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局长接待了不速之客,并接到一封告发信。(1/2)
“于大夫!有人找你们老张!”
于大夫听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嚷,心里好不自在。
甩着嗓门嚷的是詹丽颖。庞其杉进得院子以后,判定张奇林不会住在外院,走进里院,发现闹嚷嚷的,有一家人正在办喜事,一时也搞不清这里院都有些什么人家,张奇林究竟是居于其中,还是还有第三进院落……他便向恰好在院中穿行的詹丽颖打听,詹丽颖指给他屋门的同时,就那么嚷了起来。
于大夫巴不得快些搬进楼房,原因之一,便是可以避免这种让人“一找一个准儿”的搅扰。她已经叮嘱了张奇林,一定从国外带回电子门铃和窥视镜来,一旦搬进楼房中的新居,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装上那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那时候,自然也不会有詹丽颖式的吆唤传入耳中了。
尽管于大夫隔着门玻璃已经看见了走拢的庞其杉,她还是没有主动把门打开;直到庞其杉停在门前用手指弯敲了敲门玻璃,她才把门拉开,上下打量着这位初访者问:“你找谁?”
庞其杉脸红了,但他背光站着,于大夫并没有发觉,也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很不自然:“我找张奇林同志……老张……我们张局长……”
于大夫用尽可能和婉的语气说:“真不巧,他马上就要出发,参加一个代表团,到国外去……”
“我知道,我知道。”庞其杉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于大夫听了不大高兴,觉得这人未免浮躁。其实庞其杉是在拼命地鼓舞自己——无论如何,这回要坦然自若,要达到目的……他甚而一下子提高了声调:“我知道他下午就飞走。我找他……是有件要紧的事。真的,很要紧……”
于大夫冷笑了。来找老张的人,每一个照例都说自己有要紧的事,她见得多了,其实,有的不过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有的来谈什么“第三者介入”问题、离婚问题……往往把老张弄得精疲力竭而毫无收益。眼前的这位为何而来?看样子,所谓“很要紧”的事情,无非是职称问题、工资问题、调动问题……于是她淡然地说:“老张一会儿就出发了。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跟别的局领导去说吧。”
于大夫简直就要把门关上了,老张却从屋里走了出来,并一直走到了门前。他从于大夫肩膀上望过去,认出果真是庞其杉后,不禁惊喜交加地说:“啊,是其杉啊!我听声音像你,果然是你!请进请进!”
于大夫这才让开,并且把客人交给张奇林,自己拐进了厨房中。女儿张秀藻正在厨房中下面条,问母亲:“谁呀?”于大夫叹口气说:“谁晓得?你看,有人消息就那么灵通,飞机晚飞半天,也不放过你爸爸,还往我们这儿找。”张秀藻问:“这时候来,留他吃饭吗?”于大夫叹出更重的一口气:“唉,我们两个先吃吧。留不留,看一会儿的形势。”
形势是明朗的——朝着必然留饭的方向稳步发展。
张奇林非常想知道,这个素来不能主动搭理人、宁愿写信也不愿打电话和面谈,并且前几天还在迎面相逢时拐入厕所的知识分子,怎么这时候突然找到了自己家中?对于局里来的人,张奇林一贯总是单刀直入地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但面对着庞其杉,他却压抑住了直接询问他“你有什么事?”的冲动,只是主动给他泡茶,并且先同他闲扯:“你注意到了吧?我们院子今天格外热闹——有人办喜事。新郎官和新娘子都穿着西装,打扮得很漂亮的……”
庞其杉本等着“你有什么事?”这句问话,没想到落座之后,张奇林仿佛并不以他的突然造访为怪,反把他当做常客似的,扯上了闲篇。庞其杉最不善于应付的,就是这种场面。他在沙发上挺直着脊背,双掌紧贴,插入并紧的双腿之中,望着对面的张奇林,一时竟不知该说句什么才好。
张奇林继续以随随便便的语气同他闲聊,以解除他那不必要的局促:“外面不算冷吧?北京今年怕又有一个暖冬……我这屋安的是所谓‘土暖气’,我爱人、女儿她们张罗着弄的,好像效果还好。你要觉得热,就把短大衣脱掉吧……”
