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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当初的预定,此时才是让你发现驾照的时机,但因为‘恐镜症’的关系,什么时候让你发现驾照都没问题。他们推测你一定会在良子回乡的那几天里去西尾久的樱庄查看。事实和他们想的一样,你果然去了。而在那个房间里等你的人,就是良子的母亲——石川隆子,这是你们的初次见面。她伪装成后搬来的房客,在等你上钩,把九广房子的信息透露给你。”
“插句题外话,记不记得我在和你说记忆障碍的问题时,问你认不认识一个戴圆眼镜的男人?那人就是益子秀司。他大概沉不住气了,才会来公寓找你。这男人真忙啊,有好几个角色需要扮演,拿掉眼镜就是你的‘分身’,戴上墨镜,就变成了吃软饭的墨镜男。他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策划。”
“自编自导,还出演不同的角色,真是辛苦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人手不足嘛。你以为参与这个阴谋的有一大帮人,其实加上良子一共才三个。身体虚弱的小治当然不能包括在内,良子说要回松岛,当然也是假的,她大概和母亲和哥哥住在一起,当他们两人外出行动时,良子负责在家照顾弟弟。那孩子很可怜,不能留在家没人照看。”
“要说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话……对了!就是九广的那座房子。那里可能是石川隆子和小治住的地方。秀司住在西尾久的樱庄,良子妹妹也有别的住处,不过两人应该都很孝顺,会时常去九广探望母亲的。”
“我想九广那座房子原本是井原的。井原和隆子分居的时候,他把那座房子给了隆子,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把她和孩子们赶出了家门。我看那房子也不是他买的,大概是哪个欠他钱的人抵押给他的。就在你要去九广的前几天,隆子和小治已经从那里搬走,住进了樱庄。他们一直在那里等待你成功杀死井原的好消息。那把散弹枪和登山刀也是秀司放在壁橱里的。”
“当然!你当然没有杀死山内恒太郎。无论是山内恒太郎这个人物,还是朋友借贷公司都是虚构的。你怎么可能杀死一个不存在的人!伊藤照子也一样,她也是益子秀司笔下的人物。”
“刺杀井原的当晚,你发觉井原周围竟然一个保镖也没有,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没什么可奇怪的,井原的生活很太平,当然不需要请保镖。你大概以为自己要对付的是大老虎,却没想到对方是只小松鼠。在益子秀司的计划中,你只要杀井原一个就足够了。”
“你误伤良子的事……唉,或许良子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你杀井原,她只要在你背后轻轻地叫一声就足够了。她大概想以一死来清洗自己的罪孽,真是个冲动的姑娘啊……所以说你也没必要再自责了,对她来说这是自杀。如果良子在场的话,肯定会同意我说的话。”
说到这里,御手洗让他那张不停说话的嘴稍事休息。而我听完这些,已经处于石化状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面上我似乎还很淡定,其实内心的恐慌与遭遇大地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骗子还在进行他的骗人演说吗?强烈的猜疑在心中卷起一阵狂澜。御手洗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可疑,我一句也不信。我想起良子母亲在信里说“良子曾经被井原源一郎包养过”。
“她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目的?”我问御手洗。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益子秀司的计划中还有很多内容让我感到惊讶,这小子的脑子转得真快啊。当你刺杀井原失败,良子被刺伤时,他和隆子大概正在准备不在场证明,所以并不知道良子受伤的事。那秀司后来又是用怎样的方法得知妹妹受伤的呢?那个方法就是往井原家打匿名电话。我想这原本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用以探知计划是否成功。如果井原出来接电话,就说明你失败了,再加上这时妹妹又不见了,说明妹妹的失踪和你的失败肯定有关,而且良子或许会因此而受到很大的伤害。这么多内容,那小子在一瞬间就能判断出来,佩服!佩服!”
