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饿虎岗(2/2)
丁喜道:“你听说过红杏花这名字没有?”
邓定侯道:“没有。”
他不是不会说谎,也不是不会在女人面前说谎,他不肯说谎,只不过因为这女人实在太老。
丁喜笑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名字,也许只有两个原因。”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老实,就是因为你太年轻。”
邓定侯道:“我……我并不太老实。”
他又说了实话。
因为在这女人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还很年轻。
近二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丁喜道:“你若早生几年,你就会知道保定城附近八百里之内风头最健的女人是谁了。”
邓定侯只有苦笑。
他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老太婆,以前也曾经是个颠倒众生的名女人。
这位“名女人”居然还在朝他抛媚眼,居然还像个小姑娘般咯咯地笑。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这位红杏花姑娘,是你的老朋友?”
丁喜道:“不能算老朋友。”
邓定侯道:“是你的老相好?”
丁喜道:“更不能算是老相好。”
邓定侯道:“那么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丁喜道:“她是我的祖母。”
邓定侯怔住。
他若骑在马上,一定会一个跟斗从马上栽下去;他若正在喝酒,这口酒一定立刻呛进他的喉咙里。
现在他虽然并没有喝酒,也不是骑在马上,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已跌了七八十个跟斗,喉咙里还呛进了七八十斤酒。
“红杏花”用一双手捧着肚子,已笑得直不起腰。
她咯咯地笑着,指着邓定侯,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丁喜道:“他叫作神拳小诸葛。”
红杏花道:“就是五犬开花里面的一个?”
丁喜道:“嗯。”
红杏花忽然不笑了,反手一个耳光掴在丁喜脸上,掴得真重。
丁喜却还在笑。
红杏花又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大声道:“你几时肯认这种人做朋友的?”
丁喜道:“我从来也没有。”
红杏花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道:“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红杏花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丁喜道:“犯人。”
红杏花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你也有被人抓住的时候?”
丁喜叹了口气,苦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红杏花“哼”了一声,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怒骂道:“你这小王八蛋真没出息。”
丁喜只有笑。
红杏花道:“你既然已做了他的犯人,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丁喜道:“来喝酒。”
红杏花道:“滚!”
丁喜道:“我们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就算你是我祖母,也不能叫我滚。”
红杏花道:“我叫你滚,只因为你是我孙子。”
丁喜道:“为什么?”
红杏花用眼色往里面一瞟,道:“我叫你滚,你最好就赶快滚。”
丁喜眼珠子转了转,道:“难道里面有个人是我见不得的?”
红杏花道:“不是人。”
丁喜道:“不是人?”
红杏花道:“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
丁喜道:“里面有什么?”
红杏花道:“有一杆枪。”
丁喜道:“枪?一杆什么枪?”
红杏花道:“霸王枪。”
04
霸王!
力拔山兮气盖世。
枪!
百兵之祖是为枪。
枪也有很多种,有红缨枪,有钩镰枪,有长枪,有短枪,有双枪,还有练子枪。
这杆枪是霸王枪。
霸王枪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
霸王枪的枪尖是纯钢,枪杆也是纯钢。
霸王枪的枪尖若是刺在人身上,固然必死无疑,就算枪杆打在人身上,也得呕血五斗。
江湖中甚至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这霸王枪。
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世上最霸道的七种兵器中,就有一种是霸王枪。
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霸王枪。
现在,这杆霸王枪就摆在丁喜面前的桌子上。杏花村虽然又叫作不醉无归小酒家,地方却并不小,靠墙的三张桌子已并了起来,上面铺着红毡,垫着锦墩,还缀着鲜花。
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正摆在上面,就像是人们供奉的神祇。
它的枪尖虽锐利,线条却是纤秀柔和的,经常被擦拭的枪杆,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显得既尊贵,又美丽,又像是个美丽而骄傲的女神,正躺在那里等着接受人们的膜拜。
丁喜走过去,摸了摸柔软的红毡和锦墩,嗅了嗅新摘下的花香,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杆枪日子过得简直比人还舒服。”
红杏花瞪着他,冷冷道:“因为它的确比大多数人都有用。”
丁喜瞪了瞪眼,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它也比我有用?”
