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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1566—1573年 十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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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所以换成我来——一个拙劣的代替品。”她故作谦虚。

内德咧嘴笑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就过去吧?”

“你不想填填肚子?”

玛格丽才不想坐在气闷的屋子里,任六七个庄稼人打量。“不了,多谢好意。”

一行人骑马踏上田地间的小径,小麦大麦都出了苗,一片青翠可爱。玛格丽问:“你以后要住在领主宅子里吗?”

“不,我舍不得王桥的老房子,有事过来的话就住一两晚而已。”

玛格丽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夜里偷偷溜进内德家的画面,急忙止住这邪念。

一行人来到林地边。推动磨坊的小溪也是韦格利的地界,对岸的土地归伯爵所有。他们沿着小溪走出一英里,就看到内德说的那片地。

显而易见,对岸伯爵的林子被清出一大片地,一群羊正啃食刚钻出来的韧草。可见是个勤劳苦干的佃户——或者说贪心不足,要么两者兼具。

内德说:“我想用那一片地给巴特做补偿。”

玛格丽看见他指着韦格利的一片林地。

两人骑马蹚过小溪,下了马,牵马走进林子。玛格丽瞧见不少成熟的橡树,都是上好木材。两人走到溪边的一片空地,只见绿草茵茵,野花点点。玛格丽说:“我看巴特没理由不答应。依我看,倒是我们占了便宜。”

“那太好了。不如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玛格丽心中暗喜。“好,有劳了。”

他们找了一片草地,拴了马,任它们啃草。

内德说:“不如叫你的人去酒馆买些酒菜。”

“好主意。”玛格丽吩咐护卫和侍女:“你们两个回村里一趟。走着去吧,马儿得歇一歇。买一壶麦芽酒、几块冷火腿、面包。自然,也买够你们自己的。”

两个下人朝林子走去。

玛格丽坐在溪边草地上,内德在她身边躺下了。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流水潺潺,微风吹拂新叶,簌簌作响。米克趴在地上,闭上眼睛打盹,要是有人走近,它一定警觉。

玛格丽说:“内德,我知道你去见过保罗神父。”

内德眉毛一挑。“消息传得还真快。”

“我要谢谢你。”

“想必圣饼是你准备的吧。”玛格丽不知如何作答,内德忙说,“我不想打探详情,就当我没问吧。”

“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密谋对付伊丽莎白女王,”玛格丽得说个清楚,“她由主教傅油,是正统的君主。上主智慧无穷,选中一个异教徒继承王位,我虽然心中疑惑,但没有资格违抗他的选择。”

内德躺着没动,只拿眼睛望着她,笑着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他碰了碰她的手臂。

玛格丽凝视着这张和善聪慧的脸庞。他目光中透出强烈的渴盼,叫她心碎。她知道,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如此深爱自己。那一瞬间,她觉得唯一的罪孽就是拒绝他这份真心。她垂下头,吻在他唇上,接着合上眼睛,全心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浑身暖融融的。上一次拥吻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经过这些年的苦等,吻只有更甜蜜。她裹住他的下唇,用舌尖轻舔他的上唇,舌头探进他嘴里。和内德在一起,她永不餍足。

内德按着她双肩,让她伏倒,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玛格丽隔着衬裙,感觉到他身下雄壮起来。她生怕弄疼了他,想侧身躺下,但内德紧紧搂着她。她放下心,享受这种亲密无间,感觉两个人好似要融为一体。世上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的两副身体。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贪心起来:和内德在一起,她总是贪得无厌。她跪坐在内德膝上,解开他马裤裆部,露出玉茎。她凝神细看,轻轻抚摸。那物颜色粉白、微微翘曲,斜斜立着,下端生着一丛赤褐色的卷曲毛发。她俯身吻了一吻,随即听见他愉悦的呻吟,又见尖儿流出一滴玉露。她不能自已,张口吮吸。

她欲火难耐,骑在他胯间,撑开裙子,盖住他腹股,接着身子缓缓下沉,引他进入体内。她身下湿滑无比,内德长驱直入。她弯下腰,亲吻着他。两个人身体轻晃,许久许久;她盼着这样天长地久。

接着,是他贪心起来,不及抽出阳物,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岔开双腿,曲起膝盖,让他进得再深,将自己填满。她感觉到他再也禁持不住,望着他的眼睛说:“是你,内德,是你。”紧接着,他猛地一颤,一股暖流喷出,叫她欲仙欲死。她满心欢喜,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打心底里欢喜。

罗洛·菲茨杰拉德宁死也不肯改变信仰。他心里容不得妥协。天主教会无可置疑,其余宗派一律混淆是非。这根本一目了然,主不会宽宥视而不见之徒。灵魂握在手中,好比一颗珍珠,倘若遗失在海中,救赎就无望了。

