爸一道去滑雪,在地下室洗温泉浴。这种“圣诞浴”传统上是男女分浴的。虽然只有他和爸爸在泡温泉,他们还是骄傲地以“男士们”自居。
午餐后,他们会和来访的阿姨们玩桌上游戏。由拉斯穆斯决定要玩“消失的钻石”还是“神经衰弱”。一到下午3点,唐老鸭节目即将开始,哈拉德会非常自动地晃到电视机前,转到唐老鸭频道,莎拉则会尖叫要他别挡住视线。
依照惯例,圣诞晚餐结束后,他们必须在餐桌前继续待上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哈拉德会提议跳上一支舞,每次就这几个老面孔: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阿姨们,雪丝汀阿姨的老公史提格,当然还有老邻居霍格。真是非常、非常别扭。舞跳够了,大家就坐在电视机前,拿出阿拉丁巧克力、牛轧糖、薄荷巧克力、芬兰巧克力球与各种坚果(每年都有坚果,但永远没人想吃),然后,在电视机前泡上一整夜。
整群人中,只有他还算小孩。哈拉德的口头禅就是:“圣诞节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因此,所有圣诞节的准备工作都是为了他,他是所有人关注的重心。老爸老妈煞费苦心准备圣诞节的装饰与食物,全都是为了他。
“是啊,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某一年,莎拉挂起红色的圣诞节帘幕后,亲口告诉他,“有了你,我们的圣诞节才有意义!”
现在,他第一次有机会让他们大失所望。
他隐约感到恶作剧般的快感。
到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家里,和一群陌生人庆祝圣诞节。
真是天赐良机。
保罗邀请他时,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也许,他只是想让他们失望。
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一次把话讲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他不再是3岁小孩了。他就是他,和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他要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
现在,斯德哥尔摩就是他的家。一切是如此神奇魔幻。虽然他讲话还带着一点维姆兰口音,但搞清楚,他可是真正的斯德哥尔摩市民!
要是有人问他,他来自维姆兰省哪个乡镇,他绝对会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有区别吗?”
科彭和维姆兰这个该死的大垃圾堆,有什么好眷恋的?
那些恨他入骨、一心要他死的残渣与败类,有什么好怀念的?
一个他压根儿就不想再回去的鬼地方,还有什么归属感可言?
科彭镇已经不存在了。
一条路通往欧颜镇,另一条通往欧莫佛斯。路旁点缀着几栋小屋。每次开车经过这里,都必须像傻瓜一样把时速降到五十公里,回到大路才能开到九十。
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又有啥好炫耀的?
托许拖拉机有限公司。爱丝崔德女性发廊。菲律宾咖啡厅。
笑死人啦。哈哈!
现在的他是全新的拉斯穆斯。
这是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圣诞节。
都会型男拉斯穆斯。或者说,男同志拉斯穆斯。这个他梦寐以求、终于如愿以偿的新身份。
一如往常,克莉丝汀娜阿姨中午时分就回科彭镇了。自从搬到斯德哥尔摩以来,他第一次可以独享整座公寓。
在斯德哥尔摩住了整整三个月,他还没真正认识什么朋友。
他跟艺术学概论的一两个同学喝过咖啡,曾在提米夜总会和另一名男子攀谈,但他最习惯的狩猎地点还是克拉拉教堂北街与维京人桑拿浴。好死不死,这家夜店离阿姨家只有几个街区远。
迄今,他与其他人的接触都是偶发、匆促,互动中不常交谈,不会说出自己的姓名,更不会问对方的姓名。
这种关系通常无疾而终,转身离去。他与这些人分享最私密的东西,但注定对对方一无所知。
因此,一想到要与完全不熟的陌生人共度圣诞节,拉斯穆斯既紧张又兴奋。那种感觉,就和开始去阿尔维卡读高中,或跳上开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时一模一样。
要开始了。
他渴望能够重新开始。
这些陌生人会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谁,会认识他,喜欢他。更正确地说……他会交到朋友。
他生命中第一批真正的朋友。
他换了三次衣服,可是越换越不满意。每抽一根烟就刷一次牙。直到最后才决定穿一件无袖衬衫,一条白色牛仔裤。
记住:不要特立独行,不要奇装异服,让别人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反感。
还有,穿着与行为举止不要太娘炮,至少今天不要。
娘娘腔,娘炮,在男同性恋中的地位是很低的。他刚到斯德哥尔摩没几周就发现,男同性恋跟其他人一模一样,也是会看不起其他男同志的!粗犷的男同志搭讪其他人得心应手,娘娘腔就显得寸步难行,玩到最后只能龟缩在空荡荡的舞厅里,口齿不清地模仿“这是我的人生……”,陷在自己孤独的世界,永远站不起来,永远走不出去!
