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二四一(2/2)
他犹豫一下,选择了走上另一条小道,这边没有多少人,他总算可以避开那些目光了。
他的目光渐渐扫过这条街道。
舆城,对于他来说,原本应该是熟悉的地方,但现在,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极为的陌生。失忆,实在是个太可怕的东西。
走着走着,徐福就转入了一个死角。
徐福惊觉不好,立即转身,厉声道:“谁在跟着我”
一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冲徐福笑了笑,“先生,我……我来请先生为我卜卦。”
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歹徒就好。看来是今日他没有前去摆摊,结果反倒有人找到他求他算卦了。徐福心中觉得好笑,不过还是认真地看向了跟前的男子,“你要卜什么”
男子咧了咧嘴,“先生会相面吗先生为我相面吧。”
徐福听他这样一说,便不大想开口了。
这男子的面相,他根本不消细看,就能说出对方的面向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的。徐福很是犹豫,要不要将这话说出来的。人的面相是可以变的,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是极难改变的。因为人在幼年的时候,是一张白纸,什么东西都可以改变,而一旦成年,很多东西就都定型了,也就再难改变了。
面前的男子,面相这样糟糕,徐福若是说出来,岂不是会让对方觉得,他很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吗
徐福一时间想得多了点儿。或许是从前,他还会毫无顾忌,直接说实话。但是现在一想到疯子王河,徐福便无法直言了。
见徐福并不说话,那男子有些着急了,他伸长了脖子,焦急地说:“我的面相,是不是不好”
徐福还是没说话。
而那男子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是!我的面相不好!我就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会赔!都是我的面相……我的面相……我如今还变成了一个人,妻儿都抛下了我……都是因为我这面相!”他的情绪颇有些激动,于是连带着,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甚至在嘴唇的开合之间激动地喷出了唾沫。
徐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暗地里拧了拧眉。
怎么又是一个疯子
徐福真的恨不得骂出声了。
这男子这般激动,他就更不能说了。从男子说的话,就可以得出,男子将什么生活中所有的不顺,都归结到了他的面相之上,这样怨天尤人,可见他的性格,懦弱、冲动、没有担当,并且情绪偏于极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的面相就算初时面相不错,到了后来也会渐渐被戾气所改变。
一个人的面相要变好很难,但是要变坏却再容易不过。
男子激动地发泄完了情绪,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徐福,他死死地盯着徐福,目光与梦境中的疯子相重叠。
他沉声道:“我找了你好久了,先生,你为我改命吧。”
徐福心中“咯噔”一下,这人不会就是王河吧
“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和兴奋。他看着徐福的双眼放着光,徐福感觉自己在他眼中化身了香饽饽。
“说什么”徐福冷声道,“什么改命我并不知晓你在说什么。”
“先生怎么会不知晓呢”男子更激动了,他的双手挥舞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扑倒在徐福的身上,“你怎么会不知晓呢!怎么会!你在骗我!”
徐福又往后退了退,他看似盯着男子,实际上他的目光却是在看这条路,如果男子真的疯了起来,他要怎么从这条路出去。
虽然他刚才走错了路,不过徐福现在都能听见外面的人声,也就是说这条小道,距离外面的大道很近,外面的人能够注意到这边的响动。
徐福暗暗道,下次他再也不在陌生的地方胡乱走了。这不仅没勾起半点回忆,反倒是勾来了一个疯子。
“你在骗我!我都看见了!”男子如是说。
“看见什么了”徐福依旧语调冷静,他试图用这样的语气,来同化对面的男子。不过很可惜,对面的男子似乎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根本没有感受到徐福的冷静和淡漠。
他激动地叫嚷道:“我都看见了,我看见了王河!那个时候,王河也来找你改命了!他来找你改命了!是你给他改了命!”
徐福脑子里一阵晕眩,差点冷静不下来。
什么叫做“是你给他改了命”这个男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难道当初王河被拒绝之后,不死心又找到了徐君房,而徐君房也真的给王河改命了吗徐福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给王河改命!
