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斩蛇人,今何在(四)(2/2)
就在一个不起眼的侍中寺书吏正在考虑些飘渺玄远之事的当口,在号称三公之一的司空署中,那些对飘渺玄远之事毫无兴趣的人,就这么在一处昏暗的偏厅内相对默然。
这地方本来就采光不良,很有点是司空署收藏诸般图纸的仓库改成的嫌疑,到了这快要入夜时分,只凭着几上青瓷卧羊烛插上一点如豆火光,就更觉得莫名阴暗。这一点微弱光源,照在几个人的脸上,便更不见好,只见一片片的阴沉晦气脸色。
坐在主位上的人物,也算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三绺美髯梳理得整整齐齐,根根透风,望之俨然一派国家重臣气派。此刻,却是愁眉苦脸,也不说话,就将目光放在那烛火之上,一个劲儿地发愣。
他右首客位上,却是坐了一个面团团似蒸饼样的内监,一派笑呵呵的和蔼模样,就这么端坐一旁。他的对面,却是位满脸忌刻之色的半老宦官,青玉带钩、黑锦大绶,正是如今暂时署理诏狱事宜的钩盾令周斌。
在场这位生得一副好皮囊的仁兄,就是刚刚出了意外而不禄的太中大夫张喜的胞兄,如今官居三公之一的司空张济。胞弟在张让居停处意外身亡,而且还是个被妖鱼挤破大门,活生生被门板砸下,妖鱼群踩踏而死的丢脸死法,就已经很伤他这位兄长的心了。
以他司空地位,想在朝臣中寻一个书道、文字都有名望的名士,作一篇可传后世的墓志铭,谁料想那些于此道上有些名望的角色,面对张府来人的厚辞请托,一个个都是推托了再推托。几个死硬的清流,更是梗着脖子捎话回来:“士君子死则死矣,死于王事,死于孝义,皆百代而有可称者。未知太中大夫张公,死于宦者门首,为妖鱼所毙,公欲我辈,从何处下笔也”
面对这样落井下石之辈,张司空也只能咬着牙记了黑账,预备日后仰仗十常侍再兴大狱的时候,一并拉了清单。至于到时候是杀全家还是挂路灯,就看张大司空的心情如何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自从刘宏陛下开了卖官恶例,连三公都是价高者得,要么就如张济张喜兄弟这样阿附阉党而得位。士林鄙薄捐班,这是千年来的传统,至清末那种混蛋官场都不例外,张济空挂了个司空名义,这官场上的号召力,反而不如从前时候。这也是十常侍的老问题,虽然阿附他们的阉党辈不少,中枢里多有安插角色,却碍于刘宏的平衡手段,多少总有些掣肘之感。
张济心中还在暗恨那些清流,冷不防地耳畔就响起了周斌的尖利嗓音,中间还夹着一股子诏狱里带出来的湿冷气息:
“张司空,我与蓝大监都是奉了张常侍意思,来与你通气的。太中大夫因公故去,诚然令人痛心,然而令弟这遗策,却是分外高妙。张常侍说了,此时风向有些不对,那一伙党锢狱遗下的余孽,都有跳出来的意思。务必要通过此策,将他们的气焰狠狠打压一番,叫他们认清大势,则这庙堂之上,你我还有五十年的太平尊荣可享!”
按照张济三公身份,在汉家文官体系之中,已经是贵盛已极的高位,放在几十年前,不要说是区区六百石的钩盾令,就是中常侍、大长秋这类内官中的领袖人物,也绝不敢在他面前如此跋扈!可张济这个司空,基本就是靠抱张让大腿混来的,对于周斌这样一介寻常内官的训斥,也只敢唯唯而已。
周斌冷哼一声,他这几日问案依旧没个头绪,眼看着朝中风潮又生出端倪,已经是不耐烦地狠了。当下就将眼光朝对面的胖大内监一瞟,意思是“还是你来办,某家不和你争就是”。
那胖内监得了这个退让,承情地一笑,方才开口道:“司空,此举不过是将十二州中一些守臣夺职罢官而已,又不是将他们统统下了诏狱论死族诛。这些地方守臣虽然身后也站着些世家大族,然而这些世家大族也都是多少代人经营起来,一向都是以求稳为首要宗旨,轻易绝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就算罢了这些守臣,地方上察举茂才孝廉,不还是由着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说了算数么司空只管大胆去做,这朝中之事,上还有天子,还有张常侍,绝不容那些酸子翻了天来!”
这胖内监说得利害分明,然而张济却还是不住地摇头:“不成啊,不成啊,如今此辈得了洛阳城中种种异象之助,清议都是向着他们去的。要是此时贸然丢出这么一桩大事,此辈要是再闹扰起来,却是如何是好陛下虽然圣德,遇到此种事,少不得又要启用一二如阳球辈,到那时,张老常侍固然不惧,则如我辈何”
这位张司空倒也看得清楚,如今的洛阳隐隐的就有些不稳,要么就如张让之计,赶紧地釜底抽薪,将这股风潮极快地打压下去,要么就得眼看着清流党人辈借机发难!
但要是这条釜底抽薪之计出了什么岔子,被阉党一派顶在前头当盾牌的,只能是张济这个阉党大将,到那时,再出了什么状况,就是谁都说不定的事情了。张济年纪还不算老大,功名之心还是火热,所以才一头投奔了阉党。可要阉党让他功名路断,从此只能致仕荣养,甚至替阉党背了黑锅,那他投奔阉党,所为何来!
周斌眼见得张济还在这里首鼠两端,他也不顾什么了,径直起了身,一把握住了张济手腕:“如此大事,都是极要紧的,张司空就不为令弟遗愿,也要为贵府上下多加些考虑,却道张老常侍满天下就找不着想做司空的官儿么!”
都已经到了这样明火执仗威胁地步,张济这本来就没什么儒臣风骨的司徒已是目瞪口呆,还有什么话说
只能眼看着面前这面目狰狞的死太监,勉强一点头:“既然张老常侍都是这个意思,那下官还有什么言语,一切就如二位内使所言!某这就去联络众臣,准备上表议论此事。只要能为张老常侍出力……下官、下官就是免官夺职,也是心甘情愿!”