他必须让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喜欢他。
既然如此,他也得让自己有资格得到别人的喜欢才行。
他打理完毕,整装待发。临行前,揽镜自照。
斯德哥尔摩的拉斯穆斯。
他已经将先前卷翘的酒红色怪异发型剪掉,左耳挂着一副造型简单的金色耳环,无袖黑衬衫,白色牛仔裤。脚上穿着棉袜,篮球鞋的鞋带还没系好。
他的双臂结实而健美,线条毕露。这是他每天早上起床后俯卧撑一百下的成果。
最后,是那双无敌湛蓝、深邃的眼眸。
他凝神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打了个嗝。然后,突然地,他向镜子、自己以及全世界放声大喊:“我叫拉斯穆斯·史达尔,我要你们爱我!”
保罗在电话里说晚上6点钟,但拉斯穆斯不喜欢准时到,他觉得那样很窘。因此,他独自坐在阿姨位于圣艾瑞克广场旁的公寓里,静静等待。
直到6点45分,他突然发现时间已晚,突然想到自己对圣诞节的地铁班次一点概念都没有。当然,前提是地铁还没停运。
果然,他像傻瓜一样,在空荡荡的月台上等到地老天荒,一班车才徐徐开来。在马利亚广场站下车时已经7点半,他冲上电扶梯,直奔瑞典堡街的出口,往左走。保罗家应该就在这一带。错不了的。
外面一片凛冽,但还没有开始飘雪。
克莉丝汀娜阿姨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的冬天”:雪花落到路面,就化为泥泞。
天空乌云密布,看来很不乐观。
保罗就住在圣保罗街上,就在提米夜总会附近。其实,拉斯穆斯第一次前往夜总会时,就经过这栋房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门旁边的电箱上还贴着帕尔梅讽刺漫画的海报。
电梯停在四楼,一开门马上可以听见音乐声与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从一间挂着“古德堡”门牌的公寓里飘出来。拉斯穆斯刚按下门铃,保罗马上就开了门。大概是因为喝多了,加上屋内的暖气,他整张脸红通通的。
“你来啦,拉斯穆斯!太好啦,进来,进来!别像个衣架呆呆站在那边!”
拉斯穆斯害羞地将阿拉丁巧克力礼盒递给保罗。保罗一把将他拽进玄关,用湿润、暖热、散发着浓浓酒味的双唇吻他。
“你也带了阿拉丁巧克力盒啊,小甜心!好可爱哦!”