伊丽莎白·都铎篡权夺位竟有十二年之久,真是难以置信。在她的统治下,百姓享受一定的信仰自由,所谓的宗教和解 [9] 竟然一直无人撼动,着实叫人诧异。天主教徒众伯爵起义功亏一篑,而她佯装要嫁给虔诚的天主教徒,令欧洲各国君主举棋不定。总而言之,罗洛灰心丧气,简直怀疑主打盹去了——这可是亵渎之言。

1570年5月,情况有了转机。不只是对罗洛而言,而是涉及全英格兰的子民。

接到消息的时候,罗洛正在修院门、用早饭,玛格丽也在。简夫人卧病,玛格丽回王桥来照顾母亲,住了好一段日子。眼下母亲身体见好,这天也下床来用饭,但玛格丽并不急着回夫家。正吃着,就见侍女佩吉带了封信进来给罗洛,说是伦敦来的。很大一张信纸,沉甸甸的,四边折向中间,用红漆封了,印着菲茨杰拉德的印章。罗洛认出是戴维·米勒的笔迹;戴维替他打理伦敦方面的生意。

戴维平常来信无非是报告羊毛价格,这一封却不同。教宗颁布了一份通谕,即“教宗诏书”。不消说,英格兰不会公布诏书内容,罗洛只是略有耳闻,不过据戴维信中说,有人胆大包天,把诏书贴到了伦敦主教府大门上,如今人尽皆知。戴维约略叙述了诏书内容,罗洛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教宗庇护五世将伊丽莎白女王逐出教会。

“这是喜讯!”罗洛嚷道,“教宗称伊丽莎白为‘伪冒英格兰女王、姑息养奸’。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伊丽莎白定然怒不可遏,”玛格丽接口,“不晓得内德·威拉德知不知道。”

简夫人沉着脸说:“内德·威拉德无所不知。”

“还有更妙的呢,”罗洛兴高采烈,“英国子民不必再效忠伊丽莎白,誓言一律作废。”

玛格丽皱着眉头说:“你大可不必高兴。要有麻烦了。”

“这是事实!伊丽莎白信奉异端,篡权夺位,谁也不必服从她。”

简夫人说:“罗洛,你妹妹说得对,这可未必是喜讯。”

罗洛又低头看信。“恰恰相反,教宗呼吁咱们反对她,凡是服从她的人都在革除教籍之列。”

玛格丽叹道:“大事不妙了!”

母女俩的态度叫罗洛不解。“这不过是就事论事,而教宗总算开口了!这怎么会是坏事?”

“你怎么不明白?”玛格丽说,“教宗这是把英国天主教徒通通打成了叛国贼!”

“人人心知肚明,他只是挑明罢了。”

“有时候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这是什么话?”

“保罗神父给咱们祝圣弥撒,还有斯蒂文·林肯,还有所有的秘密司铎,这就是人人清楚,但并不说破,咱们能维持至今,全有赖于此。可如今,一切岌岌可危,咱们都可能被冠上叛徒的罪名。”

罗洛明白是明白了,可还是不以为然。世人愚昧无知,自由如燎原之火。就算千辛万苦,甚至要赔上一条命,也要反抗伊丽莎白的异端统治。他说:“你们女人家的,对政治一窍不通。”

这时候玛格丽的儿子巴特利特跑了进来。罗洛望着小外甥,引以为傲。这可是日后的夏陵伯爵。

巴特利特问:“今天能去看小猫咪吗?”

玛格丽答道:“当然可以,宝贝。”跟着又解释说:“内德家那只玳瑁刚生了一窝小猫,巴特利特喜欢得不得了。”

简夫人说:“我要是你,可不会在威拉德家久留。”

罗洛听出母亲语气冷冰冰的,一时不解,紧接着才想起来,当年玛格丽认定了内德,为了劝她嫁给巴特,可费了好一番工夫。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过看来简夫人还不放心,怕玛格丽出入内德家另有私情,招来风言风语。

或者母亲并非多虑。

罗洛不去细想,他有更要紧的事要考虑。“我还得去市议会议事,回来用饭。”他吻别母亲,出了家门。

王桥共有十二名议员,都是本地商贾,以市长为首。罗洛继承了家族羊毛生意,也就接替父亲做了议员;现任市长叫以利亚·科德魏纳,和丹·科布利一个鼻孔出气。议事厅设在会馆,这是几百年来的惯例。

罗洛沿着主街向北,过了十字路口就是会馆。他上了楼,进到会议厅,感到一种庄严:这是一项珍贵的传统。房间里镶着木头嵌板,已经让烟火熏黑了。屋子中央摆着一张会议桌,四周一圈皮椅;桌面满是刻痕,很有年头了。餐具柜上备了牛股肉和麦芽酒,来不及吃早饭的议员可以填填肚子。