红杏花道:“哼。”
丁喜道:“它会不会替你捶背,会不会替你端茶倒酒?”
红杏花虽然还想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时候,一双远山般迷蒙的眼睛,忽然变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明亮和年轻。
在这瞬间,连邓定侯都几乎忘记了她是个六七十岁的女人。
丁喜拍了拍光滑的枪杆,道:“无论你日子过得多么舒服,我也不羡慕你。”
他走回来自己替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微笑着道:“你至少没法子自己站起来为自己倒杯酒喝。”
红杏花忽又叹了口气,道:“所以它也不会为了一杯酒,就做出比猪还蠢的事。”
丁喜道:“我做了比猪还蠢的事?”
红杏花道:“我警告过你,叫你不要进来的。”
丁喜道:“现在我已经进来了,好像也没有出什么事。”
红杏花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事,可是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丁喜道:“为什么?”
红杏花也倒了杯酒喝下去,她喝酒的速度居然不比丁喜慢。
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之后,她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杆枪的主人是谁?”
丁喜道:“我听说过。”
红杏花道:“你说给我听听。”
丁喜道:“霸王枪的主人姓王,也就是大王镖局的主人,‘一枪擎天’王万武。据说这个人不但脾气刚烈,而且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次联营镖局成立,他说不加入,就是不加入,甚至不惜跟他的老朋友百里长青翻脸。”
邓定侯忽然也叹了口气,在旁边接着道:“他甚至还拍着桌子,叫百里长青滚出去。”
丁喜笑道:“王老头子脾气之坏,早就天下闻名,可是这件事他倒没做错。”
红杏花道:“但你却错了。”
丁喜道:“我错了?什么地方错了?”
红杏花道:“你说错了。”
丁喜道:“难道这杆枪不是王万武的?”
红杏花道:“以前是的。”
丁喜道:“现在呢?”
红杏花又倒了杯酒,好像想用酒塞住自己的嘴。
难道她心里还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只要这秘密不危害公益,谁也没有权逼他说出来。
丁喜还很小的时候,红杏花就常常告诉他这道理。
现在他当然不敢再问。
邓定侯却忍不住问道:“这杆枪怎么会在这里的?”
红杏花朝他翻了个白眼,才冷冷道:“因为它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
邓定侯道:“到这里来?来干什么?”
红杏花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邓定侯道:“我是来喝酒的。”
红杏花冷笑道:“你能到这里来喝酒,别人为什么不能来?”
邓定侯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忽然觉得这老太婆的脾气,和那王老头子倒是天生的一对。
他也看得出,这老太婆不愿说的话,只怕天王老子也休想叫她说出来。
所以他只有坐下来喝酒。
他们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小马为什么会一直都没有说话。
小马的嘴正忙着在喝酒。
刚开封的一坛酒已经快被他喝光了,他的眼睛已经有点发直。
邓定侯忍不住悄悄道:“你能不能劝他少喝点,别喝醉了?”
丁喜道:“不能。”
邓定侯道:“你喜欢让他喝醉?”
丁喜道:“不喜欢。”
邓定侯道:“可是你也不劝他?”
丁喜道:“他清醒的时候,我不许他喝酒,他绝不会喝,可是现在……”
他看了看小马的眼睛,苦笑道:“现在只怕连天王老子都劝不住他了。”
邓定侯叹了口气,也只有苦笑。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全都是这种连天王老子都无可奈何的脾气。
现在第一坛酒也快被他们喝光了。
红杏花一直手叉着腰,在旁边盯着他们,忽然道:“你们枪也看过了,酒也喝够了,现在你们总该走了吧?”
丁喜道:“你真要赶我走?”
红杏花冷冷道:“难道你真想看着小马在这里醉得满地乱爬?”
