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永恒火焰 > Part 1 1558年 三

Part 1 1558年 三(2/2)

目录

是罗洛。

内德心虚,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凭什么不许他吻一个爱自己的姑娘?他松开怀抱里的玛格丽,故意慢慢转过身。他才不怕罗洛。“罗洛,别费心给我下命令了,这儿又不是学校。”

罗洛没理他,对玛格丽喝道:“你马上跟我回家。”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

玛格丽从小忍着长兄的呼呼喝喝,对违抗他的意愿也是驾轻就熟。“你先走吧,”她说得随随便便,微微听得出一丝不自然,“我马上回去。”

罗洛气红了脸:“我说马上。”他一把抓住玛格丽的手臂。

内德说:“罗洛,你快放开她——没必要动粗。”

“你给我闭嘴。这是我妹妹,我愿意怎么样你也管不着。”

玛格丽努力挣扎,但罗洛抓得更紧了。玛格丽嚷:“快放手,弄疼我了!”

内德跟着说:“我可警告过你了,罗洛。”他不想动武,但也绝不会由着他恃强凌弱。

罗洛拽住玛格丽。

内德揪住罗洛的外衣,把他从玛格丽身边扯开,又用力一推,罗洛一个踉跄,向后跌去。

这时内德看见巴特迈上了楼梯。

罗洛站稳了,威胁地竖起一根手指,边走向内德边说:“你好好听着!”抬脚踢向内德。

这一脚瞄着内德胯下,但他微微一闪,只被踢中了大腿。这一下力道不轻,但他此时怒火中烧,几乎不觉得疼。他握紧双手,拳头砸在罗洛的脑袋和前胸,三下、四下、五下。罗洛向后躲闪,准备回击。他个子更高、手臂更长,但内德怒火更旺。

内德隐约听见玛格丽在尖叫:“住手,住手!”

内德逼着罗洛退到楼梯口,突然觉得背后一股力气把他定住了——是巴特。内德的两只手臂被按在身体两侧,像被绳索捆了;巴特无论身高力气都胜过内德和罗洛。内德怒不可遏,拼命挣扎,可惜力不从心。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要狠狠挨一顿揍了。

巴特按着内德,罗洛一阵拳打脚踢。内德想躲闪,无奈动弹不得,只得忍着罗洛的拳头落在脸上、小腹,脚踢在胯下,一下下地疼。巴特开心地大笑。玛格丽大喊大叫,想阻止哥哥,却是徒然:她虽然凶巴巴的,毕竟不如哥哥又高又壮。

过了一会儿,巴特厌倦了,止住笑声,一把推开内德,任他跌倒在地。内德想站起来,一时力不能支。他一只眼睛睁不开,用另一只眼睛看见罗洛和巴特一人一边,架着玛格丽下了楼梯。

内德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他用那只没肿的眼睛瞧见血里有颗牙。他吐了。

浑身又是一阵剧痛。他想站起来,但疼得受不了。他干脆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等着疼痛止住。他喃喃咒骂:“王八蛋,王八蛋。”

“你跑哪儿去了?”罗洛刚把玛格丽带进家门,简夫人开口就问。

玛格丽大喊:“罗洛让巴特按住内德打他——什么禽兽能做出这种事来?”

“冷静。”母亲劝道。

“再看罗洛,还在捏关节——竟然还引以为荣!”

罗洛答道:“我引以为荣,因为我做的是对的。”

“你凭自己不敢跟内德打架,是不是?”玛格丽伸手指着跟进来的巴特,“得拉他做帮手。”

“到此为止吧,”简夫人说,“有人要见你。”

“我谁也不见。”玛格丽只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不要不听话,跟我来。”

玛格丽的叛逆劲儿蒸发殆尽。她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挨打,而原因是自己爱他。她觉得分不清是非对错了。她无精打采地一耸肩,跟在母亲身后。

母女俩来到简夫人的客厅,这是她平日里打理家事、指挥仆婢的地方。屋子里陈设简朴,只有几把硬椅子、一张写字桌、一张祷告台。桌子上摆着简夫人收藏的一套牙雕圣像。

来客是王桥主教。

朱利叶斯主教可能有六十五岁了,身材清瘦,动作敏捷。他的头发已经掉光了,玛格丽总觉得他那张脸像骷髅。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闪着智慧的光。

玛格丽见到主教吃了一惊。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简夫人说:“主教有话要跟你说。”