罗洛入座。他是唯一一个天主教徒:保罗神父的秘密仪式中,他从没见过哪个议员露面。罗洛隐隐有些不安,仿佛羊入虎口。这种感觉还是生平第一次,他暗暗琢磨,也许是因为教宗诏书一事。莫非叫玛格丽说中了?但愿没有。

议会负责管理本市工商事宜,这天讨论的是度量衡、工钱和物价、师傅和学徒。据闻市场上有外地来的商人使用禁止了的塔磅,比通用的金衡磅要轻。另有传言说,伊丽莎白女王要改变“英里”标准,从五千英尺改为五千两百八十英尺。讨论了一上午,快要午休时,科德魏纳市长临时添了一条事项:教宗诏书。

罗洛大惑不解。市议会从来不插手宗教事务。科德魏纳唱的是哪一出?

只听科德魏纳说:“很不幸,身在罗马的教宗一番权衡之后,命令英国子民不得服从伊丽莎白女王陛下。”

罗洛不耐烦地问:“这和本议会有什么相干?”

科德魏纳一脸不自在:“啊,这个嘛,科布利议员以为,或者有人会有疑问……”

罗洛暗忖,原来是丹·科布利搞鬼。他不由心中惴惴。丹因为菲尔伯特的死对自己怀恨在心,一心要为父报仇。

众人齐齐望着丹。

丹说:“倘若王桥议会出了谋逆之徒,那自然对本市不利。”看来他早打好了腹稿。“相信诸位都同意吧。”

各议员喃喃应和。罗洛想起吃早饭时玛格丽断言这道诏书把天主教徒打成了叛国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丹接着说:“为了防患于未然,我有个简单的建议:凡是王桥商人,一律宣誓尊奉《三十九条信纲》。”

一片鸦雀无声。大家心知肚明,这矛头对准了罗洛。《三十九条信纲》规定了圣公会教义,要是天主教徒宣誓尊奉信纲,那就等于背弃信仰。罗洛是宁死也不肯宣誓的。

这一点,众议员也是心知肚明。

丹立场强硬,但王桥的新教徒并非人人如此,大多人只想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不幸的是,丹生性狡猾,叫人不好拒绝。

只听保罗·廷斯利说:“国会数次讨论,想让大小官员宣誓尊奉《信纲》,但伊丽莎白女王不予通过。”廷斯利是位律师,担任本镇的治安书记。

丹却说:“下一次,陛下就不会不准了——因为这份诏书。陛下不得不严肃法纪。”

“或许如此,”廷斯利答道,“那不如等到国会决定之后,咱们不好擅做主张。”

“等什么?”丹不依不饶,“在座的自然没有人不以《信纲》为准绳吧?倘若有,这份教宗诏书颁布之后,咱们岂能容他留在王桥经商?”

廷斯利依旧慢条斯理。“科布利议员,你的话在理,我只是想说咱们不该草率行事。”

罗洛开口了。“廷斯利议员说得对。就说我吧,要是科布利议员把一份宗教宣言摆在我面前,我断断不会签。”他又昧着良心说:“倘若是女王陛下的旨意,那另当别论。”罗洛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但事已至此:这可关系到他的生计。

丹说:“要是此事传了出去,说咱们讨论之后决定无所作为,那岂不惹人怀疑?”

几个议员勉为其难地纷纷点头,罗洛心头一紧,看样子丹要得逞了。

科德魏纳说:“既然如此,不如举手表决。赞同科布利议员的请举手。”

十只手举了起来。只有罗洛和廷斯利反对。

科德魏纳宣布:“提议通过。”

罗洛愤愤离去。

七月初的早上,玛格丽躺在床上,听着堡外鸟雀叽喳。她有喜有忧,良心不安。

欢喜,是因为和内德两情相悦。五月里,内德在王桥住了整一个月,两个人每周都要幽会几次。到了六月,他接到命令,要去南方沿岸各地查看防事。至于玛格丽,她惯常要和斯蒂文·林肯赶去偏远村落和市郊谷仓,偷偷祝圣弥撒,每周少说也要出一次门,于是和内德约好了,在同一个镇子或是附近村落共度良宵。入夜之后,旁人纷纷歇息,就是两人见面之时。玛格丽要是投宿在客栈,内德就溜去找她。有时天气和暖,也约在林子里碰头。揣着这个秘密,玛格丽几乎激动得难以自持。眼下内德住的地方离新堡只有几英里,玛格丽琢磨找个什么理由出门,赶去见他。这段日子,她总是兴奋不已,简直茶饭不思,整天只拿小麦面包、黄油和兑了水的酒充饥。

巴特却浑不在意。他绝不会怀疑妻子不忠,好比他从不以为自己养的狗会咬他一口。

母亲简夫人好像起了疑心,但不想生事,因此缄口不言。玛格丽心里其实也明白,她和内德没办法一直这样下去。纸包不住火,一周或是一年,迟早会有人发现。道理她虽然明白,但总不肯罢手。

