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偏见的样式和广度(1/2)
我们所能确定的一点是,排斥某一个外群体的人,也倾向于排斥其他外群体。如果一个人是反犹太主义者,他很可能也是反天主教、反黑人、反所有外群体者。
偏见作为一般性的态度
哈特利(e l hartley)设计了一个巧妙的针对大学生的调查。1 通过使用在第3章中提到的博加斯社会距离量表(bogard cial distance scale),他测量了学生们对32个国家和种族的态度。另外,他设置的问卷中除了32个为人熟知的国家和种族,还包括3个虚构的族群,“dareans”“pireneans”和“wallonians”。学生被愚弄了,他们以为这些虚构的集体也是真实存在的。事实证明,学生们对熟悉群体的偏见同样也会展现在对虚构出来的群体的判断之中。学生们对32个真实群体的社会距离打分,与他们对虚构群体打分的相关性约为+080,即高度相关。2
一位对许多真实群体无法容忍的学生,在问卷中这样表达他对虚构群体的态度:“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我会将他们驱逐出我的国家。”与此同时,另一位总体上没有什么偏见的学生则写道:“我不了解他们,所以我对他们没有什么负面看法。”
这两位学生的评论都很具有启发意义。对前者来说,任何陌生的集体都可能隐含着威胁,所以第一位学生在没有经验或证据的情况下就预先拒绝了他们。而第二位学生出于没有那么多担忧的乐观天性,暂时搁置了对陌生集体的评判,直至得到确凿的负面证据为止。例如, 他会暂且相信“dareans”是清白的(并欢迎他们的到来),直到有证据能够使他推翻原先的假设。显然,学生本身的思维倾向会导致他们对他人持总体上或偏见或宽容的态度。
从哈特利的另外一些研究结果来看,我们发现各种负面态度之间的相关性如下:
黑人——犹太人 068
黑人——天主教徒 053
天主教徒——犹太人 052
虚构群体——犹太人 063
虚构群体——共产党人 068
虚构群体——工会成员 058
为什么一个不信任工会的人也会对“pireneans”产生不信任感呢?这的确是心理学的一个难解之谜。
在煽动家们挑动民众情绪的演讲中,也有同样的趋势存在。一位慷慨陈词的人声称: “什么时候我们这些朴实、平凡、真诚、温顺如羔羊一般的美国同胞才能意识到,国家的大小事务已经由外国人、社会主义者、歹徒、难民、渣滓、叛徒们接管了,整个国家正落在他们的手中?”3
在1952年的德国选举中也浮现出了类似的例子。法西斯社会主义帝国党发行了一本小册子,敦促选民投弃选票,声称:
犹太人已经成了一切民主国家,布尔什维主义和梵蒂冈的实际独裁者,正在统治着你们所有人。你们还没意识到这点吗?要坚定你的立场,德国人。不要投票,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就会夺回政权。
对这些狂热的德国人来说,所有外群体合在一起,构成了同一个巨大的威胁。
既厌恶黑人又反感联邦政府的人有时会将他们的敌意汇聚到“偏爱黑人的官僚”(nigr-lovg bureaucrats)这个概念上。这种表达与“犹太国际银行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人们将两种负面的表达融合在同一个念头上,而罔顾这一事实:没有多少犹太人是国际银行家,而国际银行家也很少是犹太人。在拉丁美洲,天主教是当地的主要宗教信仰,于是他们认为“犹太人-新教徒联盟”是一个对世界的威胁。但是在反天主教与反犹主义盛行的地区,他们谴责的对象就变成了作为一个整体的“梵蒂冈和犹太人”。人们会出于偏见将毫不相干的替罪羊牵扯在一起这一事实,表明整体性的偏见往往比针对单个群体的具体指责更为重要。
许多其他研究表明,偏见往往倾向于成为一种人格特征。4 在这里,我们仅列举一组来自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的进一步研究来说明这个观点。他们的数据来自大学生,以及大学之外的各个社会群体。5
被试们被要求填写一份内涵广泛的问卷,并用数字表示他们对一系列陈述的赞同程度。问卷采用六点记分法:+1:轻微支持或同意;+2:比较支持;+3:强烈支持。同样地,表达反对:–1:轻微反对;–2:比较反对;–3:强烈反对。
被试们所需作答的量表如下。
民族中心主义量表
a 犹太人
1 犹太商人的问题是,他们总是抱团,排斥外部人员的参与,使人们无法拥有公平的竞争机会。
2 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和犹太人结婚。
3 虽然会有一些例外,但总体来说,犹太人都大同小异。
4 如果让犹太人住进一个好街区,将会产生的麻烦是,他们会慢慢让这个街区被一种典型的犹太氛围所笼罩。
5 如果要人们停止对犹太人的偏见,犹太人自己必须先真诚地去尝试改正他们有害无益、惹人烦恼的缺点。
6 犹太人总是与众不同,甚至有些古怪;你很难知道他们在设想或者策划着什么,什么会激怒他们。
b 黑人
1 我认可黑人的权利,但他们最好留在自己所属的地区和学校,并尽量避免与白人发生太多的接触。
2 让黑人领导白人是一个错误。
3 虽然有时,黑人音乐家可能与白人音乐家一样出色,但在一个乐队里让不同人种(黑人与白人)混合在一起是错误的。