就那样的疯子,和今天的男子一样,他们不从自己的根本上找问题,反倒将一切都赖与面相,难道真的面相变了,人就会变了吗那田味不就是个最好的道理吗他拥有一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但是田味的性格所使,现在他的面相也隐隐有变化了,他在往糟糕的方向变动。
不……等等!
徐福咬了咬唇,好用疼痛来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
田味……
对啊!
就好像田味!
田味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张脸,他的面相为什么和他本人透着一股诡异感,会不会是,田味的面相本来不是这样的呢这个近乎完美无缺的面相,其实都是改了面相后的结果呢
“你可以给王河改,为什么不能给我改呢我可以给你钱!只要等我的面相改了,之后我可以一直给你钱!”男子一边说还一边朝徐福靠近了。
“你当真想要知道你的面相好不好吗”徐福出声打断了他。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徐福现在告诉他,你的面相非常好,然后再用自己的知识,将对方忽悠一遍,将他夸上天。不过这也是有风险的。因为从男子的表现来看,他已经笃定自己的面相不好了,如果徐福出言欺骗他,也许他会默认为是徐福不愿意给他改面相,从而恼羞成怒,会做出什么事来,徐福都不敢想象。
何况徐福一般也不爱骗人。
除了倒霉催的燕王被他唬了个彻底。
“想!我想知道我的面相如何我比王河,谁更糟糕”男子咬着牙道。
徐福:……
都这个时候了,这男人还想着和王河比较呢
“王河。”徐福道。当然是王河更糟糕了,当初王河到他跟前来的时候,那面相都是将死之兆了。而跟前的男子,虽然面相丑陋,精神萎靡,目光浑浊,一看便知道是糟糕的面相外,至少他并没有将死的征兆啊。
男子咧嘴笑了笑,但随后又狂热地道:“先生,为我改面相吧!我要摆脱我这该死的命格!我现在的命烂透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当初你都为王河改了面相,现在为我改一改,又有何不可呢”
“我没有为王河改过面相,我并不擅此道。”徐福淡淡道:“你们城中不是还有个方士吗你为何不去寻他”
“那个骗子已经离开舆城了!”男子激动地说,“我找过他,但是他没用!我知道,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改。我见过的!我什么都看见了,你为王河改了面相……”男子低下头,神经质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我亲眼看见的……”
“你为他改了面相,我知道,王河还活着,他活得很好,都是你做的,你也可以为我改面相啊,你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不帮我呢!”
男子如是说道。
徐福越听越觉得一阵鸡皮疙瘩,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猜测,都就会被男子推翻,搅乱。
“够了!此事……我再思虑一番。改面相之事,非同小可,你先回去吧。”徐福将架子端得十足,他抬了抬下巴,极为冷傲地瞥了男子一眼。
而男子激动的情绪却诡异地被这一眼安抚下来了,他声音颤抖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没错……这是大事……对……我,我等着……我等着您。”
“我等着您。”这四个字,仿佛被他含在了舌尖一般,说得极为轻巧,同时,他看着徐福的目光更为狂热了。
徐福压住鸡皮疙瘩冒起来的冲动,在心底骂了句疯子。这舆城是盛产疯子吗
男子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他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极为开怀地离开了,全然看不出方才他发起疯来的模样,是多么的骇人。
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拔腿往外走。
在那里肌肉紧绷地站了许久,徐福都觉得自己走起路来,有些酸软。
这一路上,徐福的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男子的咆哮声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上演,他反反复复地在舌尖咀嚼着那句话——“我都看见了,是你为王河改了面相”。
是……我吗
徐福手掌紧握成拳,实在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他当初真的为王河改了面相,那田味呢田味总不会也是他改的吧徐福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就好像是他费尽了力气去找背后捣鬼的反派,最后却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反派一样的荒谬。
他走在街上的时候,都还有人忍不住向他走来,或许也是想要请他卜卦的,但是现在徐福实在对卜卦有点阴影了,他半点也不想再给舆城中的人卜卦,而且他此时的心境不平,怎么给人卜卦徐福直接无视了那些人,一路走回到陈阿婆的府中。