欢喜之余,她也羞愧难安。她反复回想,是哪一步走错了。就是她吩咐侍女和护卫走回韦格利买些酒菜。那时她心里已然知道,自己要和内德在溪边野花盛开的草地上共赴云雨,但她心心念念,耐不住诱惑。

她见到遍布荆棘的险路通往天国,偏选了寻欢作乐的沉沦之路 [10] 。她犯了罪,沉醉其中,且屡犯不改。每一天她都起誓要斩断情丝,可一见到内德,就把这念头抛在了九霄云外。

她担心今生来世要自食苦果。主定然会惩罚她,让她染上恶疾,或者发了疯,再或者双目失明。有时候思来想去,不禁头痛欲裂。如今,她又添了一份烦恼。接到教宗诏书的消息时,她就有种大难临头之感,结果不幸言中。现在清教徒扬扬得意,指认天主教徒危及社稷;党同伐异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巴特不去教堂,原本每周交一先令的罚款,现如今涨到一镑。这可不是小数目,抵得上一杆滑膛枪、一件华贵衬衣、一匹小矮马。巴特每周约有五十镑的租金进账,交罚款就蚀了不少。堂区俗家执事自然不敢顶撞伯爵,但每周还是硬着头皮来城堡收钱,巴特也不得不如数交上。

最倒霉的还要数罗洛。他因为不肯宣誓尊奉《三十九条信纲》,以致无法从商,只好卖掉修院门;丹·科布利眉飞色舞地买下了。简夫人搬来新堡,住在女儿家里。罗洛不知所终,连简夫人都没告诉。

内德要气炸了。伊丽莎白女王为了信仰自由的理念力排众议,并维系了十年之久,可见并非纸上谈兵,可如今呢——他愤愤不已,女王竟然遭人暗算,偏偏还是教宗。玛格丽听他痛批教宗,心中不悦,不过她心里向着内德,只是不想起口舌之争。

说起来,玛格丽尽量什么要紧事都放在一边,一心惦着欢爱。和内德分开时,她就琢磨下次见面时如何消磨韶光。她想着两人耳鬓厮磨,内德温柔地抚摸自己,依稀听见他在耳畔情话绵绵,熟悉的愉悦感蔓延在腹股之间,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两腿之间。说来也怪,和内德私会后,欲火非但不减,反而越发炽盛,仿佛罪罪相长似的。

米克本躺在床脚酣睡,突然惊醒了,嗷呜一声。她喃喃说了声“嘘”,但米克吠叫不止。紧接着,玛格丽就听见有人砰砰敲门。

一听这动静,玛格丽就心知不妙。敲门声又响又急,可见是情况紧迫,且理直气壮。来伯爵府而如此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天下没有几个人有这个胆子。玛格丽跳下床,奔到窗前,看见郡长马修森带着手下,大概有十个人。

郡长的来意,她虽猜不出,但一定是为了宗教。

她抓过晨衣,跑出房间。巴特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匆匆跑过来,傻乎乎地问:“怎么了?”

“别开门。”玛格丽叮嘱。

敲门声不绝于耳。

玛格丽快步走过楼梯平台,直奔斯蒂文·林肯的房间,直接冲了进去:没时间拘礼了。好在斯蒂文穿戴整齐,正跪在祷告台上。她开口说:“郡长来了,快跟我走。带上圣物。”

斯蒂文二话不说,拿起装着举祭圣物的匣子,跟着玛格丽出了房门。

玛格丽看见巴特利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奶妈。她匆匆说:“巴蒂,快回屋去,等一会儿来叫你吃早饭。”她奔下楼梯,暗暗祈祷下人还没开门。她险些迟了一步:诺拉·约瑟夫斯正在拔门闩,口中喊着:“听见了,听见了,这就开!”

玛格丽忙压低声音喊:“慢着!”

堡中下人都是天主教徒,都明白其中原因,也会闭口不言。

玛格丽领路,斯蒂文紧随其后,两人匆匆穿过走廊,由储藏室来到旋转楼梯前。玛格丽奔上楼梯,接着顺着一段短短的台阶下楼,来到走廊尽头。这是旧堡的烘烤间,已经废弃了。她拉开铁门,里面就是宽敞的面包烤炉;多年之前,她曾和内德躲在里面拥吻。她对斯蒂文说:“快进去,藏好!”

“他们不会搜到这儿?”

“一直往里走,用力推墙面,里面是间暗室。快!”

斯蒂文抱着匣子爬了进去,玛格丽把门一关。她气喘吁吁地返回前厅。母亲也出来了,她还戴着睡帽,一脸紧张。玛格丽紧了紧晨衣,跟着对诺拉一点头。“开门吧。”

诺拉这才开门。

玛格丽语气轻快:“郡长您早啊!敲门敲得这么响!莫非有急事?”

