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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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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学的时候,她一直拼命忍耐头痛,放学骑自行车回家时又开始肚子痛。她想说服自己只是生理期,但她知道并非如此,是压力造成的。她担忧,她和妈妈再次进入提心吊胆的模式。她们经常互使眼色,走路如履薄冰,尽可能隐形。

她熟练地骑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小心保持在两条泥泞胎痕间凸起的路面上。

到了前院,她下车,橡胶靴踩进水坑,院子低洼泥泞,水到处流动,废弃物随意放置任其生锈,四处冒出长草丛。她立刻发现红色卡车不在,表示爸爸不是去打猎,就是去哈兰家了。

她把脚踏车斜靠在小屋墙上,开始处理杂物,喂牲口,确认它们有水喝,收好晾干的床单。她正要去溪边打水时,听到快艇引擎像弹橡皮筋的高亢声响。她将装着干净衣物的篮子靠在腰间,停下脚步望着海面,一手遮住眼睛。

一艘铝制快艇转入海湾,几千米的范围内只有引擎噗噗噗的噪声。蕾妮将洗衣篮扔在门廊上,跑向通往海滩的阶梯。这些年来他们慢慢整修阶梯,几乎所有木板都换新了,只有一两处能看到原本的老旧灰色木板。她穿着满是泥巴的靴子,走下之字形阶梯。

那艘船悠闲地驶来,尖尖的船头昂然傲立波浪中。一个男人站在驾驶台前,引导小船上岸。

迈修。

他将引擎熄火,踏进深度到脚踝的水中,扶着油漆剥落的白色船身。

她难为情地摸摸头发。今天早上她偷懒,没有绑辫子也没有梳头。身上这套衣服,她星期五穿去上学,星期四也穿的同一套。法兰绒衬衫上八成是烧木柴的烟味。这样还不算太惨,惨的是星期六她穿着同一套衣服去钓鱼了。

哦,老天。

他将小船拉上海滩系好,踩着及膝橡胶靴朝她走来。他凝望着她,好像等她开口说话,但她发不出声音。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象这一刻。在幻想中,她总是知道该说什么。当一个人在阁楼里做梦时,她总是认定他们会立刻开始聊起来,重拾友谊,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不过在她的心中,迈修永远是十三岁的模样,那个带她去看青蛙卵、白头鹰雏鸟的少年,那个每个星期写信给她的少年。“亲爱的蕾妮,新学校很难适应,我觉得没有人喜欢我……”她回信的对象也是那个少年。“我很清楚当转学生的感觉,烂透了。我来教你一些小秘诀……”

眼前这个……男人,完全不一样,是她不认识的人。他高大,一头金色长发,帅气的长相可以去当电影明星。对这样的迈修,她该说什么?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老旧、破损、发黄的《魔戒》,这是蕾妮送他的生日礼物。她还记得自己写在里面的献词:“永远的朋友,就像山姆和佛罗多。”

写下那句话的是另一个女孩——“以前”的蕾妮,当时她很乐观,不知道爸爸和妈妈的真相,不知道她的家庭问题多严重。那个女孩相信只要两个好朋友互相支持,绝对可以闯入魔多,拯救世界。“山姆和佛罗多。”他说。

“山姆和佛罗多。”蕾妮跟着重复。

他凝视着她。

蕾妮知道这种感觉很疯狂,但他们似乎在无言中交流,谈论书籍、不灭的友谊,克服难以超越的障碍。或许他们谈论的并非山姆和佛罗多,或许他们谈论的是他们自己,他们如何在长大的同时保持赤子之心。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物交给她:“送你。”

“礼物?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蕾妮发现她拆开包装时手在抖,里面是一台沉重的黑色佳能cano相机,装在皮盒里。她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知道,他记得她多爱拍照。“谢谢。”她说。

“我很想你。”他说。

“我也很想你。”她轻声说,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状况已经改变了。他们不再是十三岁。更重要的是,她爸爸变了。和汤姆·沃克的儿子做朋友,她一定会惹祸上身。

她很担心自己竟然不在乎。

第二天在学校,蕾妮难以集中精神,她不停斜眼偷看迈修,仿佛想一再确定他真的在。罗德斯老师得大声叫蕾妮好几次,她才听得见。

放学的时候,他们一起走出校舍,并肩踏进阳光中,走下木台阶,踏进泥泞的土地。

她扶起靠在金属网栅栏上的脚踏车,这道栅栏是两年前建造的,当时一只母熊带着小熊为了觅食而直闯校门。“我等一下再回来骑沙滩车。如果可以,我想陪你走回家。”

蕾妮点头。她的声音似乎失踪了,一整天她对他说不到两句话,生怕会出糗。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同龄的男生说话,尤其是她太重视他对她的看法。