保罗从他手上一把抓过巧克力盒。拉斯穆斯脱下鞋子,把大衣挂好。
“啊,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但保罗早抢在拉斯穆斯之前,直接闪进客厅,手中挥舞着巧克力盒。
“甭担心,阿拉丁很好,好极了!我一向都先吃三合一坚果。想想巧克力工厂那些阿姨整天做巧克力,累到腰酸背痛,她们为我们的口腹之欲牺牲这么多,总值得夸奖一下吧。进来,进来,不要傻傻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到了。”
拉斯穆斯迟疑地跟在保罗后面。他向镜子投以匆匆一瞥,用手理理短发,然后害羞地站在入口处。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紧张。
保罗家的客厅装饰着又大又绿的槲寄生,就挂在房间中央的吊灯下。窗户旁挂着各种发光的装饰物,其中有几个姿势淫荡而庸俗的圣诞老人玩偶,除了红色圣诞帽之外,一丝不挂。还有大小不一的天使人偶,全裸的天使人偶,不同尺寸、躲藏在各个角落的山羊。房间另一端是座巨大的塑料制银色圣诞树,几百个红色、蓝色与黄色灯泡同时闪烁着。沙发上坐着四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保罗拍拍手。
“各位!这位是来自维姆兰的拉斯穆斯。班特,他为大家带了一大盒巧克力。瞧瞧你自己吧!真是个小贱货,我都懒得说你了。拉斯穆斯,这位是班特。这位是莱恩。这是拉许欧克。这是赛尔波……”
被保罗点到名的人都跟他打了招呼。那个叫莱恩的还站起来和他握手,十分温文有礼。他个子不高,头发乌黑,高高的颧骨,墨色眼睛有时会斜视一下,但眼神友善。他让拉斯穆斯想到某个品种的狗,但就是记不起名字。
那位被保罗称为“小贱货”的班特半躺着,头埋在赛尔波的膝盖上。他像国王般宣示自己的主权,他是这里的中心人物,拉斯穆斯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赛尔波的手臂搭在拉许欧克的肩膀上。这两人都有点年纪了,三十多岁吧。拉斯穆斯直接认定他们是一对。
拉许欧克穿着条纹衫,唇边蓄着胡须,戴着眼镜。赛尔波有点矮胖,头顶已开始微秃。
“小贱货”本人看来顶多比拉斯穆斯年长个一两岁,他躺在那儿,俊美得令人垂涎三尺。他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拉斯穆斯,仿佛在估计他的质量与斤两。虽然拉斯穆斯已被这种眼神打量过很多次,但还是脸红起来,试着逃避对方的注视。
班特满意地微笑着,把注意力转到其他人身上,拉斯穆斯独自留在令人羞耻不已的遐想中。
“呵呵,”保罗环顾四周,“然后,这位是我们的本杰明……”
本杰明刚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进去拿卫生纸,擦拭洒在桌上与地上的香槟。
他身穿帅气的西装,就像他平常执行任务时那样。这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却使得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使他在这个原就封闭的小圈圈里更加封闭,甚至有点孤僻。
“然后,这位是我们的本杰明……”
保罗用一贯漫不经心的口气介绍他。这时,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转过身来,好奇地瞧着他。
本杰明一发现这位新客人,不由得停下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座石像般矗立不动,无法自主。
他知道,他的生命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与眼前这名男子的邂逅。
他始终朝着这一刻、这次邂逅前进。
他可能真的相信,他每一次敲门,就是为了见证耶和华。其实,他终其一生努力追寻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从这里掉下去,会不会死掉啊?”他问父亲。
“本杰明,我想我们不必知道这个!”父亲回答道,同时阻止本杰明掉下去。
本杰明现在知道了,他没有其他选择。他必须更向前伸,触及边缘,越过——然后坠落。
初夏傍晚,他们在码头旁的小沙滩上。经历漫长的严冬,海水依旧冷冽刺骨,但阳光和煦而温暖。他和妹妹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他尖叫着冲入水中,在水里玩个痛快,然后往回跑上沙滩。等在那里的母亲抱住他,用毛巾细心擦拭着他湿淋淋的身体。
坠落。拥抱。
一模一样。
他在拥抱中坠落。
他坠落时,被紧紧拥抱。
这是一种归宿,也是全新的开始。
“本杰明,”保罗突然笑开来,“别像傻瓜一样站着,问候一下拉斯穆斯嘛!”
本杰明转身面对新来的客人,露出无懈可击、拘谨、恰到好处的耶和华见证人的微笑,同时握握他的手。
拉斯穆斯看到这个怪异的西装男,感到有点不自在。他的穿着、他的微笑,还有他握手的方式,简直像个推销员。他们年龄相仿,但对方看起来却比他老十岁。
“哎哟……他只想跟你调情啊,拉斯穆斯!”保罗阴阳怪气,尖声叫着,“你今晚可真骚啊!”