4 比起需要技术或者需要承担责任的工作,苦力和非技术性工种似乎更适合黑人的心智和能力。
5 所有主张让黑人和白人获得相同地位的言论,都极有可能来自激进的煽动者,想要挑起冲突。
6 如果我们不让他们好好待在自己应属的位置,大多数黑人都会变得霸道讨厌。
c 其他少数族裔
1 佐特套装暴动者们(zootesuiters)的行为证明了,一旦像他们这样的人拥有了太多金钱和自由,就会利用这些优势制造麻烦。
2 如果特定宗教教派的信徒拒绝向国旗敬礼,应该强迫他们采取这样的爱国行为,否则他们的信仰就应该被取缔。
3 菲律宾人如果只乖乖待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他们打扮浮夸,在白人女孩周围晃悠,就太过分了。
4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家庭比其他所有人的都好,这是人之常情。
d 爱国主义
1 过去50年来,对美国精神的最大威胁来自国外的观念和其煽动者。
2 现在既然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性组织,美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必须保留自己独立和完整的权力。
3 美国可能并非尽善尽美,但“美国道路”是最能让我们接近达致一个完美社会的方式了。
4 对于美国来说最好的安全保障就是拥有最强大的陆军和海军,以及拥有原子弹的秘密。
(改编自《威权人格》[the authoritarian pernality ]第142页)
我们注意到,在加州施测的种族中心主义量表中还附有四个子量表。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发现不同集体在同一项中所存在的高相关性。表1呈现了近似的结果。6
表1 e子量表与e总量表中的对应相关性
黑人
少数群体
爱国主义者
e总数
犹太人
074
076
069
080
黑人
074
076
090
其他少数群体
083
091
爱国主义者
092
(改编自《威权人格》第113页和第122页)
在表中最突出的,仍然是我们之前强调过的,对外群体的排斥的广泛性。认为穿着佐特套装的人“制造了麻烦”者(c-1),通常也认为犹太人“古怪又不同”(a-6),或者黑人不应该当“白人的领袖”(b-2),这初看上去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更为奇怪,同时也更有说服力的一点,是“爱国主义”与对外群体排斥行为之间的高相关性。例如,认为黑人主要适合体力劳动的人(b-4),同时也很可能相信美国应该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陆军和海军,并独占原子弹的秘密(d-4)。
初看起来,这些高度相关的项目之间似乎不存在逻辑关系,尤其是在“爱国主义”与对外群体的排斥行为之间。然而,一定存在某种心理层面上的一致性,才能解释这些思想上的关联。这些特定项目所测试的“爱国主义”所指的,与其说是对美国立国信条的忠诚,不如说是一种“孤立主义”(或许这一标签要比“爱国主义”更准确)。对外群体持排斥态度的人很可能对其所属的国家集体抱有一个狭窄的定义(第40页图1),这是某种 “安全岛”心态在作祟,怀有这种心态者,其整个世界观都在针对未来潜在的威胁而提早建立防御。“安全岛岛民”的世界里,威胁无处不在——外国人、犹太人、黑人、菲律宾人、穿佐特套装者、“特定宗教派别”,而在家庭关系中,他们坚持“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家庭比其他任何人的都好,这是人之常情”(c-4)。
加利福尼亚的研究还进一步发现,正如我们现在所预期的那样,这些“安全岛岛民”都对他们所属的教会、姐妹会、家庭和其他内群体怀有绝对的忠诚。他们对所有生活在其民族中心主义圈子之外的人都抱有怀疑与戒备。相似的限制性还体现在,民族中心主义与社会、政治上的“保守主义”之间的相关系数近+050。作者更倾向于将这种政治观定义为“伪保守主义”,因为这些外群体的排斥者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保卫美利坚传统的重要核心。更准确地说,他们只是选择性的传统主义者。
他们特别强调“竞争”这种价值,但他们支持经济力量在大企业的集中——这是目前对商业上的个体竞争者来说最大的、唯一的威胁。他们强调经济流动性,推崇“小霍雷肖·阿尔杰”(horatio alr)式的传奇励志故事,但他们所支持的,层出不穷的歧视无形中对大部分人口的流动性形成了严重的阻碍。他们也可能支持扩大政府的经济功能,但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原因,而是作为限制劳动力和其他群体之力量的手段。7
在其他的研究中,人们发现与之相对的另一种人:不满于现状的自由主义者其实更加宽容。8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一项调查报告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个人对工会的态度越亲近,对黑人、宗教信仰、苏联的态度就越为宽容。”9