徐福刚一进门,陈阿婆等人就跑了出来。
“先生到哪里去了久久不见先生归来我们可吓死了。”香儿嘴快,先一步道。
“抱歉,我下午睡得久了些,便想在舆城中走一走,或许能勾起一点记忆。”徐福的脸色有些难看,“谁承想,我又遇见了一个疯子。”
“又一个疯子”陈阿婆攥紧了衣襟,“这,这怎么会如此呢先生可有受伤先生……先生明日带个人一起吧,这样,这样便会避开那疯子了。”
徐福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我要走了。”
是,他该走了。
这里有用的东西他已经握在手中了,而剩下的,却是危险。他身边没有阿武,更没有侍从,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出了事,那会是什么模样。
一旦想到,他若是死在此处,嬴政都不会知晓,徐福便觉得胸口揪着一般的疼。
这一刻,徐福无比地想念嬴政,想念咸阳,想念王宫中的一切……其实过去,哪怕他外出没有嬴政的陪伴,但实际上嬴政也相当于陪在他的身边了。因为他身边的侍从、内侍都是来自嬴政。他们都是在嬴政的嘱咐下,跟在了自己的身边,就为了照顾自己。所以徐福才能一直后顾无忧,一直舒心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但这一次,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本事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徐福觉得自己此刻的情绪很糟糕,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大人怀抱中寻求抚慰的小孩儿一样。
徐福微微出神了,陈阿婆激动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清。
陈阿婆并未注意到徐福的走神,她看着徐福冷漠不变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您在这里是不会停留太久的。”陈阿婆有些伤心,大约是人的年纪大了,便无比的怀念过去,也害怕分别。
徐福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些,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阿婆的身上,“多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
陈阿婆无奈道,“不过两日……先生这么急便要离去,真是……唉……”
“我要避开那个疯子。”
陈阿婆闻言,便也不敢再劝,只道:“您要小心。”
“嗯,我会的。”徐福点头。
陈阿婆让人摆了晚饭,徐福跟他们一起坐下来,吃过了晚饭。陈阿婆脸上伤心的表情减轻了不少。她亲自将徐福送回了屋子,“能与您在十多年后,共用一次饭,已是难得了。想来死的时候,我也能记着您的模样死去。”
徐福听了这话,并不觉得多么开心,反而有点儿寒意笼罩。
您死的时候,就不用念着我了。
想一想便觉得浑身发寒的徐福心道。
徐福想要避开那个疯子,便决定翌日一早,直接就从舆城离开,希望那时城门已开。
这个时候没有闹钟,也不会有人来唤徐福起床,于是徐福决定早睡,如此方能早起。他洗漱过后,便躺在了床榻上,他强行压下脑中万千思绪,嘴边念着嬴政的名字,渐渐就睡着了。
第二日徐福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但他也未再继续睡下去了,他起身洗漱,收拾好行李包袱,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就往府门口走了。只是走到那府门口的时候,徐福看见了玥儿,玥儿双眼微肿,看上去昨夜并未歇息好,她看着徐福,有些不舍地道:“先生一定要走吗”
“嗯。”
玥儿咬了咬唇,“可……可我心中倾慕先生啊……”
徐福想也不想,便道:“我家在秦国咸阳,我不可能留在舆城。”
玥儿已然自动解读了徐福的话,她瞪大了眼,努力让眼眶中的眼泪不要掉落下来,她道:“啊,原来先生已然有妻眷了吗”
妻……眷
妻……嬴政
眷……扶苏、胡亥
哦,或许还有师兄尉缭……
“是。”徐福低声道。
“我……我知晓了,那、那先生请吧。”玥儿知晓后,倒是并未对徐福说什么,我愿为妾之类的话。想来陈阿婆应当是将她教很好的。
女子恋慕男子,本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及时退回去,也正将她显得优秀聪慧了。
跟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徐福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辞别玥儿,从打开的府门口走了出去。
此时远方已经隐隐有了光亮。
日出了……
徐福顿觉心情被抚慰了不少。只不过他的好心情根本没能维持多久。
“你骗我!”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徐福扭头一看。
……又是那个疯狂的男子!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