班特踢了保罗一脚。
“是吗?我想你才骚吧。”
“拜托,”保罗摇摇手反驳他,“我当然是今晚最骚最淫的!”
他纵声爆笑开来,所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所有的交谈与对话又跟着热络起来。
本杰明穿过躺坐在沙发上的班特,开始擦拭洒在地上的香槟。坐在大扶手椅上的莱恩朝旁边挤了挤,让拉斯穆斯有位子坐。
“喏,维姆兰来的小子,要不要喝点香料酒?”保罗边问边点起一根金黄色布兰德香烟。
“好的。嗯,呃……好的,谢谢。”
“这里可没有香料酒,香槟倒有很多。班特!拿个杯子给我们的维姆兰小子!”
班特不太情愿地叹了口气,但还是乖乖起身拿杯子。
保罗倒着香槟,刻意让酒沿着杯壁边缘流淌,然后将酒递给拉斯穆斯。
“香料酒?呃!难喝透了,怎么会有人把葡萄干加在酒里,跟尿一样难喝。这些人还敢说我们有病!”
他重重地摇摇头。
“各位——干杯!”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本杰明与玛格丽特坐在码头边的沙滩上打水漂。他们已经玩了好一阵子,沙滩上能用的石头已所剩无几。他们欲罢不能,一定要比出个高下。
他们丢了又丢,最后,妈妈出面了。
“好了,该回家睡觉了,孩子们。”
“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嘛!”玛格丽特乞求着,弯下腰,寻找更多合适的石头。
“现在又还没到晚上!”本杰明说,一边继续丢石头。
“已经晚上了,”妈妈简洁有力地说,“现在是夏天,天还没黑,但已经是晚上了。”
“所以,你是维姆兰人?”
本杰明清了清喉咙,试着找话题和拉斯穆斯聊天。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拉斯穆斯的维姆兰口音实在很明显,好像才刚从乡下来的一样。
拉斯穆斯还没来得及答话,保罗就急急忙忙插嘴。
“嗯,我们这里什么人都有。莱恩来自博户斯,最喜欢钓鱼。班特是耶姆特兰人,以后想当演员,呵呵,未来的大明星……”
保罗用鼓励的眼神对班特猛眨眼,眨得班特有点困窘。他转向拉斯穆斯。
“我才刚进表演艺术学院,还要念三年啦。”
“老天!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谦虚!”
“别闹了!”
“反正我说了算,你就是明日之星。然后是赛尔波,他是芬兰人。这位是拉许欧克,和芬兰人是一对。在下我是犹太人。我们整群人里面,就属本杰明最糟,他是耶和华见证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惊讶地瞧着本杰明,害得他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保罗露出不可一世的胜利表情。那种表情,好像自己在斯堪森动物园 (1) 展示一头珍禽异兽。
“真的假的?”拉斯穆斯狐疑地问。
“呵呵,当然是真的!瞭望台!还有一整个唱诗班!”保罗高声叫着,全然无视苦苦挣扎的本杰明。
“让你们瞧瞧,他还给过我一本小册子……”
讲到一半,保罗站起身来,准备去取本杰明第一次拜访时留给他的小册子。
本杰明用乞怜的眼神看着保罗。为什么要这样?他是干了什么事情,有必要被这样揪出来讲吗?
他知道拉斯穆斯正盯着他瞧。那是满腹狐疑的表情,就是那种表情足以使本杰明外出传道时吃上闭门羹,碰一鼻子灰。
“不能下次再聊这个吗?”他情急地对保罗吼道。
保罗这才回过身,耸耸肩,坐下来。
“好啦!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样,本杰明也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新成员。老天爷,这个平安夜怎么那么像新人大杂烩啊!”