“还好,不热……”庞其杉内心里仿佛有两个“我”。一个“我”指着另一个“我”,嘲笑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难道你是一个小偷,遇上了警察吗?”另一个“我”双手抱肩,仿佛衣衫单薄,不胜寒冷,蜷缩在一处墙角,为自己辩护说:“我确实是无辜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奇林望着庞其杉,在心里不禁感叹道:理解一个人,该有多么难哪!要有一把什么样的钥匙,才能打开庞其杉那性格之锁呢?说实在的,多半就是由于这位庞其杉的刺激,他才到局图书资料室去借了两本书: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一本介绍国外“行为科学”的;可是直到现在,他还都只翻过一下前言和目录而已——实在是没有时间……啊,对了,张奇林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庞其杉这样的人,还是应该直截了当地同他谈论他的专业,在那个天地里,他的心理状态才会是最明澈、通畅的……”于是,他便主动跟庞其杉说:“你们最近一期《情报资料》上,关于国外sp方面研制动向的材料,我感到非常有意思。今天下午我随部里一个团飞法兰克福,我们在西德小作停留,然后经巴黎去美国,到了美国,我一定争取去见识一下你们材料里介绍的那种最新系列……”
果然,一听这话,庞其杉眼睛陡地亮了,他立即接过话茬说:“其实,根据阿尔温·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那本书里的分析,我们这份材料里所介绍的sp系列,依然属于人类‘第二次文明浪潮’范畴中的东西——固然,它可能是sp在这个范畴中所达到的一个巅峰;但所谓人类文明的‘第三次浪潮’,将改变一切大规模、标准化的系列生产,而导致部分定制或完全定制的‘短期’性生产……”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张奇林不由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向你这样的内行请教。最近我刚看了两份部里提供的文摘,一份是美国学者米多斯等人执笔写成的、罗马俱乐部的研究报告《增长的极限》,一份就是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我的直感是,米多斯他们所敲的警钟我们不能充耳不闻,但他们的悲观主义是站不住脚的;托夫勒的论述具有雄辩性,很有吸引力,很值得我们参考,但是,他有些论述未免武断,尤其是谈到第三世界发展的部分……听秦大姐说,这两本书你都读过原文版,你能不能把托夫勒对西方出现的所谓‘小企业爆炸’的评价,先扼要地给我介绍一下?因为我读的那份文摘,这部分恰恰过于简单……”
庞其杉手也从腿缝中抽出来了,背也靠到沙发上了。他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起来:“我很难冷静地介绍他的观点,因为,我认为他对西方‘小企业爆炸’的论述,是再偏颇不过的。首先他的前提就不那么站得住脚——最近我看到一个关于美国企业状况的资料,不错,一九五○年,美国的新企业才有九万三千个,而一九八○年却有六十万个;不过,这些小企业在爆炸性产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成批倒闭,一般来说,一年内就要倒闭百分之三十,两年内要倒闭百分之五十,五年内倒闭率竟高达百分之八十……所以,我认为西方‘小企业’的生灭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经济现象,很难轻率地作出评价……啊,我这样讲不符合您的要求了。好吧,我先来客观地介绍一下托夫勒有关的观点……”
他们就这样,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融洽了。当张秀藻把煮好的面条端上饭桌、于大夫走过去招呼他们吃面时,他们双方竟都已达到所谓“谈笑风生”的精神状态。
可是一旦从那样的交谈领域里退出,并且面临着被邀与主人同桌吃饭这样的处境,庞其杉立刻又变得惶惑无措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笨拙地辞谢着:“不用不用,我不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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