“以上这些,或许一般人也能想到,但接下来他干的事才真正让人惊讶。他比你先找到接收良子的医院,大概是用打电话的方法查到的。得知良子被送到哪家医院后,他就对院方说:‘我妹妹因为感情问题,被她的男友给刺伤了,为了她的安全,如果有人打电话来查问,请不要说我妹妹在这里,拜托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为了把你和良子隔离开,让你伤心欲绝,然后再度利用你这个痴情的男人来完成计划。这家伙真是聪明绝顶啊,可惜用错了地方。”
“即使是小地方,该注意的他也没有放过。秀司处理完医院的事后,重新开始考虑有没有漏掉什么。他了解自己妹妹的性格,想到良子可能会在房间里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如果那封书信被你发现了,那就万事休矣。想到这些,他马上坐出租车来到元住吉的公寓——别忘了他有公寓的钥匙。于是他就在你回家之前拿走了那封信,这时你还在荒川附近寻找良子在哪家医院。这之后,益子秀司就开始着手准备杀害井原的b计划。他即兴创作了一个新的剧本,那就是石川隆子的信。”
“你看,这邮票还能用,上面没有邮戳。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封信根本没有通过邮局,而是秀司他自己送过来的。我想他会这样做是怕时间上来不及。其实你应该觉得奇怪才对,你刺伤良子是两天前的事,就算隆子真的接到了良子的电话,然后写信从松岛投寄,再快的快递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送达。所以我说是秀司他自己送来的。”
“b计划也获得了成功。你看完信后,怒发冲冠,拿起散弹枪就准备和井原拼个你死我活。秀司料想到你是个冲动的人,所以b计划的目标不光包括井原,还包括你这个日后的麻烦。最好能让你和井原同归于尽,这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啊。”
“好好想想吧!痴情男。一提到良子你就气血上冲,跑到井原家后,估计还没等井原搞清是怎么回事儿,你就扣动扳机轰烂了他的脑袋。然后你就开始找良子,但你就是把井原家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她的。枪声肯定会惊动邻居,在你找的时候,悄悄围上来的警察已经把你包围了。我想你那时不会束手就擒吧,一场午夜枪战随即爆发。只要你射伤了任何一个警察,警察就有理由把你打成筛子。就算不是这样,你在动手杀井原时,可能失手打死了井原家的女佣,或者是井原的情妇。你本质上是个好人,当然会对自己的罪孽产生内疚,再加上找不到良子的绝望,你或许会将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
“唉,如果我没阻止你,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要不要打个赌?良子现在就在某家你找过的医院里,应该是家大医院。” 御手洗再一次停止说明,待清晨始发的电车从我们身后轰然而过,他继续说道,“这家伙制定的计划实在是太棒了,充分考虑到了常人的思维习惯。失忆这种事在小说或电影中很常见,所以一般人得知自己失忆了,大都会想,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了啊。比如被人追杀,或者失恋等等,总之是一些富有戏剧性的理由。其实真实的情况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一起平凡的车祸,甚至是高层掉落的花盆都可能引起失忆。而且秀司的这个计划非常周全。也就是说,万一你在元住吉生活的时候突然恢复了记忆,大不了就是计划中止。只要良子不告诉你真相,你只会把这段时间的生活当成一次艳遇。”
听到御手洗提起车祸,我突然感觉嘴里有血的味道。失忆的原因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车祸吗?还有,我对警察产生的那种排斥感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我想用沙哑的声音提出反驳,但话刚到嘴边,就感到一阵眩晕。“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他们为了谋财害命,制定了一个计划。而我就是这个计划中用来杀人的道具?”
“你这么说太直接了吧……”
“直不直接是我的事,这要看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一起生活时互相关怀,我们的关系是……”
“这世上有很多看似美满的婚姻,婚姻中的女方被当做贤妻良母受到众人的称赞。其实在我看来,她们只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虚荣心,才会去紧紧依附那个被她们称作‘老公’的男人。不是吗?这种‘自怜自爱’的行为有什么资格被冠上‘爱’或者‘love’这种伟大的字眼?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采访那些妻子,她们大概会说,老公只是按时拿钱回家、休假的时候可以扔在一边的大件垃圾。”
御手洗的这番“大论”,让我的内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为什么他们非得杀死井原才能拿到钱?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和井原断绝关系了吗?”
“石川隆子在从事看护的工作前,曾在保险公司当过业务员,她那时认识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里有人很同情隆子,就告诉她如果有认识的医生帮忙,就可以瞒着井原替他申请人寿保险。这里有个小问题,超过五十岁和未到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要经过层层审核才行,很麻烦。不过据我的调查,他们最后还是投保成功了。”
“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还是两亿?”我问。
“哪有这么多!理赔金额超过一亿时,平均每月要支付三十万以上的保费,那样的话就要快点把井原杀死。但不好意思,保险公司有规定:契约成立的两年之内,如果被保险人死亡,保险公司在支付赔偿金前要进行详细的调查。你说的一亿或两亿不是个小数字,投保时不光需要投保人上交被保险者详细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的层层审核。光靠几个业务员的同情,是没法拿到那么多钱的。”
“那到底能有多少钱可拿?”
“三千万以下吧。”
“三千万?才这么点?”
“是啊。”
“那么……可以同时投保很多家吗?”
“你想的美,保险公司之间的横向交流是很频繁的。一险多投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那么,仅仅为了三千万,良子他们就想要杀人骗保?”我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反驳御手洗。“区区三千万!只是为了三千万就要策划这么麻烦的杀人计划?”