马修森生得人高马大,对作奸犯科之徒毫不客气,但面对伯爵夫人,倒不敢轻举妄动。他下巴一扬,朗声说:“女王陛下有令,捉拿天主教司铎斯蒂文·林肯,此人涉嫌勾结苏格兰女王,意图谋反。”

这罪名荒谬至极。斯蒂文连见也没见过苏格兰玛丽女王,况且他根本没谋反的胆子。显然是有人恶意中伤,玛格丽怀疑是丹·科布利搞的鬼。她微微一笑,答道:“那也不必一大早把我们吵醒啊。斯蒂文一不是司铎,二也不在堡里。”

“他明明住在这儿!”

“他从前给伯爵当书记,但已经走了。”她灵机一动,说道,“好像是去了坎特伯雷吧。”说这么多就够了。“况且,我想他和苏格兰女王并无往来。很对不住,您是白跑一趟了。不过既然来了,何不带这些兄弟进来用早饭?”

“不必了,多谢好意。”他转身吩咐手下,“给我搜。”

玛格丽听见巴特嚷:“哼,你休想。”她一转身,瞧见巴特迈下楼梯。他穿着马裤马靴,腰间还佩了剑。

“马修森,你反了不成?”

“爵爷,我是奉女王之命,望爵爷不要阻挠我当差,违背女王之意。”

玛格丽站在巴特和郡长之间,低声说:“别动手,不然和你父亲一样,要给处死的。让他搜好了,他搜不到。”

“见鬼去吧。”

郡长说:“爵爷涉嫌包庇天主教司铎兼叛徒斯蒂文·林肯,还是把他交出来的好。”

玛格丽提高嗓音,对巴特说:“我已经说过了,斯蒂文既不是司铎,也不住在这儿。”

巴特一脸茫然。他走到玛格丽身边,耳语道:“可那些——”

玛格丽连忙嘘了一声:“信我的!”

巴特不再言语。

玛格丽又朗声说:“咱们句句属实,不过眼见为实,不妨叫郡长查证,也好叫大伙满意。”

巴特突然开了窍,不出声地问:“旧烤炉?”

玛格丽说:“不错,我也这样想,就让他搜吧。”

巴特对马修森说:“那好吧,不过我会铭记在心——尤其是郡长的所作所为。”

“爵爷,此事并非我能做主,还望见谅。”

巴特轻蔑地哼了一声。

“大伙进去吧,”郡长吩咐手下,“仔细旧堡的边角——想必有不少藏身之处。”他可不是傻子。

玛格丽吩咐诺拉:“去餐厅侍候早饭吧——只有一家人,没有外人。”这会儿也不必装客套了。

巴特气哼哼地去了餐厅,简夫人也跟了过去。郡长带着手下搜找斯蒂文,玛格丽可没心思坐下来用饭,她还没那份定力,于是跟在郡长身边。

马修森吩咐手下搜寻新堡的厅室,自己则提着灯笼去了旧堡。他从小堂找起,瞧见不知哪一位先祖的棺材,抓住棺盖上的骑士雕像,想看看打不打得开。棺盖纹丝不动。

他差不多搜了个遍,才搜到烘烤间。他拉开铁门,提着灯笼照亮,玛格丽大气不敢喘,装作若无其事。马修森脑袋和肩膀都探了进去,灯笼四下晃。玛格丽记得瞧不出里面有门,不知记错没有?马修森哼了一声,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探出身子,摔上门。

玛格丽活泼地说:“莫非郡长以为我们会把司铎藏在烤炉里?”但愿他听不出那一丝颤抖。

马修森一脸愠怒,没理会这句打趣。

两个人回到门厅。马修森满肚子气,他隐隐知道自己被耍了,但猜不出究竟。

他正要告辞,就见前门开了,内德·威拉德爵士走了进来。

玛格丽呆望着他,惊恐万状。内德知道旧烤炉的秘密。他怎么来了?只见他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呼吸粗重,显然是快马加鞭而来。应该是听说了郡长来拿人。那他为什么赶来?自然是担心玛格丽会出事。可他是新教徒,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逃犯从藏身处骗出来?他对伊丽莎白女王忠心耿耿,近乎倾慕;比起对玛格丽的爱恋,孰轻孰重?

他怒冲冲地瞪着马修森:“怎么回事?”

