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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怜司跟你有时会回东中野的租屋处过夜,有时在神代家过夜,后来神代劝你们索性住下来,你们也接受建议,从租屋处搬入神代家。
“你们也是我的家人了,从现在起别叫我‘神代先生’了,叫我‘老爹’或‘老爸’就可以。”
于是,怜司开始叫神代“老爹”,你则叫他“爸爸”。
怜司非常崇拜神代,打从心底高兴能成为他的家人。
神代之前说的没错,怜司果真变成了他豢养的动物,不再对你施加暴力了。
不仅如此,为了方便你张罗事情,神代还帮你出生活费、卡债及你母亲的抚养费。
你不需要再卖身,终于能离开“幽会人妻”了。
最后一天上班时,你碰巧遇见树里,便简单告诉她:“我要辞职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麻里爱,你走了我会寂寞的。”树里对你要辞职感到百般不舍,“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她主动与你交换手机号码,但后来她一次也没联络过你。
杀害怜司前,你已早一步摆脱了小白脸的家暴及卖身生活。
你趁着怜司酣然陶醉在神代营造的家人氛围中时,一步步地张罗一切。
首先,你拿着自己跟怜司的户籍誊本去办理了结婚登记。
因为从以前开始就是你在帮怜司付医药费,所以他的健保卡在你这里,只要拿着这张卡与委托书,你就能向政府机关申请文件。虽然委托书需要本人亲笔填写,但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鉴定笔迹,随便写写就好。此外,只要备齐文件,即使只有妻子一人出面,也能提出结婚申请。
假结婚比一般人想象中简单多了。只凭区区一张健保卡,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办理结婚手续,连当事者都不知情。
在你准备文件时,神代他们则选了一个适合杀害怜司的地方。
那是三鹰市住宅区外围的一条宁静巷弄的转角。左邻右舍的窗户看不见那处死角,马路上的汽车驾驶员也看不见那里,是个绝佳地点。
你们即将在那里杀了怜司,并且将其伪装成交通意外。
就杀人诈领保险金而言,伪装成强盗或歹徒行凶绝非上策,因为警方会彻底调查,保险公司也不会轻易付钱,费工费时风险又高。
至于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则很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泡沫经济崩盘的20世纪90年代后期,自杀诈领保险金的案件在日本大幅攀升,很多人跟你父亲一样债台高筑,但没有逃走,反倒选择用生命来偿还。因此,现在的寿险合约都会载明“投保三年内自杀者不得领取保险金”。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伪装成警方理都懒得理的各种意外。
比如害死你弟弟小纯的交通意外。
你从当时的经验得知,即使因交通意外导致他人死亡,肇事司机也不会背负杀人罪名,而且一旦警方与检方认定被害人有过失,肇事者就不会遭到起诉,可获判无罪。如果没有其他目击者,肇事司机的证词几乎就能决定一切。
你们看上的就是这一点。
你们打算在偏僻的地方开车撞死怜司,而且制造“被害人过失较重”的假象。
如果负责下手的司机不仅没有肇事逃逸,还主动报警的话,警方便会将此案视为一般车祸,最终以不起诉做结。只要司机跟你之间的共犯关系不露馅,计划就能成功。
你试着想象怜司被车撞死的模样,却怎么也不顺利,只能想出b级恐怖片中眼珠和脑浆飞溅的夸张死状。
既然已决定好杀人地点,接下来就要找房子了。你跑了几家房屋中介,最后决定租下徒步五分钟即可抵达的“三鹰ester”。你将自己跟怜司的户籍迁至此处,也将住民票上的地址改成了这里。
你独自造访了三鹰市公所,提出婚姻申请书。“我先生忙着上班,不方便一起来。我们想今天办理登记手续。”受理的女职员不疑有他,笑着道喜,随即为你办理了手续。
如此这般后,你户籍上的名字从铃木阳子变成了河濑阳子。此外,住民票上的地址也不是你实际居住的鹿骨神代家,而是“三鹰ester”。
紧接着,你用怜司的名义投保寿险,将自己设定为受益人。
你大费周章地假结婚,就是为了能顺利投保、领取保险金。
男女结婚时,将妻子设为寿险受益人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质疑,而且身故理赔金是遗产的一部分,政府几乎不会向死者的配偶收税,税务署也不会出面刁难。