“坐吧,玛格丽。”朱利叶斯说。

她乖乖听命。

“我从你出生起就认得你啦,”只听他说,“你从小接受基督教的教育,是一个好天主教徒。父母以你为荣。”

玛格丽一言不发。她眼里看见的不是主教,而是罗洛狠狠打内德可爱的面庞。

“你做祷告、望弥撒、每年告解一次。你令天主满意。”

这是不假。玛格丽生活里的其他一切都一团糟——哥哥招人痛恨,父母做事残忍,自己还许给了一个禽兽,但她自认面对天主无愧于心。这算是些许安慰了。

“可是,”主教话锋一转,“你似乎一下子把学到的教诲都忘光了。”

这话让她回过神来。“不,我没有。”她愤愤然。

母亲斥责她:“主教让你说话再开口,不然不许说话,小孩子别放肆。”

朱利叶斯纵容地微微一笑。“不要紧,简夫人,我明白玛格丽心里不痛快。”

玛格丽盯着他。他是主基督活着的圣像,是所有基督徒在尘世的牧人。他的言语来自天主。他要指责自己什么?

只听他说:“你似乎忘了第四诫。”

玛格丽顿时羞愧难当。她听懂了主教的意思,垂头望着地面。

“玛格丽,念第四诫。”

她咕哝:“应孝敬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

“大声些、清楚些。”

玛格丽抬起头,但不敢看主教的眼睛。“应孝敬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

朱利叶斯点头说:“这一个月来,你没有孝敬父亲和母亲吧?”

玛格丽点点头。是真的。

“遵守父母之命,是你神圣的义务。”

“我错了。”她哀恸地轻声说。

“单单悔罪是不够的,是吧,玛格丽?你明白的。”

“我该怎么做?”

“你必须不再犯罪恶。必须顺从。”

玛格丽终于抬头迎着他的目光。“顺从?”

“这是天主的旨意。”

“真的是?”

“真的是。”

他可是主教。他知晓天主的旨意,并且转告于她。她再次垂下头。

“我希望你现在和父亲谈一谈。”朱利叶斯说。

“必须谈吗?”

“你知道这是必需的。我想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是不是?”

玛格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

主教对简夫人打了个手势,对方过去开了门,等在门口的雷金纳德迈进门,瞧着玛格丽:“嗯?”

“对不起,父亲。”

“理应如此。”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在等她开口。

她最终说:“我答应嫁给巴特·夏陵。”

“好闺女。”

玛格丽站起身问:“我可以走了吗?”

简夫人提醒:“你是不是该感谢主教,引你重新踏上天主恩宠之路?”

玛格丽转身对朱利叶斯说:“多谢主教。”

“好了,”简夫人说,“这回可以走了。”

玛格丽出了房间。

周一上午,内德隔着窗户瞧见了玛格丽,一颗心怦怦跳。

他站在客厅里,任玳瑁猫淘淘用脑袋蹭着脚腕。他当时给小猫取名叫淘姐儿,如今它已经是个老妇,瞧见他回家,高兴而不失矜持和威严。

他目送玛格丽穿过广场,进了文法学校。她每周三天去给一班小孩子上课,教他们认数字、字母还有主基督行的神迹,算是为上学打基础。整个一月她都没有现身,看样子她现在又回来上课了。罗洛陪她来的,显然是个护卫。

内德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从前也恋爱过。他没有犯下淫乱之罪,有那么一两回差一点;他一度以为对苏珊·怀特动了真心,又以为对露丝·科布利喜欢得厉害。不过,爱上玛格丽之后他就明白,这一次不同。对玛格丽,他盼的不只是跟她躲在菲利普院长的坟墓后面亲热。这他自然想,不过他也想跟她共度悠闲的长日,聊戏剧、绘画、王桥的家长里短、国家大事;抑或跟她肩并肩地躺在绿草青青的河畔,静静地晒太阳。

他恨不得立刻奔出房门,冲到市集跟她说话。他强忍冲动,要等到中午下课再去找她。

他在仓库耗了一上午,忙着登记账目。哥哥巴尼最讨厌这个活儿——巴尼学字母学得很吃力,直到十二岁才认字。内德却津津有味:账单、收条,锡、铅、铁矿石的吨量,去往塞维利亚、加来和安特卫普的航次,价目、收益,一张书桌、一管羽毛笔、一瓶墨水再加一本厚厚的清单账簿,国际贸易的帝国就浮现在他眼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帝国行将分崩离析。威拉德家的主要业务设在加来,财产十有八九已被法王没收。王桥的存货虽然价值不菲,但战乱期间,海峡间通船受阻,很难卖出去。因为没活干,他们不得不打发了几个伙计。内德记账,也是为核算结余,看可够付清未结的欠款。