郡长又解释说:“斯蒂文·林肯涉嫌谋反。”

“我倒没听说此人可疑。”

“据我所知,爵士复活节前回来后就再没去过伦敦,是以没有听说。”郡长用词客气,但语带讽刺。

玛格丽瞧着内德的脸色,看出他大感窘迫:他事无巨细,都是第一个知道,并引以为傲。这次却慢了一步——无疑是因为自己。

玛格丽说:“斯蒂文·林肯不在堡中。郡长仔仔细细搜了个遍。就算食品间藏了一只天主教老鼠,相信也给他捉住了。”

内德说:“郡长执行女王之命如此一丝不苟,我很是欣慰。”听这口气,他是变了立场,“做得好,郡长。”

玛格丽心烦意乱,简直要失声尖叫。内德接着会不会说“可你知道旧烤炉后面有间密室吗?”她强自镇定,说道:“郡长,倘若没有别的事……”

马修森面色迟疑,但的确毫无办法。他一脸震怒,转身就走,连声告辞都没说。

那几个手下鱼贯出了门。

巴特从餐厅里赶过来,开口问:“他们都走了?”

玛格丽说不出话来,泪如雨下。

巴特搂着她安慰:“好了好了,你真了不起。”

玛格丽隔着他的肩膀望向内德。他的表情透出左右为难。

罗洛誓要报仇雪耻。

1570年7月,他风尘仆仆,终于来到尼德兰西北部的法语区大学城杜埃,此时此刻,他筋疲力尽,满腔愤恨。杜埃叫他想起了昔日就读的牛津:一眼望去,尽是教堂、雅致的学院楼和花果园,师生漫步其间,谈天说地。他心下怅然,那是黄金时代了:父亲还在世,家业兴旺;坚定的天主教徒坐在英格兰王座之上;罗洛可谓前途无量。

途中经过佛兰德斯的漫漫平原,双脚固然酸痛,却不及心中酸涩。他愤愤地想,新教徒真是贪得无厌。好好的英格兰,如今新教徒女王当政,主教曲意逢迎,英语圣经通行,还添了新修订的《公祷书》。教堂里,绘画被摘走,雕像砍了头,金十字苦像投进炼炉。但他们还是不罢休,硬是夺走了罗洛的营生和家宅,逼得他背井离乡。

他们迟早会后悔的。

他一路打听,法语里夹杂着英语,总算找到了这座砖砌的宅邸。这条街上店铺和房舍林立,这宅子面积不小,但称不上雅致。眼下,这间普普通通的房子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要让英格兰回归真信仰,自己大仇得报,这儿就是开端。

门没有锁。

门厅里有个年轻人,面色粉红,眉眼活泼,约莫比自己小十岁——罗洛三十五岁了。罗洛用法语礼貌地寒暄:“您好,先生。”

对方和气地说:“你是从英国来的吧?”

“这儿是英格兰学院吧?”

“当然喽。”

“感谢主。”罗洛松了口气。他长途跋涉,总算到了。剩下的就是瞧瞧这儿是否名副其实。

“伦纳德·普赖斯,叫我伦尼就行了。先生来这儿,是为着什么?”

“我不肯签《三十九条信纲》,在王桥无法立足。”

“好样的!”

“多谢。我愿为英格兰回归真信仰出一份力,听说这正是你们的使命。”

“不错。我们这间学院培养司铎,再送他们带圣物回去给忠诚的天主教徒——自然是秘密地。”

罗洛为之激动。如今伊丽莎白女王已经露出暴君的真面目,教会岂会袖手旁观。罗洛也不会。他如今一无所有。他本该是名利双收的王桥议员,住着最好的宅子,和父亲一样,有朝一日接过市长的位子;可事与愿违,他成了过街老鼠,在异国他乡的土路上风雨兼程。这笔账,他早晚要算个清楚。

伦尼压低声音说:“要是你去问威廉·艾伦——这学院就是他创办的——他只会说这里唯一的使命就是培养司铎,不过某些人的志向要更远大些。”

“此话怎讲?”

“废了伊丽莎白,拥戴苏格兰的玛丽。”

这话正合罗洛的心意。“你们已经在筹划了?”

伦尼犹豫片刻,看样子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当是白日做梦吧,总之是很多人的理想。”

这话毋庸置疑。天主教徒茶余饭后都在谈论玛丽才是正统的英格兰女王。罗洛急急地问:“我能见见威廉·艾伦吗?”

“咱们去问问吧。刚刚来了一个要紧的客人,不过呢,要是听说有新血脉加入,或者他们二位都愿意见见。随我来吧。”

伦尼领着罗洛上了楼梯,来到二楼。罗洛满心兴奋,跃跃欲试。看样子,他还不至于穷途末路。伦尼走到一扇门前敲了两下,跟着推开门。屋子宽敞明亮,堆满了书,两个男子正全神贯注地说话。伦尼对那个脸庞瘦削的男子说:“先生,打扰了,有个客人刚刚从英格兰赶来,您或许想见见。”罗洛见此人比自己年长几岁,衣冠不整,颇像牛津的先生。

艾伦对客人说:“您不介意吧?”说的是法语。

这位客人年轻一些,衣着华贵,上身是件黄色绣花的绿色束腰外衣,样貌极为英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衬着浓密的金发。只见他一耸肩,答道:“请便。”