她一手牢牢握住裂开的塑胶扶手,推着从垃圾堆捡回来的脚踏车往前走,在卵石路上发出咔咔声响。

她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身体,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他的身高、肩膀的宽度、自信轻松的脚步。他的口中有薄荷口香糖的气味,皮肤和头发上有市售洗发精和肥皂的复杂香气。就连脚踏车的哐啷声响和踩在新铺碎石上的脚步声,都无法让她分心。她与他……波长相符,那种奇怪的心灵相通,仿佛掠食动物与猎物之间的感应,突然出现一种有如危险生生不息的联结,她完全无法理解。

他们转向阿尔卑斯街,走到镇上。

“镇上变了很多。”迈修说。

他在酒馆前停下脚步,一手遮着眼睛,看焦黑木墙上的喷漆涂鸦:“看来有人不希望改变。”

“看来是这样。”

他低头看她:“我爸爸说破坏酒馆的人是你爸爸。”

蕾妮抬头看他,羞惭在内心纠结。她很想说谎,但办不到。她也不能说出真相背叛爸爸。大家都猜想破坏酒馆的人是她爸爸,只有她一个人确实知道是他干的。

迈修重新迈开步伐。终于离开爸爸愤怒的证明,她松了一口气,跟上他的脚步。经过杂货店时,大玛芝欢呼着跑出来,粗壮的手臂敞开。她给迈修一个拥抱,然后用力拍他的背。她终于放开他后退,注视他们两个,浓密的眉毛蹙在一起。

“你们两个当心点儿。你们的爸爸关系不太好。”

蕾妮离开,迈修跟上。

她想微笑,但惨遭捣毁的酒馆加上大玛芝的警告,让这一天失去了光彩。大玛芝说得对,蕾妮在玩火,爸爸随时可能开车经过这条路。万一让他看见她和迈修·沃克一起走路回家,绝对会出大事。

“蕾妮?”

她发现迈修得用跑才能追上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蕾妮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为了他一无所知的事情道歉,为了把他拖进注定不幸的未来。于是她说了一些很逊的话,关于她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剩下的路程。他们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她喜欢的书,他在费尔班克斯看过的电影,钓国王鲑用的新鱼饵。

虽然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感觉几乎只是一瞬间。蕾妮看到挂着牛头骷髅的金属闸门,门边停着一台黄色大型挖土机,沃克先生站在一旁。

蕾妮停下脚步:“你爸爸在做什么?”

“他打算清出一些面积的地盖小木屋,还要在车道上立一座拱门,让客人知道我们在哪里。他好像要命名为沃克湾野外活动公司之类的。”

“让游客住宿的地方?就在这里?”

蕾妮感觉到迈修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几乎有如真实触碰。“当然喽。这是可以赚钱的事业。”

沃克先生朝他们走过来,摘下头上的卡车司机帽,露出前额一长条没晒黑的皮肤,然后搔搔汗湿的头发。

他走近时,蕾妮说:“我爸爸会很讨厌那道拱门。”

“你爸爸什么都讨厌。”沃克先生微笑着说,用揉成一团的头巾擦去眉毛上的汗,“你和我家迈弟交朋友,绝对是他痛恨清单上的第一名。你应该知道吧?”

“嗯。”蕾妮说。

“走吧,蕾妮。”迈修握住她的手肘,带她离开,脚踏车跟着哐啷作响。到了蕾妮家的车道,她停下脚步,望着树荫下的路。

“你该走了。”她收回手肘。

“我想陪你走回家。”

“不行。”她说。

“因为你爸爸?”

她多希望世界裂开把她吞掉。她点头:“他不赞成我和你做朋友。”

“管他的。”迈修说,“他不能阻止我们交朋友,谁都不能。爸爸跟我说过他们吵架的事,真的蠢毙了。谁在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

“蕾妮,你喜欢我吗?想做我的朋友吗?”

她点头。这一刻让他们感觉郑重、严肃,许下约定。

“我也喜欢你。好啦,就这样,我们是朋友,谁都没办法阻止。”

蕾妮知道他的想法多天真、多谬误。迈修没有遇到过愤怒、不讲理的家长,也没有看过拳头打断鼻梁,更不知道以破坏作为开头的狂怒,会发展成他无法想象的后果。

“我爸爸的脾气……很难预料。”蕾妮只能勉强想出这个形容。

“什么意思?”

“万一他发现我们互相喜欢,说不定会……伤害你。”

“我可以和他一决胜负。”

蕾妮感觉一波歇斯底里的狂笑涌上。迈修和爸爸“一决胜负”,这件事太可怕,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应该立刻走开,告诉迈修他们不能做朋友,其他选项都太疯狂。

“蕾妮?”

他的眼神动摇了她的决心。有人这样看过她吗?她感觉有个东西蠢蠢欲动,或许是渴求,可能是安心,甚至是欲望。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就此抛下,她孤独等候了这么多年,即使她感觉到危险悄悄钻入水中朝她游过来。“绝不能让我爸爸知道我们是朋友,绝对不可以,永远不可以。”

“好。”迈修说,但她看得出来他不明白。或许他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与折磨,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那黑暗的体会,但他不知道恐惧的滋味。他以为她的警告太夸大、没必要。

“我说真的,迈修,绝不能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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