丁喜还没有开口,邓定侯已站起来,笑道:“我们应该走了,再喝下去,很可能连我都会醉得满地乱爬。”
他刚想去拉小马,外面忽然间走入了十七八个人,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就知道他们不但全是在江湖中混的,而且混得不错。
这些人一进了门,就抢着问道:“决斗开始了没有?”
红杏花又翻了翻白眼,道:“什么决斗?”
一个锦衣佩刀大汉道:“金枪银梭徐三爷,今天要在这里决斗霸王枪,你难道不知道?”
红杏花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有开口,别的人已抢着。
“这杆枪一定就是霸王枪。”
“枪既然还在这里,我们就一定没有来迟。”
“听说这里的酒还不错,我们先喝它几杯,等着好戏开锣。”
“不管怎么样,这次决斗我们都绝不能错过,就算要我等三天三夜,我也一样会等的。”
邓定侯看了看丁喜,丁喜看了看邓定侯,两个人全都坐了下去。
红杏花走过来,瞪着他们,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你们现在是不会走的了。”
丁喜笑道:“现在你就是用扫把来赶我们,也赶不走。”
邓定侯笑道:“用鞭子抽也抽不走。”
红杏花看看他,又看看丁喜,忽然又笑了,道:“老实说,我若是你们,用刀砍都砍不走。”
她自己也坐下来,跟他们坐在一起,喃喃道:“但我却还是不懂,那边的那些小兔崽子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刚才进来的那些人,现在已开始在喝酒。
若有十七八个江湖人已开始在一起喝酒,旁边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们也不会注意。
丁喜看了他们一眼,道:“我看他们一定是金枪徐找来的。”
红杏花道:“哦?”
丁喜道:“有胆子找霸王枪决斗,不管胜负,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金枪徐当然要找些朋友在旁边看着,日后也好替他在外面宣扬宣扬。”
邓定侯道:“所以我正在奇怪。”
丁喜道:“奇怪什么?”
邓定侯道:“我想不通金枪徐是怎么会有胆子找霸王枪决斗的?”
丁喜道:“也许他胆子本来就很大,也许他这几年忽然得了本武功秘笈,练成了种独门枪法。”
邓定侯笑道:“我看你一定是看传奇故事看得太多了,这世上哪里来的那许多武功秘笈?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有人找到过。”
丁喜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听说过。”
两个人同时大笑,又同时停住,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门外,瞪得很大。
门外正有两顶轿子停下来。
轿子很新,装饰得很华丽。
可是无论多华丽的轿子,都不会很好看,他们看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刚从轿子里走下来——当然是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05
桌上有一壶茶,一壶酒。
轿子里的女人现在已坐下来,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
喝茶的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很美,很害羞,只要有男人多看她两眼,她就会脸红。
有些女人就像是精美的瓷器一样,只能远远地欣赏,轻轻地捧着,只要有一点粗心大意,她就会碎了。
这女孩就正是属于这一类的。
喝酒的女孩子看来也很文静,也很美,甚至可以说比她的同伴更美。
只不过她的美是另一种美。
若说她的同伴美如新月,那么她的美就像是阳光,美得令人全身发热,美得令人心跳。
她们穿的都是一身雪白的衣服,既没有打扮,也没有首饰。
喝酒的女孩子脸色好像有点苍白,喝茶的女孩子却一直在红着脸。
因为屋子里所有男人的眼睛,都在瞪着她们,丁喜也不例外。
邓定侯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有很多女人都认为,天下男人的眼睛都该挖出来。”
丁喜笑道:“其实说这话的女人,心里一定最喜欢男人看她。”
邓定侯道:“看来你好像很了解女人?”
丁喜道:“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女人的男人,若不是疯子,就一定是笨蛋。”
邓定侯道:“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笨蛋。”
丁喜道:“我不是。”
邓定侯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忽然笑了。
丁喜道:“你笑什么?”