一般而言,失业者不会投保寿险,但只要在职业栏填“自由业”,定期支付保费,就不会出问题。从前你拉保险时早已将流程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你深知钻合约漏洞的方式。
你投保的是最简单也最有保障的定期险,而且保额不算高,顶多算是普通价码。假如投保人在投保两年内发生意外,一般寿险公司就会视其为“早期意外”,并在给付前进行调查。这时候,如果是保额超过两亿元的高额保险,就会格外启人疑窦。
你不只为他投保了寿险,还投保了“实际上是寿险,却因为属于不同业界而疏于与保险公司交换数据的”共济保险,若再加上强制汽车责任险的赔偿金,你总共能拿到一亿多。
由于文件上的住址是“三鹰ester”,你偶尔会去那里收市公所跟保险公司寄来的信,办理各项手续。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神代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所有人必须聚在一起吃晚餐,这是神代家的规矩。
晚餐都是由神代一手包办的,他的厨艺堪称一流,日式、西式、中式料理样样精通,连捏寿司都难不倒他。
开始同进晚餐后,你发现他们只是外表凶恶,其实本性不坏。怜司跟你都对这家人一见如故,马上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随着与大家逐渐熟稔,你才明白,原来住在这幢房子里的,都是无家可归的社会边缘人,他们都是被神代捡回来的。
三白眼男梶原是有两次前科的强盗犯;电棒烫男渡边是被逐出帮派的流氓;大个子山井的父母是毒虫,连小学都不让他念,导致他变成了不良少年。至于神代,他以前在关西曾有自己的事业,只是与当地流氓起了冲突,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怜司对他们的遭遇心有戚戚焉,便道出了自己受父亲家暴,独自上东京当牛郎,结果被牛郎店轰出门的过往——只是略过了对你施暴的那一段。不过,其他人在沦落至此的过程中,肯定也深深伤害了别人。
有时他们聊得起劲,会怂恿你谈谈自己的遭遇,但你觉得有点为难。你总不能在怜司面前说很后悔被以前当牛郎的他拖下水,而且听了大家的身世后,你认为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没多悲惨。
可是神代说你们所有人都是被社会抛弃的“弃民”。
“你们都被抛弃了。你们被社会视而不见,是潜藏在社会上的弃民。”
被抛弃了——经神代提醒,你才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
他说得没错。
你不知道抛弃你的是不是神代所说的“社会”,只知道自己确实被某种庞大的事物抛弃了。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被保险公司开除时?跟山崎离婚时?父亲失踪时?还是说,打从出娘胎就被抛弃了?
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什么人抛弃的,只知道一回过神,你已失去了归依,独自在世上飘荡。
“可是啊,没有人是应该轻易被舍弃的。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我想为弃民们打造一个避风港。”
神代没有说谎。他的确为家人们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们真的就像一家人。
他自称“老爹”,将家里的男人们视为亲生儿子般疼爱,也视你为亲生女儿或妻子。
自从搬来神代家,你跟怜司之间就不再有性生活,神代也理所当然地每周将你叫进他的卧房数次。怜司应该心里也有底,但他直到最后都没说什么。
起初你怕神代又会掐着你的脖子侵犯你,但他说:“阳子,别担心,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我不会对你动粗的。”而神代也真的不再掐你的脖子,不再动粗,只是正常地和你“激烈”上床。
与神代翻云覆雨,使你感到了深深的愉悦。
说白了,就是你从神代身上感受到了爱。
没错,是爱。
神代不只对你投注情欲,也毫不吝惜地向包含怜司在内的全家人投注亲情之爱。
餐桌正是最好的证明。他的餐桌上确实洋溢着“幸福”。
然而,假若你停下来仔细环视,就会发现四周的景象有些异样。那是一片巨大的沼泽,位居中心的神代,将周遭的人一个个吞没。
神代说“想为弃民们打造一个避风港”,但他经营的非营利组织“kd ”却将那群被社会遗弃的人关在恶劣的“避风港”,借此赚钱。
