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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市井七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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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包子的小贩翻着白眼,冷冷道:“那还不简单,他若不走,我就走。”

山西雁又笑了,笑容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惨之意,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你走,我也走,大家都走。”

卖包子的小贩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妨先走一步?”

他的手一翻,已抽出了柄解腕尖刀,突然反手一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出手不但稳,而且快,非常快。但却还有人比他更快的。

突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刀已断成了两截,一样东西随着折断的刀尖掉在地上,竟是陆小凤的半截筷子。

剩下的半截筷子还在他手里,刀是钢刀,筷子却是牙筷。

能用牙筷击断钢刀的人,天下只怕还没有几个。

丹凤公主忽然明白山西雁为什么要这样做,霍天青根本就不是陆小凤的敌手,别人虽然不知道,山西雁却很清楚。

那卖包子的小贩吃惊地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刀,怔了很久,突然恨恨跺了跺脚,抬头瞪着陆小凤,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还有句话要问你!”

卖包子的小贩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我几时说过我不走的?”

卖包子的小贩怔住。

陆小凤懒洋洋地叹了口气,道:“打架本是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我找个地方去睡觉多好,为什么要等着别人打架?”

卖包子的小贩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忽然大声道:“好,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从今天起,无论你要找我干什么,我若皱一皱眉头,我就是你孙子。”

陆小凤笑道:“你这样的孙子我也不想要,只要我下次买包子时,你能算便宜一点,就已经很够朋友了。”

他随手抓起了挂在床头的大红披风,又顺便喝了杯酒,道:“谁跟我到城外的又一村去吃碗大麻子炖的狗肉去?”

花满楼微笑道:“我。”

樊大先生忽然敲了敲他的旱烟袋,道:“还有我。”

简二先生道:“有他就有我,我们一向是秤不离锤的。”

卖包子的小贩立刻大声道:“我也去。”

简二先生道:“你专卖打狗的肉包子,还敢去吃狗肉,你不怕那些大狗、小狗的冤魂在你肚子里作怪?”

卖包子的小贩瞪起了眼,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山西雁大笑,道:“好,你小子有种,大伙儿都一起去吃他娘的狗肉去,谁不去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花满楼微笑着,缓缓道:“看来好人还是可以做得的。”

陆小凤道:“偶尔做一次倒没关系,常常做就不行了。”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板着脸,道:“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他虽然板着脸,但眼睛里却似已有热泪盈眶。

丹凤公主看着他们,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喃喃自语:“谁说好人做不得,谁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03

狗肉已卖完了,没有狗肉。可是他们并不在乎!

他们要吃的本来就不是狗肉,而是那种比狗肉更令人全身发热的热情,用这种热情来下酒,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

何况日出的时候,还有人用快马追上了他们,送来了一封信。

霍天青的信:

朝朝有日出,今日之约,又何妨改为明日之明日。

人不负我,我又怎能负人?

金鹏旧债,随时可清,公主再来时,即弟远游日也,盛极一时之珠光宝气,已成为明日之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唯义气两字而已。

天青再拜。

就凭这封信,已足下酒百斗,沉醉三日,何况还有那连暴雨都浇不冷的热情。

暴雨。雨正午才开始下的,正午时人已醉了——不醉无归,醉了才走的。

陆小凤将醉未醉,似醉非醉,仿佛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正面对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呆呆地出神。

丹凤公主看着他,忽然道:“你若不走,那些人难道真的全都会死在那里?”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你懂不懂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两句话的意思?”

丹凤公主道:“我当然懂,这意思就是说,有些事你若是认为不该去做,无论别人怎么样威逼利诱,甚至还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要去做,若是你认为应该去做的事,就真要你抛头颅,洒热血,你也非去做不可。”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人黥身吞炭,舍命全义,也有人拿八十三斤重的大铁椎,搏杀暴君。”

丹凤公主抢着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霍天青才会以死报阎铁珊,山西雁和那些卖包子和馒头的,才会不惜为霍天青卖命。”

陆小凤道:“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做到这两句话,就已不负‘侠义’二字。”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真能不负这‘侠义’二字?”

花满楼手持杯酒,曼声低吟:“盛极一时之珠光宝气,已成明日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唯‘义气’两字而已……好一个霍天青,我竟几乎小看了他,当浮一大白。”他真的举杯一饮而尽,仿佛也有些醉了,喃喃道等等,“只可惜那苏少英,他本也是个好男儿,他本不该死的,本不该死的……”

他声音愈说愈低,伏在桌上,竟似睡着了。

丹凤公主悄悄地走到窗口,悄悄地拉起了陆小凤,柔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陆小凤道:“我几时生过你的气?”

丹凤公主嫣然一笑,垂下了头,悄悄地问道:“今天你还怕弄错人么?”