邓定侯道:“我在笑她们。”
他微笑着悄悄道:“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喝起茶来像喝酒,一个喝起酒来却像喝茶。”
丁喜大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来很低,笑的声音却很大。
喝茶的女孩子头垂得更低,喝酒的女孩子却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眼睛。
丁喜被这双眼睛瞪着的时候,竟也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加快。
他今年已二十二,见过的女人已不少,可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赶快喝酒。
小马却反而不喝酒了。
别人看的是两个女孩子,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其中一个人脸上。
喝茶的女孩子脸红的原因,很可能也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他。
男人都喜欢看女人,却很少有人会像他这样看法的。
他已不仅是用眼睛在看,他看着这女孩子时,就好像在看着他童年梦境中的女神,又好像在看着他相思已久的情人。
一个女孩子被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这么样看着,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那高大的锦衣佩刀客忽然笑嘻嘻地走过来,挡在他和这女孩子之间。
小马抬起头,瞪着他。
他也笑嘻嘻地看着小马,眼睛里也有了酒意,忽然道:“你不认得我?”
小马摇摇头。
这人道:“我姓郭,叫郭通。”
小马道:“我不认得郭通。”
郭通道:“我也不认得你。”
小马道:“你来干什么?”
郭通道:“来看你。”
小马道:“看我?”
郭通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过,像你这样盯着女人的男人,我特地来看看你,是不是得了花痴。”
他的同伴们全都笑了,大笑。
丁喜却在叹气——这个人当然是来找麻烦的,可是他一定想不到,他找上的这麻烦有多大。
所以他还在笑,笑得很得意。
一个男人若能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侮辱另一个男人,总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总会认为那女人也会觉得他很了不起,甚至会看上他。
也许就因为这原因,所以女人们才会觉得大多数男人都很愚蠢可笑。
郭通还在笑,还没有笑够,他的脸已开了花,人也飞了出去。
飞出去三四丈,越过了那两个女孩子,“砰”的一声,跌在他自己桌子上,桌上的一碗红烧狮子头正好压在他屁股下,被他压得稀烂粉碎。
他自己的脸却已跟这碗红烧狮子头差不多。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样飞起来的,也没有人看见小马出手。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喝茶的女孩子。
郭通的同伴们怔了半天,才跳起来,有的卷袖子,有的拔刀。
“这小子敢打人,咱们先去把他一双招子废了再说。”
十六七个人大叫大骂,摔杯子,踢椅子,已准备冲过去。
没有人阻拦他们。
小马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人,红杏花也不见了。
自从这两个女孩子一进门,她就已人影不见。
丁喜叹了口气,道:“你想不想打架?”
邓定侯道:“不想。”
丁喜道:“我也不想。”
邓定侯道:“只可惜看样子我们已非打不可。”
“呼”的一声响,那些人还没有冲过来,已有三四个碗飞了过来。
丁喜还没有出手,突听“叮,叮,叮”三声响,三只碗在半空中就已被打得粉碎。
破碗的碎片和三样打破碗的暗器一起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三枚发亮的银梭。
“金枪银梭徐三爷来了。”
一个瘦削长脸,高颧鹰鼻,穿着很考究,气派很大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来,顾盼之间,凛凛有威。
两个劲装急服的彪形大汉,扛着个很长很长的布袋,站在他身后。
布袋的分量很沉重,里面装的,显然就是他的金枪。
本来已准备打一场混战的江湖人,看见了他,居然全都安静了些。
金枪徐成名多年,称霸一方,凭掌中一杆金枪,囊中一袋银梭,也曾会过不少高人,一向很少遇见敌手。
在这些江湖豪杰心目中,他一向是个很受尊敬的人物。
“徐三爷一来,这件事就好办了。”
金枪徐沉着脸,冷冷道:“这件事是什么事?你们是来看我打架,还是来打架给我看的?”
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大声道:“我们并不想打架,可是我们也不能看着郭老大被人欺负。”
这少年叫曹虎,是郭通拜把子的老幺,郭通挨了揍,最火的就是他。
金枪徐道:“你是不是想替你们的老大出气?”
曹虎握紧拳头,道:“这气非出不可。”
金枪徐道:“那么你最好先去找坐在那里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
曹虎道:“动手的并不是他,咱们为什么要先找他?”