此外,神代一个月会带梶原他们去“狩猎应召”一两次。你也曾是受害者,因此你知道抢钱并非他们的主要目的。狩猎一次顶多能抢到几万块,风险、劳力与收获不成正比,这一点神代不可能不清楚。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乐此不疲,说穿了就是为了“狩猎”。神代一方面索求你的肉体,对你投注爱情,另一方面也像个钓客般在清晨的街头物色应召小姐,加以强暴。
不,说不定不只是强暴。那天你活下来可能只是命大。你没跟着他们一起出门狩猎,所以不清楚详情,但如果神代对待猎物的方式与上次绑架你时一样,闹出人命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话说回来,即便闹出了人命,只要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没有人会为少了一名应召小姐而大惊小怪,顶多认为她逃走了。
神代很享受狩猎应召的乐趣,包括花力气寻找猎物、绑架女人,以及承担误杀猎物的风险与麻烦,这一切都令他乐在其中。
他不正常。
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正常。
正因为这男人不正常,他才会参与你的杀人计划。
怜司绝对料想不到,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们”正一步步地准备杀死他,而他在神代家的每一天也让他逐渐改变,变成一般人眼中更好、更讨喜的人。
看来,神代编造的那个搜索页的“工作”,为怜司的生活制造了动力与干劲。
自从来到神代家,怜司的作息跟三餐都变规律了许多。
神代并没有亏待怜司。怜司与其他家人都是他的好儿子,他肯定怜司,称赞怜司,还每天让他吃好吃的东西,有时也会训他几句。只要怜司开心,他也开心。
怜司变得越来越平易近人,尽管依然喜欢喝酒,却不再喝醉闹事,饮酒量也逐日减少。此外,他跟神代以外的家人也打成了一片,尤其跟年纪比他小的山井最合得来,两人常常一起出去玩。
假如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看着怜司日渐改变,你心中不禁浮现一丝无奈。
假如从前的怜司不对你施暴,个性稳重老实,你根本不会想杀了他。
某一天,你趁着与山井独处时私下问他:“你会不会不想杀掉怜司?”
你想,山井跟怜司感情这么好,说不定会顾念情谊。
不料,山井满不在乎地答道:“老实说,心里真的有点难受,但是也没办法啊。公私要分明,毕竟老爹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了。”
他说得没错。
现在的怜司是杀了可惜的“好怜司”,但以前的怜司是死不足惜的“坏怜司”。将怜司变好的人是神代,如果不是神代为了杀人取财而接近他,“好怜司”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就没办法了。
感情的问题必须先放到一边,怜司这个人非杀不可。既然已经花钱做了准备,不把人杀掉,将钱拿回来怎么行?怎么说得过去?怎么能接受?谁不能接受?当然是神代。
虽然提议杀人诈领保险金的人是你,但安排详细计划的人是神代。他决定7月下手杀人。
木已成舟。
此时此刻,你对怜司的感情只能放在心里。公私要分明。
大家多少都抱着相同的想法吧。
随着日期越来越接近,不只是你跟山井,梶原跟渡边也流露出一丝对怜司的不舍。当然,怜司完全被蒙在鼓里,只觉得“大家对我真好”。
唯有神代从头到尾都将怜司视如己出,但杀他的决心也无比坚定。
就像在用爱悉心照料一只食用猪。
原来如此,是动物啊。
你想通了。
对神代而言,人类就是动物。宠物、家畜、猎物,他随心所欲地为每一只动物的重要性评分排序,生杀大权由他说了算,动物们只能任他操控。因此,即使早已决心下手,他也能视对方如亲人手足,亦能把其当成摇钱树或猎物。就算是曾经践踏过的对象,他也会安置在自己身边疼爱。
神代嘴上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实他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受他豢养的人,恐怕不只怜司。
然而……无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应该都很清楚,神代就是这种人。
一旦神代决心杀人,神仙出马也救不了。
(1)日本奈良时代的京城,位于现在的奈良西郊。——译者注
(2)日本神话中的一位神,“武瓮槌”是其在《日本书纪》中的名字,在《古事记》中被称为“建御雷神”。——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