她的呼吸轻柔,指尖仿佛在轻轻颤抖,她的头发带着比鲜花更芬芳的香气。

陆小凤也许是个君子,也许不是,但他的确是个男人,是个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的男人。

窗外暴雨如注,就仿佛是一道道密密的珠帘,隔断了行路的人,也隔断了行人的路。

屋子里幽静昏暗,宛如黄昏,从后面一扇开着的门看进去,可以看见一张新换过被单的床。

陆小凤忽然发现心跳得很厉害,忽然发现上官丹凤的心也跳得很厉害,他问:“你的心在跳?”

“比比看,谁的心跳得快?”

“怎么比?”

“我摸摸你的心,你摸摸我的……”

突然间,密如万马奔腾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十余骑快马,冒着暴雨急驰而来,冲过了这荒村小店。

马上人一色青蓑衣、白笠帽,经过他们的窗口时,突然一起挥手,只听“飕、飕、飕”,一连串风声,比雨点更密,比马蹄更急,数十道乌光,有的穿窗而入,有的打在外面的墙上。

陆小凤侧身,已拉着丹凤公主躲到窗后。

伏在桌上的花满楼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硝磺霹雳弹。”

五个字还没有说完,只听“轰”的一声,窗里窗外,被乌光击中的地方,已同时冒起了数尺高的火焰,赤红中带着惨碧色的火焰。

陆小凤变色道:“你们先冲出去,我去救赵大麻子。”

赵大麻子已睡了,他们刚才还听见他的鼾声。

但火焰竟霎眼间就已将门户堵死,连外面的墙都已燃烧起来,连暴雨都打不灭。

花满楼拉着上官丹凤冲出去,那十余骑已飞驰而过,去得很远了,马上人一起纵声狂笑,还有人在放声大呼:“陆小凤,这只不过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若再不识相,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几句话说完,人马都已被珠帘般的雨帘隔断,渐渐不能分辨。

再回头,赵大麻子的小店也已完全被火焰吞没,哪里还看得见陆小凤?

上官丹凤咬了咬牙道:“你在这里等,我进去找他。”

花满楼道:“你若再进去,就出不来了。”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

花满楼笑了笑,道:“他可以出来,比这再大的火,都没有烧死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但脸色却还是很平静。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惨呼,呼声惨厉,就好像是一群被困死了的野兽发出来的,但却很短促。呼声一发即止,却又有马群的惊嘶。

上官丹凤动容道:“难道刚才那些人现在也已遭了别人的毒手?”

突然间,又是“轰”的一响,燃烧着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个大洞,一个人从里面飞出,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雨中凌空一个跟斗,扑到地上,就地滚了滚,滚灭了身上的火,衣服上、头发上,都已被烧焦了七八处,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又一滚,就站了起来,正是陆小凤。

上官丹凤吐出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个人确是烧不死的!”

陆小凤笑道:“要烧死我倒的确不容易。”他虽然还在笑,脸都似已被熏黑了。

上官丹凤看着他的脸,忽然一笑,道:“可是你本来有四条眉毛的,现在却几乎连一条眉毛都没有了。”

陆小凤淡淡道:“眉毛就算被烧光了,也还可以再长,可惜的是那几坛子酒……”

花满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赵大麻子呢?”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他不在里面?”

陆小凤道:“不在。”

上官丹凤变色道:“他难道也是青衣楼的?难道早就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否则他们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她恨恨地接着道,“你冒险去救他,连眉毛都几乎被烧光,他却是这么样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狗肉烧得最好。”

上官丹凤道:“别的你全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我全不知道。”

上官丹凤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有两个脑袋,我看他简直……”她的声音突然停顿,因为她又看见一个人从暴雨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身材很魁梧的人,头上戴着个斗笠,肩上扛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看不清是什么,但她却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赵大麻子。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你不能对任何人都没有信心的,这世上的坏人也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毕竟总还有……”

他的声音也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清楚赵大麻子竹竿挑着的,竟是一串手,人的手!血渍虽已被暴雨冲干净,却显然是刚从别人腕子上割下来的,十三四只手用一条裤带绑住,吊在竹竿上。

赵大麻子的裤带上,赫然正插着一把刀,杀狗的刀。

陆小凤吃惊地看着他,道:“原来你不但会杀狗,还会杀人。”

赵大麻子咧着嘴一笑,道:“我不会杀狗,我只杀过人。”

陆小凤又看了他半天,才叹口气道:“你不是赵大麻子!”

这人笑道:“谁说我是赵大麻子的?”

他笑的时候,除了一张大嘴咧开了之外,脸上并没有别的表情。

陆小凤道:“你是谁?”

这人的眼睛闪着光,道:“连你都认不出我是谁,看来我易容的本事纵然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

陆小凤盯着他,忽然也笑了笑,道:“可是你翻跟斗的本事却不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上官丹凤已大声道:“这人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偷?”