罗洛走上前去,一边伸出手一边说:“鄙人罗洛·菲茨杰拉德,打王桥来。”

对方和他握了握手,说道:“鄙人威廉·艾伦。”接着介绍说:“这位是鄙学院的至交好友,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从巴黎来。”

那法国男子冷冷地对罗洛一颔首,没有伸手相握。

伦尼说:“罗洛不肯签《三十九条信纲》,丢了营生。”

艾伦称赞说:“有骨气。”

“他想加入咱们的行列。”

“你们两位都请坐吧。”

奥芒德·德吉斯先生用英语字斟句酌地问:“罗洛,你念过什么书?”

“我是牛津出身,之后在格雷律师学院念法律,再之后替父亲打理家族生意。我没有受圣秩,但现在这就是我的目标。”

“很好。”奥芒德客气了几分。

艾伦说:“这里的学生肄业之后,为了履行使命,可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你可清楚?一旦被捕,必死无疑。倘若不能视死如归,还请三思。”

罗洛小心地回答:“如此结果,倘若等闲视之,的确过于天真无知。”他瞧见艾伦赞许地点头,暗暗得意。“但既然有主的指引,我相信自己不畏艰险。”

奥芒德又问:“你对新教徒有什么想法?我问的是你本人。”

“本人?”罗洛正要斟酌一番,无奈一腔怒火按捺不住。他握紧拳头,说道:“我对他们恨之入骨。”他激动不已,简直说不出话来。“我要把他们通通消灭,摧身碎首,一个不留。这就是我的想法。”

奥芒德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我看你在这里或者有用武之地。”

罗洛知道自己通过了考验。

艾伦要谨慎一些。“那么希望先生就此住下,至少勾留几日,以便相互了解,再打算将来吧。”

奥芒德说:“得给他想个化名。”

艾伦问道:“这么快?”

“他的真名,越少人知道越好。”

“言之有理。”

“就叫他让·英吉利吧。”

“法语的‘英格兰人约翰’。不错。”艾伦望着罗洛说,“从今以后,你就是让·英吉利。”

“为什么?”

奥芒德接口说:“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是年夏,英格兰笼罩在外敌入侵的阴影之下。教宗诏书如同一句号令,天主教国家随时可能出兵讨伐,说不定哪一天,地平线上就要出现浩浩荡荡的盖伦船队,满载全副武装的士兵,蓄意烧杀抢掠。南部沿岸,石匠加紧修葺年久失修的城堡外墙,锈痕斑斑的港口火炮经过清洗、上油、试射。村里的青壮年踊跃加入当地民兵队,在礼拜日午后的骄阳下练习拉弓射箭。

夏陵郡伯爵夫人则另有心事。她赶着去见内德,路上想着与他肌肤相亲,身下不觉潮热。她曾听人说起,法国那些高等妓女勤于清洁私处,还搽上香水,准备给男子亲吻。她当时觉得不足为信,至少巴特没做过,但内德不同,所以如今她也学着高等妓女的法子。她心里明白,自己是要犯下大罪,也深知日后将遭受惩罚;可想到这些,脑袋就隐隐作痛,她忙抛下这些念头。

她来到王桥,住在麻风病人岛巴特的祖宅里。她谎称来找纪尧姆·福尔内龙。此人本是法国的新教徒,为避难移居此地,他家的麻纱在英格兰南部是数一数二的。玛格丽给巴特置备了衬衣,给自己添了亵衣和睡袍。

翌日,她一早出了门,赶往苏珊娜家,和内德会面。苏珊娜如今做了特怀福德夫人,她继承了父亲在王桥的宅子,勋爵出门在外时,她就常常回王桥来住。在苏珊娜家幽会是内德的主意,他和玛格丽都认为苏珊娜信得过,会替他们保守秘密。

苏珊娜一度是内德的情人,对此玛格丽已不介意。玛格丽坦言自己猜到了,苏珊娜很是发窘,但又说:“他的心给了你,我只得到了他的人,幸好我别无他求。”玛格丽给热情冲昏了头脑,对这番话不及细品——什么事她都不放在心上了。

苏珊娜在客厅里迎她,在她唇上吻了吻,说道:“快上去吧,你这个幸运儿。”

客厅里有一段围起的楼梯通向苏珊娜的卧室,内德已经在等着了。

玛格丽扑在内德怀里,两人热烈拥吻,仿佛久旱逢甘霖。吻毕,她说道:“床。”

两个人进了卧室,褪下衣衫。内德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胸前铺着密密的黑色毛发。单是看着他,玛格丽就心满意足。

可内德显然心事重重。他身下毫无反应。巴特喝醉了酒常常如此,但内德还是头一次。玛格丽跪坐在床上,张口吮咂;这是巴特教她的,偶尔管用,但这次没奏效。玛格丽坐直了,双手按着内德的脸,望着他金棕色的眸子。看得出,内德大感窘迫。她问道:“怎么了,我的宝贝?”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咱们如何是好?怎么走下去?”