我想好好地损一损御手洗,嘲笑他的失误,所以故意把“三千万”说得特别大声。但效果适得其反,在旁人看来我像小丑一样可笑。
“有一件事你大概忘了吧?在户籍上隆子仍然是井原源一郎的妻子——井原隆子。只要井原的死和隆子无关,隆子就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
御手洗似乎在等我的反应,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找不出能够反驳的话。
“遗产……如果有遗产可拿,他们干嘛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一直等不就可以了吗?只要隆子坚持不离婚,井原总有一天会死的,等到那时再堂堂正正地拿遗产。或许听起来有些遥遥无期,但总比杀人要好,只要继承了遗产,给小治治病的钱也就有着落了。”
“遗嘱!遗嘱!你别忘了井原身边还有个情妇,她早就和井原住在一起了。只要她娇声娇气地在井原耳边叫两声,井原肯定会乖乖地将全部财产的继承人改成她。”
“井原死后,隆子和他名义上还是夫妻,所以还是能够得到一笔钱,不过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井原没有立遗嘱前,唆使你这个痴情男人去把他杀掉。”
御手洗说的件件都很有理,很有说服力。但是越听我越难以低头接受事实。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感到有些生气。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只要你不给我证据,我就不相信你说的话!”
但是,御手洗很冷静地接受了我的愤怒。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要证据其实不难,但这样做必定会传入隆子和秀司的耳朵,你挚爱的良子会受到怀疑,你真的想要这样做吗?告诉你吧,我得到的很多情报都是来自山田外科医院,那里是隆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的地方。”
“山田外科医院?那又怎么了?算了!什么也别说了,你又没和良子一起生活过!”
我叫喊着,体内充满了怒火,我应该把火气撒在御手洗身上吗?这点我从没想过。
“你没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才会说得那么轻松。我和她一起生活过,我知道,她是因为爱我才会和我住在一起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这件事!良子曾趴在地板上,一边看菜谱一边为我做卤鸭翅。那种行为是骗人的吗?是做戏给我看吗?”
我的心中刮起了一阵飓风。我想起那个雨夜,良子在车站等了我两个小时!难道那也是骗人的吗?
“混蛋!你这种局外人又懂什么!”
我朝御手洗狂吼道,但御手洗无言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既没有迷惑也没有动摇。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更加生气了,便露出了挑衅的眼神。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这个怪人!
“每天下班,她都会拿着蛋糕在检票口附近等我。一看到我,她就会高兴地跑过来。有时我回来晚了,她会坐在p hoe里靠窗的位置上等我。你说这些都是做戏吗?是她为了接近我故意装出来的吗?我们去横滨约会,在游览船上美好的回忆,这些都是假的吗?混蛋!你这没谈过恋爱的家伙又懂什么!那种心心相印、不分你我的感觉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我感到良子和我的身体流着相同的血。这种感觉,你当然不会明白。她就是我的生命,她为我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所以那时……在我的面前……她,她才会被我手中的刀给刺中。像你这种单身男子是无法体会的!你认为女人都是傻瓜,是你取笑的对象,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人心是怎样的,爱情是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就是换成散弹枪,她也会出手阻止你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她会为你而死。我并不是否定她对你的感情,希望你明白,因为我了解良子的心情,了解她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向你赎罪的想法。”御手洗冷静而透彻的目光像一柄利刃,直射在我的身上。“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要让你背负杀人者的罪名。如果还想拿着散弹枪去杀井原,就会使她的牺牲变得一文不值。”
我的脑子简直混乱到了极致,我完全没想到良子当时出现的用意竟会是这样。
“或许你说的没错!对,你说的没错!但我现在还不打算感谢你,不想谢你!你明白吗?给我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你不许再诋毁良子的形象!我不会放弃良子的,我不会把她给你!”
“我也没说要啊。”
“你要我也不会给!良子是我的。良子会为我做菜,会站在雨里等我两个小时,我心里有多温暖,你明白吗?我没有你那么自信,我很寂寞,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遇到良子前,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种感情,对我来说,与良子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我的一切,我不允许你践踏这份感情。你知道自己有多残酷吗?”
“老兄,我也是孤家寡人啊!你不要把自己说得斯人独憔悴好不好?”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自从发现那本笔记后,自己就被卷入了一个怪异的世界。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
“你累了。”御手洗的这句话就像是魔术师的咒语在房间中回荡,不安的幻影在我四周乱舞,它们拙劣的演技让我目眩神迷。啊!我看到了邪恶的幻影。
我将手中的登山刀刺向良子,利刃刺中肉体的触感还停留在掌中。幕布上的虚像只有一个是真的,那就是被我刺中的良子。
“你快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只想……只想回忆一些和良子在一起的情景。”
御手洗带着怜悯的口气对我说:“我知道,那我走了,但你一定会来向我道歉的。到那时可不要不好意思。今晚和明天,我一直在家。”
说完御手洗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我站起来,将手中的杯子砸向门板。回想起来,我和良子两人真是一对吵闹的房客。
我坐在房间的中央,抱着膝盖,听到御手洗那辆破烂摩托引擎发动的声音。
[1] 两者均为有催眠、镇定效果的心理促动药物。
[2] 使用精神活性物质所产生的一种副作用。服用者会产生失控感,身体扭曲,产生古怪和恐怖的幻觉,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精神分裂或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