今天的活儿总被打断,谁都要问他那只黑眼圈是怎么回事。他实话实说,重复对母亲说过的话:巴特和罗洛因为他亲吻玛格丽把他揍了一顿。没人为之震惊,甚至也不惊讶。年轻人动动拳头并不稀奇,周末尤其如此;周一上午瞧见谁挂了彩着实平常。

只有奶奶愤愤不平。“那个罗洛是只狡猾狐狸,”她说道,“打小就小心眼,如今成了个睚眦必报的大块头。你可得提防他。”爱丽丝瞧儿子被打掉了一颗牙,失声痛哭。

晌午了,天色明亮起来,内德出了仓库,踏上泥泞的主街。他没有回家,而是朝文法学校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教堂敲响了正午的钟声。毕业才不过三年,他却觉得比那个少年老了几十岁。当初那些让他痴迷的事,像考试、竞技、较劲,如今想来,只觉得琐碎可笑。

罗洛从市集那边走过来,内德猜他是来接玛格丽回家的。罗洛瞧见内德,似乎吃了一惊,露出一丝惧意,紧接着恶狠狠地说:“离我妹妹远点。”

内德早有准备。“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软绵绵的乡巴佬。”

“你是想让我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打肿吧?”

“我倒想你试试。”

罗洛打起了退堂鼓。“大庭广众的,我不跟你动手。”

“那是自然,”内德一脸轻蔑,“尤其是你没带那个大个儿帮手巴特。”

玛格丽走出学校,见状吃了一惊。“罗洛!老天爷,你又想打架吗?”

内德盯着她,心提到嗓子眼。她身材娇小,光彩照人,下巴高高昂着,绿眸子闪着叛逆的光,少女的嗓音气势夺人。

“不许你和威拉德家的小子说话,”罗洛喝令,“马上跟我回家。”

“可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绝对不许。”

“别拉我,”她猜中了哥哥的心思,“讲点理吧。你去站在主教府门口,那儿听不见我们说话,但能瞧见。”

“你没什么可跟威拉德说的。”

“别说傻话。昨天的事我得告诉他,这你没法否认吧?”

“没别的?”罗洛半信半疑。

“我发誓,我一定得告诉内德。”

“不许叫他碰你。”

“你去主教府门口那儿站着。”

内德和玛格丽瞧着罗洛走出二十步,转过身,站在那儿虎视眈眈。

内德问:“昨天打完架出了什么事?”

“我领悟到一件事。”玛格丽说着,泪水涌上了眼眶。

内德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领悟?”

“顺从父母之命,是我神圣的义务。”

她泪流满面。内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亚麻布的镶边帕子,这是母亲缝的,上面绣着橡子图案。他用帕子替她轻轻地擦眼泪,她却一把夺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说:“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是不是?”

“啊,有啊。”内德勉强镇定。他晓得玛格丽虽然性格冲动任性,其实潜心向教。“和你痛恨的人同床共枕,难道不是罪?”

“不是,教义里没有这一条。”

“那应该有。”

“你们新教徒总妄图改变天主的律法。”

“我不是新教徒!难道是为了这个?”

“不是。”

“他们做了什么?怎么说动你的?你是不是被逼的?”

“他们只是点醒了我的义务。”

内德觉得她有什么瞒着没说。“是谁?谁点醒你的?”

她迟疑起来,好像不想回答,随即微微一耸肩,似乎觉得事已至此也无关大碍。“朱利叶斯主教。”

内德怒不可遏。“哼,他不过是替你父母做个人情!他是你父亲的老朋友。”

“他是主基督活着的圣像。”

“耶稣才不会对婚姻的事指手画脚!”

“我相信耶稣希望我顺从父母。”

“这根本不是什么主的旨意。你父母利用你的虔诚,骗你满足他们的私心。”

“你要是这么想,我为你难过。”

“就因为主教的一句话,你就真打算嫁给巴特·夏陵?”

“因为这是天主的旨意。我要走了,内德。以后你我越少说话越好。”

“怎么?咱们住在同一个镇子,去同一间教堂——怎么就不该说话?”

“因为我的心要碎了。”玛格丽匆匆走了。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