保罗又狂笑着,笑到一半还呛到,狂咳不止,嘴里的香槟都喷出来了。
本杰明内心激动难平。他几乎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保罗想让大家瞧瞧他平时引以为傲、用来引经据典的小手册,他反而惊慌失措。
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传道?他知道,他现在应该为信念挺身而出,见证耶和华。
这可是他从小到大在神学班里夜以继日所受的专业训练。
但是,他畏缩、缄默。其他人甚至没发现,他正微微颤抖。
家庭。
保罗说他属于这个大家庭。
太阳已然西沉,不见踪影。
孩子都已上床睡觉。布丽塔与英格玛坐在阳台上,一起翻阅着《圣经》。他们常在夜晚,待一切与家庭有关的仪式与义务顺利结束后,静下心来,一起阅读《圣经》。布丽塔高声朗读着扫罗的书信。
“为此,我在天父面前下跪……”
突然,她发现本杰明穿着睡衣,躲在门口偷听。
“你这调皮蛋,还不睡觉呀?”她温柔地调侃他,“来,过来!”
本杰明爬到母亲膝上。她在他身上盖了一条毯子,然后继续朗读。
“……为天上与地上每一个家庭,感谢你的名……”
母亲与父亲轮流朗读着《圣经》篇章,小本杰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英格玛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儿子,将他轻轻放上床。本杰明被吵醒,喃喃抱怨着。
“安心睡吧,宝贝,”英格玛在他耳边低语,“是爸爸。别怕。”
直到现在,他还能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手臂。
那双抱着他上床的手臂。
父亲的双臂。
他想到这一幕,心中的感激无以名状,但也带着心悸与恐惧。原来,我从小就是被这样拉拔长大的。
现在,他坐在这个同性恋男子的沙发上,和其他一堆同性恋男子喝着香槟。更荒唐的是,这家伙居然敢宣称,眼前这些同性恋是他本杰明的家人。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本杰明跟这些同性恋是同一类人。父亲从他小时候起就开始教育他,这些人的信念与价值观,就是撒旦的价值观!
然后,他们还庆祝圣诞节。
平安夜!
在他眼里,全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是非不分了。
对他的家人来说,平安夜不过就是稀松平常的一天。没有圣诞树,没有装饰品,更不会点灯。平心而论,平安夜甚至比平常更晦暗,更阴沉,更像一般日子。所有想要大肆庆祝的意图,都应该被严厉谴责。顶多和家人玩玩桌上游戏,或是和教会其他家庭交流,算得上打发时间的好方法。重点是,要装作一如往常,甚至装作没有意识到其他人正在庆祝圣诞节。
今晚有点诡异……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仿佛从一个极端瞬间移动到另一个极端,但终究还是极端。不管怎样,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好像在一个……嗯,家庭里。
其他人听到他是耶和华见证人都表现得大惊小怪,他倒是习以为常。他早已习惯面对好奇与不信任的眼神。他每天都在见证耶和华,即使是对他的信仰与生活方式最紧迫、最具威胁性的问题,他都能从容面对,对答如流。他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简洁、有力、诚实。
只要给出诚实的答案,不会有问题的。
长相俊美的班特先发制人。
“你是耶和华见证人,但又是同性恋。原来可以这样啊?”
本杰明听得出来,班特想讽刺他。好在他完全不在乎讽刺。
“不行,其实不行。”
他乐于承认这一点,同时依序环顾房里在座所有人,好像要告诉他们,此刻他已卸下所有心防,欢迎各位提问。
拉斯穆斯皱了皱眉头。
“那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本杰明直视他,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回答:“人,必须做抉择。”
这答案既简单,又诚实。
现在,起身,离开,永远别再跳进这鬼地方。是时候了。
在还有救赎希望时,拯救自己。这才是明智之举。
他惊醒过来,发现爸爸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他睁开双眼,直视着父亲。
父亲回望他的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关爱。
他伸出手来。爸爸牢牢握住他的手,抚过他的头发。
“我也要去睡觉了。为你唱首歌,好吗?”英格玛轻柔地问。
本杰明点点头,用力压了压爸爸的手。
爸爸低声唱着歌,同时抚摸他的头发与脸颊。
“我将眼镜推上鼻梁,
“想确定,自己是否还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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