这人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跟他比过翻跟斗的司空摘星,但却不是小偷,是大偷。”

上官丹凤嫣然道:“我知道,你不但是大偷,而且还是偷王之王,偷尽天下无敌手。”

司空摘星挺了挺胸,道:“这一点我倒不敢妄自菲薄,若论偷的本事,连陆小凤都不敢跟我一较高低,还有谁能比得上我?”

上官丹凤道:“你什么人不好扮,为什么要扮成个杀狗的麻子?”

司空摘星笑道:“这点你就不懂了,扮成麻子,才不容易被人看破。”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几时见过有人瞪着大麻子的脸左看右看的?”

上官丹凤也笑了,道:“看来易容这门功夫的学问也不小。”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小。”

陆小凤皱眉道:“你几时到关中来的?”

司空摘星道:“前两天。”

陆小凤道:“来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来等你!”

陆小凤道:“等我?”

司空摘星道:“因为你要去找阎老板,这里正好是你必经之路,何况,你既然已到太原附近来了,总免不了要吃一顿赵大麻子炖的狗肉。”

他叹了口气,又道:“连我都不能不承认,他炖的狗肉,的确没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生怕我吃出味道不对,露出马脚来,所以才说狗肉卖完了?”

司空摘星大笑,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我总算骗过了你这个机灵鬼。”

陆小凤道:“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这个人还会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难道想偷到我身上的东西?”

司空摘星傲然道:“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我什么都偷。”

陆小凤道:“你想偷我的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一定要我说?”

陆小凤淡淡道:“你若不敢说,我也不勉强。”

司空摘星瞪眼道:“我为什么不敢说?”

上官丹凤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偷什么?”

司空摘星道:“偷你。”

上官丹凤瞪大了眼睛,呆住。

司空摘星道:“有人出二十万两银子,要我把你偷走。”

上官丹凤道:“想不到我居然还值二十万两银子……”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色已通红。

司空摘星道:“只不过那个人要我偷你走,倒并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意。”

上官丹凤红着脸,忍不住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用意?”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上官丹凤道:“那个人又是什么用意?他究竟是谁?”

司空摘星还是不开口。

陆小凤叹道:“他不会说的,干他这行的若是泄露了主顾的秘密,下次还有谁敢上他的门?”

上官丹凤道:“小偷还有主顾上门去找他?”

陆小凤道:“我早就说过,他这小偷与众不同,他从不偷值钱的东西。”

司空摘星道:“但是我也要吃饭。”

陆小凤道:“不但要吃饭,还要喝酒,喝好酒。”

司空摘星道:“所以只有在别人肯出大价钱来请我偷的时候,我才偷。”

陆小凤道:“只不过能出得起钱请你偷的人并不多。”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多。”

陆小凤道:“所以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这次是谁找你来了。”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是你的事,我不说是我的事。”

陆小凤道:“不管我知不知道,你反正都不说。”

司空摘星道:“对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将这秘密告诉了我?”

司空摘星叹道:“你冒险到火里去救我,差点把眉毛都烧光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偷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看来你这人倒还是‘盗亦有道’。”

司空摘星道:“你又说对了。”

上官丹凤忍不住大声道:“你若好意思,难道就真的能把我偷走?”

司空摘星傲然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天下还没有什么是我偷不到的。”

上官丹凤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准备怎么偷法?”

司空摘星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卖膏药的肯将他们独门秘方告诉别人?”

上官丹凤道:“没有。”

司空摘星悠然道:“这也是我的独门秘方,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

上官丹凤瞪着他,忽然道:“十个麻子九个怪,我看你本来也是麻子!”

司空摘星瞪眼道:“谁说的?”

上官丹凤道:“我说的,要不然你就把你这张麻面卷起来,让我看看你本来是什么样子!”

司空摘星道:“那可不行。”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不行?”

司空摘星道:“你若万一看上了我,陆小凤岂非又要跟我比翻跟斗了?那次已经把我翻得头晕脑涨,第二次我可再也不敢领教。”

上官丹凤红起了脸,却又忍不住“扑哧”笑了。

陆小凤道:“这些手是什么人的?”

司空摘星道:“那些放火烧房的人。”

陆小凤道:“你追上他们了?”

司空摘星道:“我既然已扮成了赵大麻子,有人来放火烧他的房子,我当然要替他出气。”

上官丹凤道:“所以你就砍下他们的手,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烧别人的房子。”

司空摘星道:“我准备把他们那十几匹马卖了,赔偿赵大麻子。”

陆小凤道:“他们的人呢?”

司空摘星道:“还在那边的树林里,我特地留给你的。”

陆小凤道:“留给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他们要烧死你,你难道不想问问他们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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