我们所读到的案例有力地论证了偏见根本上是一种人格特征 。 一旦偏见在某人的心里扎根,它就会发芽生长。偏见所针对的具体对象或多或少是无关紧要的,一旦偏见者的内心起了变化,就会形成系统性的敌意和恐惧。本书中的其他章节会具体阐明这一观点(尤其是第24章和第27章),不过,认为深层性格因素是偏见的唯一原因,也是偏颇的。
不完全的相关性意味着什么
比如说,让我们注意一下我们刚刚审视过的调查数据中所存在的矛盾。表1显示,反犹主义与反黑人感情的相关系数是+074。这个系数虽然很高,但这两种不同形式的偏见之间依旧存在清晰可见的独立性空间。也就是说,至少肯定存在一些人是反犹太主义者,但不是反黑人主义者。10
因此,我们绝不能假定偏见仅仅是一种一般性的精神障碍特征。不同地区会基于本区域特有的原因,发展出不同形态的种族中心主义倾向来。
普洛斯罗(prothro)做的一项研究中,他对将近400位路易斯安那州的成年人对黑人与犹太人的态度进行分析,发现二者的相关系数为+049。11 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在加利福尼亚州这一系数为+074。在许多南部以外地区的研究中,相关系数也是很高的。
因此,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样本中,显著的反黑人主义只有较小的一部分可以被归结到一般性的种族中心主义(厌恶所有少数族裔)上。在整整1/3的样本中,受访者对犹太人表现出友好的感情态度,但对黑人却持负面态度。在这些案例中,我们不得不得出结论,偏见现象无法完全在一般性的人格结构或动力学的层面上得到解释。情境、历史和文化因素也很重要。
这个事实很重要,它使得种族敌意的图景变得更为复杂。如果所有偏见都完全相关(即相关度均为+100),那么我们就无须再寻找其他的解释了。将会有一个关于人格特质之于偏见的齐次矩阵:每个人都总是对所有外群体采取统一程度的宽容或偏见。对其偏见程度的解释将完全基于人格特质的结构及运行。
在这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格特质之外的因素。即使是一个天性容易产生偏见的人,他也更有可能敌视犹太人,而非贵格会——尽管这两者都是少数群体,而且在商业世界和政府中似乎都施加了超过其人口所占比例的影响。一个顽固偏狭的人并不会对所有外群体抱有同样程度的厌恶。例如,他可能对北方的邻国加拿大没有太多成见,但对于南方的邻国墨西哥却持有偏见。这种选择性的偏见无法仅通过人格结构的运作来解释。
尽管问题的核心可能在于个人的心理构造,但要想对偏见问题得到一个更完整的理解,引入社会分析也是必不可少的,而这就是我们在第6~9章将要探讨的问题。
偏见究竟有多广泛
关于这个问题,可能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类型化的答案;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不少启发性的现象。
问题的关键在于该如何划定偏见和无偏见的分界线。第2章提到,很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偏见。我们都倾向于做出偏向我们自己生活方式的预判。因为从一个更深的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是我们的价值观,我们不可避免地带着骄傲和爱意为自己的价值观辩护,排斥每一个反对它们的群体。
但是,就此得出“每个人都有偏见”的结论是没什么意义的。而且,这个论断严格意义上也不正确,如果我们考虑到存在一些对他人的排斥在其心灵中占据主要位置的人的话。那么,有可能统计出这类人的数量么?
一种方式是梳理民意调查的结果。尽管对大部分人来说,偏见都是一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但主持民意调查的研究人员依然克服了困难,成功收集到了有价值的数据。12
调查中包含了各种类型的问题。举个例子:
你认为犹太人在美国拥有了过大的权力和影响力吗?
这个问题被多次向美国的不同人群提出过,并且在各个人群中都相当一致地得到了约50的肯定答复。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半数人都是反犹主义者呢?
显然,这是一个带有引导性的问题,它会诱导人们产生本来不存在于他们脑海中的想法,如果换一种暗示性不那么强的问法的话,可以改成:
在你看来,哪些宗教、国家或种族群体对美国构成了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威胁”一词用得很重,令人生畏,且并没有直接提及犹太群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10的受访者自发提及犹太人。那么,是不是反犹太主义者就占总人口的10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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