“何必去想?两情相悦就是了。”

内德摇头说:“我得做个决断。”他摸索扔在一旁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玛格丽问:“是女王陛下的?”

“是威廉·塞西尔爵士。”

玛格丽只觉得夏日里突然刮来一阵冬风。“是坏消息?”

内德把信一撇。“我也说不出是好是坏。”

玛格丽盯着那封信。信搁在床单上,像一只死掉的鸟儿,折起的四边微微翘起,如同僵硬的翅膀,破损的红蜡仿佛血污。她有种预感,这信昭示了自己的厄运。她低声说:“信里说了什么,讲给我听。”

内德坐起身,盘着腿。“是法国的消息。那儿的新教徒,也就是所谓的胡格诺派,在内战中占了上风。伊丽莎白女王给了他们一大笔资助。”

玛格丽早有耳闻。异端邪说屡战屡胜,叫她不胜心惊,但内德却欣然自喜。玛格丽尽量不去想这些,凡是两人意见相左的事,她都不去想。

内德接着说:“情势所迫,天主教徒国王正同新教徒首领加斯帕尔·德科利尼商谈和议。”

这一点上,两人所见略同。他们都不愿基督教徒相互残杀。只是这怎么会拆散他们呢?

“伊丽莎白女王打算派我们的一位同僚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前去与会,从中斡旋。”

玛格丽不解。“法国人议和,真的需要一个英国人在场?”

“并非如此,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他踌躇半晌,“信里没有提及,不过我猜也猜到了。我很乐意跟你说一说,但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我答应。”玛格丽的心思并不在上面。宣告命运的可怕时刻即将来临,她只是想方设法拖延。

“沃尔辛厄姆是个密探。女王想打听法国国王对苏格兰的玛丽有什么打算。倘若天主教徒和胡格诺派讲和,国王可能转而对付苏格兰,或者更进一步,对付英格兰。伊丽莎白素来留心别人有何图谋。”

“所以要派一个密探去法国。”

“你这么一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好吧,我不会再说了。求你快告诉我,这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沃尔辛厄姆要找一个精通法语的帮手,塞西尔想叫我去。我看是因为我一直不回伦敦,惹得他颇为不悦。”

“这么说,你要抛下我了。”玛格丽悲痛欲绝。这就是死鸟的含义了。

“未必。我们还可以像这样,彼此相爱,偷偷幽会。”

玛格丽摇了摇头。几周以来,她终于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咱们每次都冒着千般危险,而且总有一天会给人发现,到那一天,巴特会杀了你,休了我,把巴特利特从我身边夺走。”

“那私奔吧。咱们装成一对夫妻:织布匠夫妇。咱们坐船去安特卫普,我在那儿有个远亲,叫扬·沃尔曼,他会帮我找活儿。”

“那巴特利特呢?”

“一起带上——反正他不是巴特亲生的。”

“那咱们就犯了大罪:绑架伯爵世子,十有八九是要掉脑袋的。咱们俩都得死。”

“咱们骑马去库姆港,等他们察觉,咱们已经在海上了。”

玛格丽心里巴不得答应他。从十五岁到现在,这三个月来,是她第一次觉得快乐。她只想和内德厮守,这种愿望像热病一样,撅住了她的身体。可就算内德不知道,她也知道,叫他给安特卫普的亲戚做活儿养家,他一辈子也不会满足。打成年起,他就和英格兰政务密不可分,在他心里,这比什么都要紧。他爱戴伊丽莎白女王,敬仰威廉·塞西尔,日思夜想的,就是替他们效力解忧。倘若让他为自己而抛下这一切,那等于是毁了他。

至于自己,也有一份使命。这几周以来,她不知羞耻,借着神圣的使命来私会情人,但在心底里,对上主派给她的任务,她没有丝毫动摇。倘若放弃,那和行淫一般恶劣。

该做个了断了。她会悔过,求主慈悲。她会重新投入神圣的任务,为如饥似渴的英国天主教徒带去圣物。假以时日,她也许会得到原谅。

她打定主意,忍不住哭了。

内德安慰说:“别哭,总有办法的。”

她却知道不可能。她紧紧抱着内德,两个人躺倒在床上。她轻声说:“内德,我最爱的内德。”两人亲吻着,她的眼泪湿了内德的脸。他身下突然雄壮起来。玛格丽说:“再一次。”

“但不是最后一次。”他说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在心里说,是了,是最后一次。她说不出话来,全心沉浸其中,体验这忧伤和喜悦。

六周后,玛格丽发觉自己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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