金枪徐淡淡道:“因为你们既然想找死,就不如索性快点死,你们找上了他,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死得很快。”
曹虎动容道:“他是什么人?”
金枪徐冷笑道:“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是个保镖的,叫邓定侯。”
曹虎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神拳小诸葛”的名头,他们当然也不会不知道。
近年来正是“开花五犬旗”锋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时候,若有人去惹了他们,简直就像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刚才还威风十足的江湖人,忽然间就已变得像泄了气的皮囊。
金枪徐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走过去向邓定侯抱了拳。
邓定侯也站起来抱拳还礼,他一向是个很随和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
金枪徐道:“多年不见,邓兄风采依旧,可贺可喜。”
邓定侯道:“一别经年,想不到徐兄居然还记得我,只不过以后若有人想找死,徐兄最好莫要劝他们来找我。”
他微笑着,又道:“因为我可以保证,一个人若想死得快些,找我绝不如找我这两位朋友。”
金枪徐道:“这两位朋友是……”
丁喜道:“我姓丁,丁喜。”
金枪徐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道:“讨人喜欢的丁喜。”
丁喜笑道:“有时也叫作倒霉的丁喜。”
金枪徐道:“阁下既然是丁喜,这位想必就是愤怒的小马了?”
他转头看着小马,小马却没有看他。
除了那个喝茶的女孩子外,他根本就没有把别的人看在眼里。
金枪徐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邓定侯立刻抢着道:“听说徐兄今日要在这里约战霸王枪。”
金枪徐道:“不是我约他,是他来找我的。”
邓定侯皱眉道:“他会来找你?”
金枪徐冷笑道:“邓兄也许会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他出手,我自己也自知不敌,可是他既然已找上了我,我就万无退缩之理。”
他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使枪的人,能死在霸王枪下,岂非也是人生一快!”
丁喜立刻挑起拇指,道:“好,好汉子。”
金枪徐看看他,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温暖之意,缓缓道:“像我们这种江湖中混的人,岂非本就该死在刀枪之下,以草席裹尸。”
丁喜微笑道:“我死后若能有条草席裹尸,已经很不错了,要能做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就算把我抛在阴沟里喂狗,我也毫无怨言。”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却是微笑也掩饰不了的。
那喝酒的女孩子居然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眼波居然也变得很温柔。
金枪徐也挑起了拇指,大声道:“好,好汉子。”
丁喜道:“你既然来早了,为何不先坐下来喝两杯?”
金枪徐道:“我来得并不早,我已迟到了半个时辰,因为……”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还有些后事要料理清楚,我来得干净,去得也要干净。”
一个人明知必死,却还是要来应约,这种勇气绝不是那些住在高楼上的人们所能了解的。
能活着固然好,死了也只不过是脖子上多了个碗大的疤口而已。
那又算得了什么?
丁喜脸上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问道:“霸王枪呢?”
金枪徐道:“不知道。”
丁喜道:“你跟他有仇?”
金枪徐道:“没有。”
丁喜道:“你以前没有见过他?”
金枪徐道:“素不相识。”
丁喜道:“但他却找上了你。”
金枪徐淡淡道:“这也许只不过因为我用的也是枪。”
丁喜冷笑道:“除了他之外,难道别人都用不得枪?”
金枪徐淡淡道:“就算要用枪,也不该太出名。”
丁喜眼睛里似已有了怒意,对人世间所有不平的事,他都觉得很愤怒。
金枪徐又道:“我只不过在奇怪,既然是他约我的,但自己为什么还不来?”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有个人冷冷道:“我早已来了。”
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冷,却又很娇脆、很好听。
说话的竟是个女人。
金枪徐霍然转身,就看见一双可以令人心跳加快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她手里还拿着杯酒,一双手柔若无骨。
就凭这么样一双手,也能举得起七十三斤七两三钱的霸王枪?
金枪徐皱了皱眉,道:“这位姑娘莫非是在开玩笑?”
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脸如秋霜。
她不是在开玩笑。
金枪徐看了看摆在桌上的大铁枪,道:“难道你就是……”
喝酒的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我就是霸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